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的冬季,荒芜人烟的高山,坐落在的宽阔山顶上的寺庙,被雪遮掩的没了痕迹,像是自此要融入这突如其来的雪里。 “......摒尘师兄.....能不能不要走.....” 寺庙里寂静的雪飘落,将中庭遮掩的雪白,零零散散的枯枝落叶已经被压碎。 摒尘穿着一身布衣出神地看着这地上枯寂的叶片。 猛得被身边一个小和尚打断了心神。 摒尘侧过头,看见自己的小师弟一脸不舍地望着自己,显然也不赞同自己还俗的想法。 但是....... 摒尘露出笑,眼睑微垂,向来清冷的模样竟然看着有些温柔。 他轻声道,“....我意已决。” 男人转头看向外面飘零的雪。 “我已经不是佛子.......我有了凡心,我有了爱的人.......” 男人眼眸里映出雪,眸中晶亮。 一旁的小和尚满脸不解,他从被主持捡到后就一直待在寺庙里,很少见过外面的事物。 “可是....师兄,为了这所谓的虚无缥缈的凡情,断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修为....” “真的值吗?” 小和尚他觉得不值。 尤其是要还俗的话。 付出的代价太多了。 不仅仅是毁了半生修为,更要受到主持戒杖。 他没敢看,但他知道昨晚摒尘和主持说过还俗以后,一定挨了几十杖。 挨完杖,脱下袈裟。 自此以后。 摒尘就与宁武寺再无瓜葛。 摒尘却不在乎。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满腔热忱,也像飞蛾扑火那般,扑向了凡尘的没有着落的爱。 摒尘没有再多和小和尚说话,只是收好行李,准备下山了。 寺庙外银装素裹,雪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 摒尘就在这时踏上了下山的路,为他那渴求的爱。 “师父.....” “师兄走了.....” 小和尚站在年老,披着袈裟的主持后面失落道。 主持望着窗外愈行愈远的人,他捻着手中的佛珠,像在感叹什么一般。 又像在惋惜什么一般。 “这是他的劫......躲不过的....” 像是尘埃落定一般。 雪随着风扬起,又慢慢飘下。 摒尘走在雪中,嘎吱嘎吱地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呼出一口雾气。虽说浑身泛着冷气,但是为了心之所向,他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翠绿的林展现在摒尘眼前。 翠绿色的竹子在风里抖着雪,露出森森绿意。 摒尘瞧了一会儿,继续赶路。 他现在满心便是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急切充盈内心。 随着下山的路有些陡,他眺望着,顺着雪线下去。 突然。 看见一个雪人。 摒尘一愣,走到那边去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 看不清脸,不知是男是女,但似乎没了气息的尸体。 女人一身脏乱,垂着头,浑身都满是那种枯寂,宛如死水一般的暮气沉沉。 像将死之人一般。 摒尘看着,有些不忍。 便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又多了几句嘴劝慰了一番。 他毕竟做过和尚,慈悲之心让他没办法坐视不理。 但得不到回应,也知道,未经他人苦,又怎么能劝他人谅解呢? 摒尘摇了摇头。 最后扫了一眼,那个被头发掩住的,浑身残破的人。 便转身离开。 但他从未想过。 那苦自己便尝到了。 等摒尘下山,到了京城时,已经入夜了。 他没有着急去皇宫找男人,而是找了一处客栈,想要先落个脚。 但是...... 摒尘抬起头,表情有些错愕。 他看着几家客栈,甚至只要是个店铺。 均在那高檐上,挂上了白色的丧幡,随着寒风的吹起,猎猎作响。 像是一场占领领地的旗帜一般。 晃眼的很。 摒尘捏了捏手指,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心口闷的难受。 他迈进一家客栈,便听里面的轻声细语。 不似过去那般热闹。 摒尘还未凑近,便听那边还在喝茶的几人里,突然有人暴喝。 “该死的林栎!幸好死了!就该让他.....” 那大汉突然抹了把眼睛。 “.....他赔不了九千岁的命,他不配!” “对,他不配!” 像是点燃气氛一般,周围人都开始语气激动起来。 脸色满是涨红。 只有站在门口的男人,脸色陡然苍白下去。 “....赔命?” 像是不理解一般。 摒尘低喃了一声,处于这激愤的场所里,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叫赔命?!” 