可那只是当年……
到如今,无论是英雄好汉,还是江山美人,最无奈的就是“当年”。
“既然无香求情,那冷千绝与冷秋染的命,本君会给你留着,可他人……”龙焰之如今大业已定,岂会再放虎归山?
无论冷无香是否真心对他,龙焰之都会留下冷家的另一支血脉牵制住她,至于千绝宫的其他人,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你对我,果然没有半分真情。”冷无香突然一叹,盯着他的波澜不惊的黑眸,“枉我倾情与你,以为这一生,不会重蹈覆辙,因私情乱天下。”
“无香!龙焰之是灭你千绝宫的仇敌,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竟喜欢这样的人?”凌流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根本不是冷家头脑聪慧爱恨分明的后人!
“我在中土王宫长大,只知帝王业重,乱世出明君,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冷家气数被先祖折腾已尽……”
“无香,冷家如今依旧一呼百应,你怎能委身与宿敌?千绝宫屹立千年不倒,自有……”凌流风又急又气,他虽然讨厌过千绝宫高高在上的傲娇姿态,但如今千绝宫的宫主与他有拜堂之亲,这份感觉自然不同。
“住嘴,我与他的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海无香微微皱眉,终于对凌流风喝道。
凌流风愣了愣,漂亮的脸蛋上闪过一丝恼恨,她竟说自己是“外人”,那与龙焰之喁喁耳语的神情,像个没用的小媳妇!
想当年,她是天都堡夫人时,到哪里不是威风八面,何曾露出这样的小女儿神态?
“好……好!既然我是‘外人’,那也多说无益!”凌流风手腕一抖,长剑已幻出漫天雪花,将龙焰之和海无香罩在剑影里。
他恨了起来。
那双俊俏的狐狸眼,只盯着龙焰之怀中的妩媚无双的女子。
当年,她就是在龙焰之怀中,给了他一掌,将他的心打碎,到现在,这颗心也没能拼回……
海无香已武功全失,如今像附在龙焰之怀中的轻羽,在剑影中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了凌流风的恨,知道他怨自己当年无情,只可惜今生无法偿还,若是有来生……
不要来生,这一辈子已经够了……
失了武功的人,若是看这一场气流翻碰的对决,只怕觉得无趣又心惊。
那速度太快,仿佛两团流云纠结,黑白飘忽之间,是寒光点点的剑影。
冷无香一直在龙焰之的怀中闭着眼睛,平静的像是午后小憩,直到剑风蓦然停止,她才缓缓睁开紫眸。
“你……你竟然偷习冷家的寒冰掌?”凌流风手中的剑如同裹上了一层白霜,他的话音刚落,剑身就像冰块碎裂,断成无数片。
凌流风别的不敢夸口,在武学上也算是强中之强,天都堡选堡主,那可是文武双全,智勇过关才行。
而且他与龙焰之交过几次手,不敢夸口能赢,也不会这么快败下阵来……
可龙焰之刚才使的是什么招?千绝宫的寒冰掌?
“龙宫藏书阁里阵法兵书颇多,闲暇之时也会学学百家之长,怎能说本君偷习?”龙焰之微笑,丝毫也不觉自己博采众家之长有什么错,更何况现在冷家已是他的阶下囚,千绝宫早被攻陷,更没有“偷习”之说。
“不可能!”凌流风突然想到什么,不相信的说道,“只有流着冷家鲜血的人,才有资格习练冷家的兵法武功,这是冷家绝学不传之秘!”
冷无香眸中似有一丝叹息,冷家的血……龙焰之身体里面有他们冷家的血。
就连织锦镯如同通灵之物,都会被他不知不觉拿走,可见他和冷家后人几无差别。
若是祖上有知,千绝宫被这种方式世世代代传延下去,不知是会笑,还是哭。
而龙焰之若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知会笑还是会哭。
“你不知道中土常说的那句话吗?妻从夫纲,本君的结发之妻是冷家后人,自然也从她身上得了冷家之血。”龙焰之看向冷无香,语气柔和暧昧,“无香你说是不是?”
若换成以前,依凌流风的性子,现在恨不得跟他们同归于尽,可现在,他硬生生的忍住怒气,不想轻易被龙焰之激怒。
“是,洞房之夜,便给你了。”冷无香的手,轻轻贴在龙焰之的心口上,感受着他极细微隐蔽的心跳,将千绝宫和无帝城交给这样的男人,她真舍不得。
龙焰之听到这句话,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她难道还不知道祭天时发生的事?
又或者,她还在迷惑自己?
