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鼠疫

宴会中途便结束了。 主位上的男人身穿红衣，干脆利落地掠到阶梯上。 祁瑜神色平淡，垂下的眼睫在眼底留下大片阴影，像是有些病恹恹的，百无聊赖。 他侧了侧眸，向已经站起的弈翎，轻慢地抬了抬手。 “弈翎王子，咱家这边突然有点事，就不再继续招待王子，使臣们舟车劳顿，不如先去休息，日后我再行方便。” 说完，男人便要转身离开，但还未走出多远，就被弈翎抓住袖子。 颇具野性的男人笑得爽朗大方，麦色的脸上还带着些许腼腆。 他挠了挠头道，“不如一起吧，我可以保护你。” “.....虽然大人可能也用不着。”弈翎耸了耸肩，笑着补充道。 祁瑜挑了下眉，扯回自己的袖子，淡淡道，“那王子随意。” 男人的衣袖宽大丝滑，划过弈翎指尖，像是打磨多年后的细沙，在之间悄然溜走。 弈翎手指攥了攥，慢慢地将手收回去。 他抬起眼，看着前面纤细的红衣身影利落地走着，心里莫名有些发痒。 麦色皮肤的男人将手指抬起，放在鼻间轻嗅着，像是一只狼犬嗅闻着猎物一般，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处角落的气息吸食殆尽。 他咽吞咽了一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感觉能闻到男人身上那股雪白皮肉下的腥甜的香味。 香得腻人。 喻云廷回了下头，便看见了那个长得乌黑的男人，一脸痴态地嗅闻手指。 手指...... 喻云廷脸色一沉，抓过那个宦官的衣服...... 少年回过头，眼底涌上一片粘稠的黑沉，真恶心，竟然像一只狗一样....... 但是...... 喻云廷握住拳头，走在红衣男人的身后，悄悄抬起满是贪婪的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的背影。 雪白的皮肤在走动间，隐隐从红色薄纱里显露出来，墨色的长发披在身后，随着微风轻轻扬起。 有股幽香仿佛被那阵可有可无的风，送进了少年的鼻腔里，清浅的，又香的腻人。 是什么味道....... 喻云廷控制不住地脖子前伸，眼神痴怔地像只狗一般嗅闻着。 “你在干什么？” 一道压低的，带着沙哑的女声在少年耳边响起。 “一脸.....白痴的样子。”容滟其实是想说，刚才少年的表情完全是痴迷。 喻云廷一愣，随后低下头，一脸阴沉。 他在干什么......他竟然像那个北狄的王子一样恶心。 少年咬了咬牙，瞟了眼走在最前面的，衣摆飘逸的男人。 不是他的问题，是那个男人...... “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点，你不是有心悦之人吗，那就别打主子的主意，不然.....你绝对会死。” 容滟落后一步，恶狠狠地在少年耳边威胁着。 喻云廷心中莫名泛起恼火意味，他收回看着男人的目光，生硬着脸道， “放心好了，我不喜欢宦官。” “不会说话就特么别说话，我主子......”容滟看少年一脸不屑就生气，刚想炫耀一下主子，就被打断。 “子漠，过来。”祁瑜打断容滟，缓声叫女人过来。 容滟，也就是容子漠，听到主子声音，立马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飞快凑了上去，像只想讨主人欢心的萨摩耶。 “主子，你喊我？”容滟脸上带着笑，如果身后有尾巴，必然肉眼可见的，飞快地摇着。 “派人准备准备药材和粮食，还有去宫里带几个对鼠疫有了解的太医，一会一同前往月港。” 容滟蹙了蹙眉，有些担忧，“主子你也去吗？你身体.....” “去。”男人一个字便让容滟开不了口，女人瘪了瘪嘴，拱着手下去了。 “户部尚书听令，拨白银三千两用于赈灾，不可经他人手，直接到容千户手下。” “微臣得令。”身穿朝服的高瘦中年人鞠下一躬，便快速离开。 “工部尚书听令，派人前往月港建立安全区，修葺房屋，以隔离感染者。” “微臣得令。”早已准备好的工部尚书带着手下风风火火地离开。 “刑部尚书听令，派人与李守将军共同捉拿月港窜逃县令，按大夏律审问，关入大理寺监狱。” “微臣得令。” “末将得令。” 站在外围的两个男人弯腰，也迅速离开。 站在男人身后的喻云廷愣愣地看着站在中央的男人，神色平淡，却有条不紊又快速地下达命令。 每个身居高位的从官之人却都一脸信服，拱手鞠躬地退下，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所俯首称臣的是一个宦官。 他们都无比尊敬又敬仰地听命于这位传说中，祸国殃民，名声狼藉的九千岁。 喻云廷眨了眨眼，心头涌上一股热意，他看着最中央的，身穿红衣的妖冶男人，一时间，少年莫名觉得渴望。 谁不会被折服呢。 谁不会被这样强大冷淡，谈笑间便能让人身死的男人折服，谁都会的吧。 