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旧坟见新坟，家中必死人

“百虫节是寨中先辈流传下来的，”阿伊凝视着远方，仿佛遥望着曾经转瞬即逝的悠然岁月，迷惘而清明，“苗鄕寨里，总有些不为外人知的习俗。” 他调整好情绪，对着江拾星缓缓道来。 苗鄕寨人的祖辈从南迁徙至此，于这一片安居。 寨中人极擅巫蛊之术，周围百里一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专门有人找到此处想要拜师学艺，可无一不被拒之门外。 这类邪术易伤身，再加上体质限定门槛，祖上便定下了规矩，巫传男蛊传女，二者之间不可相互逾越。 同其他族的人一般，苗鄕寨的众人以强为尊，在这的身份地位全凭借巫蛊之术决定，而筛选标准便是每年一度的足虫节。 在足虫节开始的那天，寨中所有人都会给虫神献上自己所练的子蛊，倘若被虫神认可，子蛊便会不断强盛，吞并其他弱小的蛊虫。 最终留下的，便是被虫神所看中的下蛊之人。 虫神会给予这人相应的赏赐，而天赋成了寨中人渴望的重要因素。 “那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江拾星询问，双眼似深不见底的冰原深渊 阿伊嘴角微微上扬，薄薄的唇瓣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我从来不屑于那些。” 江拾星微微转头。看着阿伊的侧脸，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阿伊的话语中处处透露着矛盾。 前一秒还特地强调蛊毒传女不传男，但他询问的时候，阿伊没有正面回答。 那样的态度，就像是攀附在树梢的毒蛇，不屑于和蝼蚁相争。 他带着江拾星朝着祭台的方向走去，周围一片砌起了高大的围墙，将中间的景象堵的严严实实的。 四面望去寸草不生，只有石缝之下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张开的花瓣红艳艳的，像是被血肉浸养长大一般。 江拾星垂下眼眸，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边听见身侧阿伊的声音传来，“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给虫神大人上柱香。” 说罢，他便抱着手中那匹布朝着中央走去。 半大的少年站在铜浇筑的神像面前，手中拿着三根点燃的香火，顶尖处的火苗猩红，一节节燃烧着柱身。 香灰顺着阿伊俯身祭拜的动作落下，沾到一旁摆置的毛毡上，又很快被手指拂去。 等那祭香燃断半截，阿伊再次起身，这次却换了四柱长香，棕黄的香身掺杂着些尘泥，手握处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深色。 天色尚不明朗，少年穿着一身黑，溶于暗色之中。 神三鬼四，这世间可没有半鬼半神的邪物。 要么阿伊第二次数错了香，要么，他是在分两次祭拜不同的东西。 江拾星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而兴奋的玩味。 他顺着阿伊的动作看去，少年将在途中买下的布料平摊在那神像前，围着饶了三圈又说了些话后，才将其拾起投到燃烧正旺的火炉之中。 焰苗越窜越高，将一整匹的布料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层漆黑的灰烬。 等做完这些后，阿伊才慢慢转身朝着江拾星的方向走去。 前边匆匆忙忙撞上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江拾星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抬起手腕在男人撞上一瞬间狠狠掐住自己小臂。 手肘顺势往上，直直打翻了男人手中的东西。 “干什么？！没长眼睛啊！”来者还有些许慌乱，抱在怀中的祭品散落一地，银铃、蔬果，还有满满一整瓶正在蠕动的活虫。 似乎刚从地底挖出来不久，瓶口处还沾着湿润的污泥。 他在男人出声一瞬便觉察到眼前人便是之前在阿伊家里听到蛊毒后打碎杯子的人。 这人大腹便便，他个头不高身形略显臃肿，只匆匆扫了江拾星一眼，也不顾那些祭品是否齐全，便俯下身将其拦进怀里。 速度之快仿佛再晚一步就会失去某个良机。 赶上前的阿伊扶住身侧的江拾星，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发现无事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对上前边人的目光。 “李叔？你怎么在这？”还不等男人开口，阿伊便抢先一步发难，“我记得这还不到祭典的时间吧？”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李庄怀中的物品上。 缠绕在江拾星脖子上的黑蛇也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男人。 “没，没什么，”见突然出现的阿伊，李庄喘着大粗气，朝着他们讪讪一笑，“这不是足虫节快开始了吗，就先带点东西过来，免得到时候一次性拿不完不是？” 