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阳照常升起

“嗡-嗡嗡——”手机闹铃不住地震动，床头柜斜放着一只白底黑边的方形石英钟，时针指向七点整。 被子掉了大半，床上的人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手心紧攥着被角。 猝然从梦中惊醒，额角一滴冷汗正缓缓滑入发间。乔慕坐起身，关掉手机铃，才后知后觉地抹了抹眼睛，指尖触及一片冰凉。困意还未完全消散，他又躺倒在床上，眯着眼睛打量窗外，没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钻进清晨的阳光和熟悉的景。 乔慕咂摸着心脏那处传来的仿佛被挖空的失落感，喉咙止不住的哽咽，热的眼泪流出眼眶，又迅速冰冷，滑入发间。 怎么回事？ 乔慕抑制不住身体对刚刚梦魇的反应，他皱着眉回想。然而大脑只回馈给他一阵钝痛和一片空白，他根本不记得梦境内容。 缓了好一阵，乔慕才从那种被痛苦和失落淹没的感觉中挣扎出来，起了床。 现实里情感冷淡，梦里却仿佛经历了世间最残酷的悲欢离合。 拉开窗帘，阳光如瀑倾涌，微暖的光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一陈不变。 乔慕一年前自德国留学回来后就职于航空研究院，今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晚上和同事们约好了要一起庆生，他打开手机看了下日程，想起早晨十点安南大学有一场讲座，是关于人类大脑和记忆原理的。 乔慕总会梦见一些奇怪又真实到好像曾经发生过的场景，醒来时却只能记得些残缺片段。 但在梦境里倾泻而出的情感，内心波涛汹涌的爱意以及无比的珍重，总会让醒来时的他疲惫不堪，失神许久，这很令人困扰。 就好像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深深爱着的人，只是永远失去了。 乔慕更倾向于认为这些回忆是前世的记忆。尽管他是一个研究物理的唯物主义者。但人有时候很怪，遇到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时，心里就自动将其归为玄妙。 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像是被撕烂揉碎后沉入海底，从海面上望去不见踪影，只是时不时会从水深处漂浮上来一星半点，引着人的好奇心却让人抓不住重点。 这还不是这些记忆带给乔慕最大的麻烦。最大的麻烦是，乔慕怀疑自己因为这个莫须有的梦境而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这些年，不止洛九天，就连同事都明里暗里的示意他该成家了，给他介绍对象的人是一个又一个。但他始终找不到心动的感觉，所以到现在还是单身。 每次下班回到家里，都是一室冷清，乔慕有时去同事家里做客，也会羡慕那种家里始终亮着一盏灯等你回来的感觉，也许，是时候找个人一起生活了。 乔慕在前排挑了个位置坐下，讲座也开始了，主持人一一介绍主讲人和嘉宾。主讲人就坐在乔慕前面一排，他跟着主持人指的方向看去。 不知是不是觉得冷，那人的耳垂微红，乔慕眼眸睁大，身体里的血液猝然沸腾起来，齐齐冲向头顶。 震惊让身体完全僵硬。乔慕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间变成一只被禁锢在冰冷玻璃罐里的蝴蝶，扑腾着巨大的欢喜想要冲破阻碍，却只是撞得头破血流。 他艰难地吞咽一下，终于忍不住在那人起身时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他的耳垂，那抹无数次闪现在萦绕于梦境，折磨了自己数年的微红。 那人身体一顿，转过头来，眼里带着些许惊讶和疑惑。他上下打量他几眼，嘴角勾起一丝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就起身走向了讲台。 那人回头的一瞬间，乔慕好像是被人用一盆带着冰渣的水兜头浇下，热切慢慢淡下来。浑身仍止不住的冒冷汗，手脚冰凉，竭尽全力才勉强撑住不住颤抖的身体。 无法中途离场，乔慕眼睛朝着讲台，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大脑被撕扯着，好像有什么要破颅而出。而那只蝴蝶也停下垂死挣扎，缓缓飘落在瓶底，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讲座终于结束，乔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收拾了东西，慢慢向外走。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你好！” 乔慕回头，是方才那位主讲人，他僵了一下。 “你好，我叫流明，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乔慕与他握了手，点点头道：“你好！我叫乔慕。” “今日幸会，我觉得和你挺投缘的，有没有时间出去喝一杯？” “现在是中午？”乔慕有些不确定。 流明微微一笑，道：“有谁规定中午不可以喝酒吗？小酌一杯怡怡情而已啦。” 流明蹭了乔慕的副驾驶，两人来到一个外表低调的酒吧。乔慕没来过这里，不同于普通酒吧的喧闹和纸醉金迷，这里环境优雅，装修低调奢华，音响里放着安静悠扬的钢琴曲。 乔慕环顾四周，这阵客人并不多。但大都是男人两两聚在一起，连服务生也全是男性时，他心下明了。 “诶，明哥，这是又换目标了？”吧台调酒师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这次目标不错呦！看着比之前那个死缠烂打，什么飞醋都吃的小孩靠谱多了。” 