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撑不下去了

天色明亮，远郊处的私人别墅里，花园景象繁荣。但浇花的几个园丁却都是漫不经心的，时不时对视两眼，往别墅大门看。 “听说是来了个新少爷。”几个人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新少爷？新少爷是什么？”年轻园丁有些不明白，他回了回头，脸上满是疑惑。 “啊，是二少爷，原来的那位祁律少爷，是——咳咳。” 这时管家从门外匆匆经过，兴奋着开口的园丁瞬间闭上了嘴。 他心里悻悻，有些不安地看着管家的背影。 管家才没时间关注这些，他现在满头大汗地正给原本的二少爷准备车，和搬行李。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二少爷竟然是抱错的孩子，这么离谱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一路走到大厅，过去的二少爷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 男人身材高大精瘦，惯有的清冷气息缠绕在周身，有股说不出的矜贵。 再反观...... 管家侧目看向这位新来的二少爷——穿的白色衣衫已经褪色，脚下踩着的球鞋也是破破烂烂的。 长得也是瘦小一只，像是营养不良。 就是...... 管家红着老脸低下头，就是长得挺好看的。 言律第一次在祁家别墅看到祁瑜，也是这个想法。 很好看。 粉白的小脸上带着懵懂，乌黑如鸦羽般的长睫垂下来，像拖着尾羽的不知名的美丽鸟类。 总之，看起来，便是要被疼爱的。 男孩从仰头看着他，眼眸里晶晶亮亮的，没有他以为的恶意，反而干净到透彻。 也许就是这一眼，让他向来毫无波澜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让他回国后在医院里的芸芸众生里，只看到了男孩。 他并不在乎祁瑾年的伤，甚至不想去关注这些事，只是想找男孩搭话的借口罢了。 他和祁家人并不算熟稔，可能是天性使然，或是后天造成。 祁家没有所谓的亲情。 不过这一观点，在祁瑾年对男孩的恶语重伤后就被推翻了。 他很惊讶，他从来没见过祁瑾年这么失态的样子。尤其在男孩被带走后，男人的黯然神伤会这么真实。 尽管。 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他在见到男孩，莫名产生出来的开心与惊喜，在男孩被带走后变得低沉又阴郁。 他不知道具体称呼那种情感叫什么。 应该叫嫉妒。 也许是突然冒出来的情感促使他越发关注男孩，甚至把他放在自己的视野中心。 所以根本没人知道。 其实在男孩走进樵客——自己一手建立的清吧时。 他就已经注意到了男孩，那时他坐在楼上默默地喝着酒，眼睁睁看着男孩一瘸一拐地爬上卡座，再被其他男人搂入怀中。 手里的酒杯已经被捏得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直到那个叫江樾霖的男人将手移开，他才堪堪移开视线，放下手里的杯子。 暴戾，怒火，第一次充斥在他的心里。 让他无法忍耐。 尤其在看到男孩被强迫，被当成笑柄的时候。 他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心湖仿佛被彻底搅乱。 不知不觉中，他就凭着一股冲动下了楼，那时还在想。如果是他，他不会让他的男孩受一点委屈。而是会拼尽全力让男孩受到这世界上最多的宠爱，因为男孩值得。 但男孩牵住了那个男人的衣摆。 像个可怜的娈宠颤抖地藏进了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怀里，漂亮得周围人眼睛都直了。 真该死。 他陡然升起阴鸷的念头，想把面前这个肆无忌惮地炫耀珍宝的男人抹杀掉。 他在那一晚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再想。 如果是我拥有那样的珍宝该多好...... 不久后他就有了机会。 在男孩和那个男人分手后。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沟渠里的蛆虫，因为他感到心里满是兴奋。 他天真地觉得他将在不久之后，拥有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珍宝。 但现实给予致命一击。 他可以等待男孩松开其他男人的手。 他可以等待男孩慢慢投入他的怀抱。 但他只等到了自己的男孩被死神带走。 像是致命的穿肠毒药，灼烈的疼痛被浇上了最滚烫的酒精。 疼得他几乎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有拥抱他，就要失去他。 为什么，在我学会爱的那一年，失去爱人...... —— 言律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抱着男孩墓碑的手缓缓松开。 泪水似乎很早之前就因为不甘流下许多，将浅色的碑体打湿，留下深色的痕迹。 