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抑郁倾向

将近一个小时后，心理医生终于出来了。 这次他把季言哲和高阮弛请了进去，让季卓在外面等待。 季卓紧张兮兮地看了季言哲一眼，然后又火速低下了头。 因为他头低得太快了，没有注意到季言哲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 没有人会指责生病的孩子，因为如果孩子生了心病，那全是家长的问题。 “医生，阿卓他是什么问题？”关上房间的门后，季言哲开门见山地问。 “简单来说，”心理医生也没有啰嗦地直接先给了结论，“我觉得他有抑郁倾向，应该已经构成轻度抑郁症了。” “抑郁症？？”季言哲和高阮弛对视了一眼，心都揪了起来。 “这个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心理医生安慰道，“他年龄还小，而且目前症状不太重，只是上课容易走神，成绩下降，还是能基本维持正常生活的，也没有出现自伤倾向。如果采取适当的措施，我想很快就能好转的。” 季言哲稍松了口气，“那么医生，该采取些什么措施？” “咱们先不急着说措施的问题，我觉得你们必须先知道他抑郁的原因。季先生，阿卓说他有个很敬爱的人，那个人就是您，您在他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要是遇上什么小怪兽之类的分分钟就被您打跑了……” 听到这里季言哲倒有几分得意，“这不是很好吗？这会导致他抑郁吗？” “当然不会。”心理医生淡淡笑了笑，摇摇头，“男孩子崇拜父亲本身是很好的事情，他能够以父亲为榜样，也激励自己成为英雄。但是你们知道抑郁的本质是什么吗？是自我厌恶。” “这个我倒是有所研究。”高阮弛插嘴道，“我也学过一点心理学，可是敬爱父亲。虽然可能会觉得自己比不上父亲，有些相形见绌，但不至于会导致自我厌恶呀？” “敬爱父亲本身当然不会。可是如果他觉得，自己最敬爱的父亲，却很讨厌自己呢？被重要的人讨厌，这件事足够令人自我厌恶了吧。” “阿卓觉得我……讨厌他？？”季言哲一时间不由得呆住。 就算他小时候季雄对他如此凶残，他也从来没有类似的想法。他一早就认清了那时的季雄就是个冷酷的商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所以他也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酷，没有那些爱不爱的期待。 “是啊。”心理医生眼含同情地说道，“其实我挺心疼这孩子的，他一直都在努力获得他父亲的认可。但就因为他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季先生，您要是不定什么必须年级前十的规矩，他没准儿就年级第一了。” “我是故意想给他点压力的。我以为，适当的压力会成为一种动力。” “这话倒也没错。可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季卓这孩子为了让您满意，本身就已经给了自己非常大的压力。” “还有他弟弟的那件事……”心理医生话锋一转，“他一直在愧疚，觉得就是他故意害得弟弟差点丢了。” “您说，故意？”季言哲的心沉了沉。难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哎呀，您不要误会，他的意思是，他在冷静状态下当然可以想到，不能让一个小孩子在陌生环境下乱走。可他当时对弟弟是有情绪的。所以他的潜意识选择了任由弟弟跑出去。” “他为什么会对弟弟有情绪？”季言哲追问。 “当时他们兄弟之间有点小冲突，不过我觉得这顶多算是导火索而已……说白了，长久以来，他一直认定季先生你只爱他的弟弟。他也很自责为什么他不能发自内心地爱弟弟。可是他都得不到父亲的爱，你让他哪里有能力去爱其他人呢？” “……”季言哲低着头，陷入了一番沉思。 半晌，他苦笑着开了口：“说实话，我妻子他刚才也说，我自己也有心理问题……我觉得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去爱孩子们了。也许，我也没有足够的爱去给别人吧。” “不是这样的！”高阮弛忍不住插嘴，“言哲，我早就跟你说过，阿卓他跟你小时候有相似之处，但也很不一样。他感性敏感，对情感有更细腻的需求，这是他的特质，并不仅仅是你的问题。” “这位高先生说得好啊。”心理医生笑起来，“你们要是能有这种认识，我就不用太担心了。世上的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树叶，只要能找到对待他们的合适方法，一定能让孩子健康茁壮地成长。” 高阮弛道：“我们会努力当个好家长的。” “谢谢你医生。”季言哲起了身，“时间看上去也差不多了，你只说了原理并没有说方法，但我好像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让我先试试，如果效果不好再来找你。” “好的季先生。您是开公司的吧，我其实挺佩服你们这种能力强的人，在公司能管好那么多员工呢，相信管好一个孩子就是手到擒来之事。” “……”季言哲对这夸奖还真有些心虚。有时候，管好一个孩子似乎比管好一公司的员工要难多了。因为员工来上班的时候都是个性稳定的成年人，性格问题很大的根本通不过面试。而良好性格的形成，全靠幼年时期的家庭。 心理医生又看着季言哲微笑道：“虽然我并不熟悉您父亲的情况，但我相信您一定比他更擅长教育孩子。一个坏消息是心理创伤是会在家族中延续的。