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二零零七年的故事（三）

乔慕觉得自己有在慢慢恢复，他可以和别人正常交流了，每晚入睡前他都会期待明天和那位医生哥哥的相见，他们会一起在湖边坐一下午，晚上趁着护士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看星星，或者在医院的花园里喂流浪小猫。 这天早晨醒来，乔慕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伯父伯母站在床边，他立刻清醒，有些警惕地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慕儿，醒了就起来吧。”伯母抱着表弟，脸上堆着虚假的笑。 “听刘医生说，你好些了，”伯父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今天来带你出去玩一天。” 乔慕并不想，他紧紧抿着嘴，没有动，但是伯母把他拽了起来，给他套上了一声并不合身的新衣服。 被带出病房时，乔慕向医生哥哥的办公室看去，那扇门闭着，他只好失落地移开了目光。 “慕儿，一会我们要见两个人，他们问什么问题，你都要回答愿意，知道吗？”伯父从后视镜望着仍然有些呆滞的乔慕。 “医生不是说他可以和人正常交流了吗，怎么还是一句话不说？”女人有些不耐烦，“别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放心，走个流程而已。去世亲戚遗留的孩子，当然首选血缘关系亲近的收养，送去孤儿院这些办事人员也麻烦。” “慕儿，你一会要是表现好，我和你伯父带你去游乐园玩。”女人诱导着，见乔慕不回答，火又冒上来了，“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哎呀，好了好了，这阵你就别吵他了，小心吓着他。” 他们带着乔慕走进一栋政府大楼，两个工作人员把几人引到一间办公室。 “乔慕小朋友，你好呀，我是白云阿姨，他是天天叔叔，我们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好吗？” 乔慕感受到伯父伯母威压的视线，木讷地点了点头。 他们开始问了些诸如「几岁了」，「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喜欢什么玩具」等无关痛痒的问题。 “他们是你的什么人呀？” “伯父伯母。” “你觉得他们对你好吗？” 乔慕点了点头。 “你喜欢他们吗？” “喜欢。” “你想愿意以后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乔慕垂着眸，他知道他别无选择，或者说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会被他们收养，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他点了点头。 “那你会不会介意自己多了个弟弟？” 乔慕愣了，自己没有资格介意吧，应该是弟弟介意多了个哥哥才对。 “不会。” 工作人员说结果将会在三天后通知伯父伯母，走出大楼时伯父高兴地不停抹乔慕的脑袋。 “十拿九稳了，遗产那边有了领养证明手续很快就能办下来。”乔建拍了下手，转头道：“慕儿，今天表现真不错。伯父现在就带你去游乐园。” “伯父，我想回医院。”乔慕咬着唇，如今他听到游乐园三个字总会想起爸爸妈妈的惨死，游乐园不再是快乐的象征，而是灰蒙蒙地痛苦。 “好了，你用不着客气。”乔建摆摆手，逗弄着儿子，“今天我们宝贝儿子满两岁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啊。” 啊，原来不是专门，而是顺便，乔慕咽下想要再次拒绝的话，靠着车窗看外面掠过的风景。 抵达游乐园，乔建甩给乔慕一张钞票，道：“自己去转吧，我和你伯母要给你弟弟过生日，不方便带着你。” 乔慕握着那张百元大钞，愣愣地看着他们三人走远，环视了四周一圈，他又想起了爸爸妈妈曾经带他来的情景，眼泪涌出，他咬着唇睁大眼想憋回眼泪，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走到一旁的休息椅坐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边走过一个个被父母牵着的孩子，乔慕听着周边的欢声笑语，心情愈加低落。 “爸爸，妈妈，”他喃喃道，“对不起。” 这时一双黑色皮鞋走到他跟前，乔慕抽噎着抬头，竟然是医生哥哥，他俯着身，眉间都是关切。 他颈间带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上串着两枚戒指，此刻从他衣服里滑出，正悬坠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乔慕不由自主伸手去摸那漂亮的戒指项链。 “医生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乔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抹去眼泪。 “嗯，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他也在木椅上坐下，挨着乔慕。 “为什么要把戒指当做项链带着？” 