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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章 算备

作者:季越人 字数:47298 更新:2025-11-10 13:40:58

仙阁之中的色彩晃动,真火的光芒照耀在雪白的玉壁上,跳动出一重重的影子,李曦明暖好了炉,突然听见细微的敲门声,终于长叹一口气,便道:

“进来罢!”

绛袍青年迈步而入,恭声道:

“惊扰太叔公了。”

“无妨。”

李曦明摇摇头,看看两侧积堆如山的各色玉简,叹道:

“过去多久了?”

李绛迁面色略沉,答道:

“一年六月有余。”

这位真人沉沉一叹,道:

“自我得了天心一意丹法以来,成方不过掐指间,也是独一份的,前后相加也有两年,又有纯一道的种种丹方秘要参考,总算是得了个思路…也不知道行还是不行。”

李绛迁有惊喜之色,点头道:

“太叔公丹术惊天…”

李曦明失笑,道:

“你小看太阴…我这十成里面八九层都是靠着纯一道的典籍,若是没有纯一道这几道丹方,别说两年,二十年都不见得撰出来!”

他生怕赶不上金一道统的约定,可谓是绞尽脑汁,真有几分身心俱疲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

“如今是好了,可以着手炼制…我教你去换的灵资…”

“太叔公要少阴滋养之物,已经取回来了。”

李绛迁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小瓶,道:

“这是『少阴』的灵资【良筹汪水】,用【颈下羽】向上官家换取的,托的是曲巳的人,对方咬的很死,我们出了两份【颈下羽】,还是看在曲巳的面子上才肯换,他要是知道背后是李家人,怕是更不敢换。”

李曦明取来一看,便见清殷殷一片疗养之意,带着喜色点头:

“加上司徒霍那里得来的『渌水』,也算齐全,我可以开炉炼丹了。”

李绛迁点头,面色微微沉下去,正色道:

“有一事须向太叔公禀报。”

他从袖中取出玉简来,送到李曦明手中,这真人略微一读,讶异道:

“果真是选了少阳大阵!”

李绛迁点头,感慨道:

“刘前辈当真是天才,有那一份巧思,又修了当世绝迹的神妙道统,我估摸着要两年的时间,没想到区区十五个月,这位真人就已经给出了具体的思路,甚至把几样要紧的阵点图录都送过来了。”

“只留有一个最重要的阵盘,最是麻烦,刘前辈在东海慢慢研究,我家这头立刻就可以打造阵基——这可是个麻烦事,越早开始越好,只要大体的框架不错,到时候小修小改,都是很快的事情。”

“而阵盘能用的几种灵物,他也一一列出来了。”

只是刘长选迭这个【少阳大阵】的思路,既在意料之内,又在情理之中,唯一值得意外的便是世脐,叫李曦明暗暗摇头:

“世脐也没有照单全收的意思,果然还是有所挑选,不知炼什么无上宝物。”

世脐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道统,牝水又喜藏,天下人知道有这位牝水娘娘,却不见她有操纵局势的举动,乃至于落霞、阴司,也不常提到她,李绛迁疑道:

“会不会有谁证少阳?——这道统头顶上有两位真君,北少阳还好说,西少阳那是天下皆知的魔头…再者,看着天下大势力的态度,少阳位子的顽固程度,恐怕不比明阳少多少。”

李曦明沉默思量,李绛迁转了转眸子,很快有了念头:

“不过天下三方势力,没有一个看得惯少阳魔君的,龙属分走他的权柄落座曦阳,落霞恨他夺了离世仙君的果位,阴司更是视他为眼中钉,外加两位余位真君,恐怕无不盼着祂死,这么说来,少阳魔君得罪的人不比明阳帝君少,明阳放牧多年,指不准暗处少阳也在屡屡试探,要除之后快!只是明阳入世,闹得轰轰烈烈,为下修所知而已。”

这让李曦明若有所思点头:

“难怪…难怪南北都默契地让西少阳伸了手脚,指不准也是推着胜白道主求『少阳』,或者叫西晏入了主位。”

他判断了局势,暗暗咂舌,不知这暗处的激流有多汹涌,只将刘长迭的卷宗展开了,听李绛迁谈起来。

刘长迭拟定的大阵叫做【相火求邪灵阵】,思路奇特,拟用西屏山为依靠,藏灵纳邪,落到阵基上,便是打了玄基到西屏山里,将【参阳岁光】藏到山体里头去。

此中的玄妙极为复杂,李绛迁不通阵法,看不太懂,大抵谈了两点好处,一断绝太虚,阵基稳固,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二来…刘长迭欲借【参阳岁光】能变化少阳恶气的特点,使之骤然而出,暗暗算计破阵之人!

这立刻叫青年饶有趣味地坐直了身体,道:

“【参阳岁光】如若到了体内,堪比戊土之灾,除了父亲这一等的人物,几乎是大坏法身…如若有这么一道暗手…也多一条退路。”

无论是山穷水尽之时唤出应敌,还是湖中空虚之时紧急碎阵,都是极好的选择,李绛迁倒没有什么可惜的——家中紫府保不住,就是有堆成山的灵物也没用,仅仅是一条功效,就让他大大心动。

李曦明满意点头,李绛迁终于郑重了神色,将袖中的东西递过来,却是一封刘长迭的密信,字迹寥寥,却叫李曦明骤然变了脸色。

‘复勋听信拓渡,为四神通『少阳』龙王所食…来者神通瞒骗,诱他服丹,入礁来食,于是肉尽髓枯,余下白骨一具,乞葬西海三妄山…’

“这是来了什么人!”

刘长迭笔锋平淡,却显现出极其不平常的情绪,李曦明面上的震撼难以言喻,一瞬间,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位妖王曾经的爽快言语,情绪有些复杂。

‘这也是紫府中期的妖王!说吃就吃了!’

这明显出乎了李曦明的预料——当初卢旭可是保证过的,这位怎么说也是龙王面前的红人,再者,他可深深明白这位妖王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复勋身上还有个妖邪般的鬼东西!’

他与李绛迁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李曦明放了信,低声道:

“这拓渡…是嗣海的妖物,我与他也算有几分熟悉,如今这么一看,恐怕就是龙属的人了。”

李绛迁显然是思虑过的,沉声道:

“龙属各有牧海,各个龙王都很看重自己的眷属,不会轻易迈过界限,伸到别人的海里…晚辈以为,这位极有可能是嗣海龙王!”

他思虑道:

“既然卢旭答应了我们,应当不大可能出尔反尔…复勋本就是一味极好的药材,恐怕是他随意结交他人,被这位嗣海龙王所知,暗暗吃了他去,他要么是横行霸道惯了,要么私底下与备海龙王不对付,夺走盘中餐!”

