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瓢盆大雨变成了细细微微的雨雾,打在人身上倒是不疼,就是会模糊视线。 祁瑜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红瓦之下的男人。 男人身披一身玄白色的袈裟,白玉般的脸上有着佛子的宁静,他掐着红褐色的佛珠,上面雕刻者金色的,深凹进去的纹路,一颗一颗地缓慢地滚动在他的指间。 他原本是闭着眼的,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但似乎很敏感,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视线。 男人眼睛慢慢睁开,黑色仿佛漾着水波的瞳仁,平淡清冷地像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一丝感情都没有,他回过头,就这么穿过漫长的雨幕,和祁瑜对视着。 祁瑜颤了颤眼睫,纤长羽睫上挂着的水滴忽地落下。 祁瑜看着男人眼角熟悉的泪痣,和浑身清冷的气质,莫名有些迷茫。 原来真的有两个人可以长得这么像吗。 祁瑜怔愣的看着,眼神盯着人有些移不开。 一旁的弈翎蹙起眉心,心中翻涌起一股子难言的酸意,像是盛夏的酸梅汤,敲得他叮当响。 “大人在看什么?” 但弈翎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直未曾注意过的,跟在男人身后的一个少年突然问出口。 祁瑜一顿,缓缓回过神,他表情隐隐有些复杂与恍惚,似乎也是猝不及防,低低道出一句话, “在看.....一位故人.....” 说完这句话,祁瑜仿佛才真正的回过神,他闭了闭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但这难得一见的神情却让周围人都不由心中升起疑窦。 故人? 故人是不是也可以指有渊源的,曾经有过感情纠葛的,甚至是...... 男人动过心,爱过的人。 喻云廷低下头,被遮掩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暗色,他瞥了眼还在屋檐下的和尚。 心中闪过戾气,区区一个和尚,也配称得上故人...... 喻云廷也不清楚自己心里的郁气是从哪来的。但就是很不舒服,想要将占据男人视线的一切人都抹杀干净。 祁瑜不知道周围人的想法,也没看见周围几人古怪,又带着些许凶悍的神色。 他撑着伞,离那个清冷男人越来越近。 祁瑜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人,越发的恍惚,他长了长嘴,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 正踌躇间,对面的男人缓缓开口。 “大人可是九千岁?贫僧摒尘见过大人。” 男人声音清冷,像高山雪,冰中水,冷冷的有些刺骨,但在祁瑜耳朵里却是满是温柔。 “摒尘......那你...你来这可是为了疫情?”祁瑜紧了紧手,语气有些生涩道。 “是的,大人忧国忧民,想必也是为了鼠疫来的。” 祁瑜抚了抚发丝,想让他自己看起来漂亮些。 “那不知道摒尘可否与我们一起去商讨一番鼠疫解决方法,也可带上其他弟子同来旁听,共商解决之策。” “如果可以,摒尘自当欣然以至。” 摒尘顿了一下,他眼眸里澄澈干净,对着祁瑜点首,挺拔的脊背显得像青松一般漂亮。 祁瑜轻笑一声,雪白恹恹的小脸上难得有些雀跃,欣喜的表情看得周围人心里直冒酸泡。 弈翎额角一紧,青筋凸起,他有些不爽。但他又没法对男人说出自己心里酸的冒泡的醋意,只能用阴冷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秃驴。 粗糙的手指一直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刀鞘。 真想杀了他。 喻云廷何尝不是这个想法,他轻轻抬起满是阴鸷的眼神,像个被抢了主人的小狗,自己都不知道的占有欲早就侵蚀了整颗心脏。 他眼神森森地望着男人和那个和尚互相对视着,像是一对突生情愫,一见钟情的爱侣,互相凝视着。 这个想法一冒 出来就让喻云廷嫉妒得发狂,不准看,不准看..... 喻云廷捏紧手指,正想打断这场凝视,夺回男人视线时。 一道惊喜的,像脆铃一般的男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小喻?” 突然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祁瑜堪堪回过神,随后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祁瑜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而站在祁瑜身边的喻云廷则是一愣。 