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所熟悉的那一片屋顶。 北冥山?他不是死了吗?!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林清雨坐在床头,一脸关切地询问。 “师父?”林笑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确认是北冥山自己的房间无疑。 “看来顾亦安给你做的新身体还不错。”林清雨笑道。 林笑闻言,嘴唇张张合合,开不了口。 师父也知道?也对,不然顾亦安怎么说服师父收他这个徒弟?说到底,全山门只有他一个傻子还死死咬着顾亦安不放罢了。 顾亦安……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游鱼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掀开被子,鞋都忘了穿。 “师父,顾亦安呢?!” 林清雨见怪不怪的对着他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 “没礼貌,叫师叔。” 林笑似是触电一样,骤然顿住了。他回忆起自己消散之前心中所想,顾亦安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他和北冥山的事。正相反,还是前掌门林荆主动将修为渡给他,让他饱受反噬之苦。 原来顾亦安在山洞中半开玩笑说得话竟是真话,只是他从来都听不进去罢了。 林笑的舌头像是被烫了一瞬,别扭道:“我师……师叔呢?” “在前殿。” 林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林清雨轻叹一声,将手中灵石放在他床头。罢了,等他回来再说吧。她望着窗外林笑逐渐远去的背影,昨天她同若离在出口等的时候,见到顾亦安满身是血的带着林笑出来时,险些被吓坏了。 也不知道,放任林笑出去,到底是福是祸。 …… “谁出的主意?!”林清风站在前殿,额头上青筋暴起,眸中的怒火像要溢出眼眶。 他左不过一会儿没看住顾亦安,这厮就差点把自己给作没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让人省心?! “是我的主意。”顾亦安跪在殿前,脊柱挺的笔直,头却沉的老低,他声音如同蚊子哼哼般,不知是受伤还是心虚的缘故。 顾亦安身上轻微的伤口已经被林清雨用治愈术医好,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渗血,已经换了白布带包扎。 简淮如同一个守护他的将军般,一动不动的在他侧后方站着。 他表情凝重,眼底的一片阴霾呼之欲出,此刻还觉得莫名有点烦躁。 事情的起因分明是林笑不懂事挪用了山里的银两,顾亦安才出此下策。他昨天才同顾亦安一起回来,怎的今日就变成了顾亦安的不是了? 林清风担心顾亦安,简淮能理解。 但训话什么时候不能训,顾亦安还带着一身的伤,怎么就非得现在跑到前殿跪着。 简淮啧了一声,好没道理,他像是忘了之前自己怎么冤枉顾亦安的。 林清风劈头盖脸将顾亦安说了一通。他每说一分,简淮脸色便沉一分。说到最后,顾亦安脸上神色如常,可就是莫名打了个哆嗦。 “你就在此处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离开!” 林清风拂袖而去。 顾亦安长出一口气。师兄并非一直脾气不好,只是这两年师父魂归高天,他有些着急罢了。 师姐和自己在师兄眼里永远也长不大。于是他迫于无奈,总是故作老成,想快点成为一个合格的北冥掌门。 他想得太过入神,一时间忘了从地上起来。 简淮却不知他的心思,他眉心一蹙,顾亦安莫不是真要顶着一身伤在这罚跪? 他见顾亦安唇色比脸色还要苍白上几分,却还是没有从地上起来的意思,心中知晓叫他又听不见。正当他慌不择路之时,只见顾亦安悄悄探头,看后面再没有人了,抬腿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简淮:“……”他就说顾亦安不是个能安生认错的主儿。 下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尤为引人注意。 简淮转头,正好奇来人是谁,就见旁边的身影蹭的一下,又跪了回去。 简淮:“……” “师叔!!”林笑像是一口气跑了半个山门,此刻站在门口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就连脸上也带了红晕。 看见顾亦安的背影,林笑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进来。 “你……怎么跪在这?”林笑跑至顾亦安身旁,迟疑道。他也不知道顾亦安跪在这,是否跟自己有关。但他知道,师叔跪着,他在人家面前站着,也于礼不合,索性犹豫了一瞬,也往地上一跪。 这时候他知道礼数了。 顾亦安还没适应林笑叫自己师叔这个称号。倘若林笑在门口朝他大喊一声「祸害」这他倒是能反应过来。此刻直到人跪在自己身旁,他才意识到这是林笑。 