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下次，我们不来了

陨灵有些唏嘘，没了这老乞丐，仔细想来这小笨蛋在凡间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过他转念一想，朱雀神族怎么说也是神灵，普通凡人怎的也奈何不了他。 日子苦是苦了点儿，的确不比他在仙岛那般自在。不过这小笨蛋只需要耐心等一等，自己灵力恢复，就能带他回仙岛，再去天界找人帮忙。 可陨灵怎么也没想到这小朱雀崽子把自己作进了炼丹术士的地盘。 他再一次睁眼时，周遭一片幽暗，只剩下羌竹微弱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适应这种黑暗。 只见那黑暗幽闭的环境中，羌竹紧紧蜷缩在角落，双目微阖，一张小脸上的泪痕还未发干，四肢都被铐上了沉重的铁枷。 他的泪水愈发汹涌，可喉中却发不出一丝哽咽的声音，在黑暗中无声的掉着眼泪。 陨灵再朝他身上看去，只见那人不大的身子上已经布满血红的伤痕，有些是刀伤，像是有人来取血一般，有些他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伤的。 有些伤口还在丝丝缕缕地渗血，衬在白皙的肌肤下，一点一点地浸染了手臂上的符咒。 像是禁用灵力的灵符。 自己不过睡了一阵，这小朱雀崽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有种异样的感觉升腾起来，陨灵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生气？他说不上来，因为这种感觉自己之前从未体验过。zll 「咣当」一声，厚重的门被来人粗暴的推开，一缕强光骤然从门缝中泄出，正好落在羌竹许久未见室外的眸子上，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又一脸惊恐地看着对面之人，将自己紧紧瑟缩在墙角，却退无可退。 来人身着道士服，三步并作两步，不顾地上之人的挣扎，粗鲁地一把将他纤细的手腕拽起，连同他羸弱的身子也被拖了起来。 那人毫无废话，熟练的不像第一次，只见他手起刀落。随即一道跟浑身上下无异的伤口出现在他的手腕，伤口外皮肉翻卷，鲜血沿着白皙的手臂流淌下来。 做完这些事，那人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个小琉璃瓶，他将羌竹的血灌入其中，随后手一松，任由羌竹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晃了晃瓶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明明只需要取几滴血，却毫不心疼似的划开了那么长一道口子。 “砰——”厚重的门重新被关上，屋内唯一的光源被收回，伤口处流下的血滴在地面上，在黑暗中尤为清晰。 整个过程中羌竹没有发出半分声响。此刻，他只能紧紧环抱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子，任由泪水簌簌地往下落，洇进身上还未凝固的伤口。 沉静的空气中只剩下锁链叮当的碰撞声和羌竹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 陨灵记得这小朱雀以前在仙岛。若是要哭的话至少得扯着嗓子嚎上半个时辰，把方圆几里的朱雀都喊过来哄他才行，娇气的很。 可今日……是怎么了？竟是连一点动静也没从喉咙里溢出来。 他忽而有个不好的想法。 陨灵现下还没恢复，暂时没有实体，也干预不了外界的事，所以他不能将这小笨蛋带走。不过他依存与羌竹的神魂之中，应是可以探知羌竹的身体状况。 于是他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放出，穿过羌竹的心脏，朝着周身涌去。 不出所料。 羌竹的全身均被灵力所创，受了严重的内伤。不仅如此，他的喉咙处也遭到了灵力的重击。 已然再没办法开口了。 那股异样的感觉忽而如浪潮般翻涌起来，令他有些难受，现下他还未成功化形，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这种感觉叫疼，是从心里炸开，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是心疼。 「咣」的一声，门再一次被打开，方才那人去而复返，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对羌竹惊诧又恐惧的神情视而不见。 “咔嚓——”四道声音响起，只见他打开了锁住羌竹四肢的锁链，羌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头皮处炸开，让他有些恍惚。 那人死死地拽着他的头发，如同拖一件货物一般，缓慢地向前走去。 羌竹满身是伤，连抬起手反抗他的力气都没有。脸上的泪痕斑驳，可羌竹此刻却连一丝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伤口在地上摩擦，已然凝固的血痂骤然崩裂，重新渗出了血。 他的喘息声越发急促痛苦，可此时却只能任由来人拽着他，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陨灵啧了一声，开始思索若是自己有了实体，将这些血全部吸收，能不能将这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连同眼前这个人。 直到那人将羌竹拖出了屋子，走到了一座巨大的丹炉旁边。只见那丹炉足有两人高，附近还站着一众身着道士服的炼丹术士。 “开始吧。”