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如巨石般的红黑色铜门发出巨响,对比之下,如蝼蚁一般矮小的人类显得不堪一击。 但他们蜂拥而来,数百人像不可抵挡的兵车撞开了已经开启的城门,人踩着人地从城内爬出。那一刻,月港城门口像是人间炼狱一般。 被踩踏的人发出惨叫,逐渐被掩盖在杂乱繁复的脚步中,血腥,脏污沾染在每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 他们脸上带着疯狂与希望,直直冲向城外。 但被一群早有准备的士兵挡住。 盾牌坚固,上面还带着尖刺,稍稍一碰就会划伤,还有长枪和大刀,锋利的武器让人胆怯。 脚步不停的百姓们脸上的疯狂逐渐消散,慢慢带上恐惧,他们大声叫喊着,像被圈禁在猪圈里待宰的猪一般恐惧无措。 这时,几位站在高处的,经常在军营里喊号子的将士大吼出声, “安静!” 场面一时安静片刻,但随后变得熙攘吵闹。 还有人从中趁机作乱,“别听他们说,他们就是想烧死我们,我们冲!” 起哄的声音一起来,周围人就都开始骚动起来,甚至有不要命的往刀上撞。 场面一时变得又有些混乱。 “啪——”长鞭腾空而起,带着雷霆之势,迅速在人群中卷住一个人脖子。 容滟手肘后伸,手腕发力,长鞭尾部猛得收紧,将那人脖子勒紧,勒得脸色充红。 一个用力,便用长鞭将那个人从人群中甩出去,金属长鞭碰撞在铁盾上。 那人整个身体撞在带有尖刺的盾牌上,他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音凄厉到直接盖过众人哭喊的声音。 没过多久,那人就这么挂在盾牌上,没了声息。 场面一静,还在前涌的人们面露恐惧,看着死在盾牌上的人,忍不住腿脚发软。 长鞭一送,像条有灵性的长蛇猛得回到容滟的手边。 女人脸色低沉,眼神散发森森冷意,她扫了眼周围的人,寒声道,“谁再敢故意起哄,诱导......” 长鞭甩在地上,摔起的沙土飞扬起来,有一人高有余。 “杀无赦。” 女人如蛇一般冰冷的眼神让众人胆颤。 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被护在身后的祁瑜,抬起手放在容滟的后颈处轻轻地拍了拍,像在拍一只狼犬的肩颈。 轻柔的动作让女人收敛住了凶悍冷厉的表情,长鞭握在手里,退到了男人身后。 男人轻抚了一下衣袖,雪白精致的小脸上一尘不染,他抬着眼捷,模样意外的有些认真。 “各位,我想大家应该对月港鼠疫深有感受,也在城内听过不少谣言,例如放火烧城,例如不再运粮食入城等等这些话,各位乡亲父老都听了不少。” 男人声音略显沙哑,但朗声说话时又像清泉水滴落玉盘那般,清脆悦耳。 “但,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让那种事发生,放火烧城不会出现,断粮也不会出现。” “而且,我想各位都是长住在月港的百姓,都对这一片土地抱有感情。难道真的愿意看这一块土地自此没了人烟吗?” 不知为什么,男人的声音里莫名有些蛊惑意味,明明只是一个还未看到结果的承诺,就让在场许多人不自主地相信。 先前还状若疯癫的一群百姓顿时有些安静,他们左右扭头看着,满脸的无措。 就在这时,一道老人声音响起。 “大人可是九千岁.....是宦官......” 老人站在中间被两个年轻男人搀扶着,他脸上带着的表情好似是不信任,又好似是一种打从心底的瞧不起。 “一个宦官,如何让我们信任?自古以来,宦官都是佞臣,全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我们不信!” “对,我们不信!” 人群一阵骚动,里面刚安分下来的刻意挑事者,又趁机拱火。 容滟眼神一戾,森森白齿显露,正要动手时,却被一旁的红衣男人按住了手。 九千岁神色淡淡,并没有因为质疑而升起恼怒之情。 他缓缓开口道,“那好,既然不信宦官,总得信那满车粮食。” “掀开围布。” 栅栏外停着的多辆裹着黑布的平车,被掀开布料,里面满满的全是粮食,一看便是新粮。 “这粮食是赈灾所用,你们想要离去也可以,但这粮食谁也别想碰。” “并且,我所行带了宫中太医,对鼠疫深有了解。如果你们要离开,可以,染病我概不负责,能不能进其他城门口,我同样概不负责。” “机会只有一次,看各位乡亲们自己选择。”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温言劝导,仿佛将自己和百姓放在一个位置上。 