“而且修『少阳』。”

李曦明多说了一句,忌惮道:

“这事岂能是巧合?既然这妖王被妖邪附了身,把它吃下去了,哪能还有好下场…会不会…本就是来算计这位嗣海龙王的!”

李绛迁负手踱了两步,疑道:

“既然是胜白道的手段,那是…西少阳?”

本来一个妖邪已经足够让人惊悚,如今又算计到了四神通的少阳龙王身上,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这事情已经有点太大了,李曦明焦虑道:

“如果这龙王出了事,无论如何,是要一个替死鬼的,倘若有一日事发,我家被怪罪不至于,恐怕刘前辈保不住性命!”

李绛迁默然,道:

“他还想着,【乞葬西海三妄山】!我还以为会送回娑婆国故地。”

这真人有些惋惜地摇摇头,道:

“他们俩也是情谊深厚,我有所了解,【三妄山】是复勋与青衍出身的地界,不知在西海哪一处,应该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背景,再者,如今娑婆国都被人家占了,哪还能回得去?”

既然确定复勋背后无人,青年便不答,李曦明忖了忖,咬牙道:

“这事情不好答应他…实在是大麻烦!换个思路,如果那个妖邪没有被那龙王吃下去,还附在尸骨上呢?他待在岛上,一朝出事,恐怕将有生死劫…”

李绛迁大体听出来他的意思,斟酌片刻,答道:

“私以为这是大人们的斗争,能看出这一层算计的,也能看出都是落子,这厢不宜太过激,让龙属知道我们早看出来不对…反而生事…惯常什么反应,如今照做就是。”

听着这晚辈道:

“这事情,是我家受了委屈,他家不守信诺,要叫补偿才对,刘前辈如若真弃岛去了,马脚一露,岂不是昭然若揭,依晚辈看,任由事情发展为好。”

他察觉出眼前的长辈有试图保一保这位故友的意思,大为警觉,开口道: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我家保不住他,正如他保不住复勋一般。”

李曦明静默片刻,问道:

“你的意思是?”

李绛迁正色道:

“回一封信给他,只说湖上深悼之,已经去问询卢旭,不要说尸骨处理与如何安排,我们先看看备海龙王的反应。”

李绛迁顿了顿,继续道:

“不必太叔公来答复,托炼丹之名,我回给他即可。”

这处理还算柔和,李曦明叹息点头,忧心忡忡,道:

“天下的事情,实在算计太深,存亡不过一时心软心硬,尽力即可。”

两人把这件事定下来了,李绛迁这才松了口气,道:

“这些日子里波动不少,晚辈一一应付过去了,只是有一件事,晚辈已经惦记多时,要提前与太叔公说一说。”

李曦明略有疑色,听着李绛迁道:

“大西塬上的战事平定,剑门曾经的那几座城有一半到了西蜀手里,听说那胜白道主闭关突破去了,庆济方小败而归,很是不满…依晚辈判断,恐将伐赵。”

李曦明沉吟着,听他道:

“戚览堰新陨,三释黯淡无光,赫连家一死一伤,观化天楼道大收手脚,江淮的丢失又足以牵制住中原与渤烈王…关陇只能倚仗自己的力量,西蜀不可能不打。”

绛袍青年目光炯炯,道:

“这是极好的时机——太叔公有没有想过,我家在此地立阵,西蜀知不知道?庆氏允不允许我家立起一面屏障,大大降低他们随时从望月湖威胁宋国的可能?”

李曦明面色骤然变化,站起身来,沉色道:

“你是说…庆济方!”

“不错!”

李绛迁眼中闪烁着阴沉:

“妹妹曾与我讨论过,先立洞天还是先立大阵,我却紧抓着后者,这个时机西蜀无暇他顾,我们正好立阵,等着他们手中闲下来了,以庆济方的仇怨之心,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在大漠中立起紫府大阵?全天下都知道,父亲现在出不了手!”

“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蜀赵之间必有结果,庆济方输了还好对付,如若赢了……”

李绛迁目光阴沉:

“如若我是他,必然携着大胜之威,要将我们大漠之中的阵基拔去,不仅仅如此,还要借着紫府斗法的名义,最好能将大漠中的灵脉尽数毁去或者通通扰乱,让我们抵御西面的计划推迟三五十年…绝对能给西蜀战略上带来突破!”

“等到下一次喘息,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更大的可能是庆氏让我们今后即使设阵也不得不设在西岸,不能拒敌于湖外,反而要把大战放在湖上来打!”

“不错…”

李曦明思虑一瞬,点了点头,微微发寒,道:

“你若是这么说…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绛迁沉色道:

“如今家里的所有人力已经被我调动起来,以打造阵基为第一要事,赫连兀猛的两件灵器,我都暗暗去问了司徒霍,他修金煞之术,对煞气颇有钟爱,想必会心动…哪怕被他压了些价值,也要在短时间内凑齐阵盘的材料,抓紧时间炼制。”

他目光之中含着一缕凛冽,道:

“可哪怕如此紧迫,阵盘的炼制也绝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如若二三年蜀赵分明,大漠之上,恐怕还有一场大战!”

李曦明面色渐渐难看,道:

“只看庆济方…有多狠心!”

“不止!”

李绛迁眼底升起一丝冷笑,答道:

“蜀国来势汹汹,宋国的支援却未必会快,汀兰、秋湖极为不必说,陈真人也会尽力,可其他人就未必了,杨锐仪已经不主政,一个闭关或者不在国中的借口并不难找,毕竟我家又没有提前通过气…人家怎么会在领地时时刻刻等着?有真有假,根本也算不上得罪。”

“晚辈以为…到时候推波助澜、借机想干扰、试探父亲伤势的人亦不在少数,如若不能趁着这个时机联络诸修,一面以人情、灵资换取最近的、江淮诸神通的急援,一面提前施压警告,我家必然在这里栽一个大跟头——陨落紫府也不稀奇!”

他那张阴沉沉的眸子里金光闪闪,隐约有赤色:

“只要算计得慢上一分,我家便要用血来付出代价!”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速断

李绛迁问过了长辈,便取了灵物出来,一路回到了山间,斟酌笔墨,给刘长迭回信,另一头低眉凝神,那公孙柏范已经到了山间。

这位客卿方从江淮回来,显得风尘仆仆,他年岁渐渐大了,如他这般的客卿又没有问道神通的机会,便收了心,把心思落在后裔上,叫李绛迁放心许多。

他又是李周巍收来的降臣,当年在都仙道时与南边都多有交手,得罪的人不少,算是个孤臣,在山间拜了,听着上头的真人随口道:

“司徒霍如何回复?”

公孙柏范略微低头,恭声道:

“禀真人,司徒真人…于山中闭关了。”

“闭关?”