还想吸引他的视线。 想让这样男人的视野里，出现自己的身影。 喻云廷身体都有些战栗，他几乎身体有些哆嗦地想象着，他被男人用赞赏的眼神注视着，会有多兴奋，多开心...... “喻云廷。”男人沙哑中略显冷冽的声音，拉回了少年的联想浮翩。 “跟上。”喻云廷抬起头，就看见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轻淡地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喻云廷那一瞬间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浑身都有些发抖，他大口吞咽了一下。 像是把什么囫囵吞入。 “....是。”少年声音沙哑低沉，微微抬起的手遮住了眼里汹涌的暗沉。 月港里京城并不算远，不然鼠疫也不会蔓延这么快，容滟本来是安排马车给祁瑜的。 但祁瑜嫌弃浪费时间，便随众人骑马。 奈何祁瑜不会骑马，这就是个难题了。 容滟格外踊跃，几乎是眼睛冒光地大声道，“主子，我，我，我骑马多年，带人绝对没有问题。” “不。” 祁瑜摇了摇头，刚想转头，就被人一把拦腰抱着上马。 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坐在了高高的马背上，祁瑜回过头，看见了一脸笑意的弈翎。 麦色皮肤的男人，一双湛蓝的眼眸在阳光下像是大海泛起波光粼粼，异域风格掺杂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不如大人和本王子乘坐一匹马？” 虽说是疑问句，但有力的长臂却紧紧箍住男人的腰，一看便是听不得拒绝的样子。 祁瑜恹恹垂下眼睫，也没有拒绝，而是在身后胸肌饱满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舒舒服服地倚在男人怀里不再动弹。 弈翎感受怀里这具温热柔软的身体，忍不住在那雪白肩窝里狠狠吸了一大口馨香。 然后就收到了两道极其不友好，恨不得宰了他的视线。 弈翎笑了笑，抬起头，目带挑衅地扫视一圈周围，随后驾着马离去，只留了满地飞扬的尘土给容滟和喻云廷。 容滟脸色难看，“狗东西......” 说完，瞅了眼旁边面色如常的喻云廷，“哼，你是不是也想骂这狗东西？” 喻云廷脸色淡淡道，“小人与弈翎王子没有纠葛，并不讨厌弈翎王子。” 容滟挑了下眉，扫了眼少年紧紧抓着缰绳，导致有些泛白的手指，女人冷笑出声。 “嗤，伪君子。” 随后扬起鞭子绝尘而去。 “望你日后也这般作态。”女人的话随着飞起的尘土，传入喻云廷耳畔。 喻云廷攥着绳子的手收的更加紧。 “狗东西，都是.....” 低喃的几个字隐约藏在少年口中，没人听见。 但少年阴鸷的眼神却表露明显。 一路策马奔腾，尽管风景变换迅速。但祁瑜还是能看见杂乱的路边上横尸遍野，大批衣不蔽体的难民拖家带口地走在路上。 他们每个人脸上的布满脏污，眼神呆滞，烈日照头，将他们晒得痛苦，却仍在不停赶路，就为找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祁瑜垂着眼捷，脸上表情不显。 这便是乱世，加上鼠疫，老百姓们无疑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月港红黑色的巨大城门已经在出现众人视野里，祁瑜带着的一众太医与士兵都纷纷勒住马匹，一个士兵正准备喊着喊一声。 但还未等到月港的守门将士迎上来，就迎来了大群百姓。 “放我们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放我们出去！”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放孩子出去也好....” “开门，开门啊！” 黑红色巨大的城门被拍得阵阵作响，坚硬如巨石一样的大门竟然像快要撑不住一般，摇摇欲坠。 刚到城门口的一众人脸色难看地听着城门内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虽然没有看到人数有多少，但能让城门摇摇欲坠，足见这想要出去的灾民只多不少。 祁瑜利落地翻下马背，神色冷凝。 他转过身，飞快下达命令， “众将士听令，围栅栏于城门外，关卡处设将士看守，不得使灾民翻越栅栏，搭擂台于中央，不得使灾民攀爬擂台。” 命令刚下，众人便快速动了起来，飞快地在城门外围起高达数人高的栅栏，并有士兵拿长枪看守。 中间加高擂台，一圈有锦衣卫看守。 祁瑜飞身踩在擂台之上，震声道， “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