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的几人沉默片刻,阿伊与若水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致决定上门去阿翁爷爷家里查看一番,就算磕两个头也算是尽了孝道。 话音落下时,江拾星便抬脚迈了出去,他伸出双手在半空中摸索着,像是黑暗中想找到某个支撑点一般,小心翼翼的往前探去。 他此刻在众人面前还是失明的状态,就算是再晚些出声发话,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只觉得他是行动不便,只能先听其余人的说法。 见他这副模样,阿伊起身扶住他的手臂,将人牵引到凳子旁坐下后才不紧不慢的询问,“你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少年语速平缓,鼻尖哟西额泛红,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 可江拾星却没错过眼前人眼底飞速略过的兴奋。 片刻后他只是点点头,声音带着莫名的哀叹与惋惜,“于情于理来说,我都应该上门拜访,就算现在阿翁爷爷出事了,能去看上最后一眼,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言毕,江拾星垂眸,细长的眼睫微颤,落下的阴影挡住他瞳孔中的玩味。 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在早已埋伏好的丛林之中伺机而动。 这样一出大戏,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来报信的人得到了几人的态度,便先一步告辞,又接着前往下一家。 若水送人到门外,再回来时面上带了些许严肃,她看了一眼还坐在椅子上的两人,轻声对着阿伊道:“先带拾星去换件衣服。” 阿伊点了点头,便带着江拾星离去。 许是季节交替,温度有些偏凉,寒意在几人出门瞬间扑面而来。 江拾星跟在两人身后,看着阿伊带他们绕了另一条路,五分钟的时间便抵达了阿翁爷爷家。 大门上挂着两个惨白的灯笼,屋内飘起阵阵烟雾,香火的气息围绕在几人身侧,掩盖住厚重的血腥味。 院中四处都是血迹,大片大片染红了发黄的墙壁,青石地板上也全都是冲刷不掉的印记,就连门把手上都沾染了一个个骇人的手印。 就像是特地留在这里,想要像所有人昭示自己的成果一般。 里面人群来来往往,清一色的都穿着黑色长衣长裙,原本带在身上的银饰也取下了不少,素面朝天的对着正厅的方向哭喊着。 就算哭不出声的也使劲掐住自己大腿,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再假惺惺的用手绢擦拭。 江拾星抬起左脚跨过门槛,抬眸一瞬视线迅速在周围扫过,最后定在角落处格格不入的几人身上。 苗鄕寨的人日常穿着都是寨中特有的服饰,倘若遇上庆典或婚丧嫁娶这类重大的仪式,便会穿专门准备的衣物。 而角落处那几人却是实打实的穿着现代的装备,甚至其中某个带着刀疤脸的男人还带着方便打斗的装备。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江拾星收回目光,跟在阿伊身后从门边开始按照习俗一点点拜过去。 这一次参与副本的玩家有十二人之多,除去前两天来杀他却死去的哪一个,剩下的除了他自己之外,这屋中便只看到了十人。 还少了一个玩家。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思量。 随着他越靠近正厅,里边的哭声也就越发响烈。 漆黑的棺椁上扑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正絮絮叨叨的说着些哀悼的话。 而旁边站着的是昨天来给他们开门的老媪,她面无表情,也不似其余人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只冷着眼站在一侧旁观。 仿佛这场丧礼和她毫无关系。 江拾星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下一瞬他只觉得自己衣袖被扯了扯,阿伊的声音随即出现在耳边,“现在哭的最惨烈的那个,就是阿翁爷爷的儿子。” “怎么了吗?”江拾星顺着人的话接下去,故意装出些许好奇的样子。 “他叫驰闲,到底是个败家的,”阿伊手指点了点,语气平淡有带着些许不屑,“他生性嗜赌,又好酒如命,这些年来阿翁爷爷家里攒下的积蓄都给他败光了。” “阿翁爷爷生前还说过要和他断绝关系,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他现在有什么脸面在这哭灵。” 江拾星了然,看着这面和心不和的众人,嗤笑一声并未做出什么评价。 “吱哑——”刺耳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李庄哆哆嗦嗦的从外边走来,身上套着一件又一件的大衣,臃肿的同个漏了馅的种子一般,让人看了止不住发笑。 “李庄,你怎么穿成这样?虽说这两天降温但也不至于这么怕冷吧?”