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就附于银簪之上,每晚搅和得这家人不得安宁,直至家破人亡后,积攒了怨念,才化作人形。 “你知道烈火焚身是什么滋味吗?!”汪芷兰骤然尖声道,一道道青紫色的疤痕从她的领口顺着脖颈蔓延,一直到脸上。霎那间,那温婉如玉的白裙女子骤然化为满脸青紫,血泪斑驳的孤魂野鬼。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向了简淮的心脏,他只觉得有一瞬间心脏疼痛难忍。 这不是他自己的情感,简淮不由得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衫,茫然地看向顾亦安。 “嗯,我知道。”顾亦安看向她,不咸不淡的说。 火光与扭曲的空气踌躇交错,残破的布条随着浓烟蒸腾而起,幽暗漆黑的余烬最终归于尘土,那是他的骨灰。 “呵。”汪芷兰冷笑一声,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你若是知道,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们男人啊……都是如此。”她失魂落魄一般呢喃自语。 “不是。”顾亦安坦然地看向她布满血泪的眼睛。 汪芷兰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以为他要说自己。 “有个书生,死在了绥昭城门附近的荒山上。”顾亦安忽然开口,所问非所答。 “那书生与你妹妹两情相悦。他知晓汪显与汪芷晴的事,便上门提亲,想救你妹妹于火海。” “汪显以他家徒四壁为由,拒绝了他。随后,他又计划好了与你妹妹私奔。” “可汪芷晴那时腹中已有孩儿已足月,她知晓自己会拖累那书生,便与其断了联系。可那书生没放弃,坚持要救她出去。最后,被汪显派人活生生打死了,尸体拖进了一间破庙。” “姑娘,你只是所遇非良人罢了。”顾亦安直直地盯着汪芷兰发愣的双眼,轻描淡写的告诉她。 简淮一顿,原来那个时候,他便知晓了。难怪他对那书生说,愿你们来世,还能再见。 汪芷兰闻言,一瞬间像是卸掉了身上所有的气力,她此刻甚至坐不稳,只能将手撑在地上,抬眸看着眼前之人。 可阿晴还是死了。 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阿晴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良久,她自嘲地笑了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长出一口气。 “求你,替我杀了汪显。” 她才化形不久,那汪显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道士的符纸,令她不能近身,她这才驱使鬼胎潜入汪府,欲将其除去。 汪芷兰像是死了心,声音也平静下来,“我本是厉鬼,若是我硬要鱼死网破,你我皆会两败俱伤。届时你也未必能走出临阳。” 像是为了应景般,话音刚落,顾亦安还真就咳了两声。 咳的简淮心中酸疼。 顾亦安毫不在意自己的伤,他唇角一勾,“姑娘,威胁我,向来不好用。” 汪芷兰摇了摇头,“我身上有太多人的怨念,若是我自愿死在你手里,那便算你的功德,可保你此生顺遂无虞。” 她骤然睁眼,仰首看向顾亦安,眸中平静如水。 “你杀了他,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阴冷潮湿的风骤然间停了下来,没了那呜咽如泣的凄惨,显得有些静谧沉静。 顾亦安俯身,与她平视,“成交。” 他站起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这功德,我赠予旁人,你不介意吧?” 简淮隐隐有种预感。 见汪芷兰沉默,顾亦安从胸前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符纸,将它展开,放置在汪芷兰眉心。 看清那符纸后,简淮心头一颤。原来自己给杨十二的符,用在了这里。 这顺遂无虞,是顾亦安赠予自己的。 怪不得,他一生坎坷少之又少,修为之事更是一步登天。原来,他此生的幸运,都是顾亦安换来的。 顾亦安才是这世间,待他最好之人。 可顾亦安待他那样好,是他不配。 汪芷兰的身体随着那纸符的燃烧,化作了飞灰,弥散在空中。连同她的执,她的愿,一道作了青烟。 顾亦安寻了一枝桂花,插在旧宅门前。 “永别。”他轻声道。 残阳已落,暮色渐起。晚间的山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得旧宅角落中生的杂草微微晃动。 若离兴奋的声音突然传来,“要去杀谁?” 顾亦安侧首,忽而笑了笑,“不急,待那两个孩子离开之后也不迟,否则此事又要与他们扯上干系。” 若离眼珠子转了转,倏地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林霁那个师弟?” 此话一出,顾亦安与简淮均是一愣。 顾亦安不可置信地瞧着若离,半晌才问:“这……谁教你的?” 