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喧闹的人群在陆虔余出现的那一瞬静默下来,就连倒在地上哀嚎的男人也面带恐惧。 他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拾星的身上。 少年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惊讶自己会在这里出现。 身后的谢清衍摇着扇子走上前,凳子腿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这是发生什么了?这么多人围在这,甚至还要动起手。” 在场没有一人吭声,但他们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江拾星的身上。 深绿色的赌桌之上还摆放着刚才翻开的牌,红心皇家同顺花摆在正中央的位置,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猜了个七七八八的。 江拾星仍旧坐在椅子上,他懒懒的倚靠在桌边,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场闹剧。 他确实没想过说陆虔余能出现在个人晋级副本之中,不过从之前和他谈话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也能猜到些许。 陆虔余和这个游戏有着不小的渊源,至少比他现在了解到的要多得多。 再加上他们同样都是擅长钻规则漏洞之人,所以江拾星的诧异也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一刹,又很快被掩盖过去。 至少这次连着谢清衍也一起出现,那就很有意思了。 江拾星不动声色的往后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他静默的坐在一侧,只等着看这场荒诞的剧情落下帷幕。 陆虔余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垂下眼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语调懒散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不解释解释?” 骨节分明的大手转动着指根处的戒指,不少眼见的人注意到,陆虔余手上的戒指和刚才那个一举翻盘绝杀的少年脖颈间坠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看来这次有人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看戏的人逐渐增多,去除原本就在牌桌四周的几人之外,不少人也正朝着这边张望。 幸灾乐祸的表情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有些不好事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顺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倒在地上的男人面色狰狞,粗短的的手指捂着自己的手腕,像是疼得不行,他连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的,“是他,他出千!” “你有证据吗?”见人对着自己指认,江拾星这才抬眸给了他一个正眼,“牌桌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你说我出千,怎么不见你拿出证据?” 叠交的双腿下垂,江拾星扶着一旁的扶手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底带着轻蔑与不屑,“更何况你觉得我稀罕你那几个子?” “你!”那男人像是被江拾星的话激到,他一只手指着江拾星,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可还不等他说出下一句话,陆虔余便先一步折了他那根手指。 带着油污的食指软塌塌的垂下,又是一声响震天的哀嚎。 “手指要是不想要了,我可以直接替你处理。”陆虔余连个多于的眼神都不给他,只是全心全意的看着江拾星。 江拾星蹲下身靠在男人身边,宛如淬了毒的蛇一般,字字句句充满着狠戾。 他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真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需要在牌桌上动手脚?” 话音落下,他也不去看男人是什么表情,只是站起了身,从他面前走过,鞋跟狠狠的从人断掉的手指上碾过。 在经过刚才的大厅经理身边时,还轻飘飘的瞥了人一眼。 那经理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有些发颤的拿出了手巾抹了把额头。 谢清衍在他说完话的一瞬间,折扇便在桌上敲了敲,沉闷的的回音在半空中回荡。 下一秒桌子被掀开,原本的实心的中央地方却空了一块,里边被掏空放了个黑色的小盒子。 到底是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唏嘘声此起彼伏,那些围观的群众面面相觑,可谁也没有先出声说什么。 