李绛迁皱起眉来,目光阴沉,道:

“前些日子才来的信,怎么今日就闭关了。”

紫府闭关修行并不少见,可司徒霍明明一年前才出的关!

‘他前一次闭关明确是凝练神通,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也不知成了没有…可无论成还是不成,都不至于这样短的时间内又去闭关…’

司徒霍不炼丹不炼器,又方才因神通出关,李绛迁立刻起了疑惑,问道:

“果真是闭关?谁来答复你的?”

公孙柏范抬头,道:

“是司徒家的一小修,叫司徒旭,司徒诸脉断绝,此人本不是司徒家的人物,是后来改姓的,自称是司徒真人的亲戚…说洞府中无人应答。”

李绛迁放了笔,一边检查自己的信件,一边皱眉道:

“哦?”

‘是有意…还是巧合?’

李绛迁向来多疑,他正急着同司徒霍处理灵器,此人便骤然消失,难免让他多了几分留心,摇摇头,暗忖道:

‘司徒霍既已持玄,也是三神通中的佼佼者,无论他是闭关还是暗暗去了什么地方…都不是好事…’

手里的信息太少,李绛迁看不出什么来,司徒霍既然不在,他也没有法子硬让他回来,于是站起身来,吩咐人把这信送去东海,便转了念想:

‘除了司徒霍,江淮有名有姓的金德紫府,就是那位常昀真人了…’

其实李绛迁并非没有留意常昀,可这位常昀真人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此人深藏不露,与金羽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手里的东西不少,更不比李氏的差…

‘赫连家的这两件灵器,他还真未必看得上!只能试一试钟谦了…’

他叹了口气,便从钟谦着手,给称昀门送了信,连带着诚铅、邻谷兰映可能手上缺乏灵器,却又在大战中分了一笔灵物的人物都一一问了,暗忖道:

‘听闻献珧老真人伤势极重,却因为神通掺杂,半死不活地吊着,也不知今日是否陨落…按理来说,诚铅擅汞术,保他几年不成问题…’

他并不在乎献珧的伤势,可献珧若是陨落了,大宋、杨锐仪应有一笔补偿给诚铅,对方自然有换取灵器保命的心…

‘再者,大宋若是给了诚铅『全丹』之物,要替阙宛换回来为好。’

于是立刻上了心,着重道:

“你去一趟过岭峰,去问一问诚铅真人…说昭景真人关心他家长辈的伤,欲让我来拜访。”

公孙柏范郑重其事地点头,应答着退下了,李绛迁这才转身落座,将摆放在案上的玉简一一看了,等了一阵,见着李遂还从山间上来,笑道:

“倒是麻烦遂还来回折腾。”

这位好侄子摇头行礼,答道:

“叔父言重!”

李绛迁也不多说,将那阵基的图送过去,问道:

“需多久?有多少麻烦?可有什么灵资上的缺口?”

李遂还接过这厚厚的宗卷,认认真真地读罢,答道:

“禀真人,灵资不足为虑,以我家的储备,打造这阵基顶多用去十之二三,再者,如今江淮新复,偌大的地界里只有我家的坊市和灵田最为完整,北边和东边都要过来筹粮,如今一年的收入是往日的三番,在江淮的几家恢复元气前…足够我家吃个饱。”

“至于此阵…有十二道阵基,六道在漠里,这个好应付,只有另有六道在西屏,要打进山里…若是侄儿亲自操办此事,恐怕需三至五年。”

这速度已经极为恐怖,李氏是出了名的低修多,在这种事上极有优势,当年的广谷玄钉打造速度就堪称惊人,若是换了别家,没有个十几年是拿不下来的。

可李绛迁并不满意:

“太慢了。”

见这位真人皱眉摇头,李遂还顿了顿,看出他的意思,道:

“侄儿是考虑如今江淮一片废墟,各类灵资价格虚高…倘若不计较这一分成本,可以缩短些时日,若是叔父要更快…让各峰停下来,练气也翻过山,兴许可以压在两年内…只是…”

李遂还郑重地道:

“劳民伤财。”

李绛迁终于有几分满意,挑眉道:

“劳民倒也无妨,往下多补贴些资粮、多提拔些人即可,只要补偿足够多,归根到底都是钱财的事情,这伤财…需要多少花费?”

眼前的少年明白他的意思,掐指一算,答道:

“按着叔父这法子,恐怕要攀升到十之三四左右。”

毕竟往后还有个更加麻烦的立秘境,能节约一分都是好事,李绛迁皱了皱眉,喃喃道:

“果然消耗甚巨…”

见他思虑,李遂还低声道:

“我家的人是够多的,少的是修行百艺的中坚力量,好在遂宁阵道惊人,如有他坐镇,再能有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的阵法人才,他再居中指挥,应该大有成效。”

“李遂宁。”

李绛迁这才记起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点点头,道:

“我是听说他阵道天赋惊人,当年还惊动太叔公,既然如此,我顺势向紫烟几门借些人来…”

他顿了顿,幽幽地道:

“能省一分当然好,省不下也罢,我不管是不是劳命伤财,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两年内把阵基立好……如若不能,就不是劳命伤财的事了!”

紫府大阵自然是防卫仇敌,不必多说,李遂还已经心中有数,万分严肃地退下去。

他沉思不语,眉头紧皱,一路到了湖岸,正见着少年驾雷而来,李遂还立刻收了神色,正色道:

“兄长来得正好,我亦要去找你!”

李遂宁重活第三世,该炼的术法早也炼完了,阵道修为之精深,只差个紫府位格辅助,这些日子里重绘洞天的秘法,一边留意着家里的事,一听李遂还被召去山中,立刻找过来了。

兄弟俩一路往洲中去,在宫阙之中坐下了,满了清茶,李遂还便将那阵基图录递过去,道:

“你且看看。”

李遂宁心头有疑,接过这厚实的沉沉一叠,仅仅是扫了两眼,便入了迷般看下去,等到最后一行字毕了,方才赞道:

“厉害!”

‘不必多想,如此巧夺天工,颇有奇思,一定是那位远变真人所为!’

他惊叹归惊叹,心中立刻有了思虑。

‘不是【天漠焰离灵阵】,而是【相火求邪灵阵】…果然不同了,嗐…本来想着能用一用前世的经验,打造阵基更快一些…’

前世戚览堰未死,自家魏王没有受这样重的伤,可倘若比起收获,李遂宁几乎可以肯定,同样是白海之战,今时的收获一定远超从前!

‘都不必提赫连无疆身上的收获,单是大宋的赏赐都比前世隆重,『少阳』灵物应当是从此处来的。’

毫无疑问的是,【相火求邪灵阵】高明与神妙都要高上几个层次,终归是好事,可李遂宁读罢,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如今…魏王受伤了。’

他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庆济方绝对有掣肘湖上的心思,或者说,西蜀不愿意失去威胁望月湖这个与大宋讨价还价的筹码,第二世的庆济方是魏王击退…如今,要谁来出手?’

