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红色在地上蔓延开来,将阿伊那藏蓝的衣服浸染的更深了一些。 耳边传来风声,江拾星朝着身侧褪去,直直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那砍刀在地上晃动着,原本倒下的虫神像出现在他身后,而原本那一片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几只窸窸窣窣爬行着的蜈蚣。 虫神面色诡异,它上半身扭曲着,再次拿起砍刀要杀江拾星。 江拾星急速的往后一扯,将阿伊带离开那裂开的地板处,安置在墙边角落。 在转头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浑身散发着戾气,像是要将眼前的虫神千刀万剐。 雾气突兀的在这地下宫殿蔓延开来,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刺骨的寒意朝着他袭去。 江拾星将那束手的宽大外袍脱下,他手腕上扬,袖口微微裂开。 苗银碰撞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着。 那虫神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神色不定的人,忽的冲上前。 江拾星却站在原地不动,就连朝着自己袭来的砍刀近在咫尺也不去躲避,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忽的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 下一秒江拾星猛地抬手与那虫神铜像相撞,刀剑相互划开,几乎在那一刹那,他猛地俯身也不管砍到自己肩膀的刀刃,抬起脚变往前扫去。 顷刻间那神像倒在地上,将要起身的那一刻却被江拾星刺中了心口。 肩膀上的血不断的留下,将他整条手臂都染上了颜色。 虫神看着眼前惊疑不定的少年,想自己找机会离开却被江拾星的下一个动作狠狠按在地上。 尖锐的蝴蝶刀被拔出,江拾星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魑魅魍魉一般,对着那铜铸神像开口。 “既然你那么慈悲,喜欢注视着人们,那我就成全你,让你看个够。”话音落下,刀柄被人重重按住。 对顶端的尖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虫神像的瞳孔之中,。 “啊啊啊!!!!!”怪异的惨叫声出现在整个地下宫殿之中。 江拾星却不停顿,再次拔起那刀子,将虫神剩下的两只眼睛一齐剜下。 青色的液体李阳一地,那神像霎时间爆裂开来,变换成了千万只密密麻麻的蛊虫消散而去,只有混乱不堪的场面证明着这里曾发生着暴乱。 神像消散的瞬间江拾星也支撑不住,直直跪倒在地上,他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奄奄一息的阿伊,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起身到人身侧。 他弯下腰半跪在地上,将祭台那的布料用蝴蝶刀划成一条又一条,手有些不稳的想要给阿伊包扎。 “不用替我包扎了,我是什么情况我心知肚明,”阿伊笑着,喉间咳出大片大片的血,“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你没必要……” “闭嘴!”江拾星瞪了他一眼,将那不断渗血的伤口用布条包裹住,“这些账这些仇,我会全部像你讨要,你现在给我住口留着力气活下去!” 似乎是身上疼痛难耐,他皱着眉喘息着,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江拾星眼尾泛红,眸中的深紫色愈发浓烈,他将阿伊搀扶着,朝着宫殿的门外走去。 “不用……白费力气了……”阿伊呕出一口血剧烈咳嗽着,“本就是我……如果不是我把你牵扯进来,也许你根本不会……” 像是回光返照般,他嘴角缓缓上扬,露出那很久没出现过的真心实意的笑容,“我知道的,我就要死了。” 他半阖眼靠在江拾星的身上。 阿伊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体温正在一点点的消散,“但至少在死前,我还能再帮你做一件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腕咬开。 原本就像是浸泡在血中的他却看不清伤痕。 阿伊将手腕对着江拾星的伤口处,不消片刻便爬出一只蛊虫。 和那些活死人身上的有相似,可看着却大了不少。 那蛊虫被阿伊轻轻一捏,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江拾星猛地咳嗽,忽的朝前倒去,蜷缩在地上。 身体像是被千锤万打一般,止不住的疼痛朝着心口处蔓延而去。 他哆嗦着朝着身侧和自己一起跌倒在地上的阿伊看去,“阿伊,清醒一点不要睡过去了!” “其实早在我给寨子里所有人下蛊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阿伊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许释怀。 “能活到现在,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事情,”他急促的呼吸着,那些话语像是憋在心中已久,“我也不后悔救了你,可是我真的还是……” “我做错了……我本不应该的……” 阿伊仰面朝上,着漆黑的地宫甬道里是是压抑的血腥气息。 他喃喃的开口,淌着血的手往上伸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拾星,我好像看到阿姊了……” “阿姊说她没有怪我……” “阿姊说……她来……来接我了。” 若伊手臂重重垂下,碰撞在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江拾星耳畔的呼吸逐渐归于沉寂。 “阿伊!”他想要去抓住,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明明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了,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所经历的每一次,都刻骨铭心。 那是别人无法体会无法了解的。 阿伊的身体逐渐冰冷,他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渐渐地心口处也不再涌出鲜血,到了最后,一只通体漆黑的蛊虫从伤口中爬了出来。 不同于他到苗鄕寨之后见到的任何一只,那虫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找下一个寄宿者,而是顺着江拾星的指尖爬上,停留在他的掌心。 虚妄的幻境层层叠叠的浮现在脑海之中,江拾星只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阿伊的吊脚楼里,十六七岁的若水坐在床边哼着歌,她的手一下一下在身侧的孩童身上拍着,哄着他进入了美梦之中。 烛火摇晃着,忽的炸开一声轻响。 若水恍若未闻,她伸手掖了掖阿伊的被子,怔愣了片刻后才冲一旁的抽屉之中取出了一个细瓷瓶。 最顶端处被封上了口,用浅色的纱布包裹着。 她拿过剪刀将那瓶口阻拦之物全部剪去,里面缓缓爬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蛊虫。 若水抬起手腕,将指尖咬破,给它喂了些许的血液,紧接着她心一横在弟弟腕间也划开一道口子,引着那蛊虫进入了若伊的身体之中。 睡梦中的若伊不适的皱起眉,他翻了个身却被若水按住,她又哼起那首小时候阿娘总会给自己和弟弟唱歌的民谣,柔软的嗓音带着哽咽。 若水抬起头,眼泪顺着下颚滴落在被褥上,又很快消失不见。 “对不起阿伊,这是阿姊唯一能够保护你的方式了。” 眼前的景象逐渐散去,江拾星回过神发现自己仍旧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宫殿之中。 四面开始轻微晃动,碎石细沙从墙沿掉落,空气愈发的稀薄,江拾星踉跄着起身,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扶着阿伊,跌跌撞撞的朝着地宫外边走去。 一路上全是猩红,鲜血混杂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液在往下留。 “滴答。” 有水滴落在地上,在这甬道中分外明显。 江拾星恍若未闻,他一步一步背着阿伊,朝着门外走去。 哪怕自己身上的人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哪怕没有阿伊,他早就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身后传来巨响,原本辉煌的宫殿轰然倒塌。 在见到光亮的那一瞬,他身形不稳,连带着阿伊一起倒在了地上。 细长的手指弯曲着,一点点往外爬去。 有风吹过,扬起了地上的尘土。 最后一眼,是穿着风衣朝自己这边走来的陆虔余。 江拾星强撑着对着男人伸出了手,在昏迷之前只留下一句,“陆虔余,你救救阿伊——” 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光怪陆离的回忆接踵而至,江拾星低下头却看见自己缩小了许多的手,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统一的制服。 狭隘的屋子内没有一点的光,角落处是一具早已没了呼吸的尸体,明明才六七岁的年级,却孤零零的死在了这个不大的房间之中,无人问津。 这里是他心底的噩梦,就算是被陆虔余捡回家,每次看到类似的场景,他都还是止不住的寒颤。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可现在的江拾星却不惧怕,他慢慢走到那具尸体边坐下,只看着被反锁住的大门。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怪物,而当时唯一会接纳他的朋友,却也死在了自己面前。 管教老师的打骂,院长丑恶的嘴脸仿佛走马灯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江拾星只是歪着脑袋一言不发。 如果反抗没有用的话,安静的等死其实也不错。 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惦念的话,去死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渐渐闭上了眼。 