他跪什么?顾亦安心中纳闷,拖着一副身躯从地上站起来,随即问,“身子沉?” 他就说,五根树枝跟五根柴火还是有区别的。 林笑见他这么快就起来,心中困惑,便也从地上起了身,摇了摇头,“没有。” 空气仿佛骤然凝结,偌大的宫殿再没了声音。 林笑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对顾亦安说,可对方这神情如常的态度,他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讲。 顾亦安打量了自己面前之人一瞬,确认他身子无碍,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这就走了? 林笑呆怔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沌。顾亦安待他好像还似从前那般,可又好像没什么不对,顾亦安就是一直如此对他,变化的是他。 “对了,”顾亦安回头,“我的修为一事别跟你师父师伯说,你知道分寸。” 他将此事说得隐晦,随口一编,将自己用灵力和给林笑做身体之事囫囵了过去。 林笑点头,他在幻境里见了,师叔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瞒着没告诉他们前掌门将修为传给了自己。 顾亦安得到了答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林笑一个人傻站在原地,心中忐忑,他甚至没问师叔的伤如何了。顾亦安到底……有没有讨厌他? 顾亦安其实不是有意冷着林笑,实在是他此刻气血翻涌,周身骨头像是隐隐作痛,这是他在秘境中用林荆的功法抵挡了那红光所致。 每用一次,反噬就会更加强烈。 他只得快速回了自己殿中,刚关了门,便再也难忍疼痛,从喉头处生生呛咳出了一口血来! 顾亦安此刻像是从门走到床前的力气都不剩,只能缓缓地扶着门滑了下去,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简淮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支撑不住,下意识地用手去搀了一把。直到顾亦安已经滑向了地面,简淮才从怔然中回神,他还保持着刚才那个想去接顾亦安的动作,茫然不知所措。 顾亦安的额角和手臂上隐隐可见青筋,他半倚着门,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苍白的嘴唇翕动,发不出任何声响。 “救命,救命啊……” “啊……” “不要……” 什么声音?!简淮倏地起身,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那声音掺杂了尖叫,求饶,啼哭,如同厉鬼索命般翻涌而至,如同浪潮将简淮层层包围。 身旁宛若无数个冤魂在耳边呜咽抽泣,伴随着兵刃瞬间插入肌肉的声音,挣扎窒息最后咽气的声音,还有杀人者以施虐为乐的大笑。 这些声音,直直地从简淮耳际冲向天灵盖,如同一把尖刀,刺得耳根鲜血淋漓。 “闭嘴……”顾亦安此刻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每一次喘息都像搬了千斤重物般,一呼一吸间都极为困难。 简淮才意识到,这便是林荆修为中的杀孽,影响顾亦安心智的杀孽。 他不明白为何顾亦安能听见的声音自己同样也能听到,他此刻也没空想这个。 简淮嘴唇紧抿,饶是他,此刻听了这声音也只觉得刺耳无比,何况顾亦安三年之前便遭过?! 不知顾亦安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简淮僵了半晌,才缓缓地俯下身去,单膝跪在顾亦安面前,神情担忧地看着他。 顾亦安不知何时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周身不住地颤抖着。他双目半阖,瞳孔涣散,一抹红色自深处一闪而过。 良久,简淮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轻轻地覆在了顾亦安的耳朵上。 “顾亦安……”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可见。 他开口,声音嘶哑,在那令人厌恶的烦嚣中掷地有声。 “不要听。” 像是说给他自己。 …… 窗外一簇暖风拂过殿前的梨树,枝桠抖动着,银花似落雨一般,叫人恍若置身于寒冬落雪之季。 简淮就站在此处,直到那树下飘散的梨花变成了真正漫天纷扬的飞雪。 露往霜来,秋冬嬗变。 他已然在此有小半年了。 一片片雪花落下,叫他不自主地伸出手去接,那雪却还是穿过了掌心,借着风的势头自在的逸散着。 “顾亦安,落雪了。”他轻声道。 只见对面的窗子开了一扇及小的缝隙,一只白皙而骨感的手从那缝隙中钻出,还没碰到雪花,那手的主人便猝然一缩,随即啪的关上了窗。 屋里传来顾亦安发闷的声音,“好冷。” 声音混混沌沌,像是主人蒙头盖了被子。 简淮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