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怒火

弯月西陲夜色如水，陆鹤庭表情森然的在完颜风下榻的客房中与之大眼瞪小眼，他坐着，完颜风跪着。 这是多年来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对话。 然而听完国师大人的坦白之后，陆千岁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 “完颜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陆鹤庭几近将银牙咬碎，要不是念他们多年的交情，眼前病弱的人早就身首异处了。 “……” 完颜风不语，低着头放轻呼吸，虽然他不怕死，但真正面对陆鹤庭的怒火还是心慌得很。 该坦白的已经坦白，该认的错都认了，该做的保证也都说了好几遍，接下来就是听天由命了。 “哐当——” 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四分五裂，陆鹤庭怒不可遏： “设计的方法很多，你偏偏喜欢来挑衅我的底线！你既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和计划就该提前告诉月影，直接把瑶音抓住不给她下手的机会！然你却说一切安好暗中纵容试探！你在找死！” 因为慕云修如今百毒不惧，有月影在也不用担心外器所伤，他便没有过度紧张，却失算了完颜风乖戾无章的性格。 内心怒火难消，陆鹤庭气得掌中蓄力一把将手边的方桌震碎。 木屑飞溅，在跪着的人脸上刮出数道血痕，同时掌风震得完颜风闷咳不已往侧边倒去。 “对不起……咳咳……” 完颜风擦拭嘴角的血迹再次稳住身体艰难道： “我虽确信慕公子不会出事，但此番确实作为不当，甘愿受罚……受死。” 他受了威胁不假，但也有自己作死的成分在内，他不仅帮瑶音配制、毒药，还隐瞒跟梁辙交易的实情，直到最后才给慕云修提示。 不过，慕云修此番昏迷却是他意料之外的，假如世子醒不过来，陆鹤庭杀了他都不奇怪。 “……” 陆鹤庭知道他有病，一忍再忍才不至于拧断他的脖子，气得甩袖起身： “在慕渊醒来前，你就留在这里，每日给他请脉看顾身体。” 说完开门出去对守在门外的暗卫吩咐： “看好国师大人。” “……” 完颜风听他脚步声走远了才吃力的起身，拍拍衣摆长舒一口气，行吧，免了皮肉之苦，这番看来是耗尽了他们多年的情分，再有下次他必死无疑。 …… 陆鹤庭来到书房的时候，月影已经跪等多时。 原本挺直的腰背在见到进来的人后弯了下去： “属下办事不周，请主子责罚。” “……” 陆鹤庭在书案后的椅子坐下，目光沉沉的让他将事情的始末重复一遍，才揉了揉眉心轻叹： “起来吧，虽说意外不该发生，但此番也不能怪你，罢了，你即刻将瑶音带回北院不要走漏任何风声，然后交代驰风去一趟杂造库给我取先前定制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再让沧澜来见我。” 月影起身依旧低头： “沧澜前日离开王城出行任务去了，大概还需几日才回来。” 陆鹤庭捻了捻手上的饰物： “那就让他回来后速来找我。” “是。” 月影点头，完了又问： “主子要驰风去杂造库拿什么物件？” 陆鹤庭神色晦暗： “你跟他说他便懂了，是早前我就让他去吩咐打造的。” 月影：“是。” …… 整个云锦苑内外一片肃杀，陆鹤庭守着慕云修一夜未睡，第二天重新部署了守卫后才和前来的驰风一同离开。 瑶音再次见到陆鹤庭的时候已经是在昏暗的刑房里，精神恍惚的被吊在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的刑架上。 只过了一夜，明眸皓齿的人儿经过月影一套刑讯流程下来，已经变得狼狈不堪，身上血迹斑斑，脸色惨白如纸。 气若悬丝的看着踱步走进的人，眼里只剩恐惧，蠕动干裂渗血的嘴唇吐出几个字： “求您……让我死。” 本来在云锦池的时候她已经跟慕云修坦白了关键线索，月影自然已经知道，所以把人击溃并不困难。 她从未想过，月影那般纯良昳丽的外表下，内里居然如此的狠辣冷酷，简直就是个执掌地狱刑罚的恶鬼！ 见识了月影的手段，亦知脱身无望，如今她只一心求死。 “你想死？” 陆鹤庭用力捏住她已经疼得麻木的脖子，目光冰冷语气阴森： “你该知道，入了我的刑房想死就拿出足够的筹码来换。” 瑶音直视他：“……我也是听命行事……” 陆鹤庭收紧力度： “你到底听从谁的命令？太子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太子？别说是梁辙，我不信。” 这一点非常不合理，他想听瑶音亲口说，也算是让自己死心。 瑶音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突然笑起来，却有血泪从眼角流出，哑声道： “睿智如您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没有背叛太子，可是如今，帝国还不是太子说了算咳咳……” “是帝君！” 陆鹤庭咬牙，眼里戾气翻涌： “是帝君让你配合梁辙来杀慕渊，从他造访南枢后那些刺客就都是冲着慕渊来的！” 所有人都在逼他，他只不过是求一人相伴而已，却如此的大逆不道吗？ “咳咳咳……” 瑶音难受的翻白眼，感觉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一旁的月影上前来阻止： “主子息怒。” 瑶音还有价值，这个时候把人杀了浪费。 片刻，陆鹤庭收住将要失控的怒火松开手。 瑶音却已经晕了过去。 