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只远远地看着就好

“羌竹！快来！” 黑暗中，兀的传来一道孩童清晰的声音。如同掉入水中的巨石，将一片沉静惊得泛起涟漪。 简淮被这声音吵得睁开了眼。 这是何处？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离地面至少有数十丈的距离，像是站在了什么地方的至高处。恍惚中，简淮正欲向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实体，不能随意支配自己的动向。 他像是没有意识一般，浑浑噩噩，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向后看去。 只见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塑正用双手将自己捧在掌心。那人面容娟秀，额间刻了一个飞鸟的印记，像是在哪见过。 简淮茫然地向上看去，只见那石像身后巨大的羽翼张开，翎毛根根分明，将他完全笼罩在内，遮挡住了半个天空。 他不知这里到底是何处，可他此刻却并未心急。就像是他本应该待在这里，扎根在此处千百余年一般。 “羌竹，你快点呀！”那声音再度传来，听着像是个女孩。 这次声源听着仿佛离他很近，简淮下意识地向下看去。 下边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地，偶尔有几座木制的房屋建筑，错落有致的点缀在上面。橘色的阳光洒于其间，像是在唤醒它们。 简淮发觉自己真的站的很高，连太阳在眼前都如此巨大，像是能伸手摸到。 借着地势的优势，他能将此处尽收眼底。这里是一座浮在空中的岛屿，偶尔有云在眼前飘过，四处边际皆为淡粉色的天空。 忽而，简淮视线一顿，有两道身影向他跑来，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的身形逐渐清晰。是两个小孩儿，女孩比男孩略高一些，此刻他们就站在石像的脚下。 简淮没动，就那么看着他们，事实上，他也动不了。 女孩儿抬头，拉着小男孩的手晃了晃，兴奋道：“羌竹你看！朱雀神像手中的就是陨灵！” 朱雀神像？陨灵？ 简淮像是在哪听过这两个词，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忖间，那小男孩茫茫然地抬眸，白皙的脸蛋上还隐隐存着未消下去的婴儿肥，额间同样是一个飞鸟状，血红的印记。 “顾……”简淮在看见那男孩儿的面容之时，脱口而出顾亦安的名字。可才说了一个字，他便惊觉，不对，这孩子不是顾亦安。 顾亦安此人八面玲珑，伶俐过人，可眼下那个男孩儿俯视着他，面容虽然有六分相像，可神色却是呆呆傻傻，懵懂无知的。 顾亦安不会露出那种神情。 更何况，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的耳朵都尖锐上挑，不同于凡人。不过羌竹额间如同石像一样的印记，那女孩却没有。 “姐姐，什么是陨灵？”羌竹望向简淮的目光很是疑惑，一双眸子在阳光下泛着棕色，水光潋滟。 女孩显然也没比他大多少，他这一问，倒把女孩给难住了。她想了想，讪讪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女孩为了挽尊，迫不及待似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弟弟听。 “我们朱雀神族是要世代守护陨灵的。” 羌竹看了看陨灵，又转头看了看姐姐，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糊里糊涂地「哦」了一声。 言语间，简淮只见一阵红光闪过，那女孩背脊处骤然生了一对翅膀，不过因为女孩年纪不大，最多不过十岁的样子，她身后的羽翼也不似神像一般根根分明，反而像是羽毛没张全一般。 不过那也足够了。那对翅膀扇了几下，气流将附近的草地吹得东倒西歪，女孩轻盈地腾空而起。 “你还未生灵翅，来，姐姐带你上去看看！” 羌竹虽然没听明白姐姐前面话里的意思，但这句他听得懂。于是小脑袋倏地转向了姐姐那边，将视线从陨灵上移开。 他眸色一亮，眼睛笑成了月牙，立马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张开双臂：“姐姐抱！” 翅膀呼扇了几下，女孩正要将羌竹抱起。 “给我下来！”一道温柔而不失严厉的女声传来。 那翅猛地一颤，瞬间收了回去。 “阿娘……”女孩战战兢兢地喊，羌竹在一旁疑惑，姐姐为何不带他飞了，一双眼睛怯生生地张望了半晌，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跟着一起喊道：“阿娘。” 简淮只见来人一袭罗裙，身姿曼妙，半老徐娘一般却又不失风范。 简淮见她走近，抬眸望着自己，随后双手掌心朝内，拇指交叠，余下八根手指朝外，置于自己心脏前，像是行礼。 那也是一个飞鸟翱翔状的手势。 “怎么带着弟弟来陨灵前瞎胡闹，快跟娘回家吃饭。” 那女子行了礼，转身一手一个，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往回走。 