但如今就是用一个上位者的语气在说话。 但很奇怪。 这群愚民愿意听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开始犹豫动摇,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经往城内去。 “我不去!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会吃这宦官一口粮食!佞臣!奸贼!祸国殃民的东西!” 老人眼眸里一片浑浊,他看着擂台上的男人神色愤怒。 容滟咬着牙,手里的鞭子被攥得吱吱作响,站在一旁的喻云廷也脸色唰的一下沉下去,本就难看的神色越发可怖。 弈翎皱着眉,握着弯刀的手指隐隐收紧。 祁瑜垂下眼睫,突然笑出声。 宦官这个词,从小时候就一直跟在原主身边,一直跟到身死,都未曾在耳边消散。 那我就让这个词从此消失在耳边好了。 祁瑜扯着唇瓣,眼底有些疯狂,他沉声道,“是,我是宦官。” “明庆十二年,我曾率领二十万大军破敌军四十万,守住了边疆三城,保百姓无忧。” “明庆十四年,长江以南发生水患,我亲自护粮三十车前去援助,守住了江南一地。” “明庆十七年,何远谋反,我带兵镇压三年,守住了大夏朝。” “元乾三年......” “元乾六年.....” 男人神色平淡到仿佛不是在念自己的功绩,他一字一顿地将那些原主觉得默默做好的事,一一说出。 原主没求别人多感谢他。 只求别人对他有一份尊重。 话音落下,长长的一串功绩从口中轻飘飘地说出,却沉重地令人无法负担。 容滟红着眼,看着祁瑜,“主子......” 喻云廷怔愣地看着男人没有一点变化的神色,突然觉得很难过。 祁瑜垂下眼睫,直视那个愚昧又迂腐的老人,眼里的光刺眼地扎在老人身上。 老人面色慌张,张着嘴却哑口无言。 “我想你在月港也听过不少灾情。如若不信,大可以随处走访,以求真相。” “但是,凭此功绩,也由不得尔等龌龊愚昧之人随意侮辱!” “来人,斩了他。” “是!” 擂台下早已听的眼中含泪的锦衣卫,一声猛喝,大刀直直上前,冲着那个连声求饶的老人。 脑袋落地,血随意喷洒在周围。 说来便巧。 “轰——”一声雷响紧急着响起。 只是瞬息之间,大雨瓢盆,雨滴如大豆般砸下,将伏暑天的热气冲的一干二净。 “下,下雨了......” “下雨了!竟然下雨了!” “两月未曾下过雨,竟然....” 月港百姓张开双手,拥着水滴,不断吞咽。 雨将一切都冲刷殆尽,包括血腥。 站在高台上的男人垂下眼,和拿大刀的锦衣卫对视一眼,随后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执刑的锦衣卫立马便跪在地上,大声道,“大人乃天神下凡,凡躯渡劫,有此功绩必然能重回天庭,再上一层阶梯。” 天神一词出口。 向来迷信的众百姓纷纷面露犹豫,他们看着高台上长相非人的漂亮男人,心中越发动摇。 容滟首当其冲第一个跪下,朗声道,“主子有雨相伴,想必一定是祥瑞之神!” 随后一众锦衣卫也纷纷跪下,连着后面的士兵,太医,官员。 百姓们看着,都连忙匆匆跪下,双手合十,看着高台上的男人均都面露敬仰之色。 一时间,没人再记住眼前之人,是个宦官。 祁瑜抬着脸,唇角的笑弯起,漂亮的脸上挂着雨滴,他抬了抬手,温声道, “都起吧。” 没人窥见男人眼底浓稠黑郁的疯狂。 喻云廷看着男人从容不迫的样子,心头越发激动,他好像是终其一生寻找爱侣的男人,终于找到了人生伴侣,像是一生打猎的猎人,遇到了让他心软的美丽麋鹿。 他不可抑制地想要把男人搂入怀中,把这样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折断翅膀,拘束在自己的身下,仔仔细细地把玩。 想想便格外激动。 —— 城门再次关上,除去死掉的两个。 一个百姓都没有离开。 男人带着大批粮食,被奉为神请了进来。 祁瑜甩了甩红色薄纱,衣服已经贴在身上,雪白的皮肉若隐若现。 弈翎比喻云廷抢先一步,将侍从带着的干净衣服披在男人身上。 本想讨个赏,却发现男人看都未看他,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弈翎一愣,顺着视线去看。 只看到一处屋檐之下,一个长得很小白脸一般的和尚,掐着佛珠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