这个发现让李遂宁心中的情绪有了变化,他久久不语,坐在对面的李遂还同样没有开口,而是靠着案台抿茶,目光望着窗外的月色。

‘司徒霍?常昀?还是邺桧?’

不知过了多久,李遂宁抬起眉来,发觉这位四弟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自己,道:

“兄长也在担忧西蜀。”

李遂宁张了张口,一时无言,却见李遂还幽幽地道:

“这也不难猜。”

他站起身来,道:

“若非如此,我也不愿打扰兄长,大漠之中的事情,一刻也不能多拖,真人给了期限两年,大阵能立成,人阵皆存,如若来不及,只恐阵毁人亡——兄长有几分把握?”

李遂宁听了这话,心中那颗巨石轰然落地,一下子松了口气。

‘果然!哪怕不须我这个经历过两世的人来提醒,昶离真人亦料中了西蜀必定来攻…知道就好…’

只要李绛迁能意识到这个危险,此中的风险便骤降近七成,李遂宁当然明白自己此刻做什么是最有用的,作为一个曾经拥有紫府位格的修士,他亲自操办此事,几乎等同一位紫府阵道大师纡尊降贵,事事指点!

他只正色道:

“这件事情交给我即可!”

……

道道命令从宫阙之中传出,一夜之间,望月湖上的政治枢纽开始飞速运转,李绛迁同样没有半点迟疑,才吩咐了侄子,立刻踏了太虚,在湖上的紫金内阵中现出身形。

大殿之中紫金光芒略有暗淡,玄阶下却多了一座白玉池,其中的水光白莹莹,漂浮着一点点汞水的银色,各色的彩光从中照出,灵机汹涌而来。

其中盘膝坐着一位黑衣中年男子,面容阴鸷,凶狠阴毒,唯独两颊浮现了密密麻麻的赤银色的玄纹,如同活物般不断翻滚,照耀出昏黄的赤光。

他一身气息起伏不定,隐约有勘破现世,飞升太虚之感,却又在筑基之间徘徊,一身修为凝炼至极,被什么无形之物托举,不断上抬。

正是李乌梢!

李绛迁扫了一眼,有了一分惊叹之色,目光却很快掠过他,向后方的主位上望去,眉心点朱的女子正沉神端坐,掐诀修行。

李阙宛合了【玄珩敕丹】的【敕神】,收进神通里温养大半年,便打造了这池子,让李乌梢修行,她虽然能腾出手做别的事情,却也须看护着这灵宝,故而不曾进入日月同辉天地,而是待在此地修行。

眼见他进来,这女子睁开那一双明亮的眸子,虽然兄长看上去颇为平静,她却仍然瞧出了对方的阴沉心绪,果然听着李绛迁叹道:

“司徒霍不见了。”

李阙宛微微沉默,问道:

“兄长的意思是…有人算计?”

“不一定,但是正好点在我们的尴尬处。”

李绛迁负手在此地转了两圈,扫了一眼浸在府水之中的李乌梢,问道:

“还有多久?”

李阙宛果断地惋惜摇头,道:

“并非一年半载的事情,原本记载着前后时间至少要三十年,我家太阴灵萃贵重,『候神殊』有加持变化之能,却也至少要八九年,前三年间,我与灵宝都离开不得,三年过了,可以暂时离去,六年时他饮罢灵萃,便入灵宝中,方才自由,再等三年,便成就了。”

李绛迁听得又喜又忧,道:

“果然动不得了…好在时间并不长,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有余,算算时间快得很,只是…”

见女子疑惑望来,他沉色道:

“依我看来,收集灵物的时间绝不能长,偏偏司徒霍那里又掉链子,无论江淮有没有消息,我们都不能空等。”

“好在你在九邱上应付得极好,没有一口应下来,我们还有操作的余地!”

李阙宛立刻领会,略微皱眉,道:

“兄长是说…九邱的灵火【峤平离火】…”

这道离火,李曦明的初衷是用来辅助修行的,结果李曦明又丢了一味真火,李阙宛记在心里,想要补给他,李绛迁岂能不明白?郑重地道:

“这事情绝不容耽搁,度过此劫,如果没有合适的真火补给太叔公,大可将我的【广漠离焰】化了去!”

这位兄长虽然颇有心思,可在大事上绝不含糊,李阙宛亦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道:

“既然这样,我把那阵盘的选材送到九邱去,用这道离火来换取,他家方才成就了一位新真人,来往江南亦方便!”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献珧

海水涛涛,云雾缭绕,偌大的海域上却有一片倒影,暗沉沉不见天日,笼罩在浓密的黑暗中,只有偶尔一二道光彩照进来。

这海水之上,却悬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根不沾地,飘飘荡荡地立着,却又被紫府神通般的幻彩笼罩着,避开来往修士的眼睛。

可有识之士皆知,此山名曰【过岭】,已经悬世多年了。

李绛迁腾了离火,在此地驻足,目光微微一扫视,隐约窥见闪烁着『都卫』光彩,用神通敲问了,便见着有人外出来领他,衣着朴素,态度谦卑,道:

“还请殿下入内,我家真人已经等候多时。”

李绛迁点头迈步,踏入其中,发觉内里山势起伏,满山翠绿,虽然不见有什么大宫阙,却有零零散散的道观遍布其中,颇为雅致。

李绛迁略有讶异。

‘实在不小了。’

悬山一术比寻常的搬山还要难,如果不是专门的道统,着实要伤脑筋,当年萧真人搬动衔忧山,况且要借用『都卫』一道的灵机…故而即便李绛迁早听说这座【过岭峰】是悬空之山,也不觉得此山会有多大。

可如今一看,这山大小远超湖上诸峰,竟有密林一山的六成大小!

“真是不寻常的山门!”