但好消息是，创伤的程度通常每一代都会降低，因为人都会自我调节成长。好了，那么今天我们的时间的确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如果需要下次再约。” 走出房间后，高阮弛牵起季卓的手，“阿卓，我们回去啦。” 季卓仍旧一脸紧张，偷瞟了一眼季言哲。但从他没有明显表情变化的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得轻声问高阮弛：“Daddy，医生他说什么了？” “阿卓别担心，医生说你的心病不严重的，很快就能好了。” “真的吗？”季卓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将信将疑。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就上了车，由司机开车，季言哲坐在了副驾驶处。 季卓一直凝望着爸爸沉默的背影，心砰砰跳个不停。 “回去后，”季言哲冷不防地回过头，“我们聊聊吧。” “好的爸爸。”季卓这下倒是安定了些许，因为不管爸爸是要把自己打一顿也好骂一顿也好，不知道他的态度是什么，或是他不想理会自己，那才是最可怕的。 回家后，季言哲把季卓带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一般来说季言哲不会背着高阮弛单独教子，上一次还是他因为打架事件锁起门来狠揍季卓的时候……所以他这门一关，季卓又开始心跳加速了。这下连个能救场的人都没有了。 “瞧你，像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季言哲瞧着大儿子拘谨的模样，淡淡笑了笑，“你知道吗阿卓？其实看到你，我总会想起我自己小时候在你爷爷面前的样子。” “……”季卓闻言一惊，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 “所以你说，我会讨厌你这个样子吗？如果真的有讨厌，那也是讨厌我自己吧？” 季卓努力琢磨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啊？ “阿卓，你一直是我悉心培养的长子，我……对你寄于了厚望。” 季言哲本来是想直接说「我当然是爱你的」。但他感到羞于启齿，硬是说不出口，只能临时换了说法。 “我知道的爸爸，可是我让您失望了……”季卓并没有get到那层意思，重新低头垂眸，眼神沮丧。 “哪儿有那么严重？”季言哲拍拍季卓的肩，“就一次考试失利，我季言哲的儿子能那么容易被打倒吗？” “可是爸爸，您说过，我没有资格当您的儿子……” “就一句气话你要记多久？”季言哲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敏感好吧，这方面别跟你daddy学。” “好的爸爸。” 听季卓答得乖巧，季言哲却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在说教了，把语气更加放柔了些，“阿卓，以前爸爸可能是对你过于严厉了些，导致你出现一些问题，爸爸以后会调整的。” “不是的爸爸，不是您的问题！”季卓却惶恐地抬头道，“都是我的错，您不用调整！我以后会做好的！” “……”季言哲忽然就深刻地理解了那句「抑郁的本质就是自我厌恶」。自己年少时恨过季雄，但季卓却不恨他，他恨的唯一对象只有他自己，他把所有的刀都插向了自己。 “言哲，”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和高阮弛的声音，“我饭做好了，你们谈得怎样了？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正好也谈得差不多了。”季言哲走过去打开了房间的门。其实说不上这场谈话圆满结束，只是他一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了。 就在这时，客厅处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一听这巴不得全世界都赶紧去给他开门的音量，就知道是季越。 “阿越回来啦。”高阮弛走到客厅打开大门，“今天有没有作业呀。” 现在季卓做作业他基本不用管。但对季越那一定得盯着，否则二十分钟的作业他可以拖俩小时都做不完。 “嘿嘿嘿今天没作业。我要看动画片啦！”季越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 “阿卓，那你陪你弟弟看会儿电视吧。” 高阮弛吩咐了今天没有上学也就不需要做作业的大儿子一声，然后重新关上房门，对季言哲轻声道：“怎样了？那句话你说了没有？” “太肉麻了，说不出口。”季言哲知道高阮弛是叫他表达爱意。 “什么！”高阮弛眼睛一瞪，“你们都谈那么久了，怎么最关键的话你却不说！” “你老叫我照顾他的需求，”季言哲理直气壮，“但心理学不是也说要先照顾自己的需求？什么爱来爱去的，我确实说不出口。意思差不多的不就行了。” “唔……那你说了什么意思差不多的？” “我说对他寄予了厚望。” “……”高阮弛觉得这意思差得还挺远的。“算了，那你用行动表达爱吧。” “怎么表达？”季言哲真是脑壳疼。 高阮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季言哲的问题，“就是从一点一滴的生活细节吧……言哲，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