来人竟是林丞相之子——林栎。 青年长相年轻,眉眼清秀干净,唇角弯弯的样子竟然有些像一块温润的玉,身上穿着的白衣玉带,更显青年干净。 他表情惊喜地看着喻云廷,猛得上前抓住少年的手,语气有些激动,“我还以为你.....幸好幸好,幸好你没事。” 青年语气逐渐平稳,眼眸里甚至泛着泪光。 喻云廷原本该感觉开心,毕竟自家族破灭后,变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了。 但他现在却觉得抓着他的手,像是烫手山芋一般,喻云廷不露声色地挣扎着,他有些心虚.... 有些....... 喻云廷装作不经意地侧眸,看见了身穿红色薄纱的男人正看着他。 少年的手顿了顿,不再挣脱林栎的手,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他在想,男人是不是在看他,会不会吃醋....... 这样的想法疯长,像一颗种子,落地生根,疯狂的破出心脏,让他悄然心动。 试探一下吧,就试探一下。 喻云廷笑着回了林栎,“谢谢林哥,要不是当初....我可能早就....” “那是小事,你来此处可是为了鼠疫?我来这也是为了这个,诶,人有大志,自当要做那些为百姓操劳的事。” 林栎和喻云廷聊着天,将其余一众人晾在了一旁。 弈翎挑了挑眉,嗤笑一声,“原来你们中原人这么不懂利益?还是说看到一品官人都不行礼的?难不成是瞎子不成?” 弈翎肆无忌惮,声音爽朗,还掺着股阴阳怪气,声音不大不小,瞬间就让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僵住了话语。 这还没完。 一旁早皱着眉,准备开喷的容滟阴阳怪气附和道,“这谁知道?我可是行礼的,不过我好歹也是官从正四品的锦衣卫,就是不知道这丞相之子是几品大官啊?” 这一顿阴阳怪气让氛围更好尴尬。 林栎僵着笑脸,有些说不出话,他垂下眼,眼里闪过阴毒。 随后抬起来,脸上又带着温和的笑容,“啊,抱歉,竟没看见九千岁也在,是臣失礼了。” “但臣也属实没想到,能在这般灾情之地见到九千岁。毕竟大人万福金安,从来都未出现在此般脏乱的地方。” 林栎说完后,心中陡然有些得意洋洋,他是故意说出这种话,看似恭维,实则在说九千岁只知享乐,从不体恤百姓。 想到这,林栎唇角刚想弯起,却发现周围一阵安静。 氛围凝滞地像是死了一般诡异。 青年抬起头,发现众人,包括最外围的百姓都用那种诡异,透露出些许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林栎一愣,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笑了笑,“怎,怎么了?” 显然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嗤,丞相之子林栎,听说是大夏京城那边博览群书的第一才子,哈哈哈哈。难不成第一才子读的都是死书,从不了解天下事,不知道九千岁声名远播的功绩?” 弈翎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栎,眼里的冷色像是一把利箭戳在青年脸上。 林栎表情一慌,注意到周围人越发狐疑的神色,连忙露出讪讪笑容,“抱歉,竟是我孤陋寡闻了,真是愧对称号了。” “呵,你自然是配不上这个第一才子的称号。” 一旁的容滟也冷笑出声。 林栎扯了扯唇角,不再出声,藏在袖子里的紧握的手指逐渐收紧,死死掐紧肉里。 祁瑜站在最后面,不费一兵一卒,淡淡地看着,像在看跳梁小丑一般,让林栎心里越发难堪。 祁瑜收回视线,他倒是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有一样。 那就是鼠疫的解决之策。 《淮南子》中记载鼠疫大黄、朴硝、枳实、川朴、犀角、羚羊角、黄连、黄芩、车前、泽泻、连翘、牛子、桃仁、红花、紫草茸、紫花地丁、紫背天葵等药材才能勉强治疗。 但《淮南子》不存在这世上。如今只能靠人一点点摸索,翻看医书。 而找到解决之法的人。 祁瑜冷了冷脸,陡然心生烦躁。 他突然出声道,“林公子可是有解决鼠疫的方法,我看林公子带了不少的药材。” 林栎身后的几个奴仆手里均提着药材,一看就是在救治。 林栎露出笑容,朗声道,“大人好眼力,的确,我已把鼠疫的解决药方配了出来,且已经救治了一人,到时候一定能解决鼠疫。”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许多人注视,站在最外围的百姓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一些官员和太医也不免露出赞赏表情。 祁瑜冷冷弯起唇瓣,看着中央被奉承的林栎,眼底冷意越来越重。 欺世盗名的东西。 祁瑜很少会因为什么事而动气,除非....和他在乎的人牵连上。 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