哪怕这位献珧真人在散修紫府中算是有名,有几分底蕴,可这也不像是他该有的神通本领,李绛迁便留了心,两人往山上落去,果然见得处处缟素,一片悲沉。

高殿中迎出来一位青年人,面白如玉,眉心同自己妹妹般点了一点朱色,一身灵机变化莫测,本该颇为出尘,却因为面上沉厚的悲意而显得有些憔悴,行了一礼,道:

“不曾想道友来得这样快…真是见笑了。”

他匆匆将李绛迁往里头引,便见里头跪倒了好些弟子,都在灵前念经,正中放着一大棺椁,刻满了淡金色的玄文,显得暗沉无光,只是微微颤抖着,时不时剧烈震动一下,仿佛里头有东西在闹腾。

李绛迁侧目来看,诚铅低声道:

“我师尊靠着这座【过岭峰】成就神通『东羽山』,神通参杂,陨落时便很麻烦,连阴司都来了人,盯着他魂魄消散…这才离去。”

他眸中有苦涩,道:

“可魂魄散了,那法身仍不散,五脏六腑各为主,当场争斗起来,因是师尊遗躯,我也不能坏了去,只能一一锁进棺材里,任由它们挣扎。”

李绛迁作动容之色,心中琢磨起来:

‘看来…已经陨落有些时日。’

李绛迁自然没什么感触,更不是为了这真人的生死来的,甚至还觉得方便些,掩了面沉沉一叹,上了香火,显出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扯过一旁真人的手,涩声道:

“当年老真人来我湖上,多有提点,长辈感恩在心,一直嘱咐我多多关切…不曾想有这样的事。”

这话叫诚铅摇摇头,答道:

“老人家多话,生怕得罪了湖上,只是觉得有前缘在,有些话不能不说,好在昭景前辈体贴入微,不怪罪他…”

当年献珧在湖上的一番话,暗指李氏万里除妖的事情不合时宜,恐生祸患,诚铅其实是很焦虑的——明阳一向霸道,怎么听得了这样的话?心底不和睦了,谁在乎你有什么心意!

如今李绛迁这么一提,也叫他微微放松,暗叹:

‘幸亏是昭景真人!如今师尊身陨,除了青忽与我家是世交,没几个愿意来山上看的,反倒是李家来了!’

李绛迁则把他话语中的字句一一斟酌,暗暗领悟:

‘前缘…他还有话没说。’

他暂且不问,把礼节上的事尽了,两人便进入侧殿,到了案前坐下,诚铅率先为他沏茶,李绛迁不曾想一个献珧竟然叫阴司出手,暗暗心疑,谢了一声,道:

“『都卫』常有山鬼之事,也不奇怪…不知是老真人的神通太高了,还是有什么渊源,竟然使阴司来人。”

诚铅抿唇,答道:

“古时『都卫』修士不只有今生成道这一条路走,还有死后偏置五德,守护一方的路子,不少修士都盼着死后作戍玄神鬼,本有神妙在,再者…是『戊土』与『都卫』撞上了…『戊土』能伏治万物,『都卫』又俘鬼神,鬼神之物,得了伏治万物的权柄,更加霸道,便有此一劫。”

李绛迁琢磨了一瞬,却觉得与自家妹子的【神尸】一道类似,笑道:

“死后延生,这也归他们管?既然如此,化汞保性不也须阴司问一问?”

李绛迁的话语虽然戏谑,却有几分锋利,偏偏诚铅是个『全丹』修士,对化汞保性也有几分了解,眼中有些不安,依旧答道:

“今时今日,都卫不兴,连鬼魂都不见,死后延生是别想了,天地大有变化,幽冥的大人们是怕他响应了什么『戊土』的旧时神妙,为祸世间,毕竟…”

他犹豫地看了眼李绛迁,低声道:

“『都卫』之位,曾为一『戊土』金丹所得,我家长辈就是依着这一点来兼修的,这一位…也是阴司大人们明确奉拜的前人之一了。”

‘嗯?’

李绛迁本是敲敲边鼓,听听动静,却不想一句话逮着了大鱼,注意力一下被提起来,心中砰然。

‘不曾想…能从他这里听到阴司的来历!’

落霞阴司虽然并举于世,这幽冥中的大人们却不像北方光明正大…全天下的紫府都知道落霞乃是能够数得着数的通玄出身,可阴司只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隐隐约约背负了一个兜玄之名而已!

他看上去只是有几分讶异,却已经全神贯注,随口道:

“可有道承?看来天下小看老真人了,竟然有这样的大道!”

诚铅沉沉一叹,道:

“大道是别想了…更不知道什么道承,和道友说明白了,这法门是白子羽教的!这种种传说,也是当年他取信我师尊时透露的…他岂会与我说个明白?只听了一个名号,叫【共卑玄土司命玄君】,一个道号,【少顼】。”

‘白子羽…邺桧…他得的就是兜玄道统,对上了。’

李绛迁终于第二次听到【玄君】的字样,还未细问,听着诚铅道:

“这些名号道号我是听不懂的,只是白子羽说,也有人叫他【共顼】,又说这个名号,高得望不到尽头。”

‘高得望不到尽头…’

李绛迁心中微微波动,立刻道:

“却是我孤陋寡闻了,所谓【戊光落霞】,『戊土』不向来是落霞一脉的大人落坐?”

李绛迁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指极为关键的两点,一为落霞山的具体果位,二便是落霞背后真君的成道年代!

诚铅微微一顿,答道:

“『戊土』自然是落霞大人的位置,兴许这大人是余位…”

李绛迁知道他已经不甚了解了,心中浮现出疑云:

“『戊土』、『霞光』,落霞的真君肯定不少的…嗐…”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下去,李绛迁良久道:

“竟不知…邺桧的传承这般贵重,也难怪他有这样大的野心。”

诚铅耸肩不答,似乎早有这份羡慕了,李绛迁这才收了心思,轻声道:

“我听道友说…渊源…”

诚铅默然一息,道:

“殿下可知…我家本来也是有宗族的,在【籍水郡】,如今已经没了这个地名,算一算位置,其实在白海…我师尊本名廉栋,曾在那一带修行,有一位仇敌,计较对付了半生,亦敌亦友。”

李绛迁眼底升起疑惑,道:

“我见识短浅…”

诚铅摇摇头,道:

“道友实则是知道的,这位真人姓孔,名燕谿。”

李绛迁一下领悟:

“长奚真人!”

“正是。”

诚铅缓缓踱步,道:

“长奚真人的来历,道友一定知道,当年明阳巡世,在一位少年身上,毁了他孔氏…但道友不知,这位少年正是从籍水郡走出,他的妻妾之中有一位女子,叫做廉楣,是我师尊的亲姐姐。”

“我家师尊与孔长奚的仇怨,早在这个时候就结下了。”

李绛迁听到此处,已经有所领悟,果然见诚铅幽幽地道:

“明阳是廉家老祖一力支持成就,还将族中宝弓献上,让明阳的这位殿下沟通的密藏,他目光不错,却不识大局,等到明阳离去,廉氏立刻惨遭瓜分,下场并不比孔氏好多少,我师尊因为得了明阳殿下的青睐,便被真人们捉起来,去开启一处密藏。”

“叫做【阳司岭】,乃是昭元仙府曾经用来驻守东海的地界。”

李绛迁眯眼点头,青年继续道:

“【阳司岭】被从太虚之中逼出,瓜分了干净,诸位真人扬长而去,其中有位『都卫』老真人,受过司马鹄恩惠指点成道,与司马家世代交好,是元修真人前辈,道号【除癃】,年纪大了,膝下无子无徒,便将他拿来养,又见【阳司岭】的废墟仍有几分神妙,将之立起,改称【过岭】。”

“便是如今之【过岭峰】!”

