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殿兰宫覆红绸,一汪水声,来自帘后。 垂在池边的手动了动,银色纳戒生出裂痕,只在下一刻,从中断裂。 纳戒没掉在地上,而是半途被一只大手接住。 叶谌浸在灵元池中,抬眼扫过四周重重红纱,笑望闻渊,“奉坛长老分明告诫过大婚前夕咱们不能相见,帝尊,你犯戒了。” 闻渊将新鲜采摘的灵果放在阿谌手里,“人界都说酸儿辣女,可惜灵果只有酸的没有辣的,阿谌若觉得口味不合适,我让司库去寻别的给阿谌吃。” 灵果幽香扑鼻,惹人食指大动。 叶谌捧着果子没吃,就瞧着帝尊摆弄那枚纳戒,“断了就断了,补不好的。” 也不知这话是在说与桓悦的师徒之情,还是纯指那枚纳戒。 “他将紫薇山隔空移出去了,便是不打算给我留下一丝念想。” 闻渊依然摆弄着纳戒,头都不抬,“万一他是想阿谌三日回门之际有处可回,所以才将紫薇山移出去呢?” 叶谌咬了一口灵果,酸涩滋味席卷唇舌,他皱眉看着闻渊,“那帝尊会让我回紫薇山么?” “会。”闻渊用红线将纳戒裂痕缠住,轻轻戴在阿谌无名指上,吻着对方指骨,道:“那里是阿谌长大的地方,我还没去看过呢。礼不可废,本座尊重阿谌,也尊重阿谌的师尊,这一杯酒,本座该敬。” 先敬酒,再问个明白。 概因袁丰与陈千泰已死,闻渊也不稀罕去寻袁丰的神魂烧了。倘若桓悦能给出一个答案,界山与蓬莱,往后便井水不犯河水。 若桓悦敬酒不吃吃罚酒,所谓的回门之日,便是正式下战书之时。 叶谌知道闻渊的想法,勾着闻渊肩头将人拉近,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缠,“我说过,帝尊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帝尊。”灵元阁外传来司刑长老语声:“吉时将至,该让我们进去伺候帝后更衣了。” “将喜服各物送进来即可。” 司刑与奉坛将喜服各物送进阁中,躬身退了出来。 司库管住自己的嘴和暴脾气,好歹没吼出帝尊千万别管不住自己的龙尾折腾帝后,这人老老实实跟在元殊身后,四位长老走下台阶,守在红毯两侧。 司库站了片刻便开始抓耳挠腮,眼神四下乱转,帝后先前乃是人修,人修要拜天地高堂的,天地好说,高堂咋办? 司刑半点不想搭理司库,元殊抬手弹了一粒冰珠,正中司库脑门,凉拌。 三人齐齐转眸瞪着司库,你老实站着别作妖! 司库老实不下来,侧耳聆听灵元阁内动静,这咋听着没声了…… 阁内无声,乃因叶谌将闻渊拉入池水,取来金梳。 须灵只剩一条无法化形,游走着卷蹭叶谌脚踝,蹭得禁魂铃叮铃铃响。 叶谌低眸梳理着闻渊发丝,时不时抚一抚帝尊那对漂亮龙角。 闻渊瞧着池水中阿谌的倒影,素衣掩玉,绯颜含芳。 往后万载光阴,两人若可这般共对度过…… “会的。”叶谌为闻渊绾好发髻,将人转过来,轻轻抚过对方发顶,再到额间丹印,“我愿以神魂,祈帝尊长生。” 闻渊凝指将喜服隔空取来,是喜服,也是集四位长老裂魂而制的高阶仙衣,可挡大乘期致命一击。 阿谌太素净了,既素净又单薄。 素衣坠入水中,层层涟漪散开,叶谌垂首,脸颊红透,顺着帝尊展开喜服的动作,缓缓抬手穿上。 收腰之际,闻渊忍不住俯身贴在阿谌小腹那处,“叫爹。” 孩儿都没出生呢,怎么可能会叫爹。 叶谌笑出声,喜服穿好该束发了,可惜闻渊帝上天可吞雷劫,下地能揍幽冥鬼主,唯独束发这件小事,怎么都做不好。 叶谌看着倒影中那恨不得歪到沟里的发髻,笑得捂着小腹,喘了喘,道:“帝尊再不放四位长老进来,便要误了吉时了。四方宾客也基本都到了,帝尊身为主人家,理应去招待一下。” 闻渊站着没动,叶谌转眸,“帝尊那会儿刚说过,礼不可废。” 闻渊不对阿谌冷脸,转身拂开灵元阁大门,点出司刑奉坛伺候帝后束发,领着司库元殊往乾元大殿而去。 留下脾气最好的司刑和奉坛,偏偏带走了脾气最臭以及功法最高的司库与元殊,看闻渊帝那气势不似去招待宾客,倒像要去吃了所有宾客。 一路而来,首先「遭殃」的便是朱雀一族的长老,抚月他爹,抚焕。 只见这人正拉着青溪的手温声说着什么,一眼瞅见帝尊身披喜服而来,抚焕立刻松开青溪迎了上去,躬身道:“恭贺帝尊大婚。” 闻渊脚步不停,以霸道妖息将抚焕罩住,“贺礼聘礼以及嫁妆带了没?” 抚焕被那股妖煞罩得动弹不得,表情木然,贺礼自然带了,还带了不少。 抚月要娶青溪,聘礼也是他们朱雀一族应该出的,但那嫁妆又是什么意思? 闻渊帝落座丹墀上方的玄龙椅,“青溪即将接掌青龙一族族长。但他没有娘家人,抚焕,你身为长辈。难道不该给青溪备一份丰厚嫁妆,让他风风光光出嫁?” 