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晓这个寨子的前尘因果,”江拾星看着眼前的阿伊,一字一句语气平淡,“只是自己有过类似经历的话,难免不会想到这些。” “可那些真正做出了伤害行为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在意呢?”阿伊冷笑,事不关己般的嘲讽出声,“那些人只会说,‘死就死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目光落在最里端的坟前,摆放的花朵开的艳丽。 江拾星却觉得,他像是在透过那些景象,回忆着曾经的一切。 人就是这样,讨厌曾经,憎恨过去,但又留恋着回忆里美好的人和事,总会因此驻留,即使需要支付不菲的代价,却也心甘情愿。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江拾星出声,极其认真的开口,不知是在和身旁的阿伊交谈还是在自言自语,“犯下过错的人终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薄薄的一层黑色绸缎挡在他的眼前,遮挡去了过分刺眼的光芒。 即使还是朦胧一片,但也能看清不少的事务,至少不会再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只要有了指引,重新再找到前进的方向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那些无法觉察到的碎石与陷阱。 阿伊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你们怎么在这?”江拾星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个穿着深色百褶长裙,手里还捧着箩筐的少女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少女莫约二十一二岁,身上的银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两人面前,先是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阿伊的脑袋,语气是带着宠溺的责备,“前两天交代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今天不是要去送祭典的东西吗?怎么还有功夫在这里发呆?” “阿姊——”尾音拉长,阿伊原本狠戾的神情顷刻间切换成了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刚刚已经做好了,你怎么一回来就骂我啊——” “好了好了,多大人了还撒娇,”少女笑着从箩筐中找了什么,递到阿伊面前,“喏,这次去镇上特地给你带的。” “阿姊最好了!” 江拾星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这个向来带着戒备心的少年只有此刻露出了真正开心的笑容。 打趣了阿伊几句后,少女才重新转过头看向江拾星,眼眸带了些许歉意,“我和阿伊一聊起来就是这样,不是故意忽视你的,抱歉啊。” 她目光澄澈,从篮子中拿了一份和阿伊手中一样的糖果塞到江拾星手中,“我叫若水,是阿伊的姐姐,那天把你带回去之后就赶着去了镇上,就让阿伊先照顾你,没想到今天回来你已经可以出门了。” “我该谢谢你和阿伊才对。”江拾星对着人笑了笑,系在脑后的黑色绸缎被风吹起,飘荡两圈后又很快落下,“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流落呢。” 若水又像江拾星询问了一些近况,确认人现在没什么大大碍后才转头看向阿伊,“今天阿翁爷爷那的草药送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阿伊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又很快消散,他摇了摇头,面上仍是那副无辜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去。” “那现在和我一块去吧,”若水点了点自己手中的箩筐,“正好我现在也要去祠堂那里登记。” “好。” 阿伊点了点头,带着江拾星走在若水身后。 苗鄕寨的人依山傍水而居,百虫节的祭台距离寨中不过一条小溪的距离,但由于邻里之间的间隔较远,再加上两人照顾江拾星“眼盲”,到达祠堂处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祠堂建在山的最顶端,往下再走十几米便是阿翁爷爷的家。 阿伊伸手接过若水怀中抱着的箩筐,先人一步踏进了祠堂之中。里面是个露天院子,四面被过道的瓷砖遮掩,只有中间部分空出,还在进门两侧挖了两个不大的水池。 水池早已干涸,只留下密密麻麻的青苔攀附着石壁,远远望去到仿佛是特意种植的景观一般。 红棕色的木门对面便是被整齐摆放着的一块块碑牌,香火的气息在空气中发散着,随着阿伊放下东西的动作,表层的香灰上下漂浮着。 