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杖责

雨已经停下，只有屋檐滴落的水滴稀稀落落地垂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远处的曦光透过变浅的云投在地上。 祁瑜眼睫纤长，上面还堪堪挂着水滴，眸里的光淡淡的，像是名家所制成的漂亮又高级的玩偶，美得没有人类的情感。 还被一群太医奉承着的林栎在远处看着那张脸，就已经不可抑制地心中泛起酸意。但一想到男人的宦官身份，心情有突然放松。 一个太监，连男人都算不上。 林栎垂下眼睑，遮住眸里讥讽的光。 就在这时，祁瑜突然出声，“既然有方法，不如把药方说来听听如何？” “自然可以。”林栎注意到周围看着他的视线，一口答应下来。 他拿出药方，递给最近的太医，随后自己讲药方里的药材一一复述一遍。 林栎读完后，便拱手鞠躬道，“这都是臣一点点翻医书才找到的方法，且有做了许多实验才成功写出救人药方。” 一旁的太医拿着药方啧啧称奇，连声感叹林栎乃是药理学的天才，竟这般精通医术。 而一些不懂医术的人听着也不由惊讶，看着林栎的眼神越发仰慕。 林栎抿着唇，但眼里的笑意仍然收敛不住。 祁瑜穿过人群，冷冷地看着得意的林栎，他耳朵一动，听到了后面佛子滚动着佛珠的声音顿了一顿，显然是听到这份熟悉的药方，有些困惑了。 祁瑜捏了捏手指，眼神越发冰冷，自然是熟悉的，佛子在寺庙藏书阁里翻了两天两夜，不停上山采取药草，才写出来的药方就这被一个欺名盗世的人偷走。 自然是困惑的。 祁瑜心中陡然升起火，越烧越烈，他知道身后这人是佛子，不会争这份盛名。 但他不爽。 不爽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欺负。 祁瑜冷冷开口道，“那不知林公子可知道连翘配药几许钱？” 此话一出，一群不懂医的人摸不着头脑。但懂医的人却扭过头看着林栎，一脸期待解答的样子。 自然是三钱。 几个太医在心里默默说出。 但很奇怪。 林栎说不出来，他的脸色突地变得惨白，像被充气，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贴在脸上似的，冷汗津津。 他顶着众人逐渐怀疑的眼色，心中越发慌乱，林栎咽了咽口水，颤声道，“这就不用告诉大人了，大人不识药理，知道这些并无大用。” 这话让周围一群人都不由皱起眉，就算不懂医理，上面问了回答不就好了，还这般说辞...... 一群年龄较大，向来精通说话之道的人都不由心里对这位林公子有些失望。 林栎闭了闭眼，心脏勉强缓了缓，算是躲过去了..... 但祁瑜却笑出声，一张妖冶还有些病态的小脸绽放出笑靥，一时间美得惊心动魄。 “是吗？” “大黄、朴硝、枳实、川朴、犀角、羚羊角、黄连、黄芩、车前、泽泻、连翘、牛子、桃仁、红花、紫草茸、紫花地丁、紫背天葵。” “林公子所说药材不就是这些吗？你是觉得咱家不懂医理，还是你根本不知道几钱药？” “不知林公子有何解释？” 男人声音浅淡，在初雨后的熹光里，像是镀着一层金光的神佛，明明表情平淡，却又满是锋利。 林栎脸色彻底白了下去，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去，面对着周围质疑的目光，他慌乱地不知所措。 而周边的太医则脸色更加难看。因为刚才九千岁所述药材全是药方上有的。 既然如此，要么九千岁能有速记的脑力，要么就是九千岁看过一样的药方。 那么..... 太医们对视几眼，那么这位林公子的「独创」药方，怕就是别人的了。 这群人能想到的，其余人自然也能想到，不约而同的，众人脸色变得古怪，看向林栎的眼神不仅带上了怀疑，还有藏在其中的不屑之情。 林栎紧紧握住拳头，他咬着牙，憋红了脸，吐出话语，“不是......不....” “不是什么？” “药方不是你所做？还是你根本就是偷了别人辛辛苦苦才实验出来的结果，然后转头就说是自己所做的？” “这明明是我从一寺庙里看来的药方，今天却成了你林栎翻了几天医术，才得出的解决之策。” “卑劣的偷窃者。” 祁瑜彻底冷下脸，眼眸里搅动的情感如黑色浓稠的河水，细密地要将人淹没。 他居高临下地像个冰冷的审判者，对最卑劣的教徒下达了死刑的命令。 林栎脸上的冷汗已经快要将他彻底盖住，他摇着头，越发恐慌。 祁瑜冷声道， “来人，把这种欺世盗名之辈拉下去杖责五十。” 话音刚落，周围就出来两个士兵扼住林栎的肩膀。 林栎睁大眼睛，五十杖？会死人的，他摇着头，“不，不行，我乃丞相之子，尔敢！” 但士兵的手像铁圈一般，紧紧箍住他。 林栎彻底慌了，完全失去了丞相之子的风度，只能死死赖在原地，他看见一旁的喻云廷，连忙出声， “小喻！小喻帮帮我，我不想死.....小喻....” 林栎拽着喻云廷的衣袖，声音凄厉。 喻云廷听着，反手抓住了林栎的手，喻云廷抿着唇，看着林栎凄惨的样子，一时心中犹豫。 