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结局（3492字）

林霁将琉璃瓶子中的花好生修剪了一番，放在窗子旁，又将窗子打开，看着外面练功的瑶仙弟子。 弟子的交谈声夹杂着夏日的蝉鸣，隐隐约约地散在空气中。日头将一切映照的有些朦胧，距上次瑶仙山门与鬼族之战，已经过了两年。 一切都一如既往，一切又都与以往不同。 那次交战，林霁这一辈子都没法忘怀。那时鬼族破封而出，屠杀百姓，他与吴晟招架不住之时，天边霍然出现了一只神鸟。 那只神鸟像是将自己的灵魂献给了简淮。 那时，简淮眼底的杀气是林霁从没见过的。他知简淮向来不近人情，可他第一次从自己这个师弟的眼中见到了恨意。 滔天的恨意，犹如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誓要将鬼族一个个碾碎在脚下。 他也确实做到了。 林霁只记得，当时狂风骤起，似是要将人的骨架都掀开。在那飓风的中心，是简淮膨胀的灵力，它们在空中肆无忌惮地疯狂绽开，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 简淮一双红眸，像极了当年师叔为他挡下万墟秘境灵力失控时的模样。 毫不意外的，鬼族被灭，瑶仙山将此事的后续工作逐渐完成。简淮将山门交给了自己，有的时候吴晟也会来帮他。 然后，他就再没见过简淮，也没见过自己师叔。 后来他听到传言，说是当天那只神鸟名为朱雀，就是当年的魔修顾亦安。 林霁也不知这传言怎么来的，可他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师叔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说是神仙，倒也不为过。 不过他还是在找师叔和简淮。林霁觉得他们一定在世间的某处悄悄享福，把瑶仙山的烂摊子扔给他。 这两个人太过分了，等他找到，一定跟师父告状。 跟他一起找顾亦安的，还有临戌。 林霁将给北冥山的众人修了个偏殿暂住，现下再没人敢说北冥山一个不字。所以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将师父他们接过来。 谁知，临戌和师父看对眼了。 说来，临戌有板有眼地来求亲，平时死板的人，现如今竟是有些好笑。不过师父说，自己弟弟下落不明，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于是临戌也在疯狂地找顾亦安，大有一种顾亦安不出现，他这婚就不成了的架势。 师叔曾经用的佩剑，若离，也被修复了过来。大概得有半年的时间了。不知怎的，自那一战后，简淮的佩剑止息，竟也生了剑灵。 简淮没带走止息，应是叫他好好看着若离吧。 于是这两把剑也留在了瑶仙，偶尔一起去山下的集市玩玩，不过若离好像不是特别看得上止息。 不过…… 林霁将桌案上的茶一饮而尽。 这两把剑的主人……现究竟在何处呢？ 我将一切都安顿好了，你们若是有空，就回来看看啊。 …… 简淮离开瑶仙山那天，什么都没带，身上只有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面装的是羌竹最后给他的那一根朱雀翎毛。 他日日用灵力滋养着这根羽翎，足有两年。如今这羽翎已然光滑发亮。 可他知道，那人不会回来了。 简淮也想随着他一同而去，可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情没做。 两年时间，他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虞风山灭门的真正凶手是鬼族，当年那个被推上刑台的顾亦安，是为了消灭鬼族，不得不认了这个罪名。 因为他是朱雀神。那个早在几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神明。 除此之外，他还带着小朱雀的神魂，走遍了凡间的每一处山水，踏遍了每一处平原。 简淮做了许多羌竹喜欢干的事儿，大多数都是那些，顾亦安曾经没同他提过的。如今，他用了两年时间，将他们一一做好。 可是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两年，简淮经常出现幻境，他时常觉得羌竹就在自己身边。 有的时候跟他一起坐在山头，对他说，“我真不明白你，不就是一个断崖有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回家吧？” 有的时候又出现在厨房，“做完了记得吃，别浪费粮食。” 有的时候又骤然在他走路的时候出现，“哎呀，笨，跟你说多少次了，买栗子糕的时候要讲价。罢了罢了……” 简淮囫囵咽下喉中苦涩，唇角不可察觉地牵起一寸。 既然你不回来，那我来找你也无妨。 简淮又将怀中的紫檀盒子拿了出来，轻轻抚摸了一番。 他知道，羌竹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是上次没跟他说完的那件事。他心念微动，下一瞬，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他生活了几千年的地方，也是他曾经无数次疯狂想要逃离的地方。 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梦中都不敢奢求回来的地方。 朱雀仙岛。 已经七百年没回来了，有些陌生，可又有些熟悉。那场大火过后，什么都没留下，如今，脚下的仙草也已然长了些许。 “我知道，你一直想回来看看……”简淮一步一步地认真走着，呢喃自语道。 简淮走遍了朱雀仙岛的每一处土地，说来也奇怪，他之前被捧在朱雀神像上之时，还未曾觉得这里如此美好。 走着走着，他突然怔在原地。 曾经的木屋已然不在，朱雀神像仍然在地上碎成几块，只是有些看不出来之前的形状了。 毕竟七百年了。 当年就是在此处，羌竹带着他飞往了神界的门。 简淮又拿了那紫檀盒子出来，将它打开，露出里面的朱雀翎毛。 忽而一阵风过，那羽翎随风而起，如同在寒风中飘散的雪花般轻盈，直上云霄。 简淮的神色一变，徒劳地伸出手去，想将那羽毛抓回来，可伸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苦笑道：“原来，你想留在这里。” 