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拾星倏的站起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门被推开的瞬间,厚重的雾气扑面而来,眼前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潮湿的空气有些沉闷,打湿了他的发梢。 他没法看清道路,就连几米近的距离也十分的勉强。 祭台边传来的惨叫声逐渐变响,江拾星不再停顿迈开腿直接朝着雾中走去,却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被阿伊拦住。 少年挡在他身前,面色阴沉说出口的话带着丝丝威胁的意味,“江拾星,你一定要阻止我是吗?” 江拾星冷冷甩开抓住自己小臂的手,他瞥了眼一旁的陆虔余,径直下了楼梯。 在他踩下一瞬间,那竹木发出“吱哑”的声响。 阿伊靠在门边,右手缓缓抬起,解下了原本放在自己腰间的玉屏箫笛,底下别着的流苏穗子晃荡了两下,又被轻轻揽住。 他轻笑一声,将那萧笛放至唇边,清亮的音色在半空中回荡,穿透了几人的耳膜,树梢上停留的鸟雀惊得飞起, 地面忽的开始抖动,江拾星迅速抓住一旁的把手。 陆虔余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先他一步拿出骨剑。 前方有些朦胧,白雾稍稍散去,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成片包围着他们的活死人,湿润的泥土站在那些死尸的躯体之上,随着他们的动作掉落在地。 萧笛声愈发清脆,忽高忽低,指挥着那些活死人朝着两人的方向扑去。 江拾星眼眸低沉,侧头看了眼身后面无表情的若伊。 蝴蝶刀围着拇指转了两圈,他猛地往前一条,刀子在半空中高高抛起,将要落地的那一瞬间被江拾星狠狠朝前踢去。 锋利的刀刃在半空中一闪而过,前边几排的死尸瞬间倒地,一只只蛊虫顺着尸体的血管爬出,却不像之前那般钻入地底,而是朝着江拾星的方向涌来。 这样的小玩意比起那些死尸反而才是最恶心的。 死尸可以很好地解决,而这些小虫子躯体不大还十分的灵活,一旦钻入人的体内就会像那些被控制的活死人一般,失去自己的神经意识沦落为他人的木偶。 江拾星往后退了一个台阶,拿出刚才从祭台处顺走的火石,他双手交叠火石碰撞在一起摩擦而过,火光忽的在面前出现。 随着他的手腕垂下,那火苗落在地上铺着薄薄一层的稻草之上,霎时间焰气冲天,原本快要爬到他们面前的蛊虫很快化为灰烬,在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可那些活死人却浑然不觉般,仍旧朝前走来。 身体丧失了主动权,只会为他人赴汤蹈火,还真是可笑。 江拾星眼眸狠戾,那火光倒映在他纯黑的瞳孔之中,像是染上了血色一般,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穿进人群之中。 他动作飞快,如同混迹在战场上的孤狼,只需半秒便将眼前的敌人一刀毙命。 陆虔余眼神晦暗,他转过身一步步朝着门框边的阿伊走去,连一个多于的眼神都不分给身边围攻上来的活死人。 就近的蛊虫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却化为齑粉,随着吹过的风消失在尘埃之中。 “你不会不知道那些人死之后,你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吧。”陆虔余目光冷冽,看着眼前拿着深色玉屏箫笛的阿伊,语气平淡。 “我知道啊,”阿伊放下手中的萧笛笑出了声,可眼底却满是暴虐,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不就是我和他们一起死。” “只要能给我的阿姊复仇,最后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就和拿所谓的虫神做了交易。”成堆的尸体倒在地上,江拾星一手握着蝴蝶刀,一手抬起,指腹抹去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活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罗刹,阴森可怖,没有一丝人情。 “是又怎么样?”阿伊挑眉,视线落在江拾星身后燃起的烈焰上,又很快收回,“用自己的这条命,换着一寨子的人死亡,这不是很合算的交易吗?” 他话音刚落,脖颈间便被江拾星的刀刃抵住,他看着眼前状似癫狂的少年,一字一顿开口,“若伊,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疯了又怎么样?!”阿伊丝毫不畏惧自己颈间的刀子,他往前一步,白嫩的皮肤被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血顺着刀柄往下,滴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些人本就该死,我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就是为了看到如今这一幕!”他突然大笑起来,抬手抹去沾染的血迹。 刺目的红色晃着每个人的眼。 