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若离与那女鬼已过了百余招。他虽然只是一把灵剑,却也是凶剑榜上有名的,自是不会落于下风。 只见那若离宛若游鱼一般在空中穿梭,每一次那女鬼现身攻击之时,若离总能及时出现,然后一剑向她的要害刺去。 剑气如芒,势如破竹。 简淮不禁心中起疑,这若离与女鬼交手的场景,倒真是不像他一个剑诀便能击碎的样子。剑灵能力取决于使用者的灵力,难不成顾亦安当时已经…… 倏地,他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回忆起了一件事。 瑶仙山的长老们围剿顾亦安之后,在地牢中……废了顾亦安的灵脉。 简淮的瞳孔微颤,面容瞬间失了血色,视线所及之处像是失了焦般模糊不清。 耳边兵刃相接的碰撞声已然化作了阵阵耳鸣,他周身颤抖,满脑子只能回忆起阳华长老那轻描淡写的一句: “掌门尽管放心,我们已将那魔修挑了手筋,废了灵脉,狱中定不会再生事端了。” 一字一句,宛若凌迟。 此刻,他只觉得气血翻涌,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割断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还要任由他周身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流干。 他之所以现在才想起,是因为顾亦安被抓后,那段日子他才刚成为掌门,忙着处理山中的各大事宜,根本顾不上此等所谓的小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亲自去刑台,诛杀魔修,树立威信。 小事?威信? 简淮自嘲似的,牵了牵僵住的嘴角。 “姑娘,还继续吗?”顾亦安的声音传来,一把将简淮从回忆中拖出。后者只能囫囵吞下自己的情绪,抬眸看向自己身前之人。 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红衣有些灼眼,刺得他眼角酸涩。 汪芷兰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白色长裙盖住了石板的裂缝,上一刻还还平静如水的面色此刻变得尤为狰狞,她仰视着面前之人,目眦欲裂:“你不是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吗?我只想杀了汪显,你又何苦来趟这浑水?!” 单看汪芷兰的怨念丝,就能知道她生前受了多少的委屈。此等怨念的厉鬼,虽说顾亦安可以全身而退,但真要硬碰硬,也难免吃些苦头。 顾亦安掩唇,轻咳了一声,随后才缓缓开口:“我本无意插手,只是我护的人卷了进来,我来替他……” “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轻笑一声,抹了自己唇边的血,红唇沾染了些许血液,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羸弱。 解决麻烦…… 他就是如此,每次都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解决麻烦吗?在自己漫长的前半生中,顾亦安在身后替他解决过几次这样的麻烦? 可自己,从没回过头,仔细地瞧过他。 最后,甚至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 何其讽刺。 “你妹妹虽为鬼魂,但好在并未害人,再加上死的时间不长,已入轮回,不必担心。”顾亦安突然出言安慰道。 “哈哈哈哈哈——”汪芷兰闻言,似是听见了什么孩童的戏言般,放肆地大笑起来,在这荒无人烟的空荡环境中,平添了一丝凄凉。 “那又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还是汪显的?!你敢说,她不是被汪显逼死的吗?!”汪芷兰声嘶力竭,她抬头,白皙的脸上,两行血泪尤为乍眼。 自己经历的,自己妹妹一分没少。 汪芷晴肚子里的孩子是……汪显的?!恍惚中,一个想法在简淮脑中肆意生根发芽,他猝然向自己身旁的人看去,只见那人神色如常。 顾亦安……早就知道了。 也不奇怪,想必后院的鸟早已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做了那么多,是想让自己,不要碰见汪芷兰。 他还真是,用浑身解数来护自己。 简淮心中隐隐有些怒火,顾亦安这个人,向来不知道如何照顾他自己吗?遇到诋毁不会反驳一句吗?非要每次都弄一身伤才行吗? 不管自己死劫的死活……不行吗? “是汪显该死……”汪芷兰眼底满是怨恨,一字一句都像从牙关挤出来的,“汪显和我那狼心狗肺的丈夫……” “都该死。” 汪芷兰说着,恍然又置身于那天上午,她带着年幼的妹妹,进了汪府,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那天的雨很大,一滴滴砸在地面上,碎的四分五裂,像她今后的人生。 “都姓汪,想来也是缘分,你们便随我一同回去罢。”雨中传来一道声音,模糊不清。 府上那个男人收养了她们。她以为自己和妹妹过够了的苦日子终于要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却跌入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她跌了进去,摔碎了骨头,再也爬不上来。 