有个衣裳颜色跟众人都不一样的老者说道，“这朱雀神族全身上下都是好东西，没想到……” 他看向羌竹的目光兴奋又透漏着疯狂，“竟叫我们抓来了一只小的。即使没有翅膀，练成丹药也必然能够长寿！” 说罢，那抓着羌竹的人骤然发力，将他丢进了丹炉中，狠狠地关上了门。 羌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那炼丹术士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便觉得一阵失重感袭来，紧接着身子一痛，已然进了丹炉。 他就算反应再慢，此刻知道这并非什么好事，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可喉咙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不断拍打这丹炉内壁，将它敲的砰砰作响。 可没人关心他。 陨灵在一旁有些难受，羌竹不能用灵力，自己又没有实体，不能动用灵力将这小朱雀救出来。 “点火。”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传进羌竹的耳朵。 羌竹的身子猛地一颤，这话的意思他听懂了。 一道灵火倏地从外面钻了进来，如同一条灵活的毒蛇在冲他吐着信子。 他立马回头，愈发疯狂地敲着丹炉，一下一下，时不时掺杂着指甲划过金属的声音，撕心裂肺，犹如嚎哭一般，可炉外的人表情麻木，无一人动容。 放我出去…… 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改，求求你们…… 敲击声一下比一下弱了。 羌竹只觉得脸上的泪都被炙热的空气蒸腾化为水汽，再也哭不出来半分。火焰四处蔓延，没过一会儿就侵占了他瑟缩的角落。 热，好热。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他的身躯，火光氤氲在他发红的眼眶，像是要滴出血来。 疼痛在脆弱的神经中叫嚣肆虐。 好疼。 像是火焰顺着皮开肉绽的伤口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将他每一寸肌肤都撕烂，再舔舐干净。恍惚中，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身上的刀口在疼，还是火燎的感觉更疼一些。 没有敲击声从里面传出来了。 浓烟顺着喉管渗透进了心肺，他无声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却猝不及防地咳出了一口血。空气中流动着烧焦的气息，一跳一跳的空间里，羌竹仿佛看见了他的族人。 阿爹说，凡间的人都是好人，要保护他们。 阿爹骗人。 恍惚间，意识逐渐流失。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天下午，阿姐张开羽翼要将他抱起，可后来呢？他有些忘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姐姐开心的笑脸和血迹斑驳的残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记忆支离破碎，杂乱无章的在意识里冲撞，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置身何处。 火焰如同吃人的魔物，一寸一寸将他吞噬了个干净。从脚底蔓延，直至脊柱，再到眉梢。 朱雀神鸟，浴火重生。 骗人的。 羌竹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自己……恐怕会成为第一只被火烧死的朱雀吧？ 也是最后一只。 阿爹读给自己的话本里讲过，凡人遇到了危险，最后关头总有神明来救。可他又不是凡人，朱雀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没人救他，这不是他期待的结局。 意识的最后，他见阿娘和姐姐笑盈盈地站在家门口，仙岛还是那个仙岛，族人还是那群族人。 “你们……来接我啦？”他问。真好，一切还没发生。 可他忘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丹炉里的火逐渐熄了，那只小朱雀也再没能从里面走出来。 外面那群炼丹术士却欢呼雀跃，他们把门打开，将那剩余的灰烬取出，众人的脸上无一不洋溢着肉眼可见的炙热与疯狂。 羌竹死了。没有什么如话本主角一般令人期待的结局，朱雀神族的末裔，就这么死了。 一道灵体凝聚成型，陨灵看着自己新长出的手脚，还未等他惊诧，旁边便又聚起了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羌竹的神魂。 陨灵一早便知，凡人是杀不死他的，稍微有点道行的，也只能灭了朱雀神族的肉身，却不能奈何其神魂。 可他刚才还是有一些难受。陨灵活了上千年，每日都是那一副心肠，可就在方才，他居然想将那几个炼丹术士挫骨扬灰，再将此地烧成灰烬给那小朱雀报仇。 他想了想，若是等自己恢复了灵力，也不是不可。到时候可以先给这小笨蛋报仇，再带他回仙岛。 他向旁看去，逐渐羌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众人分食着他的骨灰。 泪滴倏地滑落，可羌竹却只是默默地看着，没作任何响动。 “我们……”陨灵想开口安慰，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张口，也是第一次安慰别人。 “凡间不好，下次，我们不来了。你再等些时日，我带你回仙岛，我们再也不出来了，可好？” 他想了想，说道。 只是羌竹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