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行得有点急,而就在宣正王一行匆匆下山不久,混战仍是轰轰烈烈,然而整个猎园周围却突然同时冒起火光。 火舌在山风的飞卷肆虐下快速蔓延。 为了便于警戒,整个猎园山头修有一圈环道,此时成了隔离带,火势无法往外走,便只能往内燎原。 已经行至半山腰的人们察觉异样往上看忍不住唏嘘。 虽说混战中火把掉落导致意外失火很正常,但这整个猎园周围同时燃起就令人遐思了。 宣正王和慕云修遥望那冲天的火光相视一眼面露忧色,只是谁也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只有楚冠宇此时神色阴鸷,祈祷是梁辙回来收拾残局。 若能把陆鹤庭围困在猎园里,计划就是成功的,损些人陪葬也值得。 能对付陆鹤庭的也只有梁辙了,毕竟同类更了解同类。 可惜。 真实情况跟他所期所想大相径庭。 猎园山腰处的环道上,身穿飞鱼服的禁卫沿整条道围了一圈。 其余人则是黑衣蒙面的暗卫装扮恭敬待命。 “主子,一切准备就绪。” 月影微微垂首站在陆鹤庭身侧,冷眼看着不断蔓延的火苗。 夜风中染了燃烧的味道,陆鹤庭轻轻转动手上的饰物,片刻表情冷冽的下达命令: “除了乔子安父子之外,无需刻意留活口,入场肃清的人加倍小心,外围则谨慎漏网之鱼,做干净些,混乱之后的死无对证,便谁也说不得谁。” “太后娘娘的入幕之宾们也不留了吗?” 月影问,同时在思考往后那些人的可用之处。 陆鹤庭却摇头: “不用,他们配合制造混乱已经为家人取得一线生机,不日乔氏将连根拔起,他们与之关系甚密,三司清算起来反倒是累赘,倒不如死了换个护驾殉职之命,我也好给王上交代。” 以己之命换取家人避过死劫,哪怕是太后娘娘的侍君,只要死得干净王上也不会追究太深了,毕竟母子一场,这也算是一种让步。 这样的交易对于别无选择的人来说是非常值得的吧? “遵命。” 月影点头,将命令传达后长手一挥,待乌泱泱的暗卫无声无息的隐入夜色中,他才摘下面罩道: “梁辙的暗部心腹,和乔氏多年培养的御林忠卫精锐基本都在这里了,此番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之后,便是一举解决了两个心头大患,剩下的失了主心骨已不足为惧。” 陆鹤庭神色晦暗: “时灼的消息准确,我除掉这些帝国卫便是一点负罪感也无。” 月影了然,附和道: “除时灼大人之外,其他探子也都传来消息,确定梁辙把原本三千多的公主卫分散充入帝国戍边各军中,再调遣帝国暗部刺卫替代,此行猎园的三千加上先前零零总总,人数对得上。” “如此甚好,至于骁骑营,都是这些年乔仕忠暗地里招募的忠党,亦是必要除掉的,没有了骁骑营拱火,御林军中的墙头草自然知道该往哪边倒。” 陆鹤庭冷声讥讽,太后一党的亲卫,梁辙统管的暗部心腹,不说铲草除根,至少是威胁不到他了。 对于那些喜欢见风使舵之辈,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所谓物极必反,水至清则无鱼,任何事情都是明暗相依才好,能过且过不用追究得太透彻。 月影表情放松了些,又道: “方才有看顾夫人的暗卫来报,说是夫人成功救了王后娘娘,只似乎受了轻伤,不过也如主子所料,王后娘娘执意要给夫人封赏。” 陆鹤庭轻捻手指,语气莫测问: “你觉得,他此救王后之命将功抵过的筹码如何?” 月影微笑: “自是足够给夫人卸下罪臣遗孤的枷锁,甚至不需要主子开口,王上王后都会仔细考量,再说了,王上可倚重咱们夫人呢。” “大势如此,顺其自然吧。” 陆鹤庭有些感慨,表情却是满意的,片刻才又想起问: “宫里安顿得如何了?可有出一口恶气?” 月影的怨念他比谁都清楚,可以说,这人出众的皮囊之下只有仇恨,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了报仇伪装而已。 蒹葭楼和广寒宫如月影这样的人不少,深合他意。 要玩弄权谋,最有用的筹码是人性。 “多谢主子给属下此等机会。” 月影先是恭敬道谢,再接着说: “宫里留了足够的人手,有御前卫相照,宫门已经关闭,即便有太后娘娘口谕也不能进出,至于贤德宫,看过侍君们的信物,又有那些命臣貴眷在,太后娘娘不敢轻举妄动。” “很好。” 陆鹤庭点头,看向迎风而起的冲天火,嘴角的笑意冷得有些残忍,乔太后肯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啖肉吸血吧。 …… 猎园山下的别庄灯火通明,护卫戒备森严,所有人得以放松下来梳洗狼狈的同时,也更加担心山上人的安危。 宣正王派人策马前去探查情况,但猎园的路都让禁卫给封了,说是火势迅猛危险,加之动物受惊逃窜,内相有令,任何人都不得上山。 就这样,大火烧了一夜。 天边将露鱼白的时候,山上依旧烟雾滚滚,虽然没有了飞窜的火苗,可整个山头都烧得光秃,灰烬满天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受命提早前往查探情况的侍卫脸色苍白的回来禀报: “猎园伤亡惨烈,生者……寥寥……陆相受伤昏迷,禁卫请调马车接应,瑞平侯和乔统领虽伤,但无大碍,只是被如今猎园里的惨烈吓得不轻,未缓过来……” “……” 所有人在听到生者寥寥陆鹤庭又重伤昏迷的时候,神色一派慌乱,即便慕云修知道陆鹤庭命硬不会死,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宣正王听罢急忙挥手: “来人,即刻调派人手和马车去接应。” 说罢自己也骑上马背,却对慕云修道: “王兄就留在这里等候吧。” 楚冠宇看了眼脸色不佳的人,无暇细思也翻身上马朝猎园疾驰而去。 楚王后目光停留在慕云修身上片刻,终是没说什么。 …… ‘人间炼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只限于文字的表达和形容的意思,并没有太多机会亲眼见识。 包括宣正王这个少年国主,不曾御驾亲征去过沙场,亦没有经历巨变生杀予夺,除了被架空,其他算是太平的。 然而,当他再次踏着晨雾来到猎园的时候,昨日还景色秀美的山园,此时却满目疮痍,仿佛地狱的景象冲入眼帘: 黑雾缭绕中尸骨如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随处可见干涸发黑的血迹,被烧得面目全非却没有马上得到解脱的人们无意识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身穿飞鱼服的禁卫行走期间,能救的救,不能救的手起刀落帮他们解脱。 侍卫方才汇报的生者寥寥,已经是及其含蓄的说辞: 帝国卫三千无一生还,骁骑营只有瑞平侯父子活着,禁卫也死伤无数,来路不明的刺客们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整个猎园一夜之间成了乱葬岗,喜食腐肉的乌鸦闻着味道而来,盘旋在焦黑的树木残枝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叫声。 “呕……” “咳咳……” 宣正王和楚冠宇从震惊缓过神来后便相继弯腰干呕起来。 不用再下达命令,御林卫开始一同加入清理现场,将尸体就地挖坑掩埋,或者借用特殊药粉洒在上面将其焚烧殆尽。 山上风大,死人太多哪怕是秋冬时节也容易产生瘟疫。 乔子安父子被人从猎园深处扶出来,步调蹒跚灰头土脸,刚想上前行礼被宣正王挥手打断: “受伤了免礼吧。” “谢王上。” “……” 父子俩声音干哑有气无力,被扶到一旁休息,御前卫给他们递了水过去。 接着,昏迷的陆鹤庭也躺在木排上被人从另一处抬出来。 宣正王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 衣袍破损,发冠凌乱,脸色苍白溅满血迹,腹部露出的白色中衣被鲜血洇湿一大片,虽有带来的医官处理过伤势,但看上去并不乐观。 月影同样形容窘迫,上前来对宣正王行礼并说明情况后,就将重伤的人抬上马车先一步下山去了。 沧澜和驰风留下继续善后,顺便给宣正王汇报情况: 来路不明的刺客,夜袭挑起帝国卫和御林军的混乱趁机偷袭王上王后,失败不甘便来了个玉石俱焚,在猎园四周点火,禁卫来援察觉已经为时过晚。 天干物燥,火势随风从四面八方往里烧得凶猛,加上有死士刺客阻挠,混战被困的人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从而遭遇灭顶之灾。 救援的禁卫也损失惨重,陆相更是被刺客重伤,如今,刺客都在大火中丧生没有一个活口,要查起来也难了。 大体的情况就是如此,驰风汇报完就和沧澜继续善后去了,徒留宣正王和楚冠宇脸色苍白的大眼瞪小眼。 宣正王想对乔氏父子做些询问,却发现两人目光呆滞,仅剩掩饰不住的绝望和后怕,只能暂时作罢。 况且死无对证,那般混乱的情况骁骑营首当其冲,他们又怎能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