医生哥哥手指捻磨着两枚戒指，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对我很重要。” “可是戒指应该带在手上呀。”乔慕莫名纠结，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一条项链，妈妈说是传家宝，应该很珍贵。不过自己觉得丑丑的，不知道医生哥哥会不会喜欢呢？ “这是对戒。”不能一个人带着，也不能分开。 乔慕没听懂，但感觉到他也不开心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乔慕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微垂的眉眼。 “没有。”他安抚地拍了拍乔慕的头，“想去玩吗？” 乔慕摇摇头，声音很低：“我不想来，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乔慕，爸爸妈妈的事情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了。医生哥哥，我不想和伯父伯母一起生活，他们不喜欢我。”乔慕委屈极了，“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对不起，乔慕，”他沉默了很久，“我不能答应你，我没有办法去改变。” 乔慕很懂事，他早已没有了任性的资本，他也不能让一直关心自己的医生哥哥为难。 他们回到了医院，乔慕央着他给自己唱催眠曲，他闭上眼睛，好似妈妈还在身边。 “宝宝睡，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 医生哥哥并不熟悉这首歌，好些音调都没踩准。但他一直温柔地唱着，直到乔慕甜甜地睡着。他关了床头灯，在床边坐了许久。 乔慕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和一张印着星星的纸。他用废纸练习了好几遍，才小心谨慎地用星星纸给盒子包装，抹了抹嵌在银圈上灰扑扑的石头吊坠，乔慕有些忐忑。 这时，医生哥哥推门而入，乔慕急忙将盒子藏在枕头下面。 “乔慕，这些天你很乖，恢复的也很好，明天你就要出院了。之前答应要实现你的愿望，我们去见爸爸妈妈最后一面吧。” “其实我再也不可能看到爸爸妈妈了对吧？”乔慕已经知道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你想，我有办法。” “可那一定不是真正的爸爸妈妈，”乔慕摇摇头，“可以带我去他们坟墓前看看吗？” 乔慕在很短的时间里，成熟了许多，墓园里他没有哭，只是抱着花束依恋地靠在墓碑旁，鼻尖传来泥土、青草和野花的清香，还有爸爸妈妈的气息。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以后我也会好好长大的。” 许久，乔慕才起身，走到远处等着的医生哥哥面前，很有礼貌地向他道谢。然后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手心躺着一个精心包装的长方形礼盒。 “医生哥哥，这个送给你。”乔慕招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医生哥哥蹲下来和乔慕平视，乔慕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不好意思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 不知为何，医生哥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护身符，是一条项链，希望它可以替我保护你。”乔慕将盒子放入他手心，有些期待地问：“我出院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对不起，但是我要离开这里了。” 乔慕一愣，随即紧张起来，急忙追问：“你要去哪里呢？什么时候回来？” 医生哥哥看着乔慕，脸上的难过神色很明显。 乔慕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 “因为，工作需要。” 乔慕想哭，可他咬着嘴唇，生生憋住了眼泪，他笑起来：“那可以和我打电话吗？你空了的时候。” “可能不行。” 乔慕低下头，良久，才藏好情绪，道：“那要在心里想我，不可以忘了我。” “好。” “我也会一直一直想你，医生哥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如果你工作不忙了，也要回来看我。” 医生哥哥点了点头，道：“乔慕，要记得我和你说的话，永远坚强乐观，积极向上，痛苦和阻碍不是永远的，幸福才是。坚持下去，你的人生会变得非常美好。” 乔慕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了，睡一觉吧，睡醒我们就到医院了。”医生哥哥轻抚着乔慕的头，嘴里哼起那首好听的摇篮曲，乔慕的意识开始模糊，头一垂一垂，很快就睡了过去。 「乔慕，对不起」一滴泪水滑落，季槐序轻轻拍着乔慕的肩，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手紧紧握住那个盒子，“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原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