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慢慢靠近,身上混杂着的异香也愈发浓烈。 尽管先一步屏住呼吸,但还是吸入了不少的气体。随着阿翁逐渐变近的身影,江拾星有些控制不住,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江拾星!”阿伊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但却被一起拽着倒在了地上。 江拾星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头疼的快要炸裂开了,经脉之中仿佛有千万条虫子不断顺着血管的方向爬向心脏,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内脏,最后让他悄无声息的走向死亡。 原本躲藏在人腕间的黑蛇顺势爬出,挡在江拾星面前,上半身立起对,深红的竖瞳死死盯着眼前的阿翁,仿佛只要他再靠近一步便直接咬上他的动脉一般。 始作俑者此时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倏的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下一瞬慢慢俯下身,跟着阿伊一起查看江拾星的状况。 江拾星侧头,一手强撑在地面上,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上岸缺水濒死的鱼一般,只能靠着微弱的意志求生。 “哐当!”一声巨响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还不等江拾星抬眸望去,便瞥见阿伊的手指轻晃,指尖渗透处一滴血,抹在了他的唇边。 无人注意到这短短一瞬发生的事情,屏风下白瓷瓶碎成了几瓣,一个人影出现在后边。 像是怕被发现,那人抬脚刚想离开,便被江拾星重重抛出的石子给绊倒。 在那人倒下的同时,江拾星也体力不支整个摔在了地板上。 屏风后出现的身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是他们才刚见过不久的李庄。 他表情狰狞,痛苦的捂住脚裸,在看到江拾星的刹那同见了鬼一般,整个人不断地发着抖。 “你躲在后面干什么?!”还不等他出声,阿翁便抢先一步开了口,他朝着李庄的方向走去,同小鸡啄米一般将人提溜而起。 话语中带着胁迫的意味,他冷眼看着要倒不倒的屏风,却连伸手扶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浓烈的气息逐渐远去,不知是不是阿伊的那滴血起了作用,江拾星只觉得自己恢复了些许的力气,被人搀扶着重新站了起来。 一旁的若水神色但又,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阿伊传来的眼神的打断。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阿伊腕间的静脉微微凸起,豆粒般的大小上下蠕动的,又隐入血液之中。 怪异的香气消失不见,只剩下娄中苦涩的草药气息。 “阿翁爷爷,”阿伊轻声开口,祈使语气混杂着命令的态度,“我那前两天摘下斛叶草不够用了,您这还有多余的吗?” 原本还在训话的阿翁刚想训驳,却在撞上少年漆黑双眸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开口,嗓音颤抖沙哑,“后院柴房中还有,随我去拿便是。” “谢谢阿翁爷爷。”半大的少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快人一步朝着院子中间去。 注意到边上的若水紧蹙的眉梢,江拾星顺着人的目光看去,阿伊再出来时便装了满满一箩筐的草药, 是他在阿伊家中见过或没见过的东西,不过按照若水的态度来看,显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阿伊便和人告辞,只轻飘飘留下一句,“今早在祭坛看到看到李叔抱着祭品,原本以为是来祭祀的,想不到是我误会了”的话后便径直带着若水和江拾星离去。 一路上无人再开口,等到家后,若水才带上了门,和江拾星说一声自己去煎药后,拉着弟弟匆匆离开。 江拾星勾唇,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离去的动作。 从刚才开始被江拾星勒令不许出声的小蛇顺着他的腿根一点点往上,最后直立在人膝间和江拾星对视。 “你发现了吗,”江拾星轻笑一声,右手食指一下下在黑蛇的额前抚摸,又顺着蛇身往下,同撸猫一般哄着身前的小蛇,“这些人想隐藏的秘密,都关乎着同一个事实。” 黑色“嘶嘶”两声,细长的信子碰到他的手心又很快收回。 “一个没进族谱的‘族人’,一个苗鄕寨的长者,一个独自一人抚养弟弟长大的姐姐,还有一个擅长用巫蛊之术的少年。” 阿伊的话早已不止一次重复矛盾,不管是对阿翁言语与行动上的相悖,还是说出回忆与事实经过的差错,无一不是明晃晃的昭示着阿伊身上的疑点。 虽说他自己并没有学过蛊术,但自己脉搏中蠕起的频率却和刚才他在阿伊手腕间看到的一模一样。 