在这日复一日的仇恨血洗之下,他早就疯的不成人样了。 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着心中要为阿姊报仇的信念强撑着,至于他自己,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和阿姊永永远远的埋葬在墓中。 “这些人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水的事情就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平反!那是她的清白!”江拾星厉声,话语中是无穷无尽的暴虐,“难道你想让他着永生永世背负着骂名,就算到了地底下也不得安宁吗?!” “阿伊,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结果却看着你走上了这条歪路的亲姐姐吗?!” “你闭嘴!”阿伊双目猩红,整个身体发着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剧烈起伏着,“他们那些人都该死!” “如果不是他们,我的阿姊现在还活着!她现在应该还在我的身边!”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江拾星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银铃的声响,通体漆黑的短刃从哪树后穿刺而来,直直对准若伊的心脏。 江拾星眼疾手快,一把将眼前的若伊推开,那沾了剧毒的短刃从人肩膀划过,笔直定在几人身后的墙沿处。 “滋滋——”江拾星肩膀处的伤口迅速开始腐烂,周围一整片发黑,正又朝着边缘蔓延而去的趋势。 下一瞬他猛地倒地,蝴蝶刀的刀尖深深插入竹木做成的地板之中,陆虔余单膝跪地直接将江拾星接住。 他将江拾星的蝴蝶刀拔出,直接将自己衣服下摆的布料割裂开,扯下长长的一条将怀中人的伤口周围死死绑住。 黑色的血液不断冒出,江拾星大口喘着气,眼中逐渐开始混沌起来,他咳了两声,泛白的唇珠之上沾染了红色,像是涂了口脂一般,妖冶却病态。 阿伊抬眸朝着那暗器发来的地方看去。 榕树底下站了个穿着长裙的少女,身上的服饰与族中人穿的极其相似,可并非是苗鄕寨的人。 少女头上带着的银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泠泠的声响,宛如夺命的黑白双煞手中拽着的铁链般,只消一眼便让人毛骨悚然。 与江拾星的眸子对上,她缓缓勾起一抹笑,染着深色的十指丹寇晃动着摇铃,周围的蛇蝎朝着江拾星的方向爬向而去。 在卢音出现的那一刹那,陆虔余周身的气息瞬间变换,沉沉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明明表情温和从容,却带着滔天的杀意。 他俯下身轻轻将江拾星唇角的血迹拂去,指腹摩挲着,将那血液在手中划开。 “帮我照顾好他,三分钟。”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怀中的身影被安置在阿伊身上。 陆虔余起身,他压了压手腕,混杂着暗色的骨剑在夜色之中露出一抹锋芒。 顶尖的那颗宝石像是嗜血的荆棘一般,散发着诡异的光。 他不紧不慢的朝着树后的身影走去,表情带着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仿佛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卢音看着逐渐朝着自己走来的身影,微微蹙眉。 宿子濯给自己交代任务的时候,只说她让去杀了江拾星解决掉这个未来可能存在的心腹大患。 一开始她只觉得杀掉一个人不过件简单一件小事,何必让她出手。 可宿子濯却说这次的目标是一举越上新人排行版第一的人,甚至还和“star”扯上了联系。 不过现在看来,扯上的可不只是“star”。 她握紧了手中的摇铃,眼睛一眨不眨,只等着陆虔余出手的那一瞬便让周围的层层毒物将她吞噬。 可她却忘了,能常年待在灵异积分排行榜第一的陆虔余定然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就连宿子濯都要退让给予三分薄面的人,她一个刚用手段才勉强爬上第十的人,又怎么能将人反杀。 陆虔余注意到眼前人的动作,甚至连骨剑都未曾使用。 他抬起一只手直直掐死了朝他咬来的毒蛇,整个蛇身被大掌捏爆,血液四溅,可却未曾沾到陆虔余分毫。 眼前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陆虔余掐住了脖颈,那些她从地下召出的毒物一拥而上,却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撕咬着她的肌肤。 陆虔余黑沉的眼眸闪过一丝浅金色,卢音像是看到什么恐惧的东西一般摇着头想要逃脱却动弹不得。 乌鸦从空中飞过,满月映照在半空之中,细碎的月光将他影子拉的很长。 没人注意到,刚才那一刹那,陆虔余眼中出现的,那类似铭文的古老字符。 阿伊只看着不远处对峙着两人,便又很快低下头。 靠在自己身上的江拾星此时气息微弱,唇边逐渐变为黑色,同中了剧毒一般,再有一丁点的刺激就会直接死在自己怀中。 目光扫过一旁被陆虔余安置在地面上的蝴蝶刀,他侧了侧身将那刀刃划开自己的腕间,温热的血液从中喷涌而出。 