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惊骇无比地瞪大双眼,嘴唇在这时苍白而又颤抖,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句。 曾经年少时后的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散发信息素,却没想到竟然被任西洲在顶楼教室当中逼出了一缕甜香。 当时他口不择言,谎称自己的信息素为“雨时茉莉”,其实在可识别信息素系统当中,根本没有这一记录。 等到后来带领团队钻研起人工合成信息素,江川才逐渐了解,人类的信息素分为三大类别,分别是“概念型”、“自然型”以及最为稀少的“植物型”。 概念型信息素就比如“烈阳”“冬雪”,自然型信息素比如“泥土”“海水”,而植物型信息素就更好理解了,只要是植物芬芳就都算在内。 如果进行拆解,江川所谓的“雨时茉莉”,其实是“雨水”与“茉莉”,是自然型信息素与植物型信息素的组合。 但实际上经过科学研究,信息素三大类别不可能进行重合,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任西洲近距离观察着面前的小小植株,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很神奇对么?不知道历史长河当中基因究竟是如何进化,人类有朝一日竟然能够模拟散发出植物的香气。” 江川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不理解任西洲为什么这般千里迢迢、大费周章,但却同样被面前这纯白精灵一般花朵所吸引。 他甚至不敢高声说话,唯恐惊动藏在花蕊当中的小小仙灵,“所以我的信息素来源于这种植物吗?” 任西洲趴伏在地面上,又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在这时淡淡一笑,“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不是植物。” 江川狠狠一愣,又凑上前仔细查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分明就是—— 任西洲告诉他,“它应该算是植物、动物与微生物的结合体。” 江川再次怔愣住,就算他并非生物专业,但是高中课本就已经讲过自然界生命分为三大类别——植物、动物与微生物。 “我想……”任西洲在这时拿出标本袋,小心翼翼将精灵一般的花朵连根铲起,“它的出现应该能够说明,为何人类会在这大千世界当中逐渐演变进化出信息素。” 江川就像是个学生,自然而然地追问,“为什么?” 任西洲看着他笑笑,“因为自然与共。” 他在这时伸出手牵住江川的手掌,眼眸深处数不清的情愫在暗涌奔流,嗓音低沉而又醇厚,“因为……生生不息。” 江川怔愣地看着他,感觉全身上下神经元都窜到了这只被握紧的手上,酥酥麻麻的电流感传递到脑髓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心脏狂跳、口干舌燥。 好在他尚且残存着一丝理智,没当着一众学生的面儿干出什么丢脸蠢事。 此次进山之行算得上是圆满,等他们回到营地之后,留守的学生纷纷发出欢呼争着抢着办起了庆功宴。 天边苍穹静沉、银河浩瀚,篝火在此时噼里啪啦燃烧,青春盎然的年轻人们在摇曳火光当中载歌载舞,欢畅而又热烈的气氛几乎要冲上九霄云外。 江川坐在吉普车内,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搭在方向盘上,就这么遥遥看着这群疯狂的年轻人,时不时喝一口手中的酒。 也不知道是谁在放歌,悠扬舒缓的歌声在缓缓唱道—— “在我的怀里 在你的眼里 两个人的篝火 照亮整个夜晚 多少年以后 如云般游走 那变换的脚步 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 有多少你我……” 而这个时候就听咔嚓一声,紧接着车身便跟着一沉,任西洲竟然窜上了副驾驶紧接着把门关上落锁。 “教授怎么不去跟着一起庆祝?”江川在这时转头看向他,“回去之后又能发好几篇SCI了吧?” “我年纪大了。”任西洲不假思索,“喜欢沉稳。” 江川听了就想哂笑,任西洲就比他大半年,今年不过也就二十八竟然说自己年纪大了。 江川挑挑眉梢问他,“那教授还喜欢什么?” 任西洲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眸,在这时开口道,“还喜欢尘埃落定。” 江川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脏猛然一跳,嘴里不由自主发干,正想着要怎么接话,只听任西洲忽然问道,“这张面具你还要戴多久?” 江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戴面具了,然而下一秒钟任西洲的温热手掌便已经抚摸上他的脸颊。