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太后眼里晦涩不明,故作平静之下已有暗涌流动: “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王后王上迟早一条心,而臣只能顺势而为。” 陆鹤庭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左右顾了顾道: “谢太后抬爱,臣确实想让慕渊不再背负罪臣之名,但也确实有心无力制衡王后,若您执意要共伤俱损,臣也无话可说。” “……” 乔太后看不透他的想法,也知道他素来诡计多端,但却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权衡利弊,硬碰硬她终究是不如陆鹤庭的。 她不敢弄得鱼死网破。 与其如此,不如考虑如何在王后根基未稳的时候将一切扼杀,她辛苦筹谋这么久,岂可轻易拱手让人! 陆鹤庭就像一只来自深渊的恶鬼,即便对人提供帮助也是不怀好意的。 可有时迷途不返之辈却极其渴望这种不怀好意的帮助。 乔太后捏着一根恶鬼递来的救命稻草,一些疯狂的念头不断的在心里阴暗处滋长: 都怪宣正王不肯接受她安排的人,若不然就不会走到这般境地。 连陆鹤庭都忌讳帝姬的话,就宣正王如今在朝堂之上怼外戚的态度,往后他们的境地可想而知…… 点到为止,陆鹤庭躬身行礼: “时候不早了,明日起还要打点秋狝诸事,请恕臣告退。” “秋狝……” 乔太后陷在一些不知名的思绪中,想了想突然笑起来: “是啊,哀家都忘了,王上大婚之后要前往猎园狩猎,这是历来的传统。” 先王驾崩,猎园已有三年未开启了,一直由他的兄长派遣御林军看守。 似有深意的看了眼陆鹤庭,对方却毫无破绽的从容道: “按理说,此次出行有王后带来的守卫护驾无需过多操持,但眼下受管于梁大人的卫军,自入了南枢后就懈怠了,我等便只能上心些。” 他解释得过于耐心,乔太后思绪转动: “还有这等事?” 那些帝国护卫可都是王后的陪嫁,她心头顾忌着,没想到是这样。 既是受管于梁辙,懈怠也是梁辙授意? “太后不妨询问瑞平侯便知。” 陆鹤庭人畜无害的微笑一下,接着道: “大概是觉得帝姬入了南枢,安全理应让咱们负责吧,此番猎园之行也一样,不过无伤大雅,王上自登基后都没有去过猎园,该当好好准备一番的。” 这是事实,从边界驿馆到王城,梁辙和宥王几乎把真正的守卫戒备都丢给了他和乔子安,晚间警戒都偷懒耍滑,只有甲胄威风凛凛的表象。 当然,也只有松懈乱纪,才能趁机去做其他,甚至是甲胄皮下换人。 “……” 乔太后定定的看他,明知道这狡猾的阉狗言带诱导,可说的每句话却都正中她下怀。 陆鹤庭再次行礼告退,乔太后不再阻拦,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却又在他绕过珠帘后问: “陆大人,哀家可以相信你吧?如同咱们一起篡改先王遗诏那般。” “……” 陆鹤庭顿下脚步,脸上乌云密布,身侧的手指也一根根的拽紧卷起,这个该死的女人又提这茬! 强行压下怒气稳着声音回答: “不必要的信任就免了,下官是受命于帝君前来维持南枢内廷安稳的,太后娘娘只需记住这点就行,其他的便顺势而为吧。” “咱们联手,南枢内廷定会一如既往的稳定。” 乔太后权当他默认这一场交易,显得如释重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鹤庭没有再回应大步流星往外走,直至贤德宫大门在身后关上才停下脚步回头看,表情阴沉可怖,嘴角勾起的冷笑更是阴森渗人。 鱼死网破还是孤注一掷,全凭太后娘娘如何理解他的话了,只有一点,他们之间最大的错误就是信任对方。 反正宥王和梁辙此番带来的波折难免,那何不闹得更乱一点呢? 他筹谋多年,这些风浪还是能稳住的。 …… 走回勤政殿,发现韩禁在门口徘徊,陆鹤庭心领神会,表情严肃的领着他入了旁的偏殿中,还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而他们刚进入,宣正王就皱着眉从一旁的墙根处走了出来,抬手将守门的近侍打发下去,自己站在门外。 里面的说话声一开始压得很低听不真切,直到传来陆鹤庭的厉声呵斥: “此事万不可让王上知道。” 宣正王闻言趁机推开门。 殿内正说着话的两人同时一愣,可不等他们开口就听到王上隐忍着声音质问: “是什么事不能让孤知道?” 这两人真的有问题,他不悦,但更多的是担心,只希望问题不大。 “臣参见王上。” “奴拜见王上。” 两人行了礼,韩禁已经直接脸色苍白的跪地不起。 陆鹤庭则神色从容问: “王上怎么此时过来了?” “……” 宣正王深吸一口气在一旁坐下,瞥一眼跪着的韩禁,对上陆鹤庭稍显探究的目光终究不敢过于强势,只道: “身侧伺候的人形迹可疑,内廷流言四起,孤总要查清楚。” 