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做了丧饭,待会祭拜完就留下吃一些吧。”喑哑的同枯枝被踩碎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那白发老媪拄着拐朝走上前。 空心的拐杖与实木的地板相撞,发出鼓点般的轻响。 路过人身边的时候,那老媪撇头看了一眼,可江拾星却莫名觉得那老媪刚正和他对视,苍老阴翳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提示,又像是在告诫。 外边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散乱的人群朝着屋檐下涌去,原本还想找借口离去的人也只能被迫停留在此处,只等着雨停下后再寻找时机。 过道上被搬出了几张桌子,摆在连廊中央,刚好够在场的几人坐下。 江拾星随着阿伊若水坐在最外边的桌子,越往里边坐,辈分就越高,而主桌上坐着的则是那白发老媪与阿翁儿子驰闲,另外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长者。 从声音来判断,这桌子上坐着的,就是阿伊去请人给他看眼睛那天来的几位。 这些人面色各有不同,暗地里都在估量着今天过后该怎么瓜分阿翁在苗鄕寨中的事务与田地。 菜肴被一一端上,原本葬礼上不该出现的菜肴也在被摆上了桌,可周围人却同未觉察一般,只是心不在焉的用筷子夹菜随意吃了几口。 阿伊见江拾星眼睛不方便,就给他换了个调羹,又夹了几个不同的菜放到人碗中,确保他不会挨饿。 江拾星点点头,却丝毫不触碰那些大鱼大肉以及不该出现的食物,挑拣处一些干干巴巴的菜叶子,混杂糙米应付入肚。 按照习俗来说,丧饭本应该在头七那天吃,顺带送死者尸体下葬。 而现在阿翁才死了不到半日,吹拉弹奏的、哭丧喊灵的,甚至棺椁与死人饭都已准备完毕,就像是迫不及待送人出殡一般。 江拾星嗤笑,眼中幽深的紫眸却是无比寒冷,几欲让人堕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雷声猛地响起,黑压压的乌云布满上空,闪电割裂开一道痕迹,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水滴落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又溅到裤脚旁,深色的泥点在上边留下难看的印子,染湿了大片的布料。 各类妖魔鬼怪齐聚一堂,就全靠着自己显神通,以此来躲避这次的谈话。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越下越大的 雨把所有人困在这方寸之中,同将要被淹没的孤岛一般,只期盼着有人出现打破这场僵局。 几个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后院之中。 江拾星微微侧身,对着边上的阿伊说了几句,再三保证后才起身扶着一旁的墙壁,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坐下。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餐桌边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 江拾星手指点了点,灰层站在指尖处也不太在意,他抬眸的瞬间,正巧与转过头看着他的阿伊对上视线。 下一秒阿伊神情恍惚,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梦境一般,只是看着自己碗里的菜痴痴一笑。 对不住了。 江拾星在心底轻声和人道歉,三两下翻了身直直越过了半人高的围栏,躲在了偏房处,细细观察着周围的景物。 他刚才和阿伊对视的那一下对人使用了当时在槐因村副本里,从鬼菩萨身上得到的幻术。 这个幻术能激起人心最深的回忆制造幻觉,虽说使用的间隔时间有些长,但却能在关键时刻帮他拖住对方。 江拾星回忆着刚才在正厅看到的东西,顺着偏殿摸到了棺椁牌位的正后方。 这两处只有一墙之隔,倘若需要藏些不可见人的东西,这里一块便是最合适的。 四面空荡荡的,除了堆积着几个落了灰的箩筐之外,便是几张缺了角的桌椅。 他俯下身,用手中的蝴蝶刀细细探寻着地缝,刀柄敲了敲地板,里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底下是实心的,没有一点东西。 江拾星皱眉,又重新摸索了好几遍,除了满手的灰层以外,其余无一例外都没有问题。 估算着时间正准备离开,眼前的缎带却被什么勾住,往后一扯撕裂开来。 他回过身,空无一物的墙面却莫名挂住了那短短一截布料,像是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掩盖在墙面上一般。 江拾星沉下眼,蝴蝶刀刃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刃口向下,安全柄被握在掌心处。 他顺着被挂住缎带的一角,一点点往上撬开。 “咔哒”的一声轻响,粘住的胶布被撕开,空荡荡的墙面兀然出现了一个扁平的相框。 相框中放着一张发黄的纸张,底下还叠着其他什么东西,囊鼓鼓的一整个。 江拾星伸手拿下,顺着背面翘起的边,掰开整个相框的背面。 