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带着他们,远远地站在了二小姐身亡之处的那口枯井边上。 像是有所感应,一阵阴冷潮湿的风穿堂而过,夹杂着诡异的触感,顺着缝隙钻进众人的袖口里,轻轻柔柔的,叫人心里发瘆。 除了一个人。 简淮对他们震惊的眼神置若罔闻,迎着那阴森的寒风,慢悠悠走上前去。 视野中泛着冷色的枯井逐渐变大,旁边树枝斑驳的影子直直地拓在井身周围,青色的月光下显得尤为狰狞。 周遭噤若寒蝉,只余简淮走向井口的脚步声分外明显,顺着风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哒——哒—— 简淮的每一步,都宛若一把鼓锤,不轻不重地敲在众人心中的擂鼓上。 林霁将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上,缓慢握紧,管家吓的身形呆滞在原地,不敢多言。剩下的人屏息凝神,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短短一段路此刻及其漫长,简淮的每一步都牵动着在场之人的神经。 他走到井边,停住了脚步,缓缓低头朝下看去。 什么也没有。 他回眸,视线掠过汪府一干人,最终落在了林霁身上。 林霁见简淮神色无虞,暗自松了一口气,紧握剑柄的手缓缓放开,“没事,想必井中不会有什么。” 管家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脸上挂着生硬的笑,显得有些尴尬,“仙师,看也看过了,便随我到客房来吧。” 说罢,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霁正欲跟上,忽而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井边那间房,是供什么人住的?” 林霁回头,只见那枯井挨着廊亭,走廊尽头,也是与客房布局相似的房间。 简淮话音刚落,那管家吓得连忙摆手,就差跪地上央求简淮快些离开了,“仙师,那间屋子……”他神色慌张,“也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可是二小姐闺房!闹过鬼的! 这大晚上的,要去你可自己去看吧,我可不去! “哦?”简淮眉尾一挑,声音不自觉带了些上扬的语调。 “那今晚,我便住这儿了。”他说罢,持剑走向了那条走廊,临了还留下一句——“不必告诉你家老爷,我本就是来捉鬼的,自是要同鬼待于一处。” 林霁:“……” 你考虑过师兄嘛?!师兄虽然不是人,但师兄也怕鬼啊! 他见那管家面露难色,于是暗自咬牙。罢了,自己日后定要向师叔告他的状! 想到师叔,他心里的恐惧都弱了几分。 林霁转身打圆场,“无碍,我师弟说得也在理,您就让我们在这待一晚吧,明早我们会再去叨扰的。” 待那管家走后,林霁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自己师弟,抱怨道:“你也太冲动了,万一刚才井里真钻出什么东西来可如何是好?” 简淮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等林霁的意思,他没应林霁的话,自顾自地问:“师兄,你觉得汪显的话,几分可信?” 林霁知晓自己师弟就这德行,也没发作,顺着他的话头接道:“目前信息太少,我判断不出来。” “是么?”简淮一把推开房门,用剑柄将附近的蛛丝轻轻挑开,眸中深邃看不清情绪。 …… 顾亦安此刻倒是相谈甚欢。不是别人,只是顾亦安逛宅子时,在偏院发现了汪显养的一只鸟。 二人,哦不,一人一鸟旁若无人地搭茬,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回,简淮站在旁边听了半天,愣是没揣摩出这汪显养的鸟到底跟顾亦安说了什么。 一阵女子的哭声似是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打断了顾亦安的话。 顾亦安耳朵一动,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起身,缓缓地朝着那哭声的源头走去。 “谁在那?”顾亦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那哭声骤然停止,只见一女子战战兢兢地从假山后面探出头来,见来人是刚才自己见过的杨十二时,才松了口气。 “小翠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此处啊?”顾亦安只一刻便能扯出个于自己截然不同的语调来。 小翠端着托盘,上面放满了精致的茶碗和吃食,她双手抖如筛糠,像是这托盘有千斤重一般。 她强压下自己的哭腔,用变了调的声音答:“管家让我去给那新来的两位仙师送些茶水……可是……那二位仙师非要住二小姐闺房……” “我……我不敢去……”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倏地夺眶而出,没一刻便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抱怨,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 顾亦安一愣,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茶水,柔声安慰她:“无妨无妨,十二替姐姐送去即可,姐姐莫要将脸蛋哭花了。” 