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换我来护你

寒风凛冽，如刀剔骨。 简淮倏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剧震。 他就站在刑台之上，面容怔然地俯视着下面各仙家的弟子。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只见他们神情激愤，高举手中的剑，肆意呐喊着。 像是要将他狠狠地湮没在嘈杂喧闹中。 空气里流动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寒气从他周身开始蔓延，朔风呼啸而过。还有那卷携在风声之中，在耳际间，仿佛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微弱，却又格外明显。 那呼吸声像是生在了他的心脏上，跟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了他的胸膛。 简淮知道，那人就在他身后，背对着他，仅半步之遥。 可他却不敢回头看。 良久，他听见自己冷冽的声音响起，不掺杂一丝感情。 “魔修，你屠尽虞风山满门，刺杀瑶仙山长老，如今数罪并罚，还有遗言吗？” 一字，一刀。犹如数道利刃，将他开膛破肚，划得鲜血淋漓。 简淮猛然回头望去，透过顾亦安血肉模糊的肩膀，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自己当初，是这般模样。怪不得他们说自己甚是吓人。 那顾亦安呢？也会这么想吗？ 简淮从没用这种视角来看自己，不像修士，倒像个杀人诛心的邪祟。 “嗖——”一把泛着玄光的剑从势如破竹般飞来，死死护在顾亦安身前。 霎那间，时间仿佛被凝固延长成了数倍，连对面自己的剑直奔顾亦安的速度都被无限放慢。可简淮此刻却宛若一个冻僵的人，周身如同侵在寒冬腊月的冰水中，不住地颤抖着。 “咔嚓——”若离挡在顾亦安身前，替他受了对面那锋利的剑刃。 若离的剑身从简淮的剑锋接触到他开始，便如同蜘蛛结网一般，不断有裂痕从中蔓延滋生，伴随着金属断裂独有的声响，一寸一寸，残片如同落雨一般，扎向了地面。 若离不明白，顾亦安为何同他解契。 他本已沉睡，可残存的灵力感受到顾亦安寿元将至，便又下意识地从那冰冷的河水中腾起，凭借着本能，飞至顾亦安身边。 说来也奇怪，他自知灵力不济，必然抵挡不了对面那离弦之箭一般的剑锋。 明知是一条歧途，可他不知怎的，还是来了。 被击碎的前一刻，他本以为自己会怀念曾经那些叱咤风云，嗜血杀人的日子。可他能想起来的，只有北冥山簌簌往下掉落的梨花，还有石桌上被徐徐微风吹得翻过页的话本。 凡人，当真麻烦。 可对面凌厉的剑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一刻，剑尖穿过若离还未掉落在地上的惨片，直奔顾亦安胸膛。 简淮呼吸一窒。刹那，一股绝望之意从四肢涌向心肺，麻木之感贯彻全身，连泪滴落在手背上都毫无知觉。 到头来，还是这个结局吗？ 不要……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中猛然炸开，仿佛连着骨骼一同咯吱作响。 他脚下一动，本能地张开手臂，挡在顾亦安身前，闭紧了发红的双眼。 那就……一道死吧。 “嗡——”剑芒穿过了他，简淮甚至能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响动和剑身发出的嗡鸣。 蓦地，他意识一阵恍惚，全身经络像是骤然舒张，闭塞的血液顺着脉络奔涌而来，宛若一把钝刀重振锋芒。 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再睁眼，只见刚才自己身后的顾亦安面带笑容地站在自己对面，而那剑身离他，不到一寸。 简淮此刻的身子比脑袋反应得快，他条件反射一般，猛地驭剑将其生生调转了个方向。 那剑身没碰到顾亦安，可势头收不住，只得向上一挑，锋利的剑气在顾亦安锁骨上留下了一道红痕后，狠狠地刺向地面，将刑台扎出了一道缝隙。 台下还在喧闹的各家子弟纷纷噤了声，屏息凝神地看着台上的一幕，想着瑶仙掌门要怎么处死这个魔修。 周遭在这一刻噤若寒蝉，连同凝固的空气，叫人窒息。 简淮嘴唇微张，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额间渗出一层细汗。可他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对面微微发愣之人，目眦欲裂，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顾亦安下一秒消失不见。 他想迈步上前，可双腿如同灌了铅，竟是连动一步都如同掀起一座大山一般费力。 简淮衣袖下的手死死地攥成拳，力道之大让他指尖毫无血色，可他浑然不觉。 这是他肖想了无数次的场景，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顾亦安没被自己杀死，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是可以触碰得到的顾亦安。 可他反倒有些不敢上前了，他怕，他怕自己的手还是像从前那样无助地穿过，碰不到那人一分一毫。 顾亦安缓缓睁眼，没有预期来的疼痛，只是锁骨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他抬眸，透过自己凌乱的发丝，茫然地看着对面之人。 