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就如同确认什么一般在白皙的皮肤上摩挲,任西洲近在咫尺的眼神变得相当锋锐甚至是犀利,“江川,你曾经是最讨厌言不由衷的人。” 这话就如同当头一棒,让江川猛然怔愣住,喉咙紧张得梗塞在一起,却发不出声音。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真诚直率的少年……去哪里了呢? 也不知道是过去多长时间,江川僵硬地偏转过脑袋躲避任西洲的抚摸,在这时喑哑着嗓音问他,“那你……讨厌么?” 不等任西洲回答,他自己就先苦笑一声,“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 人……终究会长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任西洲的目光在黑暗当中亮如炬火,这时只听他问,“既然已经物是人非,那又为什么急着千里迢迢?” 他几乎是在逼问,“难道就单单为了送一口酒?” “因为……因为……”江川这时脑子一片浆糊,他想不出个周全答案,在座位上反复辗转,甚至是小声哀求,“求你……你别这么看我……” 任西洲啪的一声攥紧他手腕,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允许逃避,“已经躲藏了八年,区区人生也不过百年,究竟还有几个八年能够挥霍?” 他声如洪钟地怒道,“江川——!” 江川身体猛然一颤,在这时崩溃地泪如雨下,“因为我祈求你没变!” 他用手掌捂住自己脸颊,几乎是狼狈不堪地哭着哽咽,“我已经面目全非、满身铜臭,但我却希望你仍然一如当年,我希望你还爱我……好让我不至于显得太卑劣……” 恍惚之间,依稀想起从前那场台上演讲,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都会陨落的神。 他当初放弃出国,主动从神坛上跌落,粉身碎骨不说……甚至还斑驳满面。 可现在的他却仍然希望,当初的少年依然能够用爱将这般卑劣的自己捧上神坛……但是商海浮沉这么多年,他早已明白,得到就必须付出代价,整整八年间他甚至连空头支票都没有给一张,任西洲又凭什么等他爱他? 江川当真是崩溃了,此刻简直就如同被人剥去皮囊,当场挖出胸腔当中那颗脏污不堪的心脏。 他蜷缩在座椅上几乎是嚎啕大哭,自打成为总裁,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可耻。 也不知道是过去多长时间,任西洲忽然牵起他的手腕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在这时低声沉吟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烛火将会在哪一时刻燃尽……” 这话实在是熟悉,江川渐渐停止了哭声。 而任西洲就这么用炬火般光亮的眼神直视着他,坚毅无比地说道,“但我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仰望着神,也总有人将信仰看重于生命。” “江川,你曾经自己说过的话,如今都忘了么?” 时光又好似回溯到八年前的答辩现场,彼时天之骄子一般的少年站在灯光中央,面对着全场自信开口—— “因为爱的存在,人人皆可成神……”如今的江川重新想起,他满脸泪痕,怔愣无比地看着任西洲,嘴唇轻轻一颤,“我……” “从那时起我便已经成为你的信徒。”任西洲伸手将他拥抱入怀,细密而爱怜地亲吻着他通红眼尾,“江川,我爱你。” 江川一直以来强撑着的体面,在这时彻底分崩离析,他趴在任西洲的怀抱当中大声嚎啕,就如同要把这八年来的所有委屈都给哭尽一般。 任西洲的臂膀紧紧拥抱着他,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千里迢迢的借口便是为了送酒,最后他们窝在车厢里,你一口我一口就这么唇齿相接喝完了整整一瓶伏特加。 酒是江川在伊尔库茨克机场现买的,因为他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飞机都已经落地了开始怕自己不够冠冕堂皇,又怕被一眼看穿,于是在特产店买了一瓶。 此时已经脸颊微醺,但是江川仍然记得任西洲不胜酒力,于是仔细去看他的双眼是否清明。 熟料任西洲就跟没事人一样低头正看着他。 “你……”江川感觉到奇怪,伸出手触碰他的脸颊,确实没有灼人的温度,“你不是……” “你要是八年里都借酒消愁。”任西洲黑沉着眼眸看他,“也能千杯不醉。” 这么一说又戳到了彼此痛处,江川就如同乖软小兽一般钻入他怀抱,用额头抵着坚实宽厚的胸膛,好半天才小声说道,“对不起……” “那便好好补偿。”任西洲在这时拽住他的衣衫下摆,只是向上一捋便露出纤薄白皙的腰腹,动作斯文严谨又慢条斯理。 他伸手卡住了江川脖颈,用拇指启开娇嫩唇齿,眸光在夜色当中如同猛兽一般闪动,低低哼笑一声,“资本家不如好好算算,究竟要连本带利偿还我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