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简淮也诧异的很,若是顾亦安某种情绪和愿望过于强烈,自己心中便也能探知一二。 顾亦安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自己如今这样,到底是否与顾亦安有关? 之前简淮每天思索这些问题,可他在顾亦安身边日复一日的待着,渐渐地,有些事情也好似变得没那么让人在意了。 院子里的梨花谢了又开,周而复始,顾亦安却还是那副样子。倒是简淮发现自己在顾亦安身旁的日子,似是要比之前自己在瑶仙的日子快得多。 乌飞兔走,已是三年。 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泛着金属色泽,从桌上缓缓飞至了顾亦安的床头。 “师叔!师叔!”铜镜隐隐发着专属于通讯法器的光晕,只听林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烦死了,一天八百回师叔。 顾亦安不耐地翻了个身,浓厚如墨的发丝将他熟睡时的面容盖了个严实。 “师叔!你在吗师叔?”铜镜那边坚持不懈。 顾亦安:“……” 他气急,猛地一把将被子盖过了头,声音模糊,却还是依稀能被辨认: “你没有师叔!你师叔死了!” 铜镜那边一时没了声音,简淮甚至能想象到对面师兄在瑶仙发愣的样子。 他面色有些不悦,顾亦安昨晚罕见地睡得平稳,没做噩梦,本来可以自然醒,没想到一大清早就被林霁吵得睡不着。 顾亦安本已辟谷,既然都不让人家吃些好的了,这觉,总要让人好好睡吧! 简淮从旁边的榻上起身,抱着胳膊倚靠在床头,神色怏怏。 自己师兄真是打小就烦人! 林霁被这么一吼,倒也不似从前一样恼怒,只是笑了笑,语气中好似多了几分哄人的意图:“师叔,这次是正事,我就要下山历练啦。” 顾亦安依旧没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能看见那被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简师弟进步飞快,这次也会跟我同去。” 被子的起伏顿了一下。 顾亦安骤然从床上坐起,一下将脑袋上的被褥扯了下来,他披头散发,额前碎发似是杂草丛生。 “你说简家的小公子也会去?”他一下来了精神,询问道。 铜镜那边回答,“是啊师叔,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远房表侄的。” 简淮在一旁撇嘴。自己入瑶仙那年,顾亦安便扯了个幌子,骗林霁说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远房表侄,只是如今不便相见,让林霁照顾他。 谁是他远房表侄,亏他想的出来。 林霁居然还信了。 他眸光一沉,三年了,凡是自己的事情,顾亦安总会如此上心,不知是为了什么。 顾亦安若有所思,半晌才问,“你们去哪历练?什么时候出发?” “过几日就走,去奉安,绥昭郡。” 熟悉的地名传入简淮耳中,倒叫他回忆起来自己年少下山那年。他依稀还记得是绥昭郡的汪府闹了鬼,自己和林霁是去帮人驱鬼的。 简淮仔细思索了片刻,没在记忆中找到顾亦安的身影,想必顾亦安……应当是没跟去吧。 那是不可能的。 顾亦安甚至比他们到的时间早,在绥昭玩了三天。 简淮:“……” 绥昭郡的街上比北冥山脚下那条繁华得多,顾亦安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绕了好几圈才勉强找到了汪府的所在。 只见那偌大的府邸碧瓦朱檐,门前还绘着细碎繁杂的图案,房檐的柱子下均有嵌在木头上栩栩如生的雕刻。木料像是有些年岁已然暗沉,那雕刻上却还是能看清楚每一处的细节。 顾亦安站在汪府门口,打量着前门上方巨大的牌匾,嘟囔道:“是很气派啊。” 一直麻雀从树上叽叽喳喳地飞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顾亦安一愣,一个闪身进了附近的小巷,随即笑道:“打听到汪府近况了吗?” 他伸手,用手指将肩膀上的麻雀小心翼翼地接了下来,耐心地听着那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唤。 半晌,顾亦安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还知道些什么吗?” 麻雀又叽叽喳喳了一堆。 这次顾亦安听完后眸色一亮,惊喜道:“你说那府上有小厮要告假返乡?” …… 入了夜,白天繁华热闹的街道蓦地显得有些死寂。远处似有狗吠传来,在月色下格外清晰。汪府门前的两盏白色灯笼亮起,平添了几分哀悼之气。 顾亦安此时早已施咒换了副皮相,用得便是那告假小厮的容貌。他一身小厮的服饰,从偏门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简淮:“……” 他早该想到的,当年有个小厮与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交情还算不错。 