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絮一般的雪飘落下来,随意又轻盈地落在地上,竹棚上,茶楼上,将原本脏污而又单调的颜色遮住。 包括红得有些刺眼的血迹。 集市里安静又熙攘。 他们每一个人都默默地看着中央,一声不发地看着,但偏偏却让人感觉吵闹。 因为他们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他们的心脏似乎在哀嚎着,痛呼着——为那个人的死去。 所以很吵,吵的整个集市像炼狱。 雪越下越大。 把集市里的每一个人的头上肩上,都盖上了雪,像一尊尊没有灵魂的,伫立在阴影里的冰冷雕像。 容滟抱着男人,嗓子哑得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呆呆地,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雪地上一些没有遮住的血迹。 像是没了心魄的木偶一般呆滞麻木。 直到边上的人跪下。 是容滟的副官,他跪在地上,深深地看了眼女人怀里没有气息的男人,然后严肃又郑重地磕了一下头。 “容千户......该处理后事了,让主子走得好点吧.....”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让周围的百姓回过了神,他们纷纷跪在满是雪的地上,像一生信教的信徒,跪在地上磕头。 偌大的集市,全城的百姓。 像是在无声地举办一场祷告。 他们虔诚地在送男人最后一程。 容滟恍惚地抬起头,原本满是亮光与锐利的眸子灰蒙蒙的,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霾。 她像是失智了一般,明明听到了副官的话,却仍然不放手,只是手指笨拙地整理了一下男人的头发,继续抱着他,愣愣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 每个人的身体都僵硬而冰冷的时候。 容滟像终于回过神一般轻轻擦拭着男人脸上的脏污,露出了那张苍白而艳丽的脸,女人哑着嗓子,唇角微微弯起道。 “主子....我们回家吧。” 她一把抱起单薄的男人,在积了雪的地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城外的山上去。 那里有一片竹林,是男人捡到她的地方。 她身上还有伤,即使被雪冻住,也止不住地往地上流,将雪烫得通红。 身后的人们默默看着女人离去,没了身影。 容滟顶着风雪上了山,赤裸的脚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但她却无知无觉地走着。 只有支持不住的时候才会躲在一颗树下,将男人的衣衫裹得紧一些,生怕他冻到。 突然。 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s...这位女侠...你可需要帮助?” 似乎是下山的人,看到女人狼狈模样,想要帮忙。 容滟没有抬头,只是愣愣地抱紧怀里的人,像个迟钝的机器一般生涩地摇着头。 “.....人死不能复生,望女侠还是宽心一些。” 那人劝慰着,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也知道说这些话,都是没有用的,那人看了眼女人怀里被长发掩住脸,没有一丝声息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便下山离开了。 而容滟则继续抱着男人往林深处去。 —— 喻云廷是在已经那天下午才知道男人又跑了的消息。 当时他正在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雪——他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但不知道原因。 不过还未多想,就被打断了心神。 因为有人告诉他,皇宫里的男人不见了。 “废物!” 喻云廷听到这个消息便是怒火中烧,他握紧腰间的剑,斥骂着看守男人的士兵。 又逃跑吗? 真是....... 喻云廷手指摩挲着剑柄,额头的青筋直跳,脸色阴沉。 真是学不乖。 喻云廷大步离开翻上马背,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去了京城。 雪很大,像冰渣一般扑在男人的脸上,没有软化男人满是暴戾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到了京城,却发现——京城大门都没有关上。 不止如此...... 喻云廷皱起眉,扫视了一圈周围。 为什么连一个百姓都没有。 也许.....下雪了,天太冷了吧..... 喻云廷蹙眉,他勒紧缰绳,没有多做停留,奔向了皇宫。 皇宫金色的大门越来越近,从一个小小的点,展现在男人眼前。 喻云廷看到那门却愣在了原地,他猛得勒住身下的马。 