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简淮唇角荡漾出一个宠溺的笑。随即轻轻牵起顾亦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我困了。”顾亦安撇撇嘴。他现在酒劲才完全上来,脑中混混沌沌,分不清东西南北。时不时觉得阿娘还在,这里还是仙岛,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这是在凡间,他要找陨灵。 “那我们回家可好?”简淮又将那人身上的披风重新系了系,怕他着凉。 结果顾亦安闻言,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他将修长的食指竖起,轻轻竖在简淮唇前,“嘘。” 唇间传来那人肌肤的温度,触感顺着血液窜上了简淮的神经,他不禁喉结微动,双唇微张,却又不敢开口说话。 “不要告诉别人……”顾亦安缓缓凑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没有家了。” 简淮喉头一酸。 他伸出手来,反握住那人放在他唇前的手,轻声哄道:“都过去了,你有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顾亦安此刻像是很难理解简淮所说的话,他歪头听了半晌,似懂非懂地琢磨了一阵,才道:“不好。” “可不可以不要睡桥洞?很冷。” 简淮心中一阵钝痛弥漫,他忽的就懂了顾亦安的逻辑。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顾亦安的背脊,柔声细语地安抚道:“好,那我们不去,我们去睡刚才吃饭的那个地方好不好?那里的床很软。” 顾亦安神色迷茫,像是听不太懂简淮说什么,只有听见最后一句话之时,茫然的眸子一亮,点了点头。 “好。” 那人伏在自己肩膀处,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像只小猫。 简淮暗自勾唇,语气有些夸张的懊恼道:“羌竹……我好冷,可不可以抱抱我?” 话音刚落,小朱雀倏地一动,猛地从简淮怀中直起身来,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良久,顾亦安点点头,张开双臂,“好,抱抱。” “抱抱就不冷了。” 简淮一手环住小朱雀的肩膀处,一手穿过那人的腿弯,将人横抱了起来。小朱雀双手圈住简淮的脖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简淮胸口。 待简淮将人抱回顺福楼之时,顾亦安已经睡熟了,他像是睡不踏实一般,梦中眉头紧蹙,双手死死地攥着简淮胸口的衣裳,不肯松手。 那店小二见了简淮,刚要开口,便被简淮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住了。 “一间房,快点,别吵醒他。”简淮用传音术交代道。 顺福楼位于瑶仙山脚下,往来修士不少,这店小二也是见过些世面的,见此情景,连忙轻手轻脚地上楼,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人快些将房间备好。 随后,简淮才蹑手蹑脚,如同做贼一般,将顾亦安抱入了房间,生怕那人醒了。 可顾亦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没有安全感。 简淮刚将那人放到床上,感受到手中紧攥着的衣服有隐隐离开的趋势,顾亦安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简淮那张关切的脸。 顾亦安怔怔地看了一瞬,下一刻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夺眶而出,可他甚至还来不及抹掉眼泪,急忙张口,声音哽咽难言地问道:“你要走?” 他这副模样,看得简淮五脏六腑都要搅在一起,像是一把重锤砸向了他的心肺,只觉得喘息都艰难了许多。 简淮俯身,动作轻柔地替顾亦安擦去眼泪,低声安慰,“我不走,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一直。” “睡吧,我就在此处,不会离开。”简淮哄道,用手轻轻拍了拍顾亦安的肩膀。 简淮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宛若蛊惑人心的恶魔一般,顾亦安双眼有些惺忪,纤长的睫毛呼扇呼扇,有些困得睁不开眼。 蓦地,他像是猛然想起来了什么事一样,猝然瞪大了眼睛,猛地坐起身来。 “不要!” 随即死死地环抱住了简淮的腰身,困得不行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嘴里还呢喃道:“不可以睡,我一睡你就走了。” “不要走,求你……” 简淮先是一愣,闻言后又是一阵钝痛顺着神经蔓延肆虐,痛的他几欲站不稳。 “我不走……我不走……” 简淮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怀里的小朱雀,又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那人仰起头来,眼眶泛红,湿漉漉地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沉静,此刻全是怀疑,“真的?” “真的,我发誓。” 顾亦安还是放不下心,就这样抱着简淮不撒手,简淮也不催促,任由他抱着,一直沉声哄他。 良久,顾亦安有些发闷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些鼻音,有些模糊不清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是不是………也在恨我?” 