一旁的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庄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才慌乱的找了借口,“昨晚,昨晚上没注意,一不小心着了凉,没事没事的……” 江拾星唇角上扬勾起一抹微不可查弧度,目光落在李庄的后背之上,似笑非笑。 刚被他打了没多久就强撑着出门,再不穿的厚实点,只怕轻微一碰就得再回去躺上好几天。 从他到这个副本开始,李庄便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面前,总在暗地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是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仿佛某个时间点就会有东西出现在他身上。 后山处的钟声响起,几个和阿翁差不多年纪的长者从内院走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小辈分的,陆续进去给阿翁磕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行上前。 那白发长者皱眉,刚要出声便被阿翁那好赌的儿子驰闲打断,“我先给阿爹磕头。” 几人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他先上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说了一些类似会照顾好家里的话,这才起身走到了一旁。 有先者后,陆续便开始有小辈上前。 江拾星侧过头,观察自己边上一动不动的阿伊,随即又向前,静默观看着这场荒诞的葬礼。 轮到李庄的时候,他还有些胆怯,被人搀扶着走上前跪在蒲团之上。 桌前摆放着阿翁的照片和刚做好没多久的灵牌,照片上的人神情肃穆,正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庄犹豫了半天,原本只轻轻磕一个,却不曾想到自己脑后忽的多了一股力,重重按着他的脖颈将他的前额敲在地面上。 头触及地面的一瞬间,桌上的牌位应声而碎,从中间被劈开,断裂成两半砸落在地上。 上香时沾到地上的灰漂浮而起,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五感。 “有!有鬼!”李庄惨叫,下意识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在原地动弹不得,跪在蒲团的膝盖仿佛被千万根细针狠狠扎着,一下一下刺进血肉之中。 力道忽的消散,他猛地起身,却对上正前方摆放着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的人眼珠子转了一圈,阴森可怖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最后缓缓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啊!!!”李庄往后踉跄了几步,又被门槛绊倒,摔在了院中连带着朱红色的单扇小木门都被扯坏。 “什么有鬼?李庄你莫不是昨晚没睡好眼花了吧?”出声的是那天在阿伊家里扶住李庄的中年妇女。 “眼睛!照片的眼睛在动!他还在笑!”李庄说出口的话语无伦次,手脚并用急切的想要离开。 下一刻在场绝大多数人变了脸色。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当时为我找你协商你也同意了!阿翁这件事不能完全怪在我一个人身上!若——” 还不等他话说完,原本距离很远的驰闲大跨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李庄推搡着来人,却没能抵得过驰闲的力气,顿时口中只剩下呜咽声。 “李庄大概是见我阿爹的死过于伤心,现在都到胡言乱语精神恍惚的地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一旁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使了眼色。 三人一齐将李庄捆了个严严实实,便带着人朝着柴房的方向走去。 在转身的刹那,驰闲还回过头补充了句,“抱歉抱歉,我先带他去冷静一下。” 见他们离开后,为首的几位长者这才松了口气,原本进行的磕头也因此被打断,剩下几人虽说没有亲眼看到但也不再敢上前。 最终的结论被归咎到李庄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 只有江拾星眯了眯眼神色晦暗,趁着几人的注意力分散,他稍稍往边上走了几步,切换了角度重新朝着黑白照片的方向看去。 那怪异的表情闪烁了一瞬间又很快恢复如初,仿佛真的只是他人头晕眼花看错了。 可他却注意到,刚才李庄磕头的那一下,身后凭空出现一只白净细长的手,被操控着将他死死按住。 江拾星皱眉,目光落在那棺椁之上。 他倏的抬首,看向了右侧通往后院的小门处。 指腹摩挲衣角处峰缝上的白色羽毛,深紫色在眼底浮现,他冷笑出声,混杂在一起的线索被揪出一个线头,随即一一拨开。 这障眼法还真是,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