更别提嫁的还是你抚焕的好儿子,简直就相当于左手出右手进,这笔账怎么算你朱雀一族都不吃亏。 抚焕转身速度太快,咔吧扭了脖子,目瞪口呆看着帝尊,“给青溪备嫁妆……帝尊是要将他嫁给别人嘛?” 闻渊帝低睨抚焕,冷道:“你舍得本座还不舍得呢!下了聘礼备好嫁妆,选下一个吉日,让抚月好生娶青溪过门!尔等敢欺负青溪让他哭着去跟奉坛告状,用不着本座动手,奉坛必会将尔等朱雀一族的毛——全部拔掉!” 抚焕这才回过味来,娶了青溪便相当于朱雀一族抱上了奉坛长老的大腿,这可比送什么珍贵贺礼对帝尊表忠心有用得多。 别说让抚月娶青溪,让他们朱雀一族将青溪抬回去供着都行! “我不会再回朱雀一族。”抚月拉着青溪往外走,途径父亲身侧,抚月凝声一笑,“我劝族长也不用借着青溪打什么歪主意,或巩固朱雀一族的地位,我与青溪成婚后,将会终生侍奉在帝尊身边。至于白虎与玄武一族的那两个灵童……” 抚月语声微顿,淡道:“便让那两人守在他们父族身边吧。” “阿月——” 抚焕能听出抚月是在变相卖给白虎与玄武一族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个孩儿到底还是向着他的! 终生侍奉在帝尊身边,这话说得是好,可四方妖族皆知帝尊帝后大婚之后,极有可能便会与蓬莱正面开战,届时他的孩儿必会执剑冲在最前方…… 司库面色不善将抚焕挡住,“今日乃是帝尊帝后大婚,抚焕族长,我劝你好生想想青阳是什么下场。若不想留下喝一杯喜酒,大门便在南侧,请。” 抚焕连道不敢,躬身退后,不仅不敢造次,眼泪也要擦干净! 小插曲很快落幕,只见乾元大殿长阶之上,天降落英,霞光万丈。 奉坛在前引路,身着火红喜服的身影,慢步拾阶而上。 发髻所戴的龙头簪莹莹生辉,龙头簪上系着的两道极长红纱被元殊捧在手中,随着那身影走到乾元大殿的殿门这处,抬眼凝望—— 有道仙子玲珑多姿,君子嶙峋百态,皆不敌这一寸相望的目光。 一眼沉沦,闻渊站了起来,第二眼便再也不舍得移开眼神…… 司刑咳咳低声提醒,“帝尊,要走过去。” 不能飘,更不能瞬移。 要一步步走向帝后,再携帝后一步步走上丹墀才行,由此讨个一双新人将来携手漫步红尘的吉利说法。 闻渊帝就是用走的,走得极慢,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直至走到令他魂牵梦绕之人面前,闻渊脚步站定,蓦然单膝跪地! 四位长老与所有宾客尽管震惊,依然齐齐随帝尊跪下! “妖帝,闻渊,求叶仙垂目,看吾真心,观吾真意,与吾……” 咽喉一哽,余声尽哑,“结发。” 叶谌垂首,闻渊抬眼,眼前那人,明眸善睐,鬓发堆云,艳绝无边,神光内敛,这就是他在追本溯源镜中瞧见的那个叶仙。 以后再无叶仙,只有妖界帝后,叶谌。 只属于他的……阿谌。 没有高堂可拜,叶谌便连天地也不拜,将闻渊拉起来,他抬起右手,道:“我叶谌今日立誓,愿与帝尊结发。帝尊,一击掌。” 闻渊下意识与阿谌击掌,清脆声落,耳闻叶谌又道:“凡伤妖界无辜者,神佛皆诛。帝尊,二击掌,我将与帝尊同在。” 闻渊这一掌击不下去,叶谌眼神微擎,“不击掌,便意味着三拜未成,我不仅会立刻退婚,还会离开妖都界山。” 闻渊闭上眼睛,缓缓击向阿谌手掌。 二击掌完毕,叶谌放慢语速,道:“帝尊乃妖界万灵的关键所在,绝不能不顾自身安危,恣意妄为。” 闻渊睁开眼睛看着阿谌,“若有敌人来犯呢?” 叶谌笑着抚过闻渊眉眼,“自有我来——” “不可!”闻渊握住阿谌的手将人搂入怀中,“不行……阿谌……这个本座绝不答应!” “那我现在就退婚,离开界山。” 叶谌挣脱闻渊,当真转身就走。 闻渊召出须灵卷住叶谌手腕,“本座……答应你。” 反正天地之誓已经立过一个,不差再立一个。 叶谌回眸,诡秘一笑,“这次立下誓言的是我,若帝尊违背誓言,便让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闻渊不是被激怒,而是早就压着满腔怒火与悲恸,「啪」的拍了一下阿谌掌心,管你三击掌还是四击掌,他抄起阿谌,瞬移而去! 司刑反应极快,与其他三位长老齐声高呼:“礼成——送入洞房!” 别管是不是真的入洞房,总之帝尊帝后不能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掐架。 元殊比划,回雨泽殿也掐不起来,你们别忘了,帝后曾经将帝尊砍得满天掉鳞。 其余三位长老齐刷刷抖了个激灵,大喜日子就别掉鳞了,多不吉利,还是洞房吧! 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