听得简淮心头一颤,他知道,这是羌竹永远的心结,他总是觉得。是自己害了朱雀一族,是自己害了虞风山。 可是那些事,有哪一件是他所为? “怎么会,你是我几千年来见过的,最棒的朱雀神。” “没人能和你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明明摔一跤都要哭上半个时辰的小朱雀,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拔出自己伤口处的剑了。羌竹明明知道,祭出神魂,自己会死,可他还是义无反顾。明知这是一条满是痛苦,最终也不会有结局的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了上去。 简淮眼中的心疼更甚。幸而,上苍垂怜,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让小朱雀重蹈覆辙。 简淮搭在顾亦安背上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顾亦安哄睡。即便如此,顾亦安还要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裳,动一下就会醒。 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躺在了顾亦安身旁,将人搂在怀里,默默地念着清心咒。 可这一次,顾亦安梦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 压抑又寒冷的气息肆意充斥着,空气中似乎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寒风凛冽,钻进伤口,似乎探过了骨头缝一般,将他吹了个透。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 这是……刑台? 自己怎么又回到这儿了?顾亦安有些疑惑,可他只能被迫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那人站在他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杀气四溢,却又好似满不在乎一般。 那是简淮。 这样的简淮……似乎好久没见到过了。 台下各家弟子的叫嚷声顺着呼啸而过的狂风,钻进了他的耳朵,无非就是一些想让他早点死的话。殊不知,这样的诅咒,对他而言,竟算得上是一种祝福。 “魔修,还有遗言吗?”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他的唇角牵了牵,想跟简淮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来说。 此时,简淮怕是不认得他吧。 不认得最好。他既然成了人形,有了自己的生活。那么,朱雀神族和鬼族的恩怨纠葛,不要再卷进来。 顾亦安默默闭上了眼,只听得一阵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随即,那剑穿过了破碎的若离,直奔他而来。 一剑穿心。 疼痛从身体蔓延开来,像是一瓶毒药正在缓缓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处多了一个血洞,甚至有风从那中间穿过。 可……做梦不是应该没有痛觉吗? 为什么……他这么疼。 他有些木讷地看向简淮,那人的神色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居高临下,满不在乎。 就好像,这样的简淮,才是真正的那个简淮,事情就应该如此发展才对。 他没被简淮救下,理所应当的死在了刑台之上。 理应如此。 可他为什么,还有一丝难过? 顾亦安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真的很疼。 他想再看看简淮,可那人似乎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自顾自地走了下去。 得偿所愿了才是,可他为什么这么伤心?仿佛简淮用那种态度看他,是他所承受不来的一般。 可那在正常不过。 “简淮……”顾亦安下意识呢喃道。 “我在。我就在这。”简淮立刻起身回应,他不知道顾亦安又梦见了什么,居然在梦中唤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刻,顾亦安霍然睁开双眼,眸中满是愕然。 外头的阳光有些发亮,渗进窗子后变得极为柔和,天亮了,酒也醒了。 顾亦安挣扎着坐起身来,脑中还残留着宿醉的昏沉,他只得用手扶了扶额,嘶了一声。 “可是头疼了?我去叫他们弄个醒酒汤给你。”简淮一眼便知,顾亦安这是醒了酒,神志清醒了。 “不必。”顾亦安眉头一蹙,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他的脑中就像是开了个缺口,那些支离破碎的事情一股脑地涌了进去,思绪杂乱无章,却又始终有迹可循。 “我梦见你了。”良久,顾亦安说。 “哦?”简淮尾音上挑,“不妨说来听听?” 他起身,将床头那盏烛灯的灯罩拿在手里,吹灭了里面快要燃尽的烛火。 “我梦见,你杀了我,一剑穿心。”顾亦安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一双眸子直挺挺地看着他。 “咣当——” 简淮手中的灯罩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