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蔽日,天色骤暗,太虚山群峰晻昧。自群峰山脚下起,沿山而上,万钟齐鸣! 振聋发聩的钟声直击低阶弟子脑髓,扛不住的那些俯首屈膝,不是他们要跪,而是肩头被无形之息碾压,随着蓦然跪地,双膝砸向青砖,青砖碎裂,那些弟子也止不住发出哀嚎。 仙门百家诸首座顾不上叶谌,纷纷祭出本命剑御剑而出。 半空中,妖云密布,翻卷如浪,连他们的本命剑也被浓重妖气压得黯淡失辉。 几名元婴中期的首座扛不住胸口闷疼以及那股慑人心门的煞气,纷纷收剑落地。 袁丰与陈千泰齐声道:“不知帝尊亲临,有失远迎,请帝尊息怒。” 语落,钟声非但未停,反而愈发高鸣! 青铜钟乃是凡物,受不住这等催化,碎裂声沿山席卷而过,少顷,万钟皆寂,碎成齑粉。 连绵数十里的妖云翻卷压低,渐收成一片墨黑浓雾,雾中闪现一双硕大金色竖瞳,若天际的两盏金灯,直盯太虚山众人,半晌无声,天地皆寂,只闻妖风阵阵,吹得人心底发毛。 袁丰乃是现下百家中修为最高的话事人,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帝尊可还记得,吾等之间的协议?” 那双竖瞳微移,自妖云中降下二字,“人呢?” 袁丰瞥给陈千泰一个眼神,陈千泰散出神识窥向叶谌那处,确认那助兴妖丹已被叶谌吸纳完毕,玄冰符也依然将人镇着动弹不得,陈千泰对袁丰点了点头。 袁丰这才对空道:“帝尊,人已备好,帝尊答应我们的议和书呢?” 一道墨色玉牌自妖云中旋落,袁丰大喜要接,那玉牌却又被收回妖云当中,“本座要见到人,以及,嫁妆。” 袁丰瞠目,“嫁,嫁妆?” 叶谌除了本命剑之外只有几只灵兽和几本破书,至多还有一座被他们搜刮干净变得光秃秃的紫薇山,以及破败的青瓦陋室。 他们跟叶谌非亲非故,凭什么让他太虚门给叶谌备嫁妆,要备就大家一起备! 好在妖帝索要的嫁妆不多,只要与叶谌有关的所有物事,其他的,并不在乎。 袁丰让人将那副琉璃棺抬了出来,六道玄冰符受妖气催化,光晕大盛,捆仙锁游走缠绕在叶谌腕间与脚踝,收得更紧。 妖云翻涌渐息,那两盏金灯般的竖瞳消失不见,青色鎏金衣摆乍现,一道身量极高的人影自云中缓落—— 青玉冠,鎏金衣,腰束燃云带,足踏追日靴,久不以真容现世的闻渊妖帝现身众人面前,五官凌厉摄人,一双金色竖瞳环扫四周,直令仙门百家所有人,齐齐后退数丈。 袁丰收剑而落,道:“帝尊,人已带到,那议和令……” 闻渊:“嫁妆。” 两个字含着凛冽之风刮向袁丰,好似扇了这人一个嘴巴子,令之当即噤声。 闻渊看着棺中人,就这么看了片刻,伸手便要摘掉那道碍事的蒙眼红绫。 叶谌受了极刑,又受那枚吸纳的妖丹干扰,神识混沌不堪,此间嗅到浓郁且熟悉的气息,他偏头避了一下,一丝血线顺着紧抿的唇角蜿蜒滑入颈间,咬牙之间,道出四个字:“妖帝,闻渊。” “该叫夫君才对。” 闻渊指尖微划,那红绫绷纱断开,只见叶谌双眸半阖,内里曾黝黑清澈的瞳仁一片灰白,平寂无波。 “你们把他弄瞎了。”闻渊语声平平,袁丰听得心头大震,忙解释道:“叶谌他……” “称呼他,叶仙。”闻渊偏头,锋锐下颌线微抬,“自今日起,他的名讳,只有本座能叫。” “是是是,请帝尊容禀,我们将叶仙定住的时候,他的眼睛分明是能看见的,所以我们才……才以沙妖之皮炼制的红绫蒙住了他的眼……” 袁丰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哪知道叶谌如今连细微妖气都抵挡不住,眼睛瞎了又不妨碍洞房。 叶谌听得只觉可笑,抬起头直对闻渊,“有本事,锁我万年,削我骨,灭我神魂。否则,我下次便不会封印你,我会杀你。” 换个人这么威胁闻渊,他只当对方放屁,但这话是叶谌说的,他信。 信归信,他不会给叶谌杀他的机会。 闻渊轻晃两指,琉璃棺应声而碎,六道玄冰符的光晕被凭空出现的烈焰吞没,化做枯黄符纸,随风而去。 叶谌失去支撑,手脚被捆仙锁缠得更紧,闻渊本要将捆仙锁扯掉,他扣住叶谌劲瘦腰肢,叶谌像没了意识,顺势倒了过去。 