不过很快又被冷水泼醒，边咳血边断续说： “帝君说……你位高权重不该贪恋一人……更不该贪恋一个附属国的罪臣之子，更何况慕云修还受傀儡蛊控制视你为死敌，你是帝师，该心无旁骛效忠帝国…… “可你总是因为慕云修失去理智，年少时为了慕云修留在南枢……后来又为了慕云修公然抗旨拒婚……现在，你甚至任凭他一介戴罪之身重返南枢内廷让他借你之势帮助宣正王……” 慕云修中傀儡蛊的事情南枢的知情人几乎都死光了，但陆鹤庭为了给那人求情说好话曾跟帝君和帝国少数人坦白过，却不知这更让帝君不满。 “呵……” 陆鹤庭突然冷笑起来： “所以，你和梁辙就带着帝君的旨意跟乔太后一党勾连，非要至他于死地！” 瑶音虚弱摇头： “帝君此番动怒也不全因你……太子忤逆宠幸质子，恰好又是南枢送的那位……帝君此举是为了敲打你跟太子一番，位高者，该以大局为重。” 陆鹤庭怒极反笑： “真以大局为重他就不该逼我！更不应该让梁辙对慕渊下手！”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是帝君想要慕云修死，太后和乔子安等人配合梁辙借势发挥，即便失败，他现在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瑶音却恍惚的再次摇头： “不，帝君旨意我与梁大人分工明确，我负责除掉慕云修，他负责肃清近年来均由你替换的线人和暗桩，我们本是不相干的……后来不过是因为对你的私心，梁大人才插手，找上乔太后和瑞平侯。” “……” 陆鹤庭心有所思，想了一会问： “梁辙对瑞平侯的承诺是什么？” “慕云修。” 瑶音艰难的呼气回答： “只要慕云修跟你反目，我们就有资格顺着帝君的旨意将他带走自行处置，帝君只要结果，至于慕云修死前遭受如何自是不会过问的咳咳咳……” “……” “只要太后一党参与其中，慕渊死了我就会跟他们大动干戈，帝君便有由头把我召回去，南枢换内相，而因为你的参与以及线人之事我还会跟太子闹翻，如梁辙所愿。” 陆鹤庭把他们的计划补充完整，表情越发沉得骇人，最终他失去所有庇护和倚仗走投无路，不得不落入梁辙手中。 届时梁辙会拿慕云修再度威胁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们是同类人，不择手段起来是极为相似的。 “……” 瑶音不语，分毫不差的推测她无法反驳，梁辙恨不得慕云修跟陆鹤庭反目之后，再凄惨的落入乔子安手里受尽欺辱，为他利用完毕才死。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试探不成反而死了个杨寅。 策反慕云修失败后乔太后跟梁辙发生了争执，梁辙才决定对慕云修下杀手。 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一切都在陆鹤庭的掌控之中。 “咳咳呃……” 瑶音再次咳血，意识模糊的问： “是太子殿下提前给您通信了吗？” 看着从头至尾都没有责怪过太子的人，她心里也有了猜测，在帝君的授意下还能帮助陆鹤庭的，只有太子。 无论如何，只要一天不遭废黜，储君跟其他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大意了。 陆鹤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 “你是如何说服太子殿下来此的？虽然如今帝国不是太子说了算，但乾运楼素来都是东宫势力，帝君总要有合适的由头才能把你支出来。” “无需帝君找由头。” 瑶音舔了舔血迹干涸的嘴唇： “帝君刚召见我商榷此事未做最后定夺，太子殿下因禁宠被关禁闭，于是秘密召见我要我给你传密信……” 说到这里顿时愣住，混沌的大脑闪过一是清明，自言自语： “太巧了……虽然合情合理……” 陆鹤庭也恍然大悟，给她把内心的想法坐实： “太子殿下提前知道了帝君的命令，才顺势给了个由头。” “……” 瑶音愣愣的看他： “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陆鹤庭淡漠的回看她： “除了密信，太子给了我更深的指示。” “愿闻其详……也让我死个明白。” 这是她最想不通的，这两人是如何在没有了线人之后相隔万里配合默契的。 陆鹤庭露出渗人的微笑： “我与太子多年前就有过无第三人知的约定，乾运楼的禁卫都是东宫心腹，但无论是谁，只要拿着他的亲笔信来到南枢找我，就意味着存有异心，我须得出手处理掉。” 偶尔处理一些人，是他跟太子一条心的表现，同时，太子殿下没有在帝都动手，也是掩饰东宫野心的障眼法。 “怎么会……” 瑶音难以置信，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定了死罪的。 陆鹤庭心有所感，声音缓和了不少： “如若没有太子这个恰好的缘由，你本该秘密刺杀慕渊回去给帝君复命，是太子殿下把你送到了明面，在此事上，我与殿下可谓是君臣一心。” “原来如此……” 瑶音无力的垂下头去，嘴里不断有血水滴落，含糊自嘲： “呵……帝君还为此勃然大怒，说太子无可救药，为了个禁宠就跟你求助……” 一切都是假象，她败得不冤。 陆鹤庭嗤笑： “一个禁宠，殿下还不至于为这种小事就找我商量。” 他看重的帝位继承人，真没那么愚不可及。 不管怎样，太子这番人情他算是承下了，如若瑶音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他得不到太子让瑶音必死的暗示给他警醒，也不敢保证慕云修的安全。 毕竟他真的没有想过，帝君居然丝毫不顾及君臣情分以及他这些年的忠心耿耿，非要置慕云修于死地。 在梁辙和瑶音出现前，他一直防范的都是南枢内廷的人对慕云修不利。 “……” 瑶音再次体力不支晕死过去的时候，陆鹤庭让人将她从刑架上放了下来： “先留着别给死了，帝国一些暗桩需要重新部署，从她嘴里再撬些东西出来。” 既是帝君出手，那这件事就没有完。 说罢转身离开。 事情缘由他已经明白，接下来就该处理试图趁势找死的某些人了，所有的账他都会一笔一笔的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