阿伊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将自己的手腕抵在江拾星嘴边,血液源源不断的顺着人嘴唇滑进口腔,顺着喉咙滑下。 不到片刻江拾星的呼吸便平缓了不少,血腥味蔓延开来,他抬头朝着若伊的方向看去,眼前的少年眸中带着莫名的情绪。 “为什么要救我,”他开口,声音有些迷惘,“明明我是想杀了你,杀了那个男人的,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说过,你没有错。”江拾星咳嗽了两声,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坚定,“错的从来不是你,那些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谋害他人的人,他们才应该得到应有的审判。” “他们做错了事,就该用正确的方法让他们加倍还回来,而你现在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那若水的事情就一辈子都会被掩盖在尘埃之中。” 江拾星从人手中接过蝴蝶刀,他一把定在地上勉强直起身子喘息着,说出口的话却仿佛一道光芒照进了从未出现的有过救赎的黑暗之中。 他说若伊,你的阿姊希望能沉冤得雪,但她更希望你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当初的若水只需要同意,同意嫁给李庄便能免去一死,可却要带着阿伊离开这座他们从小长大充斥着回忆的寨子。 她一个人在寨中拉扯弟弟长大要靠着邻居族人们的接济,而当时才八岁的弟弟离开了这个地方,面临的不只是流离失所。 他没有身份,没法在那个吃人的社会中立足,进不了学校,可能这一辈子都只能跟着自己去打工。 若伊是苗鄕寨的后人,他的天赋不输给任何人。 若水能看得到自己的弟弟每次学到新的东西的时候,眼中绽放的那种光芒,那也是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唯一的信念。 江拾星想起前几日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若水,就算是被蛊虫控制着,却还是分外的坚强,只有在提到弟弟的时候,眼中才会出现那一抹被埋藏在心底的脆弱。 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弟,没能给弟弟更多的爱。 所以即使是选择死去选择背负骂名,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弟弟眼中再一次熄灭光芒。 那是她直到死的时候,留下的唯一心愿。 “阿姊她……或许没有我的存在,没有若伊这个人,她会过得更好。”阿伊双目通红,他的话音带着哽咽,血泪从眼眶中掉落。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全部的全部,如果能回到最初,如果能自己选择—— “你错了。”江拾星伸手停在他额前,动作与若水如出一辙,就像小时候姐弟之间的玩闹一般,“你的存在,才是带给姐姐的最大的幸福。” “咔哒”的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江拾星终是支撑不住,脑袋重重往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陆虔余刚一转身看到的便是这一。 他三步作两步上前,将江拾星一把抱起猛地踹开了那木门走进去。 阿伊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恢复了清醒。 他跟在陆虔余身后带上了门。 狭小的屋子中点燃了烛光,江拾星冒着冷汗表情痛苦的靠在床上,他一手死死拽着陆虔余的衣袖,仿佛男人一旦离开就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寄托。 陆虔余坐在他身侧,一点点帮他擦去额间滑下的汗水,他声音轻柔同哄孩子一般,“没事的小星,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需要你帮我。”再开口是,阿伊的声音变得坚定,他只是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江拾星复而继续道:“我的血可以救他。” “要我做什么。”陆虔余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只是紧紧握着江拾星的手。 那种失去的感觉,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倘若这个若伊不是自己的小星拼死救下来的,只怕现在这个人早已成为一具流干血液的尸体了。 他并不是什么至善至极的菩萨,他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只有触及到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柔情。 “我心头的精血,可以饲养他体内的母蛊。”阿伊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刀子朝着自己心口处划去。 