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往事

被撕掉的残页足足有二十多张，乔慕的指腹下是泛黄的纸张，有些潜伏着的模糊记忆开始蠢蠢欲动。 “在看什么？”季槐序见乔慕捧着笔记本许久未动，便靠近来看，“医生哥哥？” “嗯，因为车祸我受了刺激，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一位很年轻的医生一直照看我来着，日记本上记的应该就是他。” “为什么不能把他写进日记里呢？” “我也不知道，”乔慕摇摇头，“可能是应激后遗症，我完全把他忘记了。但是前些天又突然想起来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大概时间太久了，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前些天突然想起来的？”季槐序心一紧，“还想起什么了吗？” 乔慕自顾自地翻着日记，随意地答道：“没有。” “是不是头又疼了？” 乔慕一顿，给季槐序一个安心的笑容：“没有。” 片刻，乔慕又问：“槐序，有个事情你没跟我说。” “什么？” “你什么时候出国？” “延迟了一段时间。” “嗯，那正好，我们来规划一下未来吧。我知道你有很明确的人生目标。所以你不必为我做出改变，你走你的路，”乔慕温柔地看着他，“我也走你的路。” “我会申请就读德国高校的博士，最好是能和你在一个地方。如果不行的话，我会抽时间去找你，你偶尔空了也要主动来看我，好吗？” “乔慕，我……” “好不好嘛？”乔慕摇了摇他的胳膊。 “未来会有很多变数。” 乔慕沉默了片刻，又道：“所以才要提早规划，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你愿意吗？” “我……我，”季槐序脖颈僵硬地抬不起来，盯着木质茶几上的纹路，声音不稳，“我觉得你说的很美好。” 乔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会跟你一起努力。所以，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有什么问题和困难要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乔慕笑了笑，又道：“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总感觉你的心没有和我挨着，好像随时准备要走一样。你这次不会再随便抛弃我了吧？” 季槐序的反应有些奇怪，本来挺直的脊背曲线突然弯下来，放在腿侧的手微微握成拳，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躲闪，嗓音滞涩道：“对不起。” 乔慕以为季槐序是在为以前的事情道歉，便揽住他的肩，用下巴顶住他的头，柔声道：“我原谅你了，对不起，是我不该质疑你。” “对不起，乔慕。”季槐序闷在乔慕肩上。 “好啦，”乔慕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你出国的话我们肯定要分别一段时间，所以这些天要一直陪着我好不？” 季槐序点了点头。 “明天，我想去拜访那位医生，你和我一起，好吗？” 然而，十几年的时间里，曾经那家医院早已大变样。一栋栋现代化的高楼早已取代了之前的小楼，医院内的景观也变化很大，与乔慕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乔慕在门诊大厅的医生照片墙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走到临床心理科，里面没什么人，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医生正在翻看着医疗书籍。 “罗主任，你好！”乔慕敲了敲门，走进去。 “你们好！请坐。”罗医生收起了书籍，打量了两人一番，“哪位生病了？” “罗医生，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乔慕。” 罗医生眉头皱成川字，仔仔细细地看着乔慕的脸，是有些熟悉：“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你是？” “不不，是我太唐突了。十五年前你是我的主治医师，过了这么久，肯定是记不得了。” “十五年前？乔慕？”罗医生琢磨起来。 “因为遭遇车祸，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从外科转至精神科治疗。” 罗医生双眼一亮，拍了下大腿：“记起来了。那次车祸很严重，但是你身上几乎没有受伤，对吧？是你吗？” “是我。”乔慕点点头。 “因为太不可思议了，那次救护车出诊情况作为典型案例在医院里传阅了很久，所以我印象很深刻。”罗医生扶了扶眼镜，感慨道：“时光飞逝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给你治疗的时候，你可倔了哈哈哈。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之前有些不如意，但现在很好，”乔慕笑着看了眼季槐序，“我还在读研。” “不错不错，小伙子一看就有前途。