江拾星走到门口拐角的地方,他伸手在口袋中摸了摸,找出一块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了路边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有些怯生生的,他看了眼面前的江拾星,还是将那糖果结果揣在怀中,对着江拾星轻声道了句,“谢谢。” “里面那个肥头大耳的叔叔,我已经解决了,”江拾星半蹲下,看向眼前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又将一个筹码递到他面前。 万比一的赌筹轻飘飘的落在了小乞丐的手心,他却仿佛接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直直摇着头要推送回去。 “不,不能要——”小乞丐有些着急忙慌的,又怕自己身上的污垢粘到面前的贵人身上,“您能惩罚那个人我都该给您磕头,怎么还能再要您的钱!” “我拿着也没用。”江拾星垂下眼,细长的睫毛挡住他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这话倒是没有说谎,倘若赌场得来的钱能还清债务,他现在早该变成第一名了。 但游戏系统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漏洞给这群玩家。 不过他倒是借此摸清了游戏的一些机制,他们还债的钱都必须是自己一分分通过自己个人手段盈利得来的,不管是像孙小茜他们那般接杀人越货的生意也好,还是像其他玩家那样正正经经的去打工也罢,只要是通过自己能力得到的,系统全都判定通过。 他回过神,眼前的小乞丐有些不知所措,此刻正拿着那枚筹码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你拿着这个进去找他们的大堂经理,就说是江拾星让你来兑换的就行。”原本他是想自己兑换后再拿给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人们,可在陆虔余出现的那一瞬他改变了主意。 这些乞儿原本都是正常家庭的孩子,但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地方,总有人想着赚取不义之财,赌场、夜店这形形色色的地方就成了下套的最好地点。 先让人们尝到点甜头,一步步上钩,等反应过来之后在意陷入了圈套再无法逃出。 就像刚才在大厅中的那个经理。 他一路过来打探了不少的消息,而这间赌场一直都是这个经理在管辖,背后的东家总是不见人影,这也就成了他们捞取钱财的大好时机。 先给桌子动手脚,再一步步撒下诱饵引那些想着搏一把的废物们上套。 那些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便是如此被一步步毁掉,幼童沦落为了街中乞讨的乞儿。 他这次遇到的不过是其中之一,没有人能数清楚着城中还有多少像小乞丐一般流落街头的人。 江拾星不知道陆虔余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游戏的,但他敢肯定这些事情绝对是在他进入游戏之前就落下的风气。 因为他们俩从始至终都极度厌恶这样的行为。 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游戏里。 等江拾星和那小乞丐交代完起身时,才看到不知道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的陆虔余。 黑色的风衣外套搭在他的肩膀上,陆虔余高大的身影在小巷的路口出现,似乎等着江拾星上前。 “看了多久?”江拾星走到人身侧,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在赌场中做出种种行为的不是自己一般。 “从你走过去开始。”陆虔余将风衣外套拿下,搭在了江拾星的身上。 温热的大手将江拾星手握住,暖意顺着皮肤传到人手心处。 江拾星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进副本也不让小乖告诉我,嗯?”尾音上扬,明明是带着笑的声音却莫名让人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陆虔余漆黑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目光深沉仿佛寒冰,直直刺到人心中,让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告诉你也没用,”江拾星低头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披在身上的外套还带着些许余温,“我从没想过一辈子依附着你生存下去。” 就算是有,那样的想法也早已被扼杀在了从前。 “你不必像菟丝花,”陆虔余的低沉的嗓音带着哑意,他抬手拂过江拾星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的唇瓣上,“我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爱人的喃喃自语随着风消散在了空中。 江拾星没有接话,只是跟在男人身后重新进了赌场之中。 原本赌场中围观的人群早已一哄而散,又再次回到了各自的赌桌之前,刚才那处的闹剧就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一颗石子,荡起一圈波澜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没有什么能撼动现在的局面。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精心布控好的棋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按照执棋者心里所想的走下去。 