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求之不得

简淮要跟他睡一张床上？！ 顾亦安仿佛又一次回忆起了自己当年掉下凡间之时的那种无力感，时隔七百年，它又一次卷土重来。 他呆呆怔怔地看着简淮从柜子里取出枕头和被褥，铺在他旁边的空地，动作之娴熟让顾亦安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仙君……”良久，他才从沉默中脱离出来，思索了一番，强压怒火一字一顿道：“大可不必如此吧。” “我去别的床也可以。”顾亦安接自己上句话道。 “没别的床。”简淮低声回应，他迅速收拾好一切，将那床头的蜡烛罩上灯罩，脱了外袍，躺在了顾亦安身边。 你骗傻子呢？这么大个寝殿，没别的床？！ 周遭温度像是一下子被某人的体温占据，顾亦安见简淮躺了过来，迅速抱着自己的被子向里挪去，直到贴到了冰冷的墙面。 “别靠墙，会冷。”简淮虽然没直视他，却如同在他身上安了眼睛一般，好像他做什么那人都知道。 简淮伸手，环住顾亦安的腰身，将他往里揽了揽。顾亦安身子明显一僵，简淮这个动作就像是要将他拥入怀中一般。 感受到怀里的人一僵，简淮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看来自己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有些事情还得徐徐图之。 “怎么，怕我占你便宜？”他松开了放在顾亦安腰间的手，开口问道。 不过顾亦安倒是真没想这一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知道了他跟陨灵睡一张床，他那九泉之下的爹娘怕不是要气活过来。然后将他从床上摇醒，大喊一声逆子，大逆不道。 话音刚落，顾亦安猛地坐起身子，一双清眸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仙君，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他心一横，简淮油盐不进，不如将他吓唬走。 顾亦安慢条斯理的俯下身，“你就不怕……被我这恶贯满盈的魔修占了便宜？”他的声音清润，尾音上挑，带着些轻佻劲儿。 简淮喉结滑动，迎着他的目光直视了回去，他眸中皆是坦诚，似是要将顾亦安那装出来的轻佻融化一般。 “不怕。”他声音略显沙哑。 求之不得。 顾亦安又一次在简淮身上吃了瘪，他颓然地躺回去，认命地盯着房梁。 瑶仙掌门都不怕被占便宜，我一个将死之人，要什么脸面。睡就睡，我就不信他明日一整天都无所事事。 于是他正欲翻身，背对着简淮，可翻了一半才发现，背对简淮需要向右转身，可他正好伤在了右肩，一翻身伤口就隐隐作痛。 可他总不能向左转吧？那不正好跟简淮面对面？ 大晚上的，四目相对，何其尴尬。 他想了又想，前有墙后有简淮，最后索性躺平，两眼紧闭，眼不见为净。 身侧的简淮察觉到了某人的小动作，心中暗自窃喜。 顾亦安昏迷时，简淮的床其实并不靠着墙。只是简淮后来挪动了而已。若是顾亦安左肩膀受伤，那他便将这床整个调转过来。 也幸亏顾亦安不知道自己居室的格局。不然自己那点小心思，想必顾亦安早已看穿。 简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转过身去瞧着顾亦安。他的目光扫过顾亦安精致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再到眼睫，红唇，如同一只手向下拂去，划过喉结，停留在白皙的锁骨之上。 一抹温柔爬上了眉梢，他静静地看着自身侧之人，线条轮廓都如此之熟悉，像是自己曾经用手轻轻碰触过千次万次。 简淮本以为自己只要待在他身旁。无论他能否看见自己，都该就此满足。可欲念积攒，简淮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满足于那人触摸不到的侧脸。 他是罪该万死，可他却生了不该有的妄念，他想更多的拥有顾亦安。 简淮记得上一次躺在顾亦安身旁，还是在围剿北冥山的前夕。那时他便想，以天为被地为席。若是自己真能失而复得，定然不会轻易将顾亦安放走。 如今，倒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了。 简淮嘴角勾起，听着那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身上倏地有些燥热。 他故意没睡。 简淮跟在顾亦安身旁十年之久，知道顾亦安睡相不老实。可能是因为总梦魇的缘故，顾亦安睡觉总喜欢蜷缩着，抱着被子。 他闭眼假寐，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身侧传来簌簌的响声，才缓缓睁开了眼。 到时间了。 只见顾亦安向左翻了翻身，下意识想找自己熟悉的被子抱着，却摸到了一个炙热的枕头。