明明是对着他们两人解释，但他的目光却丝丝毫敢看向阿伊，就像是害怕触犯到什么禁忌一般。 “可刚才你撞上我的时候，我分明听见有东西落下。”江拾星不紧不慢的开口，将李庄后路堵得死死的。 见人不回应，江拾星冷笑，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阴狠，与刚才默不吭声模样判若两人。“原来大家送东西，都是把祭品拿走吗？” “你胡说些什么？！”李庄声线发颤，却还是强撑着身形，狠狠瞪了江拾星一眼，“你个外乡人不要胡说八道，触犯了虫神惹下天罚可是没人会帮你！” 像是觉得威慑不够，他还想上前推江拾星一把。 手还没伸到人面前，就被江拾星脖颈间围绕的小蛇盯得毛骨悚然。 黑蛇竖瞳发亮，蛇信子吐出，尖尖的毒牙半露不露，宛如警告一般，迫使李庄停下了动作。 “既然没法定夺，那我去叫阿翁爷爷来一趟吧，”阿伊打断了两人的僵持，语气似笑非笑，将这水搅得更混了些，“毕竟事关虫神大人，阿翁爷爷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席话直接让李庄钉在了原地。 他面色惨白，粗短的手指有些哆嗦，片刻后他赔笑开口，带着讨好的意味，“不过一个误会罢了，没必要，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 “那你给拾星道个歉吧。”少年清泠的嗓音有些冷冽。 李庄有些犹豫，又忌惮着阿伊一般，只好硬着头皮和江拾星说了声抱歉，之后便飞速离开。 江拾星没应，只看着李庄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思量。 这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倒是演得不错。 表面上是维护正义让李庄给他道歉，但却将仇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再加上阿翁和李庄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经过今天这一次，之后针对他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反而是阿伊对于李庄的态度。 按理来说能上门拜访想必关系也不会差劲到哪里去，可今天阿伊步步紧逼的模样看着反而给人感觉他俩身上带着世仇一般。 短暂的闹剧很快过去，不多时阿伊便带着他一齐离开。 整个寨子居住的人并不算很多，但因为地势原因，家家户户间隔距离稍远，整体看着倒也有些空旷。 见江拾星站在原地不动，阿伊转过身看向他，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看到什么了吗？” “还是看不到，”江拾星摇摇头，张嘴就开始胡编乱造，“只是觉得这里一片吹来的风阴森森的，像是触犯了什么风水大忌一样。” “你懂风水？” “我并不懂，”江拾星并不接阿伊的话，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开始敷衍，“之前家里找了大师给我看，那个大师说我命格不好，容易被一些脏东西缠上。”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阿伊点头倒也信服了这个说法。 江拾星借着眼前挡住的布条，粗略的观察着不远处的墓碑，眉头微蹙又很快恢复。 除去十年前的一座外，其他大多都是从四五年前开始，陆陆续续的埋了不少新的。 旧坟见新坟，家中必死人。 江拾星眼神晦暗不明，仍旧不动声色的跟在阿伊身后。 新立的坟无一例外全都杂草丛生，如同长时间没人打理过一般。 而最该荒芜的那座却还被换上了新的花，细叶上沾着露水，四周的杂草也被精心除去，像是每日都有人特意来打理一般。 “这里一片曾经是乱葬岗。”阿伊倏的出声，打断了江拾星的思路。 话音很轻，同回忆过往一般，思绪飘散，“寨子里有谁犯了大忌就会被施以惩戒，最后拖着奄奄一息的躯体被扔到这，任凭那些自生自灭。” 苗鄕寨中有自己的规矩，一旦遇到族人触犯了祖辈定下的规矩，查证确有此事后会按照条例在整个寨子人面前施刑。 最后再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人丢弃，腐烂的尸身便用来饲养那些毒虫。 以此，循环往复。 “不过五年前的时候，阿翁爷爷提出要将这一片重新修整，用来埋葬那些死去的人。” 他的声音渐弱，直至完全听不见。 许久后，只剩一声叹息。 “那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他们也会和罪大恶极的囚徒捆在一起，生生世世遭人谩骂吗。”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从江拾星口中说出恍若确有此事一般。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侧的阿伊猛地转头，他瞳孔骤缩，眼尾猩红，一字一顿开口。 “你都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