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二零零七年的故事

“发什么呆呢？”原故碰了碰季槐序的肩膀。 雨虽不大，却下的很密集，滴在伞布上发出彭彭的声音，又汇集沿着伞骨滑落，砸到地面的水洼中，天色灰蒙蒙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没有。”季槐序回神，看着远方墓园里的浩浩荡荡的人群，只隐约能从缝隙中看见站在中心的那个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刚才雨不大的时候一直淋着雨，现在才有人给他撑了把伞。 “那就是，乔慕？”季槐序看不到他的正脸。 “嗯，今天他父母火化下葬，他手里的盒子就是骨灰盒。” 季槐序这才发现他垂着肩背其实是在护着怀里那个盒子，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垂头盯着地面。 “在他身上监测到了很强的陨石能量，但是依然没有发现陨石本体的踪迹。”原故抖了抖伞上的水，“这次，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接近他？” 季槐序微皱了眉，道：“不接近他，也可以调查。” 原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当最后一锹土覆上，盒子被彻底掩埋，人群三三俩俩地向出口方向走去。 “乔慕，走吧。”撑伞那人拍了拍乔慕的头，身边有人和他搭话，他便跟着那人一起走了。 乔慕站的笔直，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视线凿在墓碑上，好像也石化了。 “诶？没跟上来，乔慕呢？”那人又撑着伞回去，废了点力气才拽动乔慕。 季槐序收回看乔慕的背影，再次打量那座白玉石墓碑，很崭新。只是，今天阴雨绵绵，没烧完的白色纸钱凌乱地散落在坟墓周围，被雨水泡湿，被踩进泥土，显得一片死气。不像上次，阳光那么柔和温暖，衬的乔慕的双眸明亮如星。 爸妈，我今天把他带过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已经找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爱人，往后的路有他陪我一起走，你们可以放心了。 季槐序想起曾经乔慕在这里说的话，有些恍然，他才懂了物是人非的感受，心不断向下坠着，他觉得冷，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真的还能再见到他吗？ * 丧宴办的很盛大，席间乔慕的伯父招待着客人，他与那些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地谈天说地，品尝美味佳肴，一派祥和的氛围的好像这是谁家的喜宴。 主桌上的人都去别桌打招呼或者敬酒去了，没人管乔慕，他一个人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坐了一会，就离开独自坐电梯到酒店的天台。因为下了雨，天台上的椅子都是湿的，乔慕走到围栏处，踮着脚伸头去看，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是那么热闹。 他就在那里站着，数着灯一盏盏灭掉。才数了两盏，好几个大人就突然从电梯口激动地冲了出来。 伯父伯母冲在最前面，他们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一个劲数落。 “你跑哪去了不知道跟大人说一声，故意的吗？” “你能不能懂点事，这些天为你爸妈的事情我们多了多少麻烦，你知道吗？” “你来天台想干什么？啊？问你话呢？”伯母见乔慕直勾勾地盯着她，心中本来就有气，一巴掌扇到乔慕脸上，乔慕倒在了地上。 “哎呦，嫂子你这是干嘛？” “就是嘛，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了。” 几个人拉住了女人，好言劝着，她才渐渐平息下怒气。 乔慕被那一巴掌打的耳朵嗡鸣，在地上坐了好久才清醒，双手撑着慢慢爬了起来，他没有哭，也没有委屈的表情，好像刚才被打的是一个无关因要的人，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 天台上路灯不算明亮，可那红红的巴掌印在乔慕脸上那么明显，季槐序终于清晰地看到那张幼态的，属于乔慕的脸庞，他心一抖，就想走过去。 可是原故拉住了他，开玩笑道：“不是说不接近他？” 季槐序脚步一滞，他不想再给幼年的乔慕造成什么阴影了，他心中艰难地抉择着，最终还是停在了阴影里。 “乔慕呀，你伯父伯母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可别再这么任性了，乖一点，知道吗？” “好了，嫂子，你也别生气，我给你出个主意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 “你看着孩子是不是和之前变化特别大，肯定是精神上受了刺激，你不如把他送去……” 那些人走进电梯，声音渐渐消失。 回家的车里，何云翠抱着自己的儿子逗着，余光不经意瞥见后面默默坐着的乔慕。顿时火又从心头冒起，开始埋怨起乔建。 “你接这么个烫手山芋干什么？自己的儿子都养不过来，还给别人养？” 乔建喝的有点高，大着舌头道：“你这个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弟弟一家可比咱们有钱多了，咱想占大头，肯定的接管他儿子，不然绝对要遭人口舌。