她从未想过那个在绥昭郡口碑极好的男人,私下里竟是那样一副豺狼的模样,他侮辱了自己,还要威胁自己。若是将此事说出去,妹妹也难逃一劫。 迟早的事。她早该知道,那畜牲不会放过自己和阿晴。 她在无边的痛苦中度过了一个个漫长难捱的夜晚,可每当看见阿晴无忧无虑的在院中玩闹之时,又觉得自己一定得逃出去,带着妹妹,逃得远远的。 偌大的世间,她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用回来。 可汪显在绥昭郡的地位很高。就算是报官,官府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更何况,一个不是完璧之身的女子……此等事情,叫她如何开口报官?! 于是她有了个想法,寻个两情相悦之人,将自己嫁出去,再找个由头,将妹妹也带走。 她找了隔壁临阳城的一个男子,那男子说要上门提亲,说会一辈子对她好,她以为这次,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汪显为了名声,没有理由将她扣在府上,于是她自然而然的,嫁进了临阳城。 出嫁当天,她难得擦了些胭脂水粉,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憔悴,眸中却隐隐有些亮色,她问阿晴:“姐姐今日……好看吗?” 周遭都是暗的,唯有自己是一抹明眼的红。 阿晴自是点头的。 她只记得,那天自己紧紧握住阿晴的手,洇进脂粉的泪滴滑落在自己手背上,有些发烫。 视线中的阿晴已然混混沌沌,化作了虚影,可她还是死死地盯着阿晴,直至眼眶酸涩,珠泪顺着面上的水痕再次滚落,阿晴的脸才清晰了几分。 她握着阿晴的手轻轻颤抖,声音却是那样坚定而柔和,一字一顿:“姐姐一定会来接你……” “一定。” 那天,唢呐声传遍了大街小巷,汪家的大小姐嫁出去了,好大的阵仗。鞭炮声在唢呐中此起彼伏,无处不提醒着她,这不是做梦,她真的,逃离了那个折磨她的地方。 可直到她嫁入临阳,才知,丈夫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他做了买卖,周转不开,于是才娶了富商的女儿。 为了钱。 没关系,她不怪他,只要好好过日子,再将阿晴接出来…… 她没能有机会妄想了。丈夫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便对她经常打骂,还驳回了她想接妹妹过来的请求。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娶了这么个贱人!” 她呆怔在原地,想不明白为什么。 怎么会怪自己呢? 不是那畜牲侮辱的自己吗?你们为什么不去怪那个畜牲呢? 她以为自己一片真心就能得到回报,日子还长,丈夫总能意识到,她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是个好姑娘。到时再将妹妹也接过来,日子一定会变好的…… 可没有。 那天,漫天火光,火舌疯狂舔舐着自己身旁的物件,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喉咙干涩,灼热的气浪像是要将她掀翻在地。 她发疯一般冲向门口,死命地拍打着房门,可那门纹丝不动,已然落了锁。 那是她丈夫亲手上的锁。他明知自己有身孕,还要装成意外将自己和孩子活活烧死在这,这样便能再娶正房。 霎那间,她只觉心灰意冷。火光在眼底蔓延,炙热的空气都好似凝固成坚冰。 出嫁之日,滴在手背上的泪珠她都觉得是烫的,可现在这满眼的焰火,为什么她会觉得发冷呢? 她无处可去,烈火疯狂地吞噬着她身上的肌肤,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肉正在被一寸一寸的撕扯,鲜血被热浪烤干。 喉头处像是吞了滚烫的烙铁,腐蚀掉了声带,她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瑟缩在烧断的房梁后,双手死死地圈住自己的腹部。 孩子不要怕,阿娘在。 周遭已被火海吞噬,只听得屋顶的木材烧得噼啪作响,像是魑魅将她的骨头一口一口咀嚼碎。从指尖处传来一阵麻木,顺着骨髓蔓延至周身,早已没了痛觉。 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了什么东西烤熟的味道,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她自己。 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入了她的眼,父母早亡,自己身边只剩下阿晴。她带着憧憬入了汪府,却没想到那是地狱,她又满怀希望嫁入临阳,却掉进另一个陷阱。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偌大的奉安,她能走的,就只有一条死路吗? 对不起阿晴,姐姐没能接你出来。 阿晴,你没有姐姐了。 那些人,已经将我深埋于冰冷幽暗的地底,可我从未想过害人啊。 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们……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