不过，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探望一下你和当时另外一位很照顾我的医生，好好感谢一下你们。” “不必不必，”罗医生摆了摆手，“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看到你平安长大，学业有成我就很欣慰，很有成就感了。你说的另外一位是谁？这阵没病人，我可以帮你们联系看看。” “说老实话，我只记得你，另外一位的名字和样貌我完全忘记了。”乔慕有些为难，“我只记得他当时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是和你一个科室的。” “和我一个科室？”罗医生想了半天，“有这么一个人吗？当时的医院精神科室才建立不久，人手还不足，只有两个主治医师，一个是我，另个是位女医生，前些年已经调走了。” “不，他是男的。” “会不会是实习医生？”季槐序插了一句。 “当年实习医生确实有一位，我翻翻。”罗医生在电脑里查询着往年的实习记录册，“不过他是2008年3月份才入职的，你当年过年前就出院了吧。” 乔慕看着那份记录，很是不解。 “罗医生印象里没有这个人吗？” “没有，当时只有我一人负责你，你确定他是医生？不是护工，或者另一位病人？” “不会吧。他很专业，对我也很温柔。” “这就奇怪了，”罗医生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是你记错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乔慕唇色有些苍白，他没办法相信那么生动的记忆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创造出的一个人物，来治愈你的创伤。” 乔慕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这太荒唐了。他抱着自己柔和哼唱儿歌的嗓音明明那么清晰，他还会陪自己在花园长椅上看一下午的风景，他不爱说话，但自己的问题都会回应。 “乔慕，我来问你，这个人明明是医生，但他却只照顾你一个人？” “是……吧。” “这个人是不是只在你一个人的时候出现？” “是。” “这个人是不是在你的应激障碍情况恢复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是。” 乔慕彻底呆愣住了，他心底里那么依恋的医生哥哥竟原来只是幻想出来的吗？他又努力去回忆曾经的一点一滴，以至于头又开始发昏疼痛，他脚步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乔慕！”季槐序忙扶住他，“别再想了。” “我以为可以再见到他，可以亲口和他说声谢谢。可怎么会，怎么会是假的？”乔慕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突然想起什么来着，又满怀期望道：“他好像说过，会在未来等我。” 季槐序一时有些心痛，安慰道：“你就当他是真实存在过的，只不过只能陪你走那一段路罢了。乔慕，人生就是这样，充满遗憾和不完美。” 乔慕微微低头，看到季槐序关切的脸庞，心里渐渐安定，平静下来后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我魔怔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在意，好像见不到他世界就会崩塌一样。” “那么重要吗？”季槐序有些在意，一个幻想的不存在的人怎么可以在乔慕心中有这么大的分量。 “所以我就说我魔怔了嘛！”乔慕捏了捏季槐序的掌心，“他才不重要。” 乔慕将季槐序送回家，然后神神秘秘地说要去买些东西，便又驱车离开。几个小时后，他抱着一个大纸箱回来上了二楼，还神神秘秘地不让季槐序上来。 晚饭后，乔慕将客厅大灯关了，只留下背景灯。而后拿出一条黑布蒙住了季槐序的眼睛，牵住他不安分的手，柔声道：“别怕，跟我来。” “好了，在这里。”乔慕轻轻解开布条。 季槐序睁开眼眸，二楼露天阳台的栏杆上点缀了一圈星星灯，此刻正一闪一闪，点亮了夜幕。 乔慕温柔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的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婉转悠扬的曲调，低沉悦耳的嗓音，昏暗暧昧的灯光，一切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乔慕走到季槐序面前，轻轻倚靠着栏杆，双眸深深地盯着季槐序。 他身后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他置身于其中，像一颗最耀眼的星星，似乎和他一起陨落在这人世间也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季槐序注视着乔慕，他的面容在一闪一闪的灯光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不得不承认，他非常的俊美，而此时双眸盈满深情与爱意的他，更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