许是日头就在他们正前方，光将他们都影子拖的很长很长，就连轮廓都带了层厚厚的金色。 羌竹牵着自己阿娘的手，走了一段距离又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简淮。 眼中依旧是疑惑与懵懂。 随即世界又黑暗了起来。 再睁眼，还是方才的景色，只是这一次，视线所及满是火光，烈火将地上烧得寸草不生，他也没再站得那么高了，身后的朱雀神像已然碎成了石块。 只是匆匆一眼瞥见，现下，他正在被什么人护在怀里，高速移动着。 突然，风中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响动。随即是什么东西割断了肌肉，折断了骨头的声音。 随着护着自己那人一声闷哼，一阵强烈的失重和眩晕感随之而来。 简淮骤然睁眼，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他沉下心来，看着面前他待了十年的居所，也是顾亦安的住处。 天色还未亮，屋内光源仅仅来自于顾亦安床头的一盏烛灯。橘黄的光在黑暗中氤氲，肆意妄为地吞噬着周遭的黑暗。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刚才自己见到的场景。 好生奇怪的梦，简淮心中呢喃。 他不是第一次见羌竹了，早在他刚来之时，万墟内他便见过一次。 可这羌竹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一直出现在他梦里？顾亦安为何同他如此想像？ 莫非……这羌竹是顾亦安年幼之时？ 这想法冒出来一瞬，就被简淮否决了。 顾亦安小时候……想必是极其伶俐调皮的吧，他见那羌竹有些呆傻，想必不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顾亦安刚过七岁便上了北冥山，梦中那座仙岛可不是寻常人说上就能上的。 难不成那是顾亦安的祖先？可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兀的，一阵极小声的梦呓传来。 简淮顾不上自己心中所想，快速地起身，几乎是飞到顾亦安床前的。 “可是又做噩梦了？”他凑近了，急切地问道，丝毫不考虑有没有人能够听见。 只见顾亦安眉头紧蹙，额前已经渗了一层细汗，双手无意识地抓紧自己身下的被褥，直到指尖泛白。 “阿娘……”顾亦安的声音极其压抑，断断续续地喘息着。下一刻，泪水倏地从紧闭的眼中渗出，落在了枕上。 同时，简淮心中顿感酸涩难忍。 顾亦安又难受了。 “不怕，不怕……”简淮见状，俯下身轻声哄道，“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真的……” 他正欲念清心咒，顾亦安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掌心紧覆在心脏上，神色惊恐地喘着粗气。 “感觉如何了？”简淮的视线立马转移到他脸上，关切地看着他。 顾亦安脸色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呆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床边的烛火因为他起身而掀起的微风左右晃动，他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梦见阿娘和姐姐了。 脸上的泪痕早已发凉，他随意地擦了擦，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呵，当真是没出息。” 天色已微亮，顾亦安吹了床头的烛火，一缕青烟逸散开来，没过多久便散了。 简淮却十分紧张，因为今日不是别的日子，是自己继任瑶仙掌门的仪式大典，他记得当日十分热闹，各家叽叽喳喳吵得他不厌其烦。 这倒不值一提，重要的是，虞风山，是近日被灭门的。 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是顾亦安做的。 简淮眸中的狠意愈发强盛，跟刚才关切地神色截然不同。 是谁做的，他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此人为何要嫁祸给顾亦安。 自己在顾亦安身边的这些年，他在暗处帮了自己多少次已经数不过来。就算自己骨销九泉，欺负过顾亦安的，有一个算一个，自己就是化作厉鬼，也要出来将这些人拖下地狱！ 这欺负过顾亦安的，也包括他自己。 思忖间，顾亦安已穿好了衣裳，正与外边的鸟聊得欢快。 “你说那简家的小公子今日继任掌门啊？”顾亦安坐在石凳上，桌子上撒了一把粮，有只鸟正叽叽喳喳吃得欢快。 “可我不想过多的搅和他的生活……”顾亦安的手肘靠在桌子上，支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继而说：“罢了，能混到瑶仙掌门已经很厉害了，理应去贺一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远远地看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