楼梯一路往上,陆虔余带着他到了楼上拐角处的某个大门前,先是抬手敲了敲后才拧开了门把手。 谢清衍翘着腿坐在沙发的一侧,折扇在人手心展开,一下下扇着风。 流苏随着人的动作晃动,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谢清衍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还对着江拾星打了个招呼,“来了?” “嗯。”江拾星在那单人沙发旁坐下,整个身子陷入沙发之中,软软的一层,“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就要问陆虔余了,”谢清衍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他可是为了你不惜把兄弟反手卖给别人呢。” 阴阳怪气的语调对着陆虔余攻击去。 这倒是不怪谢清衍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在和暗钉谈完那笔生意没多久,他便被陆虔余用了借口再次送他去和商时序谈判。 目的就是拿到江拾星这场个人晋级赛秩序者的名额。 一般来说晋级赛都是由系统评判,但倘若出现这场副本玩家综合水平超过了上限就会开启个人赛模式,为了规则不被扰乱,便会放出四个秩序者的名额。 秩序者出现在晋级副本之中,维持着副本运作,但不得插手个人赛玩家的相关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影响及提供便利。 而这些名额往往成了各个组织相争的一大聚集点,不管是招揽也好,除去妨碍自己的人也罢,这样的机会总是不可多得的。 这一场除了宿子濯手中有一个之外,剩余三个都在暗钉的人手中。 这样的交易看着像是强迫,可实际上陆虔余知道,谢清衍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得了他更何况这一次还是谢清衍自己提出来的。 他终归还是不舍得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小崽子。 谢清衍陆虔余刚进入游戏不久认识的,当时的“star”还没有建立,谢清衍也不似现在这般处事圆滑。 过的副本是什么内容他早已记不清了,但就是那一场游戏,谢清衍捡到了倒在路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商时序。 明明知道这人身份有问题带回去之后只会成为祸患,可谢清衍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他带走养在身边。 刚开始的几年还好,直到某天谢清衍下完副本回来便发现原本待在房间中的小崽子不见了踪影。 在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暗钉的掌权人商时序。 只在那之后不久,谢清衍消失了一段时间,就算是陆虔余自己也找不到他,等他终于回来的那天,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手腕脚裸旁是一圈圈的红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谢清衍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他和商时序之间的过往,可从那天起谢清衍和商时序彻底决裂,“star”一跃而上成了与暗钉、荣耀骑士齐名的组织。 尽管之后商时序多次找上门,谢清衍都是避而不见,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早已融入血肉之中。这两人,一个死活不放弃,一个发誓不再回头,明明对对方都还有感觉,彼此却不断地推开对方。 陆虔余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就算他再怎么劝,作为局中人的谢清衍也听不进去。 感情这种事,再怎么勉强都是不行的。 “所以这次除了你们和商时序之外,宿子濯也来了。”江拾星很快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嗯。”谢清衍收回了原本的表情,语气霎时间严肃起来,“别小看这个人,能在游戏中一手建起荣耀骑士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虽说前几次宿子濯在陆虔余手底下吃了亏,可并不代表这个人真的就是一个花瓶。 或许权谋与算计比不上陆虔余和谢清衍,但这个人的实力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能稳坐荣耀骑士老大的位置,要说身上没点底牌压根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现在副本进行到那个部分了?”陆虔余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细长的的手指一下下敲着一旁的扶手,富有节奏的声响出现在人耳畔。 “排名问题,还有我手里的蝴蝶刀。”江拾星大致将事情经过简略的讲述了一遍。 在他提到自己的刀刃能吸收鬼气的时候,陆虔余下意识皱了皱眉,“这件事,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 “没有。”江拾星回望过去,蝴蝶刀突兀的出现在手心,衔接处的玫瑰绽开着,娇艳欲滴的花瓣像是淬了毒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被成百上前的鬼气灌溉出来的。 