他此刻脑子不转，只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向其靠拢过去。 简淮见他如此，嘴角不受控地上扬，他伸手一揽，将熟睡的小朱雀圈进了他的怀里。那人蜷缩着，同样伸手环住了他，将头靠在他颈边，无意识地蹭了蹭。 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简淮的喉结，一下一下如同羽毛般挠着，挠得简淮心痒难耐。 他将手轻轻放在顾亦安的背脊上，安抚一般，耳边传来那人浅浅的呼吸声，隔着衣服不断传来不属于自己肌肤的温度。 沉静的夜晚，连二人的心跳都显得尤为明显，其中一个不疾不徐，另外一个捣如擂鼓。 半晌，简淮像是无意间低下了头，将唇轻轻地贴在顾亦安额头，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记住这个触感。 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触感。 烛火摇曳，橘黄色的暖光氤氲在黑暗中，映在二人的发丝间，隐隐泛着亮色。 忽明忽暗中，简淮颈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霍然急促起来。顾亦安眉头微蹙，包扎的严丝合缝的指尖紧紧攥着简淮的衣裳，轻微地颤着，将那不染尘埃的白衣抓出了一道道褶子。 又梦魇了？ “安安？”简淮猛地支起上半身，轻声唤道。 只见顾亦安身子略微颤抖，额间已然生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攥住简淮衣裳的手指愈发用力。他唇齿微张，不住地喘息着，像是忍着极致的痛楚。 “不怕，不怕……”简淮动了动，揽着顾亦安腰身的手抚上了他的脊背，轻轻地安抚着，嘴里还不断地柔声念叨。 怕是又梦见之前的事了。 顾亦安总是梦魇，原因并不都来自林荆魔修功法的反噬。顾亦安梦到的，都是些曾经在凡间真实存在的过往。 这就是为何要喝孟婆汤的缘故。若是凡人，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却永远忘不掉那些过往的经历，怕是要疯掉。 可顾亦安不行。 前世过往纠葛，都如同细线一般丝丝缕缕地渗进了他的神魂。更何况，他的命格皆是那极苦之人本该有的人生。 世间万般苦难，没一个肯放过他。 那些困苦带给他神魂的伤痛，永生永世不会消亡。所以他的小朱雀，从最初天真爱哭的模样，变作了现在无畏无求的性子。 羌竹再不爱哭了，是因为一世一世的经历，让他知道，眼泪没用。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凡间懵懂无知了，那些过往，一次一次以最残忍的方式，教会了他凡间的道理。 简淮眸中皆是心疼，喉头像是吞了一万根针，他只要一想到那个掉入凡间手足无措的小朱雀，心中便会泛起一阵酸涩。 “都过去了，别怕，我在。”他动作轻柔，轻声安抚道。 “我在你身边，从今往后，不必怕那些了。” 他会给顾亦安想要的一切，他愿意把现在这个无畏无求的顾亦安，重新宠回到那个不谙世事，难过就哭，开心就笑的朱雀神羌竹。 只要是顾亦安想要的，他简淮就是拿命去换，也要捧到其面前。 简淮看着自己身侧熟睡之人，默默地为他念起了清心咒，又输了些灵力，直至怀里的人不再发抖，身子慢慢放松，逐渐睡过去。 顾亦安又梦到仙岛了。 他知这是个梦境，若是以往梦见别的，他还会恍惚一阵，可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长大的地方。 他失了翅膀，没了肉身，想再飞上来，绝无可能。 一定是梦。 他无奈地走去，还是那熟悉的场景，火光满天，血迹斑驳，族人的惨叫声还在耳边回旋。 下一瞬，他从很高的地方骤然落下，人翅分离，陨灵被他死死地护在怀中。 这一刻还是来了。即使是过去了七百年，当那鬼族重新提起刀刃之时，他还是不住地发抖。 他无数次经历这个梦境，像是族人的仇恨在一遍一遍地惩罚他，提醒他就算连梦里，自己也不配拥有片刻欢愉。 划破空气的声音猛地传来，面前那一道利刃般的灵力势如利箭，下一刻便到了他跟前。 又来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是这次他没掉下凡间。 顾亦安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怀中的陨灵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逆着火光，他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可那人身形高大，单膝跪地，将他死死地护在了怀里，替他挡下了那可怕的一刀。 “都过去了，别怕，我在。” “我在你身边，从今往后，不必怕那些了。” 他听见那人低头，在自己耳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