小翠闻言,一时间竟忘了哭,呆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杨十二。她平日里倒是没瞧出来,这杨十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胆子怎的这么大? “到了快歇下的时间了,十二先送姐姐回去,再将这茶水拿与那二位仙师,可好?”顾亦安嗓音低沉,如同涓涓细流,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话音未落,小翠猛地摇头。不行,自己已经在这耽误太长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了。 “不了不了,你快些去吧,别耽搁了时辰。路上一定小心,切记要离那口井远远的。”小翠抹了把眼泪,仔细叮嘱道。 顾亦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手持托盘,面色自若,路过那口井的时候,甚至还往里瞧了一眼。 简淮跟在他身后,刚才顾亦安轻声安慰小翠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知怎的,他今夜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冷哼一声,目光紧紧地贴在着顾亦安的背影。 你倒是会哄姑娘。 顾亦安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身后的一股怨念,他走到房门前,将茶水放在地上,轻轻叩了叩门。 “仙师可睡下了?管家让我送些茶水。” 房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屋内有些发黑,简淮冷峻的面容在缝隙下显得半明半暗,虽说是个少年,却也棱角分明。 他将那茶水拿进了屋。 顾亦安在门外点头哈腰,笑道:“那小的先……” 一阵劲风直直扫过他的面门,顾亦安未曾设想简淮会贸然袭击,也是一愣。只见门内伸出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顾亦安,后者眼花缭乱间只觉得自己被这股力道不容分说地拽进了屋。 顷刻间,顾亦安听得自己后脑嘭的一声,死死撞在了身后的墙上,力道之大甚至让他的视线短暂的空白了一瞬,疼痛随后袭来。 下一瞬,那只手死死地捂上了他的嘴。随即耳边传来一道极冷的威胁:“闭嘴,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顾亦安现在是杨十二,自然会做些杨十二的反应。 简淮只觉得自己按着那人的身体猝然一颤,立刻点头如捣蒜,竟是出奇的配合。 他的目光毒蛇般审视着面前的人,那人被他的手捂着,只露出了半张脸,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睫毛微颤,乞求似的看着他。 他倏地松开了手,那人似要出声,又突然想起他刚才的话,于是默默地低下头,也不敢看简淮。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被我发现你撒谎,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记住了?” 顾亦安身子又是狠狠一颤,随后不住地点头,声音抖得说不完整话:“记……记住了。” “你叫什么?” “小的姓杨,家中排行第十二,他们都叫我杨十二,我家住……”顾亦安故意把肩膀耸得老高,战战兢兢地不敢直视对面之人。 “没叫你说这么多。”简淮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怯生生的声音戛然而止,顾亦安嘴唇半张着,想了半天,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单单地说出一个「哦」来。 “说说你们家老爷,他人如何?”简淮继续发问。 他这么问不是没有原因的,先前师父派他和林霁下山之时,曾经提到过,凡是死后化作鬼魂者,皆为生前怨念过重。 来之前他和林霁也问过旁人,这二小姐年方十六,三月之前投井自杀,本不奇怪。只是刚才那汪府老爷最后一番话,倒叫他觉得怪异。 即使自己女儿死后成了恶鬼,也不忍心伤她,这样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又家产万贯,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生前积攒怨念最后自戕呢? 换句话说,府中如此有钱,又深得父亲疼爱,二小姐就算是像要那天上的星星都不是难事。 她是被谁逼得跳了井呢? “小的才来了小半年,老爷……”顾亦安黑眸一转,看似是在回忆汪显过去的一举一动,实际上则是在想措辞。 毕竟他刚来不到两个时辰,掌握的信息虽然不少,但大都是后院的鸟告诉他的,他得把这个翻译成人话,暗暗点醒简淮。 “老爷对我们下人都很好,我是跟着老爷在前厅伺候的,没怎么见过这府上的其他人,这么大个府,就剩下老爷和二小姐,现在小姐也走了,老爷孤单一个……” 言下之意,自己虽然跟着老爷,但没怎么见过二小姐。 简淮自是想通了这话中的缘由,只是他不知这小厮身份是顾亦安,还以为这小厮在信口胡诌。 他冷笑一声,将手中未出鞘的剑抵在顾亦安锁骨处,声色如霜:“你跟着老爷,却没怎么见过二小姐?” “难道这老爷,平日里从不见二小姐?” 长剑又往上提了一分,擦着顾亦安的下颌骨,冰冷的金属材质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