却在他要放弃的那一瞬间,门外传来声响,光透过门缝照进屋子里。 那些救赎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寒冷的冬夜在一瞬间焕发生机。 一只大手朝他递来,面前是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带着关切的眼神,和他说,“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小星,我来带你回家。” 江拾星猛地起身,周围的景象早已褪去,额前的冷汗顺着他的动作落下,他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阿伊的那座吊脚楼中。 陆虔余坐在桌前神色不明,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大步上前将他搂紧了怀中。 脑袋被按在颈窝处,强有力的心跳振聋发聩。 带着暖意的体温隔着衣物传到他身上。 陆虔余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间,湿湿的,让他有了些痒痒的感觉。 五感渐渐恢复,雾蒙蒙的景象被取代,他只觉得现在比起从前似乎还要更加好了。 江拾星低头,在地宫之中的伤口大多都消失不见,只有极少的一些留下也被细心的包扎好。 环顾了一圈后,却没在屋里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江拾星嗓子干涩,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喑哑,“阿伊呢?” “隔壁,和若水在一起。”陆虔余抱着他,一下一下顺着人脊背拍着,仿佛要将收到的惊吓全都驱逐一般。 “他……还活着吗?”话语中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虔余没说话,只看着怀中受伤的幼兽的爱人,想要给予他更多的温暖。 江拾星垂下眼,细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明明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救下阿伊了,倘若他不那么大意,倘若他再细心一点,阿伊也不会死。 他捏了捏陆虔余的手背,示意男人把自己松开。 江拾星扶着床沿往下,一步一步朝着阿伊的房间走去。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床中央静静躺着两个人,他们面色泛白一言不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桌上的被子被碰撞掉落在地上,从杯底裂开了一条缝。 那些破碎的东西,本就无法挽回。 相似的面庞靠在一起,若水和若伊这对姐弟,在现在永远的在一起了。 没有人再能把他们分开。 他们永远永远都是对方最亲密的人。 江拾星撇过头不愿再看。手指紧紧掐在手心处,却感觉不到疼痛。 “现在要做的不是伤心。”陆虔余出现在他身后,看着床上的若水与阿伊,“而是该让那些造成如今事情的人付出代价。” “我知道。”江拾星气息不稳,却还是强行平复下来。 他靠在陆虔余身上,下唇被咬的泛白。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半晌他才抬头,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冷冽,像是被埋藏在最北边的冰川,不消触碰便让人如跌深渊。 “五点。”陆虔余回答。 天边黑压压的堆积着乌云,此刻却仿佛被什么压盖着,让人莫名喘不过气。 “我需要去一个地方,然后我们去祭台。” 天色暗的飞快,距离六点足虫节开始已经不到十五分钟。 江拾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原本苗鄕寨的服饰被安放在床头边。 他小臂青筋暴起,蝴蝶刀被紧握在手中。 从这赶到祭台并不需要十五分钟。 两人站在外围,江拾星点了点一旁的巨石,看着陆虔余在周围布下透明的屏障。 “铛——铛——铛——”祭典钟被穿着祭祀服装的长者敲响,钟声在宽阔的场地中来回回荡,在落下的那一瞬间人群中出现一声惨叫。 银色的刀刃从不远处狠狠刺来,将穿着祭典服饰的李庄钉在了祭台之上。 鲜红的血顺着人肩膀处传下,李庄面色惊恐不断叫喊挣扎着想要脱离却动弹不得。 圆月高高悬挂在半空中,江拾星宛若恶鬼罗刹,他背着光朝着祭台中央走去。 其中几人见状不对刚想逃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下。 江拾星轻笑着,一半脸被火光映的猩红,一半却被暗夜深深埋着,他眼神凌厉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各位这是想去哪?” 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开始有人尖叫起来,他们指着江拾星,眼底是挡不住的恐惧,“他,他杀人了!” 江拾星不语,他冷冷瞥了眼周围人,在他上前的一瞬所有人便自觉朝着两侧退去,通往祭台的路被让出。 他抬眸,视线与李庄对上,原本内敛的清冷气息忽的变得阴狠乖戾起来,“好久不见,相比李庄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鞋跟与木质的地板相互碰撞,“哒哒哒”的声音在每个人心中敲击着。 “不认得我了?”他抬手,将蝴蝶刀刀柄握住,接着便朝后一拔。血溅到江拾星脸上,他却毫无反应。 李庄倒在地上痛苦的大叫出声。 他死死盯着江拾星,像是要将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你想干什么!这是我们苗鄕寨的祭典!你一个外乡人——” 还不等他话说完便被江拾星朝着心口处踹了一脚,他面色阴沉带着十足的暴戾出声,“外乡人?你也配说这句话?” “李庄啊李庄,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自己身上的真实身份?”他嗤笑着,踩在李庄的头上,“你不会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诬陷若水的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李庄剧烈摇头,他颤抖着想要逃走却动弹不得。 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唢呐的声音冲破天际,像是要将人们的耳膜撕裂开来。 那一堆人穿着统一的丧服,面无表情的扛着肩上的担子。 两口棺材被八人抬着,便要朝着此处走来。 火光冲天,燃起了更高了气焰。 沉重的棺材安置在了地上,寨中族人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在来的路上,陆虔余便告诉他这两具棺材是阿伊花重金请人打造的。 他不愿姐姐的尸骨埋葬在这冷清冷感之地,便叩了首求那山底下的外乡人在自己死后能将自己与阿姊的尸骨敛起,葬得离这里远远地,不再回来。 他早知自己有一死,可他不畏惧。 他只是怕自己的阿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他死去之后还要受这些妖魔鬼怪的欺辱。 江拾星抬首,声音凌冽,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意,“要是今日,谁敢有一句谎话,我替天行道先一步送他下去见阎王!” 他目光一一从眼前几人面前扫过,堪堪停留在驰闲身上。 手中的蝴蝶刀晃荡,紧接着便刺中了驰闲。 倒在地上的两人表情如出一撤。 “这两副棺材,原本是给若水和若伊准备的。”江拾星掌心抹过血迹,眼底是不断涌起的癫狂,“你们手中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成了逼迫他们致死的凶器!” “可那不是我们情愿的!”下边人两股战战,反驳着希望博取一条生路,“我们也是无辜的!” “你们无辜,那被诬陷致死的若水不无辜?为阿姊报仇却没能讨到一个公道的阿伊不无辜?”他抬起深紫的眼眸,手中的祭杯盏被捏得粉碎。 平日里无波无澜的双眼闪过别样的光,刹那间闪现又很快蛰伏于眼底的凌冽寒光。 “人活着的时候你们尚且没有忏悔之心,难道死了随口说一两句等事情过去了便可当做从未发生过吗?!” “那些因你们而逝去的生命,又让谁来偿还!” “你们好好看看,眼前的这两具棺材,那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为自己准备的!” “你们欠他的,又该用什么来还?” “你们还得起吗?!”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四面的树木摇晃起来,风吹过落叶碰撞在一起,喑哑难听的声音就像为这场祭典举行最后的哀悼。 起先是一两个人的低声流泪,接着便同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啜泣。 或许是害怕恐惧,又或许是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今日。 有谁是在真正的忏悔觉得是真的做错了。 江拾星冷眼扫过,他嘲讽的看着眼前这些真真假假的人们,明明都是一样的外表一样的肉体身躯,可却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将屠刀高高举起,面不改色的杀害了自己的同类。 这就是人心。 这就是那些先辈拼尽全力想要留住的血脉。 何其讽刺。 “刷刷刷——”乌鸦飞过,漆黑的羽毛落下。 江拾星一下转过身,蝴蝶刀朝上重重划开,深紫色的眼眸之中是无穷无尽的暴虐,“同样的手段,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第二次吗?” 铜铸的虫神像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后,可手中的砍刀却被江拾星打落在远处。 那些族人散乱着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倒流,内脏中发出刺耳的响动。 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噬着他们的心肺。 虫神却如同没看见被自己“庇佑”的子民,不顾及他们的哀嚎请求,便朝着江拾星杀去。 甚至挡在身前的苗鄕族人也被当成了趁手的工具。 江拾星毫不畏惧,他对上那僵硬的神像,鬼气与冷光相互吞噬着,不到片刻的时间周围就已死了大片的人。 在这一刻的江拾星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