陆虔余与谢清衍对视了一眼,很快确定了什么。 “是游戏。” 还不等江拾星开口询问,陆虔余便对着人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的急促起来。 像是到了门口一般,很快又消失不见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可声音却逐渐变小,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 江拾星敢肯定现在外边肯定围着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他反手握住蝴蝶刀,朝着门边的方向走去。 陆虔余和谢清衍还是在原地,他们最多只能帮江拾星出些谋略,不能插手他和鬼怪之间的斗争,一旦触犯了规则他们会立刻被传送出这个副本之外。 “嘭!嘭!嘭!”剧烈的响动声从外边传来,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什么尖锐的东西被拖拽着从地板上略过。 门把手被握住的一瞬间,整个门板裂开一条缝,细长的镰刀直直刺入门中又很快被移开。 一个不大的洞出现在实心木门之上。 江拾星侧身,刀刃在半空中划过,下一秒狠狠刺入那洞穴之中。 伴随惨叫声一起出现在的是“滋滋”的烧焦味,森森鬼气在半空中消散,很快被蝴蝶刀全部吸收。 刀柄上的玫瑰又绽开了些许。 门忽的被劈开成了两半。 外边站着密密麻麻一整片的鬼怪,他们各个身着黑色的长袍,直接将整个身子包裹在其中,而手中是同死神镰刀一般的东西。 江拾星眯了眯眼。 这样的装扮他在万景阁墙壁上悬挂的画上见到,当时摆在最中间的那一副便是拿着镰刀的死神。 画上的场景逐渐与眼前重合。 江拾星抬头,便在不远处看到了贴在墙壁上的符纸,黑底红字像是用血写出来的,在他来的时候还没有,可现在却忽然出现。 他丝毫不着急,在镰刀落到面前的一刹那他倏的俯身蝴蝶刀穿透一具具怪异的外袍。 江拾星借着力,三两步上前一把将符纸用刀刃划成两半。 鬼怪在一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虔余靠在窗边,看着眼前的场景。 骨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人手中,谢清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坐回沙发的一角。 陆虔余指尖微动,刀光剑影之间周围一切都化为齑粉,原本倒在地上的尸骨也全然不见,周围仍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着需要下多少注。 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大厅里的三人。 江拾星转头看了眼陆虔余,视线交错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房间,或许是这一整层楼都被下了幻术,他们误以为自己处于办公厅,可实际在他们迈进房门的一刹那就被布下了幻觉。 倘若刚才江拾星没有撕下那符纸,只怕现在动手杀得就是那些普通人了。 还真是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啊。 江拾星眼眸暗了暗,瞳中是转瞬即逝的杀意。 这些人一步步的算计,全都是冲着自己命来的,哪怕是不与他们交手,他们也会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 如果这次副本不能一次性解决完,只怕下次出现的还会更多。 他瞥了眼正要朝着门外走去的人,对着陆虔余做了个口型后也跟着迈出了赌场。 前边人越走越快,一直到某条小巷子的拐角处身影彻底消失。 耳边有风声传来,江拾星眼疾手快先人一步抵上刀刃。 那小巧的身形后退了几步,面上的人皮面具掉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孙小茜。 “看来还是没能瞒过你。”见自己暴露,孙小茜所幸也不和他装下去,细长的鞭子被握在手中轻轻甩着,地上的尘土被扬起,周围空气骤然下降了几度。 “宿子濯让你来杀我?”江拾星挑眉,手中的蝴蝶刀被高高抛起又重新落回手中。 “是也不是,”红唇勾起,孙小茜画着浓妆的脸上露出一个妖艳的笑容,“早在槐因村的时候我就想动手了,只不过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而已。” “所以在荣耀骑士揽招你的时候,你同意了,”江拾星阖眼,淡淡的语气陈述着某个事实,“因为你知道他们也会来揽招我,所以你一直在埋伏,等着有一天能亲自除掉我。” 话音落下一瞬,鞭子便朝着江拾星袭来。 江拾星侧身躲过,眼前人的一招一式都是冲着他的命来的,只要分心哪怕那么一点,都会在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说的不错,”少女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她手腕微微下压,指尖的黑金色纹身分外显眼,“那么,你准备好去死了吗?” 可还不等她触碰到江拾星,却在他面上看到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像是布下许久的陷阱终于收网,蠢蠢欲动的猎手将那些猎物一网打尽。 江拾星轻笑一声,再抬头时眼尾尽数染上了红,偏执疯狂的情绪在眼中浮现,他歪了歪脑袋,一字一顿的开口,“恐怕今天死在这的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