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也算是一张床上躺过了

是夜，北冥夜间的灯笼亮起，橘色的光芒氤氲在黑沉沉的暮色中，雨丝划过，沾了些暖光，宛若一闪即逝的烟火。 “贴好了。”若离开门，看着顾亦安呆怔地坐在桌前愣神。 “多谢。”顾亦安起身，迎着落雨，向山门外走去。 “你……”若离像是反应迟钝，才觉察出他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可他还没来得及问，那道红色的身形便走入了雨中，像是一去不返一般。 顾亦安今日……怪怪的。若离心道，他看了看桌上的话本，又回头看了看顾亦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好歹拿把伞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又干嘛去……”他跟在顾亦安身后不断嘀咕。 顾亦安沿着简淮熟悉的道路下了山，一直到山脚下的石子路才停下，他回眸望去，只见那夜幕下，星星点点的聚光伴随着风轻轻摇晃。 再见。他心里轻轻地说。 光芒乍现，简淮察觉周围的灵力一瞬间充沛了起来，他不由得朝顾亦安看去，只见后者发丝飘散，衣衫随风轻轻摆动。 再向上看，一双红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顾亦安不能再用灵力了，不然会…… 思绪戛然而止，他猛然反应过来，顾亦安，不就是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吗？ 心脏猛地抽痛着，一呼一吸都如同巨山一般沉重，仿佛他只要想到顾亦安与「死」这个字联系到一起，就如同刀绞，连五脏六腑都跟着叫嚣着。 耳际传来的雨声蓦地化作了阵阵耳鸣，记忆席卷而来，那是顾亦安刚被抓不久，瑶仙的长老们同他说，去围剿顾亦安的时候，北冥山连个房子都没剩下。 他当时只觉得这话是胡说八道，哪有掌门搬家把人落下的？ 可此刻，他心中隐隐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耳边的雨声被耳鸣掩盖，可他这才惊觉，那不是什么耳鸣，而是整座山体在微微颤抖的轰鸣声。 简淮知道顾亦安要做什么了，他知晓自己会被指认成虞风山灭门的凶手围剿，为了林荆生前最后的请求，他要将北冥殿移去一个安全的位置。 顾亦安指尖一对，衣袖翻飞，修长的手指飞速结出了几个法印。霎时间狂风肆虐，雨丝飘摇，简淮只见自己身旁红色的衣摆上下翻动着，顾亦安神情专注，额间赤红的印记若隐若现。 他要铲平这座山头！简淮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怔然地看着顾亦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且不说，铲平一座山需要多少灵力。就算他自己，在未受伤的情况下尚可。若是经了顾亦安这么一遭，自己也不敢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去照量这座山。 况且，顾亦安还从虞风山刚回来不久，又受了打击，灵力所剩无几，这种状态下，如何能将那整座北冥殿移到别处？ 就算成功，那林荆留下的功法一旦反噬，又该如何，他是想活活疼死吗？！ 简淮隐隐有些恼怒，顾亦安做事，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吗？他总是将别人想的那样周到，到了自己这便可以弃置不顾吗？！ “轰——”一声闷响传来，顾亦安潮水一般的灵力竟真的将那山头铲了下来。下一刻，一张偌大的银镜凭空出现，悬浮在北冥殿的后方。镜中伸出一道道灵力，将那铲下来的山头揽住，放进了镜面内。随即消失不见。 噬灵镜？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瑶仙那些长老整整找了三天三夜，除了一个顾亦安，什么都没发现。 原是那镜灵在帮他。 “咳咳……”顾亦安身形轻颤，像是力竭了一般，双腿一软，摊在了地上。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神色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次他是真的一丝力气也没了。做完了该做的，接下来，就只剩下等死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他竟觉得有些轻松。真好，自己终于可以……下地狱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正拼了命的给他输送灵力。尽管那些灵力一丝一毫也输不进他的灵脉。 “顾亦安……”面前之人闭上了眼，简淮蓦地慌了神，他骤然想到之前在刑台上倒下的顾亦安。同样的衣裳，同样的神色，不由得令他恍惚。 于是他冲过去，跪坐在地上，疯狂地给顾亦安输送着灵力，可他自己也知道，还是无济于事。 胸膛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的喘不过气来，一呼一吸都成了奢侈。他只要一想到过了今夜，顾亦安就会被瑶仙那些长老抓入地牢，心中就苦涩就如同深渊，要将他吞噬一般。 “你这是……做什么？”若离在旁，见此情景，俯下身来问顾亦安。