周围一整片的衣物都被打湿,他却仿佛未曾感受到一般,又将那口子划得更深了一些。 一指宽的陶瓷小碗将那血液接住,阿伊面色有些苍白,他俯下身喘了口气,将一旁的斛叶草根茎摘下,两指摩挲挤压着,深色的液体滴入碗很快与那血液融成一体。 “喂他……喝下。”阿伊身形有些踉跄,见那陶瓷小碗被陆虔余接过,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要是小星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你还是这个寨子还是剩下的那些人,全都会以死作为代价偿还。”陆虔余说着,将江拾星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他仰起头将碗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对着江拾星从唇渡过去。 带着腥气的血液被一点不剩的喂入江拾星口中,确认怀中人完全吞咽下后,陆虔余才离开了那朝思暮想的软唇。 “在我捡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里就已经存在了好几种不同的蛊毒,还掺杂着毒药,身上也全都是伤口。” 阿伊从那篮筐中拿出止血的草药,他将那草药揉碎贴在心口处,白色的纱布一圈圈缠绕着少年的身体。 “当时的他几乎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毫无回天之力。”他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江拾星,脑海中的思绪杂乱,“我承认我有私心,为了阿姊能再陪伴在我身边,我将母蛊安置在了他的身体中,但也救下了他一条命。” “我原本以为之后便可以两不相欠,结果到现在我才发现,不知是阿姊,我还欠下了很多很多的债,对你也对他。” “但我不后悔。”阿伊抬手遮住了眼前的光,他沉默了一会,又笑着开口,“能再次见到阿姊,看着她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后悔。” 在他说完这些话的瞬间,江拾星的指尖动了动,他一点点握住陆虔余的指尖,试图从他身上沾取分毫的暖意。 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明能听到阿伊和陆虔余的对话,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他好像再一次被困在了黑暗之中。 “陆……虔余。”江拾星喃喃着。 几乎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陆虔余便低下头,眼眸之中是止不住的心疼,他放清了声音,像是对待至宝一般紧贴着怀中的爱人,“我在这里,我在。” “苗鄕寨……被下了蛊的人。”江拾星皱着眉,有些不安的蜷缩在陆虔余怀中,在陆虔余的手揽住他的背时,才稍稍放松下来。 “那些人暂且还不会死。”阿伊也听见了江拾星的话语,他抬起头朝着窗外望去。 祭台那边灯火通明,与此时此刻冷清到极致的吊脚楼相悖。 “母蛊死去之后,子蛊会在体内爆裂,蛊虫携带着的毒素便会渗透进那些的身体之中,一点一点将他们折磨下去。” “那些人七日之后便会死亡,就算母蛊这次没有被我捏碎,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想起自己在练出第一只子母蛊时的模样。 当时的阿姊是什么表情了,好像是带着骄傲与担忧。 她开心自己的弟弟身上的天赋,这代表着之后若伊在这个只看能力寨中不会受到欺负,可蛊术却只有女子能学。 可她又害怕被他人发现,于是当时的若水告诫若伊,千万不要被别人知道自己会下蛊这件事。 年幼的若伊点点头,虽不太理解却听从自己姐姐的话。 “他们的内脏早已被蛊虫啃食的差不多了,死只是早晚的事情。那些蛊虫在早上并不会发作,但到了夜半子时中蛊的人就会痛不欲生。” “那是我最初,给他们定下的惩罚。” 他回过神,只是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曾几何时,他从那个单纯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般心狠手辣的鲜血。 他早已数不清自己手中有过多少条人命。 等阿姊见到他的时候,会责怪他吗,还会笑着喊他阿伊吗? 若伊不敢细想。 七日这个数字出现在却同警钟一般敲响在江拾星脑海之中。 距离这个副本结束,也只剩下七天的时间。 江拾星强撑着睁开双眼,眼前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让他有些分辨不清。 在陆虔余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指甲狠狠掐入手心,疼痛让自己勉强保持了一点清明,“虫神的交易,是谁告诉你的。” 阿伊像是没想到江拾星会问出这件事,他思索片刻却忽的瞳孔骤缩。 “阿姊,这是曾经阿姊告诉我的。” 床头的水杯滚落到地上。 江拾星闭上眼。 这个副本的来龙去脉,他总算是搞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