他没杀自己？ 不对。 莫不是……这瑶华与他有些交情，觉得一剑刺死自己太便宜了？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简淮身上，他见对面那人双眸血红，身子不住地发抖。 明显是气极了。 顾亦安想起了刚才自己锁骨上像是被剑气所伤的触感。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该不是要活剐了自己吧？！ 顾亦安不露痕迹的一怔，视线掠过旁边插在地面上的剑。 罢了，只要他动手，自己就能将神魂祭给他。 他视线有些模糊，眼前之人和旁边的景物有些微微摇晃，双目近乎失焦。身上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逐渐带走他体内的温度。 好冷。 顾亦安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一些。寒风瑟瑟，身上的痛感愈发汹涌，在脆弱的神经中肆虐叫嚣，每一寸骨骼都如同折断一般，叫他快要担不起自己的重量。 他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可简淮仍站在对面，纹丝不动。 你倒是……动手啊。顾亦安心道。 不然…… 我快撑不住了。 若是有下辈子，这朱雀神族，谁爱当谁当。 思量间，他已维持不住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意识消失前，他像是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明显的慌乱。 没有地面的触感，隐约间，顾亦安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硬实的怀抱里。 幻觉吗？他此刻已然分不清楚是真是假。 简淮抱着怀里的人，眼泪顺着面容滑落在顾亦安的脖颈，他全身的气力像是一霎那间用完了般，身子一软，抱着顾亦安跌坐在了地上。 上苍保佑，失而复得。 他强忍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温度，体会着自己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触感，劫后余生一般唇角上扬，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落。半晌，他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线哽咽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从今往后，换我来护你。 全场沉静了一瞬，竟无人反应过来。 众所周知，瑶仙掌门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同样的，大家也没见过他同任何人有过肢体接触，向来都是独来独往。 从没见过他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将那满身是血污的人死死揽在怀中，不顾鲜血染红了衣衫。 更吓人的是，往日不苟言笑的瑶仙掌门，今日不仅抱着那魔修，还哭的稀里哗啦。 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疯了还是我瞎了？！ 刑台之下开始有窃窃私语般，如蚊子哼哼的议论声传出。 有年纪小的弟子死死地捂住眼睛，听到动静后怯生生地问身边之人：“怎么样，我不敢看，顾亦安死了没？” 旁边人也不知这算死了还是没死，半打着磕巴道：“你……你但凡睁开一只眼睛，也能知道……比那可吓人多了。” 掌门哭了，太可怕了。 瑶仙山门的弟子此刻也目瞪口呆。 “你……你快扇我一巴掌，我好像出现幻觉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弟子对同伴说道。 他的同伴则更甚，双眼放空，目光呆滞，喃喃道：“我怎么好像看见我九泉之下的亲娘了？” 娘诶，他们掌门好像神志不清了。 若是以往，即使他们声音再小，简淮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此刻，简淮的整颗心都在顾亦安身上，自是没空管这些闲言碎语。 他像是恢复了力气，手臂伸过顾亦安的膝下，将人横抱了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膛，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了他。 简淮起身，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目光冷冽地扫过台下众人，一分都没多停留，直径向下走去。 刚迈了几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首，瞟了一眼地上若离的残片。 只见那残片顷刻间全部上浮在空中，缓缓向他的方向飘来。 简淮这才抱着顾亦安继续向下走去。 他能救若离，就像当年顾亦安用神魂救林霁一样。这神魂，不是只有顾亦安才有。 若是顾亦安醒了不见若离，只怕是要不开心的。 “虞风山和刺杀瑶华长老的凶手另有其人，此事我会查清楚。”简淮的声音明显平静了些许，但仔细听还能感受到微微的颤音。 说罢，不见踪影，留下刑台周围一脸懵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