看着大门顶上挂着的丧幡。 白色的丧幡高高悬挂在顶上,垂落在两侧,随着冬日寒冷的风,吹起,拂下。 和那飘扬的大雪融合在一块,成了这皇宫门前最单调的颜色。 喻云廷怔愣地看着,随后猛得从马背上翻下来。 他大步往前走,急促的呼吸间环绕着冰冷的雪,顺着嘴巴凉到了心脏。 高大男人一把抓起大门边哭丧的小太监,脸色阴冷。 “谁......谁死了?” 喻云廷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颤抖。 他想笑。 他怎么会觉得是男人呢,明明他只是跑了,又不是...... 但喻云廷却怎么也压不住这不停颤抖的感觉。 他看着眼前满是慌乱,无措的小太监,像是看希望一般。 “谁?不是他,不可能是他对吧?” 喻云廷问着,但被抓住衣领的小太监只是含着满眼的泪水,浑身哆嗦着。 “说话!” 喻云廷克制不住地暴戾着,大手狠狠掐上了小太监的脖颈,像个神经质的疯子一般逼问着。 “咳咳——是,是九千岁。” 小太监被提了起来,脚尖都触不到地,脸上全是缺氧的紫红,咳着说了话。 “轰——” 不知道是哪里的一阵轰鸣。 也许是喻云廷的大脑里。 男人骤然松开了手,脸上一片空白,好似被画上五官的一只人偶那样,看的人心中发毛。 “怎么....可能?” “他不是悄悄跑了吗?怎么可能突然死了呢?不可能.....” 喻云廷像个精神错乱,又或者说,像个紊乱的机器,只能语无伦次地说着。 “不可能!” “他一定是假死,为了躲我!”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男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满是希望地蹲下来,抓住小太监的肩膀。 “他去哪了?告诉我,他去哪了?” 手指用力,似乎要将小太监的双臂硬生生拧断。 小太监往后缩着,他恐慌地看着眼前陷入疯癫,眼底满是猩红的男人。 他抖着嗓子道, “在....在城外山上的翠林里...”有九千岁的尸体。 话未说完,男人就松开了。 他脸上挂着渗人的笑,像是要随时流出血一般哑道,“看....他没死,只是躲起来了....” 喻云廷笑着退后,随后猛得翻上马背,纵马奔向了城外。 今日的雪似乎要把这一年的积攒全部抛出。 大地,木楼,还是枝桠。 都覆盖上厚厚的雪,看的人眼前一片晶亮。 伴随着狂风吹在了男人的脸上,将他滴落下的泪水,一并冷化。 巍峨的山逐渐在喻云廷面前展露,那片唯一的翠绿在半山腰格外明显。 喻云廷扔下马,踉跄着脚步,手脚齐用地往上爬着,伴随着地上的湿润一次次跌倒在地。 又一次次爬起来。 他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像个只有一个念头的偏执的机器人,机械又僵硬地攀爬着。 直到看到那片翠绿。 看到那具棺材。 似乎是片刻里打造出来的,粗糙简陋,却有很可笑地被插上了竹叶与花枝。 仿佛这样,就会精美一些。 喻云廷满身的雪,他突然有些撑不住地,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 他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棺材和边上跪着的浑身是雪的女人。 喻云廷咳了一下,感觉嘴里的血腥味很冷,比他的心脏还冷。 他跪着,无力地爬了过去,摸上那口棺材。 像个稚嫩的孩子,探头往里看着。 ——男人脸色苍白,迭丽的脸似乎还是生动漂亮的,只是没了颜色,像个死掉的人。 像个...... 喻云廷脑中一根线彻底断掉。 他猛得往后退,滚的浑身是雪。 “呃啊——” “不可能.....明明...不可能的。” 男人抱着头,眼底满是猩红,像个不可置信的孩子。 他看向一旁满脸麻木的女人,猛得攥住她的衣领,“不可能对吧?” “他怎么会死的?” “你们是不是在联合骗我,因为他想离开我,我知道......” “我可以放他走,你让他出来,让他出来,不要玩这一套.....” 但女人没有看他,只是默默掰开男人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块沾了血的玉佩递给了男人。 喻云廷僵着手接过来,血腥气夹杂着冰冷呼入心肺。 “这是主子给你的.....” 容滟转眼看向棺材,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我完成主子给我的最后任务了。” 女人含着满眼的泪水,看向喻云廷,轻轻道。 “希望你可以好好安顿主子,把棺材下葬。” 女人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猛得从头上拔下银簪,狠狠地扎入脖颈。 血噗呲一下喷涌出来。 沾染了大片雪地。 “咳呃——主子慢点走.......” 子漠这就来陪你。 容滟倒在地上,她脸上带着笑,眼睛死死地盯着棺材。直到血流光,人没了气息,眼睛也未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