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蓦地从远处传来一声喊,林霁一身煞白的瑶仙山服饰,在黑沉沉的暮色下尤为显眼。他瞬行术一开,上一刻还在百余米开外,下一刻直接冲到了顾亦安面前。 瑶仙那边传来消息,全力围剿北冥山,他正要回山门报信,这时候就收到了小师叔传给自己的绝笔,他吓得三魂失了六魄,烧了八张瞬行符,一路狂奔到这。 他还未来得及看周遭,只见那一抹熟悉又乍眼的红色瘫倒在地上,林霁猛地惊了起来,心头狠狠一颤,生怕自己来迟了。 林霁吓得全身哆嗦,牙关一直打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此刻在瑶仙山学的那些仿佛全都抛之脑后,现下他甚至连小师叔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 “师叔!!”林霁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逼得他眼眶血红。这些年自己在瑶仙足已独当一面。可现在他却除了师叔两个字以外的话都不会了。 “别吵,耳朵疼。” 地上的人动了动耳朵,不耐地睁开了眼睛,也没打算起身,就那么看着他。 霎时间,林霁周身血脉回流。他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 幸好。 “师叔,以后别这么吓人了。”他对上顾亦安一双狭长的眼睛,第一次用略带责怪的语气对他说。 话音未落,林霁又猛地想起了什么,“不对,师叔,我们得赶紧……”他一回头,向北冥山的方向看去,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嗓子里。 “这……山呢?”林霁差点没惊掉下巴。 “我挪走了。”顾亦安轻描淡写道,他伸出一只手,“扶我一把,起不来。” 林霁愣了一下,连忙将他扶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粘的尘土。 “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何要写绝笔?!”林霁看着他,神色有些委屈,“有什么事不可以和我说吗?” “哦,那个啊……”顾亦安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与林霁的那一面铜镜不同,这一面泛着冷白的光泽,他将那镜子塞到林霁手中,“那个只是一些关于噬灵镜的事情罢了。” 什么?林霁一怔,他方才问的并非这个意思,师叔的信笺他看了,上面无非是说一些关于噬灵镜出口的交代。 他想问的是,师叔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写绝笔?更何况,师叔都未曾和他提起过任何关于此事的内容。 林霁心中有些憋屈,当初他来瑶仙就是为了学些本事,待他学成便可保护北冥山,也能护着师叔,可一晃十年过去,师叔还是那个师叔。 还是那个仍旧强大,仍旧默默地护着北冥的顾亦安。即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依旧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师叔永远拿他当做当年的林笑来看。 可他不想做林笑,他是瑶仙六长老之一,慕寒。 “你发什么愣?”顾亦安问。 林霁骤然回神,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一人多高的镜子,那镜子同师叔刚才给自己这个外形一样,只不过一大一小。 “师叔,那些人快追过来了,你快跟我……” “嗯,我知道。”顾亦安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你手里这面镜子是那噬灵镜的本体,你若是想带着山门众人出来,只需用灵力灌入其中,就能走出去了。” “不过……”顾亦安思虑了一瞬,“还是一个月后再出来比较安全。这样不会被发现。” “你在说什么啊师叔,快跟我走,一会儿他们追上来就真的来不及了!”林霁此刻顾不上想其他,他只知道师叔再不跑就要落在瑶仙手中了。 简淮看在眼里,他知林霁无条件相信顾亦安。所以连一句关于虞风山的事情都没提过。 连林霁都知晓顾亦安含冤,可自己却连一个过问都没有。 顾亦安掩唇,轻咳了一声。他走到林霁前方,猝不及防地一掌将他推入了镜中。 “我时日无多,北冥山以后,交给你了。” 这一瞬时间像是被拉长,林霁还未反应过来便是去平衡,半个身子都进了镜中,他的表情由急切转为惊恐,死死地盯着顾亦安。 时日无多,什么意思?! “顾亦安!”这是他改了名字后第一次直呼师叔大名,“你说清楚……” 话语戛然而止,他的整个身子已经被推进了噬灵镜。 简淮在旁缄默不语,围剿顾亦安前夕,慕寒长老失踪,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 顾亦安知晓林霁的性子若是在瑶仙山看见他,必会掀起一阵风浪,到时自身难保,索性把他留在噬灵镜中,待一个月后再将他放出来,到那时,木已成舟。 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退去,从东方渗出一抹红,将浓稠如墨的夜色搅成了玫色。