还有就是在他醒来看到斛叶草的时候,阿伊说他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看出阿伊有什么想要害他的倾向,除非是这人隐藏的太深,连把柄都未曾留下。 “叩叩叩——”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江拾星的思绪。 他闭了闭眼,装出原本纯良的模样,只道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若水一手端了个木碟子,上边反扣着个大碗却还是挡不住扑面而来的苦药味。 “这是我刚让阿伊熬好的药,”若水声音很轻,有些哄小孩子的意味在里面,“记得趁热喝,冷了可就没效果了。” 她坐在江拾星床头,身上的苗银摆动,发出悦耳的碰撞音。 “阿伊呢?”江拾星接过若水手中的药物一饮而尽。 明明是极苦的药,他喝完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江拾星将手中的空碗放好,动作略微迟缓,却未被觉察。 他沉下眼,食指狠狠掐进手心处,眸中晦暗转瞬即逝。 五感丧失更加严重了,除去稍稍变好一些的视力之外,他的感官及味觉几乎已经没有。 而在接触到阿翁身上那诡异的香气前,这些都还算正常,或者说正在往好的方向转变而去。 “阿伊从小便这样,”若水眼睫微微往下,阴影遮住了她的双眼,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但他心肠不坏,只是太在意身边人了。” 江拾星不答话,面若冰雕,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神色波澜不惊,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这个猜测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便能被证实。 “我比阿伊大了十岁,有时候就连我也不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话音刚落,江拾星猛地抬头。 原本淡漠的眸子染上了些许诧异,之后便是接踵而至的了然。 阿伊明明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而若水看起来至多也比他大了一两岁,就算再怎么有差距,也不可能到十岁之多。 这中间的差距要么是若水编造,要么—— 就是有人特地构造了这个差距,为的就是不被人察觉隐藏在层层迷雾下的真相。 兴奋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烁,他神色渐冷,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又叮嘱了几句后,若水才端着碟子离开,房间内又剩下江拾星一个人。 窗帘被拉上,屋里一片昏暗,平静的呼吸起伏着,江拾星仰面躺在床上思绪发散飘忽,很快又屈服于药效,沉沉睡去。 天光乍现,树梢间响起几声鸟鸣。 外头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叩着大门。 江拾星翻了个身,厚重的睡意在听到门外传来的话语时消散一空。 “阿翁死在了家里!” 随着妇女响起的声音,杯盏滚落在地上的轻响。 江拾星瞬间爬起一手撑在窗边往下,却看见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距离并不算很远,似乎是在外边埋伏了许久。 他眯起眼,暗自估算着距离,蝴蝶刀兀的出现在手心,从身侧捞了块木板三两下削成多面棱角的模样,重重朝着背影的方向打去。 一声惨叫过后便是倒在地上的人。 慢慢悠悠收好刀刃后,他冷眼看着哀嚎的男人和逐渐染湿土壤的血迹,嗤笑一声推开了房门朝外走去。 阿伊和若水早已在等在大厅,众人神色各有不同,报信者的焦急,若水明晃晃的担忧,还有靠在墙边满面嘲讽的阿伊。 江拾星摸了摸自己眸前的绸缎,确认无误后才一副摸索着向前的样子朝着几人的方向走去。 “这是怎么了?”装出的忧愁摆在脸上,可实际江拾星却心知肚明。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闹剧绝对离不开其中几人的算计,其中指不定还有其他玩家的插手,而促成的这个局面就完全是他们最想要看到的。 “阿翁爷爷死了。”众人沉默之中,阿伊率先开口,面上的嘲讽早已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悲痛的情绪。 他一边说着,潸然泪下。 此起彼伏的安慰声在这个不大的客厅内响起,抽噎、感慨,各种悲伤的情绪扑面而来。 日头高照,原本破土而出的幼虫又钻回了地底,等待着另寻一个更好的良机出现。 江拾星一手扶着门框,不厌其烦的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连眼皮都未抬,只等着看这场闹剧何时落下帷幕。 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眼前的人各怀鬼胎,谁又知晓谁真正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