言律轻轻擦拭了一下墓碑，看着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男孩笑靥如花，怯生生地看着镜头，有些拘谨。 他看着，看着，眼泪不自觉又掉了下来，今年是第三年了，不知不觉中，麻木地过了三年...... 他还以为他已经不会落泪了。 男人掏出烟，猩红的火星溅落，在死寂毫无颜色的墓园里成了唯一的色彩。 他在男孩死后，学会了抽烟喝酒，他有时庆幸幸好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勉强能麻木他的内心，能让他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风声渐起，远处的高大林叶随风摇动，似哭号哀嚎，寂静墓园内气氛凄清萧瑟。 这里都是逝者。 其间有他最珍贵的宝贝。 “要下雨了.....”言律弯下身子，在墓碑上烙下一吻。 “宝贝别怕冷，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顺着风，尾音渐渐消失在空旷的墓园里，他走向远处，遥望着远处的乌云压顶，慢慢地走着。 —— 江妍一直很烦她有个大哥压在头上。 她的才能完全不逊于江樾霖，江家继承者的位置本该就有她的一半。 而不是让她成为一个待嫁在闺阁，只能起联姻作用的普通女人。 所以她纠缠她大哥，搅合她哥很多事。无论是桃花缘还是正经事，她都没放过，逐渐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兄控。 她以为她只能这样了，看着她哥继承江家，自己则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但在这一年。 她继承了江家。 因为，她哥死了。 男人似乎在各种自杀工具里犹豫了好久，最后选择了安眠药。 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穿上黑色的，貌似是婚礼上新郎的装束，手指上带着一枚低调朴素的戒指，脸上挂着好久没见过的恬淡微笑。 就这么死掉了。 没人发现。 在男人死后十几天，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的时候，江妍才发现，她的哥哥死了。 她站在那个满是灰尘的房间里，狭小的室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江妍没有落泪，只是默默地站着，然后笑出了声。 “江樾霖，你真够怂的，撑不下去了，就死了，就一了百了......” 女人状若疯癫，她狠狠地给了那具尸体一脚，“江樾霖，你活该你知道吗？是你当初不好好珍惜，垃圾，人渣！” “垃圾！我们一起死了算了！”女人头发散乱，抓着男人落满灰尘的衣领，疯癫地摇着。 “你死了，他也不会回来......”江妍被人拖走了，她诅咒一般的疯癫话语渐渐消失在房间里。 逐渐远去。 第二天，是隆冬，天上没有降雪。 其实南方这边很少降雪，十几年来的唯一一次，也就在三年前吧。 男孩死的那天，大雪覆盖了世界，让一切变得雪白。 江樾霖是在三年后的那天下葬的。 男人留下了遗言，他要葬在男孩的身边。 如他所愿。 死寂单调的墓园里，站着一群黑压压的人，他们穿着黑色衣服，表情庄肃地默哀着。 江妍站在最前面，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两块墓碑，身后是，江家夫妇压抑的哭泣声。 她仿佛没听见一般，伸出手在男孩的墓碑上摸了摸，“我哥去找你了......” “你别嫌弃他.....他虽然做了很多很差劲的事，但是他还是爱你的......” “呜......”女人说不下去了，她低下头，捂着脸，像个委屈的小孩，“你们怎么都走了.....” “我该怎么办......” 梦寐以求的江家继承权她拿到了，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沉重得让她疲累。 她抬起头，远处的天空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乌云像是层叠的黑色淤泥，拢聚在头顶。 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了远处天空下站着的人——是言律吗？ 她听说，那个男人已经不做医生了，也是，连爱的人都救不了，还怎么拿的起手术刀呢。 江妍擦了下眼泪，望向那边。 男人插着兜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嫉恨的情敌被下葬，他一言不发，随后默默转身，消失在那片已经降落的黑沉雨幕里。 江妍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想着是言律吧。 但在那以后，她却在也没见过言律，好像这个清冷，无情无欲的男人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一点踪影都没有了。 也许也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