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求你，别讨厌我

一株烟花在墨色的穹顶炸开，夜风和煦，带着隐隐约约的烟火气息，轻轻撩动着二人的发丝和衣袖。 烟花落幕，两人发尾纠缠。 有那么一瞬，简淮甚至觉得一种令人悸动的酥麻传遍了全身。 霎那间，他以为自己短暂的拥有了触感。 顾亦安是否喜欢他，这个问题简淮想不出来，但他却想通了另一个问题。 就在方才那一刻，周围人群似要将他淹没，而他找不到顾亦安之时，他就明白，束缚着他不能离开顾亦安身边的，不再是那七丈距离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慌乱那么明显。 是他自己，离不开顾亦安。 不止现在，包括自己的前半辈子，也离不开顾亦安。那人，一直在自己身后替他解决那些麻烦。酔琉璃。 而他，从未回头。 “铛——”听觉骤然恢复，周遭不再是那令人生热的心跳声。 顾亦安侧首看去，简淮的唇轻擦过他的脸颊，落在耳垂处。 像是被这打铁声惊醒，简淮的理智瞬间回笼，猛地退开半步，胸口起伏不定，喘着粗气，试图平复自己快要穿透胸膛的心跳。 身体内的血液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股脑冲上了脸颊，泛起一阵红晕。 他此刻不敢直视顾亦安，又觉得心中有处难以发泄的火，面容带了些愠色，随着顾亦安的视线看去。 什么时候打铁不行，非得现在？ 只见那桥下围着一群人，正对着那打铁的匠人鼓掌，那匠人手起锤落，将面前的铁烧成红浆，猛地一锤子砸下去，火星四溅，飞至空中瞬间冷却，如同烟花一般。 简淮这才注意到，顾亦安并非在看那火树银花，而是周围的一群人。 自己和林霁，便在其中。 他在看自己吗？ 简淮将目光重新聚集在顾亦安身上，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笑了，唇角一牵，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着桥下的自己。 简淮被这笑容灼了眼，胸口像是穿过了一只厉鬼的枯爪，抓住他的心脏，狠狠地往下揪。 这笑容他三年之前在刑台上就见过。 那个时候他以为是嘲讽。 怎么会是嘲讽啊。顾亦安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哪怕是临死前最后一刻，还在对他微笑。 顾亦安那一刻……在想什么？ 会对自己失望吗？一定会讨厌自己吧…… 刹那，简淮只觉得遍体生寒，刚才的火宛若泼了一桶极寒之处的冷水，将他的炙热的心肺浇了个彻底。 人死了，他亲手杀的。 他陡然意识到一个已经发生的，自己却再也不能接受的事实。 可顾亦安那么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未存在过。只有这样，顾亦安才会活得平稳些。 不会有那么多莫名的反噬，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也不会死。 喉咙处像是吞了一万根银针，刺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疼得他眼角酸涩。 传言中欺师灭祖，罄竹难书的魔修，此刻就在他身旁，是个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若是当初，自己肯费心查一查虞风山一事，想必会得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吧。 不会是顾亦安做的。 过往之事，一桩一件像是变成了一条绳索，处处有迹可循。那绳索尽头，便是顾亦安初次见他后，为了给他道歉而放在门前的礼物。 他若是肯回头看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目光之内的场景变得失焦，顾亦安一身红衣在他眼前变得只剩模糊的虚影，眼眶灼热难忍，让他回想起了刑场那天的血。 寒风凛冽，如刀剔骨，顾亦安没了灵力，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不知那件衣服本就是红色，还是被血侵染才变成了那样…… 顾亦安最怕冷了。 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很冷？会不会很疼？ 他会害怕吗？ 自己……该死。 面颊上的水痕已隐隐发凉，两滴清泪滴落在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像他没有办法改变已有的结局一般。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顾亦安将自己困于此处。现在看来，许是上天看不下去，罚自己待在他身旁，好让他仔细看看，顾亦安都为他做了些什么。 能将他困在这儿的，从来不是顾亦安。 只能是他自己。是他咎由自取，活该他此刻痛的深入骨髓，心如刀绞。 原来这才是顾亦安对他的报复。 他就该怀着他自己对那人不该有的妄念，化作尘世的影子，生生世世常伴顾亦安身旁。 