摒尘他是第一次这般,不顾场所,失去所有形象地吼出声。 他眼底猩红,一张姣好清冷的脸有些狰狞,像是被触怒到的凶神。 前面的几个讨论的人纷纷回过头,包括掌柜的,都看向了门口那个浑身颤抖着的人。 然后吐出残忍如刀刃一般的话。 “.....小兄弟是从山上来的吧?” “九千岁....陨了,小兄弟节哀啊。” “不可能.....” 摒尘攥紧手边的布衣,他表情恍惚,眼底的泪水堪堪就要落下。 “诶.....小兄弟,你不是从山上来的吗,没看见容千户上去吗......” “咣——” 像一声惊醒梦中人的闷钟。 摒尘表情陡然空白一片,像是一块白布,没了颜色。 他猛得退后一步,绊在了门槛上,浑身发软地跌倒在雪地里。 他却不觉得疼,只感觉到脑中回想的全是那道破败的身体。 那道一点气息都没有的,死人。 “呃啊——” 摒尘泪水早就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布满了整张脸。 他像个疯子一般,滚了一地雪,然后狼狈地不顾身后一点劝阻地爬起来。 冲向了城外的山上。 翠林地,风雪起。 棺木已合,尘埃落定。 摒尘满身狼狈地爬到了那处林地,看着那被风雪掩住的棺材,和那潦草的碑。 他似乎再也撑不住了一般。 猛得跪在地上。 “祁瑜......” 摒尘颤着手指摸上那块木碑,哭得嘶哑,半字都无法说出。 但他有很多话要告诉男人。 他为他还俗了,想要有个伴侣,想要给男人调制药,想要拥抱男人,想要.... 摒尘在昨晚决定还俗时,想了很多很多,他满目温柔,渴盼一切。 最后却造化弄人...... 摒尘惨笑出声,像个疯子一般,又哭又笑。 他一生从未拥有过什么,也没渴望过什么。 半生信佛,慈悲之心。 最后却,连唯一的热爱都没有拥抱过。 “哈.....哈哈哈......” 摒尘流下泪水,那他信佛,积德,到底为了什么? “哈哈哈.....” 压抑的哭声含在那可怖的笑声里,将满林入巣的鸟惊醒,飞掠过空中。 自那天以后。 京城里便多了一个疯子。 人们只知道是个似乎是个和尚,总是满目疯癫地窝在墙角,低低地喃着。 “瑜......瑜......” 谁知道这瑜是什么玉? 人们瞧上一眼新鲜一下,逐渐地便不在乎这疯子的存在了。 活着,还是死了,最后自然也不清楚。 不过这都是后话。 因为九千岁死后两天,那位喻世子也突然消失了。 一时京城大乱。 没过多久,京城就被北狄的铁蹄踏破,弈翎王子入驻京城,成了最后的掌权者。 “.....王子,具体就是这样.....” 跪在下面的北狄人,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台阶上的男人,他作为亲卫,可是知道一些事的。 比如突然反抗喻云廷,是为了一个男人的事。 只是没想到,红颜薄命,那位九千岁竟然死了....... 这边亲卫还未多想,就被挥退。 “.....下去吧。” “是。” 隐藏在阴影里的高大男人站起来。 他像是饱经风霜的人,脸上全是沉稳与冷静。 似乎这样的汇报对他来说,一点都不会影响到他一般。 甚至还像往常一般。 照常处理着案几上的奏折与事务。 一时间,那些等着弈翎发作的高爵都纷纷在暗地里说。 什么是为了九千岁发起的战争。 怕不是就是不满喻云廷高他一头,所以找个借口谋反罢了。 只可怜美人薄命啊....... 就连弈翎身边的几个知晓事情的亲卫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这位王子的确心狠手辣,热衷权利嘛。 除了唯一一个留下来伺候的汉人小太监不这样认为。 因为他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子的丑态。 那是在知晓消息的一个深夜里,那个冷静高大的男人喝着酒,喝的烂醉如泥,然后抱着一支烟杆子狼狈地哭泣。 像是失去人生中唯一珍宝的,绝望的孩子一样。 但第二天,男人又总会装成轻飘云淡的模样处理事务。 但小太监却看得到他眼底全是青紫。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 也许只有十来年吧。 小太监成了青壮年。 而那位同样处于壮年的弈翎王子,却要死了。 太医诊断不出来他得了什么病。 只含糊说道,相思过重。 那便是相思成疾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看着床上因病瘦的干瘪,眼袋乌黑,看起来行将就木的弈翎。 男人盯着那红色围帐,静静看着,随后攥紧手上的老旧烟杆。 便突然断了气息。 眼睛都未闭上,一看便是遗愿未了。 但人都死了。 谁还在乎他的遗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