好，那我陪你。 一片雪花跌入视线之内。 简淮一怔，随即抬头望去。他记得，朱雀仙岛的天气同凡间不一样，凡间已是六月份，没想到这朱雀仙岛竟下起了雪。 他记得羌竹不喜欢下雪。 可他不知道，朱雀仙岛之所以下雪的原因，是因为有朱雀离世或降生。 …… “羌竹……快跑……” “羌竹，一定要离开……” “不知道羌竹逃走了没有……” 什么声音？羌竹有些恍惚，周遭一片黑暗，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除了听觉以外的观感。 这声音……是他的族人和家人。 它们此起彼伏，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唤他的名字，叫他快跑。 那声音每多一个，羌竹的观感就会增加一分，像是神魂缓缓涌入，渐渐的，那只飘在空中的朱雀翎毛光芒乍现，竟化作了一个人的身形。 可羌竹却闭着眼，默默感受着周遭的一缕缕神魂渗进他的身体中。 那不是他的神魂，那是七百年前，每一个族人死后，留下的唯一一缕神魂。它们蛰伏了七百年，只为了等他回来。 神女没有告诉过羌竹，朱雀之所以被称之为不死鸟，并非是因为浴火重生。这个组群几千年都未曾灭亡的原因，是因为神魂可以继承。 就比如上一任朱雀神死后，若是新生的朱雀神出了以外，上一任朱雀神留下的神魂就会自动被新一任朱雀神所继承。 而羌竹之所以能够获得这么多人的神魂，是因为族人死前都在想着他。 他们想让新一任的小朱雀神快些跑，跑出仙岛，带着陨灵跑出仙岛，就不怕鬼族了。 羌竹此时身上的神魂，皆是族人一缕一缕糅合在一起，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所以羌竹才能听见他们死前最后的想法。 此刻羌竹在恍惚中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他缓缓睁眼，适应了外界的光线。 这是……仙岛？我回来了？ 羌竹有些微怔，茫然地抬眸，看着穹顶的落雪。 下雪了，意味着有朱雀新生。 原来如此。 羌竹环顾四周，不出意外的，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眉眼一弯，像着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简淮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回头，只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对面，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 简淮一笑，“你来了？今日好像更好看了些。” 羌竹动作一顿，有些疑惑，“诶？你……不意外？” 简淮笑而不语。幻境罢了，有什么可意外的。 他这一笑，倒是让羌竹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来说自己族人给自己神魂这事儿简淮不会知道啊？ 陨灵都这么聪明了？ 他一时间有些语塞，措辞了半天，只干巴巴道：“额……那……陪我走走？” 简淮挑眉看他，半晌点了点头，“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二人并肩而行，又重新走了一遍朱雀仙岛上的土地。雪愈发大了，可他们谁也没说话，任由那雪就这么飘散着。 以往简淮会给他打伞的。羌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看着简淮。 简淮感受到了那人的动作，也跟着一起停了下来，“要走了吗？” 羌竹闻言眸中笑意更甚，猛地抓了简淮的手腕，将它贴在自己脸颊上，故作揶揄道：“难道非得亲你一下，你才能看得出来我是真的吗？” 停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突然有些发颤起来，对面那人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 简淮此刻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竟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随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羌竹便骤然靠近一步，用嘴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他还未来得及退开，对面那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伸出手，死死将他环在怀中，力道之大似乎是要捏碎羌竹新长出来的骨头。 耳边传来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声，简淮此刻哭得像个半大孩子一般，连句话也说不上。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简淮费力的说出这句话后，又不断颤抖抽泣。 羌竹将下巴倚靠在他肩膀上，抬眸看着从上空飘落下来的雪花，没来由地回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冬天，因为每一次冬天，都有人捡我回家。” “所以，你愿意捡我回家吗？我很好养活的。”羌竹轻笑道。 空气沉静了一瞬，那人像是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良久，简淮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一字一顿道：“好。进了我家门，就别想着再出去了。” 大片的雪花从空中盘旋交错，勾勒出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他曾带着一颗种子落入深渊，直至那种子在黑暗中生根发芽，生出了一片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