咱既得要里子，也得要面子。至于他，养着也行，花不了几个钱。” “你愿意养你养，别来找我。”何云翠还是很反感，“能有多少钱，真是。” “至少这个数吧。”乔建比划了一下。 “天！”何云翠不敢置信地捂着嘴，见车开的歪歪扭扭的，又急忙拍了他一下，“老公，好好开车，咱儿子还在车上。” “嗯，嘿嘿，宝贝儿子。”乔建嘿嘿傻笑着。 “小李今天说他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万一伤到咱儿子怎么办？” “也是，”乔建眉头一皱，当即拍板，“那就明天一早把他送去医院治疗。” 半夜，乔慕一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用毯子蒙住头，周围太黑了，爸爸妈妈也不在身边，他害怕的睡不着觉。 衣服被雨淋湿还没有完全干透，他小脚冰凉，蜷成一团，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生怕有爸爸故事里讲的妖魔鬼怪出现把他抓走。 可是，忽然，隐隐约约的有脚步声在身边响起。 乔慕毛骨悚然，伯父伯母怕他伤害弟弟，睡觉时把卧室的门锁了，他并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那么这个脚步声会是谁的？他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脚步声停住，头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有一只手隔着被褥轻轻拍着他，很温柔，不像是妖魔鬼怪。 乔慕咽了咽口水，一点点扯下毛毯，一个人影坐在旁边。 你是谁？乔慕心里一阵疑惑，他的嗅觉很灵敏，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 “吵醒你了吗？”那人影又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似乎是察觉手心里的濡湿，他又摸了摸乔慕的衣服，果然也是一片潮湿。 那嗓音仿佛春日里山间溪水淙淙，清冷却带着和煦暖意，乔慕动了动耳朵，想听得更仔细。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周围温度忽然升高了，暖烘烘的，衣服和头发很快就干了，乔慕总算觉得舒服了些。 乔慕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食指。 你是来拯救我的神仙吗？ 乔慕的嘴唇在黑暗中动了动，可是发不出来一点声音，他已经好久说不出来话了。 “别怕，睡吧。”他说，“我守着你。” 乔慕点点头，疲惫涌上来，他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伯母将他喊醒时，他身边空无一人，他环视四周，一点那人出现过的痕迹都没有，是做梦了吗？乔慕的心惶然无助起来。 伯母将毯子揉成一团，嫌弃地丢进垃圾袋里，没好气道：“你坐着干什么？去洗漱去，今天要带你去医院检查，早上你就别吃饭了。” 乔慕从卫生间洗漱出来，站在客厅里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伯父一家其乐融融地吃着早餐，他有些羡慕被伯母抱着的表弟，爸爸妈妈到底去哪了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他好想吃妈妈做的可乐鸡翅。 伯父开着车把他送到医院，昨天那个小李带着他们走到精神科，里面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医生。 “刘医生，这是我朋友的小孩，受了点刺激精神出问题了。”小李满脸堆笑，“他现在不仅无法和外人沟通，还有自残和自杀倾向，这你看他还有个弟弟，爸妈也是害怕小婴儿被伤害，所以带他来检查。” “就是，他那天站在婴儿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宝宝，那眼神好像要杀人一样，可吓人，医生麻烦把他收到疗养院吧，多少钱我们都出。”何云翠满脸都是惧色，真的不能在真。 “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 “大概就是前两周吧？” “都有哪些症状？” “不和人说话，眼神变得很可怕，昨天还在天台上想要自杀来着。” “你们刚才说他受了刺激？是哪方面的？” 何云翠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乔建。 “我们是他的伯父伯母，他父母前些天车祸去世了，出车祸时他也在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停！打住！”刘医生一直观察着乔慕，他好像听不见一样，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而这两位伯父伯母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态度反而更像是在甩烫手山芋，“行了，这孩子我收了，你们走吧，没有通知不允许探望。” “哎呦，那就太感谢您了，他就交给您了。”两人面上掩不住喜色，径直离开了，再没有多看乔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