他笑了笑,轻声道:

“说起来,我道与太阳道统与明阳帝族都大有关系,当时太阳鼎盛,【除癃】真人以太阳道统指点为荣,盼望我师尊能更进一步,思及献弓明阳之缘,便取名【献珧】,珧者,以蜃饰弓谓之珧,这蜃,自然是太阳了。”

李绛迁算是明白了,缓缓点头,诚铅的神色却骤然有了变化,幽然地道:

“后来烛魁真人崛起,打得师祖重伤陨落,死前托付,我师尊方才明白——为何明阳选择廉氏?为何廉氏的宝弓能沟通密藏?为何要捉我师尊去开启千里之外的【阳司岭】?”

“廉氏不是寻常人家,出自魏时关陇六姓,乃是稗阳王之后也!”

‘关陇六姓!’

李绛迁不曾想会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曾想对方的话这样干脆利落,眼中的神色凝滞,牢牢地盯着他,心中一明:

‘好一个六姓…明阳一次又一次转世轮回,怕不是一直拉着他们起落,哪怕子弟已经泛及海内,明阳都能准确的将他们一支一支点出来!’

‘如若没有明阳,以六王在魏时鼎盛的世家血脉,至少也在各大宗门有立足之地…’

诚铅索性起身,道:

“这些年里,我师尊收集了许多明阳的消息,也因此对当年那个提携他的少年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他在湖上对昭景真人说那段话,不是什么多嘴多舌,是有报恩之心!”

李绛迁眼中多了几分波动,道:

“难怪!”

这个消息霎时将李绛迁心中的措辞打乱,他捏着杯,久久不语,静静地道:

“既然如此,诚铅道友…可有什么想法?”

诚铅面孔上的悲意明显了,神色幽幽,道:

“我一介下修,受宋调遣,能有什么想法!我面见过宋帝,过岭峰立在近海,辖控诸域,宋廷不入分蒯,便欲在此立一处都护,以尊宋廷,这一处玄山,早已由不得我了。”

“只是我师尊早就对今日的情形有过预感,留下一句话,说他的故乡在白海,要诚铅在山中守十年,待到五脏六腑在棺中没了声响,便以合水淹了,撒到白海去…”

他的面色白了一分,神色复杂,道:

“等到那时,我便将【过岭峰】交付宋廷,投身海内,求一道生机!”

霎时间,李绛迁睹见他目光中惶恐,几乎一瞬就看出了对方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刘白死时,他就在山中,完完全全看清了阴司的嘴脸,大宋让他走上这一条道路,却不必对他的性命负责。’

‘而廉家的事迟早不是秘密,在父亲欲证道的如今,他没有司徒霍的实力来持玄,即使封了都护,大概率也落不到他这个一神通真人的头上,更也没有崔家依仗龙属的可能,无关乎忠诚或者恩情,站在南北前线的他,一定会成为释修眼中的肥肉,渡化、残害明阳的首选。’

‘只有父亲需要他,他也不得不依仗父亲。’

他端端正正地打量起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青年真人,心中一片彻明:

“很聪明…无论是献珧早早领悟,死前对他有所警告,还是他聪慧敏捷,自己从中悟出来,如今他诚铅,其实成了我家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执少阳

他思绪敏捷,当即站起身来,叹道:

“我父亲常念魏时旧族,曾经远赴东海,护佑崔家,以自身位格助那位崔老真人成就,所憾不过六姓流离…不曾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青年神色郑重了,答道:

“既有旧时渊源,岂能看着道友在宋廷之中孤苦无援?今后尽管往湖上来。”

诚铅满心忧虑,深深一礼,低声道:

“不敢惊扰王驾,只是先人嘱托,莫敢违背,位处江南间,但见明阳辉光,不敢视若无睹。”

若是诚铅有得选,绝不会陷入江南的博弈,可从他廉氏的出身到师尊献珧的成就,皆有明阳之兆,宋廷的态度明显,他岂敢不从!

这绛袍青年却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拉着他坐下来,金光炯炯的目光很是渗人,透着几分威势,道:

“魏王即修明阳,是成人王、帝君之道,道友既为六姓,恐怕没有什么见一见明阳辉光、浅交辄止的道理,道友可想好了。”

诚铅的目光一下凝重起来,神色渐沉,明白眼前之人绝非善与之辈,不愿自己态度隐约,而是一定要一个明确立场!

他只是稍稍一顿,便道:

“诚铅至今仍属宋臣,过岭峰未还,不敢多有动作。”

李绛迁似乎料到了他的话语,眼中有了笑意,答道:

“我却不是逼迫道友,只是说清这一点…这天下的大势,人人都是棋子,各有位置,或黑或白,好计算纵横,若是这子不分明,总归有人要来试试它什么成色。”

他幽幽地道:

“等到那时再来分明,惹得不好看不说,兴许还有祸事。”

诚铅凛然,默默点头,这位殿下终于落座,一改方才的神色,面色如同春风解冻,流露出笑意来:

“如今知道诚铅是自家人,我除了公事,倒也有私事问一问道友。”

诚铅抬眉,见他道:

“不知道友修得哪道神通?”

诚铅如今算是向李家表明了亲近的意愿,自然不会忌讳神通之事,正色道:

“廉某神通名为『金书序』,乃是一道兼通他道,修得巫祝的道统,能变化资粮,常有依情景而变化的神效。”

“『金书序』…”

修士的神通往往不为他人所知,尤其是此间种种神妙,通常是修行中极为忌讳的事情,诚铅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极有诚意,李绛迁暗自思量起来:

‘倒也不像『候神殊』…应当也是『全丹』的一种,如此一来,他应该没有阙宛的那等本事,倒也好办。’

于是一展袖子,亮出一道漆黑的鞭来,如活物般盘成一团,缓缓绞动,这殿下正色道:

“魏王杀敌,曾得这一鞭,交在我手上,道友且看一看。”

“『煞炁』?”

诚铅还在踌躇这一步走的对不对,不曾想他翻手就取出一道灵器,着实吓了一跳,连忙退出一步,颇有震色。

他家道统的除癃老真人本就是散修,『都卫』灵物又出了名的少,以至于一贫如洗,这一生的积蓄大多在这一座山上,留下一件灵器,一件灵胚,献珧真人修『戊土』,灵胚自然是留不住的,师尊的灵器也在修神通时当做报酬许给了白子羽,而献珧真人自己的灵胚,修『全丹』的诚铅同样保不住…

如此兜兜转转下来,诚铅手里除去自己的灵胚,只余下献珧真人毕生心血成就的【降伏剑】与晚年从青忽真人手中换来的【百甍玄石伞】——两件还都是『戊土』!