若离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道理,“话本上都这么说。你看,你对他好,关心他,还给他收拾烂摊子,又不求回报。” “话本上说了,这个叫喜欢。” 顾亦安沉默良久,总不能跟若离说,自己护着简淮是因为日后需要他一剑捅了自己吧。 他思虑了好一会儿,才斟酌措辞般缓缓对若离说:“这个……有的时候也叫……” 叫什么好呢? 他此刻本就受着内伤,能勉强站于此已然不易,还要让他想这么伤脑筋的问题。 “罢了,我带你去绥昭看烟花去吧?”顾亦安无奈,索性转移了话题。 简淮一怔。 刚才,他竟然有些许莫名的期待。 顾亦安……会喜欢自己吗? 简淮思考问题向来杀伐决断,有些事情非黑即白。对之前的他来说,顾亦安没说喜欢他,那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可争论的。 可今日,短短一句话,答案也就只有两个,他想了一路,也没想通。像是比之前在瑶仙解决那些山中大事还难抉择。 他跟在顾亦安身后,思绪飘忽,从临阳想到了绥昭,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像是有两个人在心中止不住的争吵,一个说,顾亦安又没说他喜欢你,那便是不喜欢。另一个说,他又没否认,凭什么就是不喜欢? 他对你那么好,怎么就不是喜欢? 可你何德何能,顾亦安怎么会喜欢你? 另一个不说话了。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简淮的思忖,他倏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漆黑如墨的夜空骤然流光溢彩,如同星火燎原般,划破了夜幕。那烟火一直蔓延燃烧,直至消亡。 简淮这才惊觉自己已至绥昭,他环顾四周,只见处处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没有顾亦安。 他心头蓦地一紧,下意识地寻找着视线之内那道红色的身形。耳畔萦绕着人群的喧闹声,不断有人穿过他的身体,可他此刻毫不在意。 简淮的步子逐渐变得急促,茫然无措地凝望着周遭欢声笑语的人潮。 “顾亦安?”他喃喃道,四下熙攘嘈杂的环境将他的声音死死盖住,一个字也听不见,他甚至怀疑自己适才是否真的出了声。 忽然,简淮的视线捕捉到了桥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呼吸一顿。 星沉月落,灯火氤氲其间。顾亦安驻足于桥头,长街灯火通明,橘黄的光晕碎落在飘散的发丝间,将他渡了一层淡金色。 桥下河水借着烟火泛着粼粼波光,如同点点星火堕于顾亦安眸中,幽暗清冷。 顾亦安轻倚在围栏处,神色淡然,一袭红衣在显得更加灼眼。 可简淮不知为何,却从那双眼中瞧出了写苍凉落寞之意。宛若一个不再被子民需要的神明,在暗处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像思索了一路的问题,有了答案。 只不过这答案不是顾亦安的,是他自己的。 此刻,简淮站在桥尾,长街上的人视若无物地传过他的身体,可他没有半分察觉。 人群熙攘,商人的吆喝夹杂着阵阵烟花在空中炸开迸裂的声音,随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可他只听得见自己捣如擂鼓的心跳。 咚咚——咚咚——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三年缓缓流淌进了他心里,不疾不徐,悄无声息。惊觉之时,已将他内心全然占据,不留孔隙。 他迈开步子,朝着那桥上的人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他心上,明明他离顾亦安不过七丈,他却觉得,这段距离,比他前半辈子都要长。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顾亦安对汪芷兰说的那句,冒犯了,姑娘。 冒犯了…… 这个念头像是突然占据在他脑海里,肆意生根发芽。 终于,他到了顾亦安身旁。 简淮的视线不自主地移至顾亦安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再向下,高挺的鼻梁在瓷白般的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修长的脖颈处细腻如白玉。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顾亦安丹红的唇齿间。 “顾亦安……”简淮轻唤他的名字。意料之中的,顾亦安并没有任何反应。 简淮慢慢地移到顾亦安面前,他从未离顾亦安如此之近。仿佛能察觉到对面之人温热的呼吸此刻正贴着他的锁骨。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些宠溺,似是要将对方揉进骨子里。 “冒犯了,顾亦安。” 随即侧首,缓缓俯身,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