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可是那瑶仙掌门欺负你了？”若离思索了一会儿，继而说：“那我去揍他帮你出气就是了，你也不用把家都铲了吧。” 顾亦安无力地笑了笑，闭着眼没说话。 “顾亦安，我就说你无甚出息。”若离见他笑而不语，还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于是数落起来，“谁拿了凶剑不是大杀四方，只有你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他拉着顾亦安的一只手，试图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走，我们去出气，天天看话本我都忘了血的味道了。” “不是。”顾亦安突然打断了他，“瑶仙掌门怎么会欺负我，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睁开眼，看着前方要将他拉起来的若离，忽而笑道：“你俯下身来。” “你又干嘛？”若离眉头一皱，嘴上虽是不耐烦，身子却乖乖蹲下。 顾亦安趁他不注意，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指腹，鲜血随着伤口渗出，他将那血迹轻点在若离眉间。 若离先是一愣，随即突然暴怒道：“顾亦安！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表情从来没这么鲜活过，从来都是不屑的他此刻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恼怒。 “解契啊。”顾亦安仍旧躺在地上，不咸不淡的说。 简淮一愣，剑灵契一解，从此他和若离再无关系了。此后，若离就可以去找新主人。 是啊，顾亦安做了所有人的退路，怎么可能忘了若离。 顾亦安骨子里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若离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辉，他怒不可遏，喊道：“顾亦安！别胡闹了！” “我没胡闹。此契一解，你且再遇有缘人吧。” 若离此刻瞪大了眼睛，似乎才意识到顾亦安并未同他开玩笑。向来都是那剑修们争抢他，从来没有主动不要他的！ 这顾亦安一直不用他杀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不要他！ 若离怎么也想不明白，本来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就成这样了，可他已经没了时间再去想，光芒散去，一把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剑灵化形需要依靠主人灵力，此刻若离已无主人，自然不能维持人形。 但若离终究还是碎了。 简淮记得那天，若离从远处飞来，替顾亦安挡了一击，然后被自己的一个剑诀，击碎了。 若离不能凭借顾亦安的灵力，其本身操控灵剑已是困难至极，可他还是来了，在顾亦安已不是他主人的前提下。 对不起。过错在我。 那天，若离的碎片如同落雨一般扎向地面，不知那一刻，顾亦安在想什么。 后悔救自己吗？ 是他对不起若离，更对不起顾亦安。他现下倒是希望自己那年直接摔死在悬崖下面，那样顾亦安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顾亦安手一挥，若离便轻轻飞起。随即悬在河边，随着顾亦安手落下那一瞬，它也同样沉入了河底。 “这样就算……找不到你们了。”顾亦安重新闭上了眼，他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半分起来的意思。 简淮从思忖间脱离，怔怔地看着顾亦安。见他神色疲惫地躺在地上，良久，也走了过去。 地上凉，莫要躺太久了。 他心想着，却也缓缓躺在顾亦安身旁，支起一半身子看着自己身边近在咫尺之人。只见顾亦安像是睡着了一般，简淮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半晌，伸出一只手指，用指腹贴近了他纤长的睫毛。 简淮的手指刚一碰到顾亦安就立马化为了半透明的状态，可他不以为然，指腹轻轻贴在那人的脸颊上，再向下划去。 高挺的鼻梁，微张的红唇，再缓缓向下，直至喉咙处微微隆起的喉结。 虽然毫无触感，简淮也不是第一次见，可当他指尖轻贴在那人面容上时，还是有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指腹传来，蔓延至全身。 像是感官被无限放大了，他靠近的时候居然能感觉到那人体内的温度。半晌，简淮的指尖从顾亦安锁骨处收回，又不自禁地戳了戳他白皙的脸蛋。 这个距离……像是同床共枕一般。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简淮心道，他紧靠着顾亦安，目光放在眼前之人的面容上。 如此，也算是一张床上躺过了。 若上苍垂怜，让我有幸失而复得，能够改变结局的话…… 简淮慢慢地倾下身，对着顾亦安精巧的唇边落下一吻。 顾亦安，你可不要赖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