闻渊纳罕的低眸看着靠在他怀中的宿敌,一时有些怀疑,这真是六百年前凭一把苍鸾剑,削掉他大半龙鳞,将他封入不周山的那个人? 闻渊捏开叶谌唇角,叶谌吐息间,清雅莲香混杂着俗媚的甜腻气息,闻渊眼神微沉。若不是全无反抗之力,叶谌不会任被灌入这类经过炼化的大淫之物。 “须灵。” 闻渊召罢,身侧现出两条诡异的金色发须般物事,那物事形态多变,游走之间,略显妖娆。 “将人带回妖都。” 两条须灵交织急旋,化形完毕,变成了一口金灿灿的……棺材。 闻渊瞧着格外嫌弃,将叶谌随手扔了进去,金质棺材无比坚硬,叶谌不知被磕到哪里,口中涌出血丝,轻轻喘了一下。 闻渊:“速速带他走。” 金棺腾空而起,转瞬消失无踪。 袁丰双手捧着一枚银色纳戒走到闻渊面前,将那枚纳戒举高,道:“帝尊,这戒中乃是叶仙所有物品,请帝尊笑纳。” 闻渊散出一缕灵识渗入戒中,发现里面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几只毛都快掉光瘦得皮包骨头的灵兽蔫不拉几趴在山中。除此之外,还有一间青瓦净室,以及几本封皮发黄的旧书。 “他的本命剑呢?”闻渊将纳戒收好,看着袁丰肉疼般的表情,“苍鸾剑,拿来。” 袁丰从聚灵袋中放出一只赤色小鸟,闻渊皱眉看着地上那只半死不活的鸟,“苍鸾?” 那鸟黑豆般的眼仁儿动了动,“啾?” 闻渊比嫌弃它主人还要嫌弃的俯身将那鸟提了起来,直接扔进叶谌纳戒当中。身为一把名剑,给本座进去啾,免得丢叶谌的脸。 所谓的嫁妆到位,闻渊将墨色玉牌抛给袁丰,“若叶谌老实,尔等蓬莱则千年无忧。” 陈千泰瞧见闻渊帝将议和令交给袁丰,有些不是滋味,邀功谄媚道:“请帝尊放心,他已被袁门主斩断灵根,更被吾等联手击碎灵核,再翻不起什么水花。” 闻渊来了兴趣,难怪叶谌看着像变了个人,原是灵根已断灵核已碎,“他乃仙门之首,尔等对他,倒是下得去狠手。” 袁丰怪陈千泰多嘴,但话头已开,他不得不解释道:“帝尊不知,自帝尊被……被……” 闻渊大度道:“本座六百年前技不如人,输给叶谌,不冤。” 陈千泰抢在袁丰前面,道:“我仙门百家遵循祖训,每一甲子臻选门中优秀弟子送到紫薇山,拜至这任仙首叶仙座下,可整整六百年过去,吾等共送去十批弟子,殊料上千名弟子不仅无一人出师,竟全无任何消息。后来有弟子侥幸逃出紫薇山,我们这才知道,那叶仙居然将我百家弟子的功法全部废除,更将人拘在禁地当中,日夜折磨!” 将千名弟子拘在禁地,这禁地怕是得比整座紫薇山都要大—— 闻渊权当听了个荒唐的笑话,他的宿敌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这些庸才清楚,但仍问道:“日夜折磨,怎么个折磨法?” 陈千泰支吾道:“就……总归就是那些采补之类的吧!” 闻渊瞥了个嘲讽眼神,你觉得本座会信你的屁话吗? 金色竖瞳令陈千泰心惊不已,袁丰将陈千泰推到一旁,暗骂这人多嘴,袁丰对闻渊道:“帝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叶仙采天地阴阳已久。否则也不会当初短短二十年便突破至化神后期。而且这人采补众弟子后仍不知足,故而便去揭了不周封印。” 闻渊神色冷淡,指着自己,道:“你的意思是,叶谌封印本座,就是为了将本座冻个六百年,然后再来解封,吃一顿新鲜龙肉?” 陈千泰不满被袁丰推开,抢着道:“帝尊已下议和令,令牌带有天地之誓,我也不怕把话跟你说个明白!那叶谌就是仗着封印你有功,想借以继续占着百家之首的位置!他若安分留在帝尊身边服侍便罢,若再敢出来祸害他人,吾辈必会联手诛得他形神俱灭!” 陈千泰一边说一边退,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他祭出本命剑护在身前,满面戒备! 闻渊连眼神都欠奉,他从冰封中醒来的时候,不周封印已经现出裂痕,究竟是不是叶谌破的封印,回去一探便知。 至于所谓的采补…… 闻渊竖瞳针缩,若叶谌果真采补过那么多修士,也是时候吐出来了,就当偿还他被封印六百年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