江拾星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若水见状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与那祠台隔开了几米距离。 “这个祠堂建成好多年了,世世代代的族人都在这上香,气味难免重了些,你别见怪。”若水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江拾星的后背,又从口袋中拿出一条绣帕递给他。 “实在闻不住就拿帕子捂住,”若水轻声开口,朝着阿伊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姐弟两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你初来乍到恐怕还不太适应。” “若水姐姐你经常带着阿伊来这吗?”江拾星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绣帕。 蓝色的帕子用白边绣了两只雀儿,一大一小相互依偎在一起,看着亲密无间。 “是啊,”若水开口,语气有些怅然若失,他朝着阿伊的方向看去,眼中是无穷无尽的哀愁,“阿爹阿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染上瘟疫去世了,阿伊是跟着我长大的。” “虽然他从没喊苦喊累,但我打心眼里总觉得对不起他。” “他原本也应该像其他的孩子一样被家里疼爱着长大,从小到大跟着我受了不少的苦。” 若水有些哽咽,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复而露出一个笑,“抱歉啊,无端和你说了这么多,我总是这样,一控制不住情绪就……” “没事,”江拾星摇了摇头,看着阿伊忙碌的身影,眼底一丝了然转瞬即逝,“阿伊他很好,父母的陪伴不一定能让他变得更好,但你给予他的,却是真真实实的东西。” 只有那些真实的东西,才能被一辈子记住。 “这些爱,才促成了现在的他。” 阿伊很快忙活完,三步作两步上前回到若水的身边,视线触及到若水微红的眼眶时,他愣怔了片刻,再出声时语气涵盖着冰冷的杀意,“阿姊,谁欺负你了?” 若水笑了笑,她指尖在阿伊鼻头点了点,嗓音温柔,“只是刚才阿姊离得太近了,被香灰熏到眼睛了而已。” “真的吗?”阿伊半信半疑。 “阿姊还能骗你不成?”她故作严肃的在人山根处捏了一把,“不信的话你问问拾星,他刚也被呛得咳嗽了。” “是这样。”见阿伊投来的模样,江拾星点了点头,面不改色的替若水圆上了谎。 “那以后这些事情就放着我来做,”阿伊这才舒缓了语气,挽上了若水的手,“阿姊只管休息就好。” “好——” 两人谈话间,江拾星不动声色的去观察那桌上摆放着的一个个碑牌,按照若水的说法,这座祠堂建了百年,族中人人都会记录在上边。 他的目光从名字上一一扫过,上面的姓氏各有不同,可却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以“李”字开头。 李庄这个人,就好像凭空从寨子中多出来的一般。 江拾星眸色渐沉,暗自思量着,需要再找个时间过来探寻一次。 “在发什么楞?”还不等他细想,肩膀便被人轻轻一排,阿伊的声音出现在江拾星耳边。 他唇角上扬,看着眼前人倒没了刚才的漠然。 “我刚在想身体里的蛊虫。”江拾星淡淡开口,很快转移了话题吗,“不是说还要去阿翁爷爷那里吗?去晚了的话他会生气的吧。” “现在就去。”阿伊伸出手,扶住江拾星的小臂,带着人跨过门槛朝着下方阿翁爷爷家里走去。 山路崎岖,青石板铺成的道路边上被刻上了细长的痕迹,一路往下就像踩在百足虫的脊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抵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湿滑。 三人到了阿翁爷爷家门前,阿伊上前抬手敲了敲上边的铜链。 “吱哑——”一声,厚重的木门从里边推开,一个苍老的阿婆拄着拐,花白的头发被梳成辫子垂在一侧,他瞥了几人一眼,慢慢悠悠从转身朝里走去。 “进来吧。” 枯木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回荡,阿伊先人一步踏进了屋内。 阿翁爷爷在堂前的靠椅上端坐着,桌边是研磨了一半的春虫尸体,灰色的躯壳朝上,死得不能再死。 见几人出现,阿翁爷爷微微颔首,语气庄严,“东西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若水上前一步,将框中最底下的几个白瓷罐子取出一一摆放在地上,“都是按照您的要求为足虫节采购的。” 话说完,坐在上方的阿翁才抬眼轻飘飘的瞥了眼她,随即不紧不慢的起身,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在阿翁靠近的一瞬间,江拾星眉头紧皱,他忽的朝着边上的阿伊看去,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后才又收回。 他刚才在阿翁的身上,闻到了昨晚伴随毒虫一齐出现的气息。 混杂着血腥与奇异的怪香,围绕在整个房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