只能看得见，却永远也碰不到。 若是可以，他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出来换顾亦安的，让他把心剜出来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他能无虞。 简淮小半辈子没尝过后悔的滋味，他自知，有些事做了便罢了，想做就做，没有什么理由。可如今，悔不当初的痛楚顺着他的四肢百骸，一点一点的吞食着他的骨血，叫他恍若置身油锅一般。 他后悔了，他就应该在杨十二拒绝同自己回瑶仙时，把那句「那便罢了」咽回去，改成： “随便你带什么人过去都可以。我喜欢你，我想把你带回瑶仙。若是你不肯去也没关系，天下之大，随你想去哪，想玩儿什么，我都陪你。” “只要你笑一笑，我什么都依你。” 没机会了，再也没有。 一直到处刑那天，他都不会知道。今日，顾亦安就站在桥上，很显眼，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 只要肯他回头。 良久，简淮一脸泪痕地抬起头，生涩的眸中满是心疼，嗓音低沉嘶哑，喃喃道： “顾亦安，我学会回头了，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求你。 别讨厌我。 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顾亦安在桥上默默望着的简淮。此刻，正站在他身后，双眼哭得发红。 可简淮没有注意到，在他吻上顾亦安的双唇之时，那人漆黑的眸子骤然一缩。 “你在想什么？”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简淮在脑中的肆意妄为。 来人是若离，他见顾亦安不爱动，便扔下他自己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见他神色微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亦安回眸，像是也刚从某种状态中脱离，他摇了摇头，反问：“好玩吗？” 他觉得自己刚才怪异的很，明明在桥上好好的看烟花，不知为何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突然在心中炸开，甚是难受。 所以他适才想了半天，心中纳闷，自己这两天活得好好的，有什么事儿能叫他这么伤心？ 奇怪极了。 若离认真地思索了一瞬，点头告诉他，“还行。” 剑灵不懂凡人之事，更懒得撒谎，想必这街上确实热闹。顾亦安不禁有些发笑，视线继续追随着桥下的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 他嘟囔着，“你说，我要是把林霁捏成个女孩儿，他俩现在是不是很般配。” 周围喧闹，顾亦安的声音又小，可这句话还是一字不落的钻进了简淮的耳朵。 简淮：“……” 他一时间哑口无言，心中情绪一扫而空。 原来顾亦安刚才的笑是在想这种事？！ 顾亦安……你…… 算了，舍不得骂。 心里也不行。 …… 顾亦安在绥昭小住了几天，料理好了所有事情。此刻他正坐在仙居堂的大厅内，面色如常地听着那说书人胡扯自己的过往事迹。 简淮在一旁听着，眉宇间铺满了阴霾，说些什么不好，非杜撰顾亦安。 “这顾亦安命格孤煞，刚出生就克死了亲生爹娘……” 此话一出，简淮先是一愣，随即眸中愈发森然，他连忙低头看自己身旁的顾亦安。 从来没听顾亦安说起过自己爹娘。这说书人如此说，怕是他听了要难受。 确实如此。 顾亦安听了那书生如此说，也是一怔，嘴角下撇，眼底深邃，叫人看不清情绪。 分明是不高兴了。 简淮心中默默记下了这家店。若是他随顾亦安一道没了便罢，若是他还能……简淮面色一冷，他定砸了此处。zll 正想着，若离从正门进来，见顾亦安神色呆怔，便用手敲了敲桌子，吸引他的注意。 “汪府没什么动静。” 顾亦安抬头，他让若离去盯着汪府的丧事，看看有无意外，现下若离回来了，应该是无碍了。 他斟了杯茶，放到若离面前，“辛苦。” “所以你刚才想什么呢？”若离喝了茶，问他。 之前在剑冢之时，若离被顾亦安身上的杀孽吸引，可直至他随着顾亦安出了剑冢，以为自己可以大杀四方时，才发现顾亦安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 若离有点失望，并且有点瞧不起他。 不过跟在顾亦安身旁的这几年。自打他认识字后，读了凡间的话本，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勉强能活。 所以他有时也会尝尝凡间的吃食，品品茶。 “没想什么。”顾亦安轻笑一声，喃喃道：“我就是有点想我阿娘。” 简淮心头狠狠一颤。 他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无用，可思索间，还是不自主地将手轻放在顾亦安头上，缓缓摩挲着，如同安抚一般，就当他能触碰到那乌黑如墨的青丝。 顾亦安今年也才不过二十岁。 年岁尚小，却背负了好些沉重的担子。 怎么能叫人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