『全丹』作为变化之道,虽然不至于与『戊土』相冲,可面对强盛的『戊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候神殊』都不敢以日月为权柄,更何况诚铅尚没有强夺物用的神通…他自己私下的体会,只觉得这一样样灵器重极了,耗费法力如流水,不够乖顺。

而赫连无疆好歹也是铁弗王,这道【道煞寒铁鞭】李家看不上,却不比【百甍玄石伞】差,与『全丹』也更契合几分,对诚铅来说更是贵重无比。

‘当今『全丹』少见,曾经有金羽在前、今后恐怕还有李氏在后,我这等散修不能求全,这属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诚铅略有心动,另一面确有亲近李氏的心思,合手道:

“殿下的意思是…”

李绛迁道:

“诚铅也算我自家人,我督建一大阵,少了些灵材资粮,这厢外出,也准备寻一寻。”

阵盘的灵物以【叁阳岁光】为主,为辅的是金德、曦炁,交给了九邱——李氏手里本还有曦炁的【代夜瓶】,可惜熔散此物要用的时间实在太久,否则将这一道略有鸡肋的灵器砸了,正好顶上这用途。

而大阵阵点的七样灵资,李绛迁正准备交给这位方才继承了一批灵物灵资的诚铅真人身上,他着重问了『少阳』诸物,诚铅道:

“『少阳』少些,我师尊本得过一份,后来被一位前辈换走了,不过道友所提的名录中,有一位兑金【光异白金】,我手中正有两份,还有【曦元宝枫】,我师尊的故友手里有。”

这三样明显抵不上【道煞寒铁鞭】,诚铅正色道:

“其余四样,我想些法子…”

李绛迁声音略低:

“越快越好!短则二三年,长则五六年,必有用处。”

诚铅的神色微微一变,略略点头,道:

“我明白了…”

却不曾想李绛迁毫无迟疑,立刻将【道煞寒铁鞭】放入他手中,诚铅哪里敢受?立刻推辞,李绛迁则郑重其事地道:

“我父禀持明阳天命,多受人妒,诸释无不欲除之而后快,却屡战屡败,不能扰王威,遂来图我子弟、臣属,使我诸兄弟恐惧不安,投入宋篱…你既知如今时局,一旦出海,恐受人算计。”

诚铅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一时未答,眼前的这位魏王长子声音带了些警告,道:

“你替我家收集灵资,一须保密,保的也是你的性命,二来,万事以谨慎为上,能走宋国尽量走宋国,有些风险的来往,千万不要有侥幸之心!”

他一边从手里取出符来,道:

“你有了什么事,随时向我家求救,倘若真的撞到谁手里,多一件灵器,你也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这倒是李绛迁的真心话,他以为自家最早的紫府臣属会是尹家人,也想过崔决吟提前功成,甚至想过郭南杌。

‘可如今看来,这位诚铅真人指不准还更早些。’

可诚铅不同于郭南杌,背后没有曲巳,这既是好事,让他不得不全身心地倚仗李氏,可信程度大大提高,却也是坏事…一招不慎,他也有可能成为一道突破口。

一位活生生的紫府真人、甚至还是『全丹』的真人,价值远高于什么灵器、灵物,自家要培养出一个可谓是千辛万苦,李绛迁没有什么恻隐之心,单单是价值上的判断就让他知道这位真人绝不允许有失!

‘虽然现在他还管着过岭峰,长辈刚刚为了大宋战死,阴司就算再残忍无情,哪怕出于利益考量,这个时间点也不好让他出事,否则我都不至于让他来跑动。’

可事有万一,要是这位献珧真人曾经结过什么私人仇怨,诚铅在这个时间节点出了事,自家真是多说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诚铅有些恍惚的看着李绛迁眼中的郑重之色,缓缓点头,信手接过,答道:

“多谢殿下。”

李绛迁微微点头,并不多说,风风火火地出了山,立刻奔赴称昀门,只留下诚铅静静地立在山中,目送他远去。

这位颇有些天资的年轻真人沉沉踱步,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踱到了后殿之中,棺椁的震动声越发激烈,让他的神色有些一缕缕波动。

师尊献珧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重重叠叠,诚铅复杂莫名,跪倒在地,深深拜下。

‘唯独一条路走到头…只盼着这一位,有几分功成的可能。’

……

风雨交织,天雷滚滚,如瀑布一般的雨水散布在海面上,隐隐听见震动声,闪烁的雷光一直深入到海底,越过种种琉璃、珊瑚巨室,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海水下才见得一宫。

灰发男子正立在海中,两眼射出雾蒙蒙的红光,脚底下万千波涛滚动,仿佛是他的臣属,琉璃般的玉阶下跪了一将军,低眉垂眼,按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

“被吃了?”

灰发男子缓缓转过头来,眼中的红色隐约有光电变化,透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势,口中发出隐隐约约的笑声:

“在儋平礁被吃了…我着你看着他,原来是留给东方嗣云享用。”

“来……你告诉我,这事情我怎么给白麟交代!”

这话让跪在地上的卢旭升起无限恐惧来,自己这位父亲、这位备海龙王已经动了怒,只要稍有不慎,自己必然命葬龙口!

他垂下头来,低声道:

“禀大人,属下随君上去…去见八公子…不能留心,却早早留了白麟曾经提过的应河白在那处巡海…可他…”

那道仿佛利剑般的目光落下来,卢旭颤声道:

“他被殷洲的平偃带走了,说是去望月湖见李家人…大人们曾经提过,李氏的事情,随意调遣。”

东方烈云的目光如鬼魂般在他首级上缭绕,邪异至极,依旧凉薄,没有半点变化,声音恐怖:

“东方嗣云是怎么知道的。”

“君上!”

卢旭心中一片寒意,叩头不止,声音急切地道:

“应河白不在,任由他的人出入,应当是…寻我之时半路被人撞见了,大人!嗣海龙王已经四道神通,『邪绝求』、『奉东君』成就,能感应出他…”

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那双大手赫然已经掐上了他的脖颈,顷刻之间便将他高高举起,强烈的死亡危机弥漫,卢旭口中发出呜咽声,那龙王阴森可怖:

“藏在牝中,他怎么求!玄女居世脐,儋平是牝岛之一,他东方嗣海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两眼一抹黑——是谁!是谁!”

这龙王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化为惊天的咆哮,他那只大手迅速缩紧,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这位威名赫赫的绪水妖王却丝毫不敢挣扎,只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咕嘟…”

龙王的咽喉隐隐吞咽,终于抬起另一只手,抓住这位妖王的臂膀,骤然用力。

“撕啦!”