初夜,对冷无香来说,是最特殊的日子。
并非将这身体交给了龙焰之的痛,而是她的记忆复苏,那种印烙在生命里清晰的归根的温暖感觉,夹杂着宿命的悲伤,让她一刹那看见了许多纷飞的过往。
曾不停在自己梦中出现的龙澈,还有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俊美宫主,千绝宫背负的责任和创伤,都在她血液里流动着,承载着祖辈的期望和后代的仰望,她有些惧怕这样的责任,却又被“家”的温暖牵系着……
凌流风始终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冷无香,她好像有了感情,却失去了尊严,这样的冷无香陌生又遥远,站在他根本抓不到的地方……
魔域的那片布满瘴气的山林,叫龙之山谷。
这里有一种动物,如同翼龙,似蝙蝠大小,尖爪利嘴,能穿钢入铁,悬挂在魔树上,喜食鲜血,被称为嗜血龙,数量庞大,其唾液爪牙都有剧毒,常人若踏入此处,定然尸骨无存。
天都堡和千绝宫的人就被困在这险恶的山谷里,被龙国的精兵包围,寸步难行。
虽然千绝宫并不惧怕野外毒物,可那嗜血龙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在低空飞翔,甚至有几只试图扑向天都堡弟子。
“这些魔物闻见了血,只想掠夺食物。”冷秋染又急又怕,她的灵力根本无法驱散魔性大发的嗜血龙,而冷千绝此刻晕厥不醒,他们又与南楚国的人混杂一起,情势危急。
“宫主……宫主既说往西安全,怎会让我们陷入这种境地?”小昭思虑再三,还是以宫主来称呼冷无香。
能摧毁千绝令的人,也就是能锻炼出千绝令的人,不是千绝宫的宫主又是什么?
“她不是什么宫主!如今被困在此,不正是她与魔君的诡计?正好一网打尽……”白衣突然冷声说道。
“可那灵力,不会有错。”恋恋一直在冷秋染身边,护她周全。
“是,不会有错。”绿影的脸上掠过一丝欢喜,他听到了!
笛声,悠悠扬扬的笛声……
还有个老者哼着上古的歌谣,古调雄浑,听不清那歌词,只觉得配着笛声,有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韵味。
若是他们没有在此被伏击,再往西十里,定然会遇见神庙的使徒--青衣人。
天上狂躁不安的嗜血小龙,听到笛声悠悠,突然安静了不少。
“他来了。”冷二叔喃喃说道。
“谁?”冷秋染也感觉到一个和冷家有渊源的人到了,不是青衣人。
一个老者,佝偻着背,手里倒拿着一个扫帚当拐杖,正慢吞吞的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
而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青衫长袍,吹着长笛,和着老者的调子。
另外四个,两男两女,容貌端正俊俏,都背负着长剑,竟是冷无香的那几个侍卫--海鱼,晓寒,紫元,嫣语。
他们竟顺利的找到了神庙的人……
“年纪大了……真是哪也不想去,只想守着家,靠着树根,在太阳下打打盹,想想当年唤情树下的漂亮姑娘……嘿……”老者突然不唱了,将手中的扫帚翻转过来,扫了扫前面的落叶,喃喃说道,“还是和当年一样,这满地儿都是毒虫猛兽,讨厌!讨厌!”
被他的扫帚一扫,落叶下一阵悉悉索索,不知什么东西被赶走了。
“连爷爷,唤情树下的漂亮姑娘是谁呀?”海鱼真敢和这位老者开玩笑。
“唔……那个漂亮呀……”被称为“连爷爷”的,正是千绝宫里的扫地老人,他像是陷入回忆中,眯起掩藏着精光的双眸,笑了起来,“像个女战神……哈……把无帝城给搅的天翻地覆,现在好了,要她的徒子徒孙来清还孽债……”
老人没头没脑的话,在中土过来的人耳中听来更是一头雾水,可青衣人却满脸肃然,清楚他说的是哪一桩。
“爷爷,能不能快一点,我家主子……”晓寒可没闲心问东问西,她只担心公主的安危。
“年轻娃儿不要那么急躁,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得留着回去晒太阳哩。”扫地老人一直呵呵笑着,脚下也一直慢吞吞的往前移动,又开始哼起古老的歌谣来。
有些事,天注定,而有些事,却在人为。
凌流风站在悬崖边,鲜血一滴滴从他的指尖滴落,他输了,输的太快,有种做梦的不真实。
像是什么压制住他的每一个招式,让他出手时,总会露出破绽来,被龙焰之轻易击溃。
地上的碎裂的剑身,被一团寒气笼罩着,拼回了原形,龙焰之握着那柄剑,轻轻抵在凌流风的眉心,依旧桃李春风般的和煦神情:“你应该不记得,你曾拿着剑,这样指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