曙光穿过云雾,落在北冥山脚,刚好打在顾亦安额前的碎发上。 顾亦安微微侧首,那一抹亮色便涂抹至了眼中,眸光潋滟,如同灿阳。简淮立于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黎明已至。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随即周围被一条条灵锁包围,阵法光芒乍现,将顾亦安层层围困其中。 “魔修顾亦安,虞风山一事,死者百余人,可是你所为?!” 顾亦安笑了笑,闭上了眼,再睁开,瞳色已是血红。他就那样从容不迫地站在阵法中央,任由风吹乱他的碎发,遮住他的眼睛。一袭红衣在晨曦的映衬下更为刺眼,像个坠落凡间的神明。 “是我杀的。” …… 空气中泛着腐烂发霉的腥味,刺激着脆弱的神经。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惨叫,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顾亦安缩在牢房的一个角落,斑驳泥泞的墙面上伸出了数道如手臂般粗的锁链,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双手,腰身,就连纤细的脖颈也没放过。 白瓷般脆弱的脖颈被扣上了一个笨重的铁环,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折断一般。 数道铁索将他禁锢在角落,能动的范围十分有限。顾亦安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原本白净的脸上也被血迹所覆盖。 他垂着头,唇色苍白,气若游丝,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不仅如此,顾亦安的牢房内还以此角落为中心,做了一道阵法屏障,将他死死围在角落内,确保他定不会逃出去。 “顾亦安……”简淮声音颤抖,想伸出手碰一碰顾亦安的伤口,可他明明没有触觉,碰到的那一瞬却好似被滚烫的血灼烧了一般。 顾亦安已经在此三天了,三天内,简淮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却都没能够像上次一般,触碰到顾亦安。 他不明白为何上次顾亦安自刎之时,他便可以将那把剑抓在手心,可如今却不行。 简淮的视线停留在顾亦安身上,苦涩之感如猛虎一般撕咬着自己的心脏,泛起一阵一阵的疼痛。 若是……他不敢往下想,心中的恐惧似要将他湮没,可他此刻却只能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受苦,连一句声音都不会被听到。 简淮死死攥着自己的拳头,直到骨节泛白,咯吱作响。 究竟是何人将他困在此处,也该现身了吧?!谁都可以,只要能让他拥有实体救顾亦安,怎么都行。 如若真到了那一步……简淮眸中阴鸷,那他便一掌震碎自己所有的筋脉,死在这。 “咔嚓——”牢门的铁索被打开,一个长老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瑶华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有问题要问这魔修。” 身后的瑶仙弟子纷纷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瑶华?简淮蹙眉,如同豹子一般盯着来人。他记得,瑶华长老在自己上刑台之前,死在了牢中。 他想做什么?! “羌竹,你没能入魔真是可惜。”瑶华忽地换了个神情,眼神玩味地看着顾亦安,慢条斯理的那出手绢擦了擦手。 是那天的鬼族!简淮惊诧,瑶华什么时候被夺舍了?! 顾亦安睁眼,缓缓抬头,眸光平静地看着他。 “虽然你辜负了我好心送你的生辰礼,”瑶华有些惋惜道:“但是,看见你这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他将那擦过手的手绢扔在地上,隔着屏障,缓缓俯下身与顾亦安平视,一字一顿道: “我真的很开心。” 话音还未落,他像是已经掩饰不住眼底的笑意,索性放肆地大笑起来。 “有什么能比见证朱雀神族末裔消亡更令人兴奋啊?!”瑶华眼中尽是疯狂,像个胜利者耀武扬威一般站在顾亦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简淮眼中抑制不住的怒火,血液在他身体内奔腾不休,他恨不得将这恼人的鬼族中人碎尸万段,可此时却只能任由他欺辱嘲讽顾亦安。 全身的气力似乎一股脑地涌向了指尖,他双手紧握,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在颤抖着,指甲深深扎进掌心,血液顺着袖子留了下来,掉在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是万墟吧?”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骤然传来。 简淮一怔,顾不得恼怒,连忙回头看去。 “我想起来了,你上次夺舍之人是那个换传送符的虞风山弟子。”顾亦安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