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这床躺两个人足矣

顾亦安听了这称呼犹如五雷轰顶，身子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动不动，难以掩饰的惊诧停留在他面容上，一双清眸倏地睁大，直愣愣地看着简淮。 你叫我什么？！ 安安？！ 打他这一世从娘胎里出来，便无人这么唤过他。 “你……”顾亦安自动忽略了端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粥，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你没吃错药吧？他想对简淮说，好在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及时将这话咽了回去。 “仙君若是瞧得上我，便称我一声道友，若是瞧不上，唤我一句魔修也无妨。不必叫乳名，我与仙君还未曾亲昵至此。”顾亦安抓住了最后一丝神志，反驳道。 言下之意，咱俩不熟，别装。 简淮神色不留痕迹地落寞了一瞬。 罢了，顾亦安的性子他最为清楚，不必心急，来日方长。想到此，他又重新将目光移在顾亦安脸上，眉眼间尽是宠溺之色。 “别闹了，安安。再不喝就凉了。”他声音低沉醇厚，像是哄小孩儿一般。 顾亦安快把这辈子的无话可说都用在简淮身上了。这人简直冥顽不灵，压根不听他说话。 他不喝，简淮也不放下手中的勺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连周遭都变得静谧，仅余二人的呼吸声，交错难分。 半晌，顾亦安认了输，他无奈地张口，声音不似刚才那样轻佻。反而有气无力，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为何没杀我？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你所图的？” 图你。简淮心道。 他垂眸，将勺子中冷了的粥重新放回碗中，搅匀后又舀了一勺，再次伸到顾亦安面前。 他已经很克制了，没想到还是如此明显。若是不编个由头，只怕这小朱雀疑心不消。 “确有所图。”简淮微微颔首，夸道：“安安聪慧。” 顾亦安：“……” 你那么明显，会有人看不出来吗？简淮话少，但一向聪明过人，他说这话是何意？ 反讽自己傻？ 顾亦安沉默不语，只盯着简淮，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还未到说的时候，你把粥喝了，过几日待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个地方。”简淮说。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个道理顾亦安自然明白。既然简淮如此说，就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且看看他到底求什么，然后赶紧送自己走。 顾亦安伸手，正欲将简淮手中的碗接过来。岂料简淮将碗手向上一抬，避开了他的手。他固执地将勺子递到顾亦安嘴边，意图已经极为明显。 “我自己喝。”顾亦安拿他没办法，只能再度开口。 “你哪只手可以用？”简淮反问。 顾亦安左手缠的严丝合缝，右肩又因为瑶华那一剑，至今抬不起手来。但那丝毫不影响顾亦安祸害自己的伤口。他举起白布缠绕的左手，“我刀都拿得动，何况一个碗。” 简淮还是没有将那碗放下来的意思。良久，他道：“你若是不喝，我便不告诉你，我因何救你了。” 喝个粥，简淮连哄带骗。他见顾亦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估摸这会儿心里正想词骂他呢。他暗笑一声，不厌其烦地将那勺子第三次递来。 顾亦安蹙眉，眼神满是迟疑，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将脑袋凑过来，柔软的嘴唇碰了碰勺子边缘，嫩红色的唇在热粥升腾起的水汽中如同玫瑰般娇艳欲滴。 简淮喉结微动，蓦地想起了绥昭满是烟火的那个夜晚。 他的嘴角不受控地微微扬起，又舀了一勺到顾亦安嘴边，柔声细语，“先吃些清淡的委屈一下，等你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去给你买茶楼里新出的点心，可好？” 顾亦安没理他，咬牙切齿地喝完了勺子里的粥。 简淮也不恼，耐心地把碗里的粥一勺一勺地舀好了递出去，“慢慢喝，不急。” 他当初在顾亦安身边之时顾亦安已然辟谷。所以他很少见到顾亦安吃东西，更不敢肖想自己能坐在他身前喂顾亦安吃饭。 顾亦安吃东西像刚刚出生的小猫崽儿，白皙通透的脸蛋一鼓一鼓。简淮将那一碗粥都喂了下去，还贴心的用手绢帮他擦了擦嘴。 “表现不错。”简淮笑道，眉眼一弯，看得出他此刻心情大好。 顾亦安喝了粥，以为简淮这下总该离开，谁知他竟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床边，一副准备干呆的样子。 “你还不走？”顾亦安问。 “我去哪儿？”简淮瞧着他，眸中笑意愈发明显，“这是我的居所，我还能去哪？” “哦？”顾亦安眉尾一挑，“瑶仙掌门这么闲？” 简淮思索了一瞬，想了想那些长老最后大吃一惊的模样，不出意外近期便要来寻他，还有那些之前没打发走的求他收徒的那些人…… 他点了点头，假装没听见顾亦安的嘲讽，“对，不忙。” 那些事甚至比不上顾亦安一根头发。他去旁边的桌案上寻了本书，问道：“可是觉得无聊了？我念话本给你听？” “不必。”顾亦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此刻气不顺，连看简淮都多了几分烦躁。 他负气一般躺下，将被子盖过头顶，不出声了。 简淮这人定是有病。他暗自琢磨，跟自己当年扮成杨十二之时，完全是两个人。 他不会让鬼族夺舍了吧？！此念头一出，便被顾亦安打消，鬼族怎么敢夺陨灵的舍，除非活腻了。自己这脑子愈发蠢了。 脑海中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顾亦安越想越闹心，最后竟蒙头呼呼大睡过去。 听着顾亦安的呼吸声逐渐均匀，简淮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菜谱，转身将那被子微微向下掀开，露出那人熟睡的面容。 还是一样，一生气就喜欢钻被子。 可不要闷坏才好。他将被角掖了掖，又理了一会儿那人柔顺的发丝。 每一寸的触感都让他心头狠颤，面前之人，他终于能够碰触得到了。他既然回来了，那些欺负过小朱雀的，都会付出代价。 指尖已不自主地玩弄起了床上之人的发丝，可他的主人却心不在焉。顾亦安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顾亦安是被简淮叫醒的。 “安安，我们吃晚饭好不好？”简淮俯下身，凑近了，在顾亦安耳边低声询问道。 “嗯？”一声慵懒又略带些鼻音的声音传来。 顾亦安睡眼朦胧，发丝凌乱，半打着哈欠，挣扎着坐起身来，茫然地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黑了。 过了一瞬，顾亦安动作猛地一顿，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哪。 空气静了一瞬。 丢人，丢大人了。快让他死了吧，他不想呆在凡间了。他敢打赌，任谁也想不到，瑶仙掌门在叫他这个杀害人家满门的魔修起来吃晚饭。 太诡异了。 “仙君不必如此，少吃一顿自是饿不死的。”顾亦安试图挽尊。 简淮敷衍应道：“好，晚饭是珍珠翡翠汤。” 顾亦安：“……” 说了也不听，打也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喝汤呗。 他认命地想了一瞬，索性便任由简淮摆弄了。既然简淮有目的在身，他又何必心急。虞风山惨案发生，简淮若是不杀他，没法跟众山门交代。 想必此事拖不长久。 话说……这汤味道不错。想着想着，顾亦安的思路开始发散。 “好喝吗？”简淮收拾了碗筷，问他。 “确实不错。”顾亦安大方承认，只是还不忘讽刺他几句，“看来比起掌门，你更适合当饭馆的厨子。” 他见缝就要怼上几句，保不齐哪句话就刺痛了简淮的自尊心，给他来上一剑，这样他跟九泉之下的爹娘也好交代。 简淮闻言愣了一瞬，像是没想到他能夸赞的如此爽快。他耳尖微微泛红，掩饰一般轻咳了一下。 他哪有什么做饭的天赋，不过是想起羌竹有一世在饭馆厨子手底下做事，他无所事事，整日飘在厨子附近看他做饭罢了。 在顾亦安没醒之前，他就天天研究菜谱，想着怎么能给小朱雀做好吃的。 “那我以后天天做饭给你吃。”简淮声音低沉，像是害羞一般，有些含糊不清。 “咳咳——”顾亦安听了这话没崩住，猛地呛咳了起来。 简淮连忙起身，轻轻托起顾亦安的身子，帮他拍着后背，“怎的如此不小心？这样有好一些吗？” 你说出这么恐怖的话，还来问我好不好。 我好个鬼。 顾亦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他扶。 过了晚饭后，简淮仍旧坐在床边看菜谱，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夜里仿佛比白日更加静谧，偶尔可以听见外面树叶的簌簌声。 顾亦安清了清嗓子。 简淮的视线倏地从菜谱上移过来，他关切问道：“怎么了？” 自己有个风吹草动，简淮这人像是比自己都着急。 “仙君，戌时了。” 简淮心领神会，他立刻放下菜谱，“可是困了？我去点个安神香。” 顾亦安摇了摇头，“仙君不必守着我，我又跑不出这瑶仙山。你大可设个结界，放心去睡觉。” 简淮将安神香点燃，置于桌案，随后将屋内的烛火都熄了，还不忘给顾亦安床前留一盏。 顾亦安怕黑，但简淮觉得总放烛火不安全。以前在北冥之时，有一次顾亦安翻身就将那烛火打了下去，还吓了自己一跳。待他之后寻个夜明珠来放在床头。 “这床躺两个人足矣。”忽明忽暗中，顾亦安耳边传来了简淮的低语。 顾亦安：“……”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