一张黑白照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封早已干涸的血书,字写得很大像是用尽了全力,由于时间问题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勉强看得清上面的内容。 还不等他翻到尾页,窗外传来的声响便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个江拾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动手?”粗狂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江拾星神色冷冽,锐利的目光中是一闪而逝的阴戾,他一手抵着墙壁,半倚在窗边的视野盲区,看着下边谈话的两人。 穿着细跟鞋的红衣女人满脸不耐,“急什么,你连人都找不到,还谈什么动手?” “那是我不想找吗?”刚在大厅处见过的刀疤男呸了一声,两手放在衣兜,“要是能找到他杀了老子才不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待着!” “说的好像我想在这里一样。”那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狠毒,荆棘藤蔓状的鞭子在她手中不断抽打,摧残着地上的草木,“我通关符纸都准备好了,结果那个江什么的死活找不到人。” “如果不是为了五万的灵异积分,谁他妈在这一天杀蜈蚣一天杀蝎子的?” “每天不重样,每天都不得安生!” “行了别念叨了。”红衣女人瞥了他一眼,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烟点燃,“尽早杀了他尽早完事,省的夜长梦多。” 之后又是反反复复的几句话。 江拾星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里的刀,神色不明。 这两人说出的话倒是给了他不少信息,至少从目前来看,来杀他的人恐怕还不止这些,而这些人背后有人出了五万来买他的命。 五万,他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江拾星轻笑。 再者,那女人说那些毒物都是一天天轮换着来的,每天晚上出现的都不一样。 但是照他的情况来看,又很有意思了。 第一天被各种不同的恶心玩意侵袭,甚至还解决了一个想要杀他的玩家,可到了第二天晚上却又平安无事,除了自己身上开始出现的一些感官变化之外,其他条件看来,他们仿佛不是在同一个副本。 又或者说,触发了完全不同的机制。 副本触发的条件与遇到的角色、线索相关,甚至会出现一个副本产生多个幕后BOSS的情况,而这些全都需要玩家自己去探索,最终的通关等级也和得到的真相内容相关。 想到这里江拾星皱起眉,目光落在掉在地面的那张黑白照片上,思绪又重新被拉回。 刚才背着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就被打断,而现在虽说还是昏暗,但也能看得清上边的人是谁。 他弯下腰捡起那张照片,却在下一秒罗乐收。 脑海之中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跌倒在地,老旧的木板发出重重的闷响声。 “谁!”外边两人忽的警觉。 江拾星强撑着意识,迅速将照片与血书塞进怀中,又把那相框往篮筐底下一塞,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外跑去。 等那两人出现在偏房时里边早已空无一人。 高高堆砌的箩筐竹篮散落一地,遮掩住最底下的线索。 江拾星强撑着一股力回到大厅,他紧握住扶手大口喘着气,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幻着,仿佛都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雾,让他再无法分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你怎么了?”阿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三四个重叠在一起,面上是相似的惊慌。 “我……没事……”江拾星强撑着想要起身,却还是使不出一点力气。 宽大的衣袖随着人的动作摆动着,那些血书和照片紧贴着他的身体,提示着他这个混乱而错杂的事情经过。 再有最后一点,就能串联上了。 贝齿狠狠咬在唇中,殷红的液体顺着下颚滴落,他勉强保持住几分清醒。 听到这边的动静,原本还在宴席之上的若水也赶到他身边,焦急的询问着他的状况。 江拾星脸颊通红,掐住手心的指甲早已泛白,粗重的呼吸的抢夺着着一片的空气。 缺氧,窒息。 想死,想放弃。 只要死去了就不会痛苦了。 清泠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之中,一步步诱导着他跟随话语去行动。 顷刻间江拾星手腕垂下,周围的呼喊声渐低,直至消失不见。 他闭上了眼,少女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黑白照片上的那个人,是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