原来他是顾亦安。 简淮想起他跟这小厮的第一次见面,不禁扶额。 总之……不太美好。 “杨十二?”府上丫鬟小翠见他,好奇道:“你不是告假返乡了吗?” 顾亦安见状,攒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解释起来,“小翠姐姐,我母亲传信过来,说家中无事,我便回来了。” 也就是简淮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顾亦安。要是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认出顾亦安来。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随即嘱咐道:“那便快些将客房收拾出来吧,今天要来两位仙师呢。” 顾亦安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去。 简淮不得不说,平日里他鲜少见顾亦安干活。可没想到这顾亦安干起活来倒是个手脚麻利的。 当真是演什么像什么,难怪自己当时对杨十二的身份没有半分怀疑。 正想着,那前门敞开,汪老爷带着若干小厮站在门口将门外的两个贵客迎了进来。 “二位仙师,久仰久仰。” 简淮想起,汪显老爷当时确实是附近有名的富商,他名声极好,百姓传言他为人乐善好施,也恭敬谦卑。 只不过……简淮叹了一声,饶是汪显这样的人,最终也会变为沽名吊誉之辈。 当真可惜。 只见汪显身上并未穿金戴银,雍容华贵。只是穿了一身素色,眼下还残存着乌青,像是没休息好一般。 林霁爽朗一笑,与他寒暄一番后,才拱手介绍道:“直呼我们二人名字便可,我姓林,单名霁,这是我师弟简淮。” 少年简淮在旁持剑而立,神情严肃,只是轻点了个头。 某个灵体穿过人群,仔细地观察着他们。 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角度来观察自己,这体验倒也是难得。 众人从门口寒暄至了前殿。 这样的场合顾亦安自然是去不得的,不过修为者比起旁人更加耳聪目明。即使他在庭院打扫,也能听见前殿发生了什么。 简淮则更加方便,只要不离开顾亦安七丈远,他就能随意行走,反正任何人都看不到他。 汪显抿了口茶,神情落寞:“小女……离世已有三个月了。可……” 他放下茶碗,用衣袖拂了拂湿润的眼眶,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此刻提起女儿逝世还是不免有些哽咽。 一旁的管家见状,不忍老爷伤心难过,便张口替他说了下去。 “可最近,有下人说,在小姐闺房附近……竟听见了哭声。”他顿了顿,咽了口水,有些打怵,“有胆子大的,凑上前听了,那哭声像是……” “从二小姐身亡之处传来的。” 简淮神色冷淡,林霁听得却是入神,他问:“敢问这二小姐身亡之处在哪?” “这……”管家语塞,用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自己家老爷,没敢说话。汪显注意到,长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二小姐她……是在后院那口井中,殒命的。”管家这才讪讪道。 “可否一观?”林霁刚要开口,简淮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的剑,开口问道,声色如霜。 林霁:“……”大半夜的看什么井。 这师叔家的侄子怎么这么莽。 汪显也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这仙师如此干脆利落,思索了一瞬,他脸上挂笑:“这是自然。” 他站起身,提议道:“天色不早了,二位仙师舟车劳顿,我已经叫人把客房收拾出来了,不如我直接让人带你们去客房,路上你们远远的看一眼怎样?” 汪显眼中闪过一丝愁苦,他强撑着笑意,补充道:“小女……许是误入歧途,可却不曾害人,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二位仙师见谅。” “只驱赶了便是了,莫要伤她……” 大厅内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话虽如此,可在场的都知道,那鬼早已不是二小姐了。捉鬼容易驱鬼难,若是不收了她,这女鬼日后必定还会来找汪府的麻烦。 良久,林霁起身,朝着汪显行了一礼,“请节哀。” 汪显像是骤然失了力道,颓然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转眼到了风烛残年。 他长吁一口气,叹道:“罢了。管家,带路吧。” 人群中,简淮神色凛然,像是思索着刚才汪显的话有几分可信。 夜幕如同一张大网死死地笼着绥昭,月色冷白中透着青,洒在汪府的枯井上,像是披了人皮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