流明神色滞了一下。 乔慕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杯，手指轻轻划拉着在醇香液面微微冒头的冰球。 “你也知道，小孩嘛，三分钟热度。何况还有年龄代沟，所以我就只能换一个喽。”流明啜了一口酒，又夸赞道：“你手艺越来越好了哦。” “怎么不喝，怕我给你下 药吗？”流明的视线转回乔慕。 乔慕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流明的，浅浅尝了一口。 “真一点戒心都没有。” “戒心只留给有需要的人。”乔慕应道，“不过，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流明高深莫测地笑，“请问我的第六感准吗？” 流明见乔慕没有否认，又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家人对你的取向是什么态度？” “我没有家人。” “啊......抱歉。”流明观察了下乔慕的神色。 “没事。” “所以，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试试呢？” 乔慕有些吃惊，仔细地看了流明他一会，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瞥了一眼认真工作的调酒师，问道：“你是找人一 夜 情还是想认真相处呢？” 流明尴尬地笑了笑，道：“你别听他瞎说，我不是会搞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作伴。不怕你笑话，我很渴望有人能认真的爱我，刚才在阶梯教室里我回头看你，你的眼神让我感受到了被爱。就是这样。” 流明的长相是那种很柔和温软的美，乔慕望着他，只有在瞥见他的耳垂时心里才有一丝波澜。 他一时有些恍惚，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如果有合适的人作伴，即使不爱，也可以互相照应，不至于那么孤苦，也许就能摆脱那段梦魇的折磨。 乔慕考虑了许久，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沉声道：“可以，我们先相处一段时间吧。” 晚上，流明跟着乔慕一起参加生日聚会。 看到乔慕身边陌生的面孔，同事们都有些惊异，随后有人笑着调侃：“乔哥没说今天会带家属啊。” 乔慕帮流明拉开椅子，然后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流明，是华安大学生物院的教授，你们要是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可以趁这个机会咨询咨询他。” 随后，他又向流明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同事。 大家互相交流着工作和生活上的趣事，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没一会，服务员推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大蛋糕走进来，同事们集体鼓起了掌，有人跑去关了灯，起哄着唱生日歌让他许愿。 “乔老弟，我先表达一下我对你深深的期望，我希望今年可以喝到你的喜酒。” “就是，就是，啥时候拐嫂子回来给我们看看。” “不过话说回来，乔哥这般完美的人谁能配得上他啊？” “行了，就你小子嘴甜。” 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话语中乔慕闭着眼睛，假装许了个愿。 这时，流明放在桌面的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瞥了一眼，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有些慌张地伸手抓过手机塞进了兜里，霍然起身，乔慕正要把切好的蛋糕端给他。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抱歉啊，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我得要先走一步。” “怎么了？”乔慕看着流明的神色，放下蛋糕道，“走吧，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今天是你生日，你得陪着大家。我打车去就好。”流明把乔慕按在座椅上，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流明按着短信上的地址匆匆赶到警察局。 “警察同志，真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今天只是拘留，下次再这样扰民，惩罚可就严重了，来，在这签字。” 流明看了一眼拘留室里。 拘留室的玻璃是单面的，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倪鹤风眉眼耷拉着，楞楞盯着手铐，左脸颊上蹭破了皮，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流明签了字，跟着警察进屋。 倪鹤风桀骜不驯地抬起眼皮，看清楚警察身后的人，眼里骤然窜起光芒，猛得站起身，凳子「哐当」一声被带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警察惊了，大声呵斥。 “鹤风！”流明警告地瞪了一眼倪鹤风。 倪鹤风委屈地撇撇嘴，又恢复了垂头丧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