说罢看着陆鹤庭语气诚恳的问: “陆卿,孤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陆鹤庭垂下眼帘,思索片刻才回答: “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惊扰王架,臣会处理妥当的,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王上无需在意,很快就能平息。” “……” 宣正王用力抿起嘴巴,侧头对韩禁吩咐: “你先退下吧,守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是。” 韩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依言退出。 四下无其他人在,宣正王才走到陆鹤庭面前: “孤兴许无能,但并不傻,若是小事你早就处理干净了,何必还给孤知道的机会,韩禁跟了孤这么久,他是不是撒谎孤一眼就能分辨,你就当看在王兄的面子上,跟孤说实话。” 陆鹤庭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王上询问臣,怎的又扯上慕渊了。” 宣正王摊手坦白: “孤自知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只能倚仗王兄了。” 没有王兄,他连从容的跟这位内相大人说话都做不到,哪怕他们是君臣。 “……” 思考了好一会,陆鹤庭依旧表情严肃的摇头: “这件事臣不想让您知道,甚至想斗胆的跟您请示一回。” 宣正王蹙眉: “请示什么?” 陆鹤庭声音平静: “让臣把韩禁杀了。” “……” 宣正王瞳孔微震: “为……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陆鹤庭目光严肃的盯着他,眼里带着不容置疑。 宣正王有点畏惧他锋利的眼神,却还是摇头: “不行……就算真的要杀,你也得给孤一个理由,告诉孤真相,他是孤的近侍,他的生死该由孤决定。” 陆鹤庭颇显无奈的叹气: “臣这是为了您好。” 宣正王坚定的摇头: “孤不是孩童,无需善意的谎言,粉饰太平并不能治理天下,即便不能明察秋毫也要知晓真相。” “既然王上如此坚持,那臣就不劝了。” 陆鹤庭眼里闪过赞赏,跟他如炬的双眸对视片刻,最后从袖袋里拿出一封拆过的信递过去: “这是臣出行迎接王后娘娘的时候,韩公公寄给臣的信,请王上细看。” “韩禁给你写信?” 宣正王面露惊讶,在慕云修跟随陆鹤庭离开京城期间,为了掩人耳目,他时常会让韩禁出宫假装探望慕云修,寄信的机会确实不成问题。 但是为什么呢? 有些忐忑的打开折叠整齐的信纸,一字一句的认真看起来。 只是渐渐地,原本疑惑的表情被震惊和愤怒取代,牙关紧咬,双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砰!”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旁边的茶桌上,素来克制端庄的少年君主生生气红了眼眶,胸口剧烈起伏,似乎难以置信。 “王上息怒。” 陆鹤庭早就料到他的反应,面不改色道: “这就是臣想杀韩禁的原因。” “这又不是他的错……” 宣正王咬牙,眼里满是悲愤。 陆鹤庭却冷酷的提醒他: “不是他的错,但有些事他不该知道。” “……” 宣正王气急攻心,带起一阵闷咳,完了之后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鹤庭微微低头: “臣会处理的,您……” “孤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宣正王失控的朝他吼,愤怒中带着不知所措的惶恐,他记着太后和外戚的跋扈,却唯独没有想到会如此荒唐。 陆鹤庭没有恼,平静的点了头: “是。臣一直在努力想办法解决不让您为难,想着只要您大婚封后太后娘娘退居后宫,臣把相关人都处理掉不让此事外传,也保住太后贤德之名。” “却不想臣离京的那段时日韩公公无意中发现端倪,为了不让您烦心便让臣秘密处理,确实举措得当……可您终究是知道了,如此一来就请王上亲自做主吧。” “……” “混账!” “混账!” 愤怒的低吼染上了哽咽的哭腔,手里的信纸被用力的抓成一团,一下一下的砸在桌面上,直到手腕鱼际处见血了才停下。 终是失魂落魄的开口: “孤已经这么努力的想放过她了……她为何非要把自己和孤都逼入绝境不可!” “只要她肯放下对权利的执念,孤可以对外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的……” “她是孤的生母,孤一直都想给她留条生路……” “为什么……为什么!” “……” 眼泪伴随着控诉决堤而下,这些年所有的隐忍、退让、怨愤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陆鹤庭静静的听着,没有阻止他的失态,让他尽情宣泄内心压抑多年的苦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