林栎救过他，当时他被关在大牢里差点被杀了，要不是林栎来得及时，他早就死了。 而且是自己的多年未见的竹马哥哥。尽管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时玩伴竟然是丞相之子，但是...那块玉佩。 喻云廷紧了紧手，他确实也很厌恶欺骗愚蠢的骗子，对林栎的感情只有感激之情.....但是..... 就算如此，也不能真的让他在自己面前死掉。 喻云廷咬了咬牙，眼神一厉。 他跪下身子道，“求大人饶林公子一命，林公子毕竟是丞相之子。虽然做了错事，但也的确有着救助百姓的好心，还请大人恕罪。” 喻云廷跪在地上，为其他人，向他的主人求情。 少年的一段话音刚落，祁瑜还没说话，容滟便忍不住了，“喻云廷，你不要得寸进尺，主子收留你，你就敢替老情人求饶了？胆肥了？” 喻云廷脸色一沉，随即又是一慌，他看着红衣男人，想要看清男人的表情，但被人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不是老情人.....望主子不要误会，林公子只是救过我一命而已。” “什么不是老情人？你自己亲口说过心悦他的？怎么不敢承认了？”容滟直接反驳道，眼神微微眯起，像猎豹一般。 喻云廷咬着牙，他看着容滟的眼神阴冷，恨不得立马割了容滟的舌头。 “不是.....”喻云廷有些狼狈企图解释着，想让主人相信他的话。 但只得到了男人一个冰冷的眼神。 喻云廷如坠冰窖，他徒劳地长着嘴，一番解释的话都成了支离破碎的狡辩。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高处，冷冷看着闹剧不出声的祁瑜出了声。 “好。” “既然和你有渊源，那就放他一马。” 男人有些沙哑，还泛着冷意的声音，将喻云廷冰了个哆嗦。 他穿过一群人看到了男人的表情。 无所谓。 像是在看一个蝼蚁，一个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 “不过是最后一次，以后你也不必跟在我身旁，你大可自行离去。” 九千岁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后，便转身离开了。 喻云廷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巨大的恐慌感冲击着他的内心。 少年膝行向前，表情慌乱，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回荡一句话。 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喻云廷手指撑在地上，指缝里满是灰尘，他勉强撑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面追去。 “不行，我不要离开.....大人，大人我错了，我不该为他求情，我错了......” 喻云廷企图撞开挡在前面的容滟，身后林栎不可置信的哭喊声仿佛成了背景板，被他摒弃在外。 但不管喻云廷只能看到，那个穿着红色薄纱的窈窕背影离开，留下了一片红色的衣角。 再无其他。 喻云廷伸着手，睁大眼睛，他不由惨笑出声，“也是，我算得上什么呢.....” 但还未自嘲完，容滟就满是嫉妒地开口，“你还嫌弃自己？主子见了你第一面就把你留下来，还因为你改了主意.....” 容滟眼神越发不满，“还是第一次见主子这样。” “不过.....” “呵，你自己活该弄成这样，好牌打得稀烂。”容滟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喻云廷则愣在原地，随后一股从心脏袭来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 他捂着心口，疼痛感在迅速蔓延，逐渐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试探什么.... 现在好了...... 喻云廷垂下头，眼眸泛着红意，像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错了....真的错了，但没人听到。 祁瑜步伐越来越快，随后猛得躲进箱巷子里，捂着心口。 “1307...真的有人长得这么像吗？” “......巧合而已。” “巧合吗？”祁瑜捂着心口，他想起了摒尘清冷的模样，心中有些恍惚。 他其实原本想杖责林栎的，无论喻云廷求不求情...... 但是他在回头时看到了佛子怜悯的表情，和手里拨着的佛珠。 这时，他才恍然，他怎么能让他的佛子和世俗的因果牵连上，污了干净的轮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