浓烈的陵水之辉荡漾开来,藏蓝色的妖血如同一只只蜿蜒的小蛇,顺着龙王的手臂灵动而下,他硬生生撕下了绪水妖王的臂膀,血淋淋地放入口中,只是轻轻一嚼,便顺着咽喉滚落到肚子里了,东方烈云的眸色中闪过一丝贪婪,终究松开手,将他随意地丢在地上。

“君上!多谢君上!”

卢旭来不及疗伤,满面皆是庆幸之色,苍白的面孔,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

“君上…是他自个外出了…君上…那瑞兽往外头跑…”

那龙王坐在浓浓的黑暗里,目光赤红,冷冷地盯着他,依旧不答,卢旭运用了平生的所有机智,呆呆地苦想起来,在这一片窒息的宁静里,他终于找到了借口,磕了磕头,颤抖地组织了语言,终于道:

“大人…那…李家那岛…湘淳夫人和一位散修也去过…夫人…夫人便是牝水…兴许是…是她感应到了那处牝岛…”

这话让上头的龙王目光幽深起来,咽喉里发出沙哑的笑声:

“你是说…钟离淳?”

卢旭不敢提这三个字,只跪在地上磕头,东方烈云却已经站起身来,沉重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荡:

“你倒是有几分急智,不错,钟离淳早就去了,她自北溟殿到备海里头立山也有百余年了…北曜是北少阳…这瑞兽本是被胜白道所逐的,真君谋划甚多,她替北少阳来看一看,也不足为奇,这事情我晓得。”

他转了头,语气平淡:

“兴许是东方嗣云总想着那一丝问道之机,盯着湘淳许久了,正见她来海中确认,顺藤摸瓜…被他撞见了这瑞兽。”

捋到这里,东方烈云的面孔中多了几分阴冷:

“他贪吃好色,仗着曦阳龙君的宠爱,横行霸道惯了,当年湘淳的事情让我抢了先,封在备海,他从此嫉恨莫名,顺口吃了也不足为奇。”

卢旭眼看着保住自己一条小命,面上终于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低眉顺眼,低声道:

“只是…魏王那里,还需给他个交代。”

提到这事,东方烈云眼中再一次汹涌起怒火来,淡淡地道:

“算他识相,他要是把刘长迭也吃了,我今日就算闹到龙君座前去,也要给他个难堪!”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称恭

‘诚铅。’

离火汹汹,光辉如雾,这真人隐在太虚,心中琢磨:

‘此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凡事由不得他,不得不顺势而为,『全丹』是好,却也有坏处。’

如若今日自家妹妹修的不是『全丹』,诚铅的重要性绝对不同寻常,可李阙宛既成,李绛迁反而嫌诚铅与她同一个道统,到时资粮一分,更显得不美。

‘至于家中最关键的、太阴灵萃的事情,也不可能让他插手。’

不过哪怕作用小了一些,『全丹』的平日里的用途比寻常道统多得多,李绛迁琢磨罢了,当即忖起来:

‘也算让他给小妹分些别的忧虑,等着大阵将立了,找个借口把他唤过来待个三五月,以备西蜀动作。’

李绛迁乘火到了称昀门,便见得处处光辉夺目,仙门浩荡,白气如瀑,整片山岭上笼罩着一股凛然的清气,在五光十色中透出一片明亮。

“好场面…称水陵…恐怕是江淮中最安宁、最完整的地界了。”

这倒是个难得的妙事,这群海上来的魔修立了宗门,传了道统,遇上了江南百年来的大震动,竟然是这群人底下的百姓最滋润,比望月湖上还安宁些,李绛迁只是随意扫了两眼,心中冷笑:

‘这常昀真人真是挑了个好位置,拳头硬,背景深…’

他乘了火下去,下方的门人顷刻上来迎他,恭敬地领到阵里头,便见宫阙之中金霆滚滚,水浮火生,狂风席卷,显出一黑衣男子!

此人容貌寻常,有几分清秀,那双眼睛色彩炯炯,神通勃发,身后背着那一柄铁色峥峥的黑枪,双拳一抱,道:

“见过殿下!”

此人正是称昀的重恭真人——钟谦!

自雷宫陨灭,天下三雷修士渐渐销声匿迹,李清虹当年修一道雷霆,想找个低品级的术法都找不到,三雷的神通更是少之又少,一个两个还都是旁门左道,这倒是李绛迁头一次见到『元雷』修士,细细一品:

‘雷霆柔而不烈,变化不定,有去金承土之妙——这便是『全丹』修士最怕的元磁……’

李绛迁看见了他这一眼,心中便怦然震动,竟然有一股隐约悸动冲上心,体内的那道箓气微微震动,不断响应。

【贪罟玄离】!

他一道箓气有捕风捉影、管束命格之效,却还是首次这样不断提示,几乎明摆着告诉他,眼前之人性命极重,不是常人。

与之对应的是,眼前之人刚才从修行之中破出,未及收敛,赫然神通初俱,气息圆满,明显是气焰未收,成就第二神通了!

‘真是个修行【服气养性道】的好苗子…’

李氏与钟谦是有一段情谊的,钟谦在洞天之中还帮过自家长辈,后来成就,李氏给他的礼也尤为重些,李绛迁只赞道:

“前辈好厉害!”

钟谦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面上的神色很是客气,答道:

“殿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自谦,以同辈相论即可…再者,我问神通耗尽年岁,哪里比得上殿下?如今这第二神通…已经坏过一道仙基了。”

他不说还好,如此一说,李绛迁更是高看他一眼。

‘好快的修行速度。’

要知道钟谦突破紫府之时,大宋将立未立,至今不过二十八年,钟谦已经将第一神通圆满,求第二神通失败过一次,眼下又成了一道仙基并抬举成功,满打满算不到三十年便成第二神通!

李家人有箓丹箓气,体会不深,李周巍、李曦明皆称得上神速,可实际上初晋紫府,打磨圆满神通的时间并不少,司马元礼早钟谦六七年成就,用资奢侈至极,连续用了好几样灵物炼丹,至今也不过停留在一神通…

‘他也是一介英才了…’

钟谦固然是明阳所成,可明阳带出的人才没有百来个也有八十个了,福祸自招,李家接触过的就不少,高者如屠龙,前途无量,可这低的也多着,不说那位暴死湖上、使许柳二姓从此高处绝迹的许某,李绛迁方才经过的【过岭峰】,那献珧真人…不也是明阳所致?

他正色道:

“钟道友实在了得。”

钟谦摇头,他刚才说的话却不是在暗暗显摆,是真觉得不足以为奇,叹道:

“望月湖诸位真人,哪个不比我厉害?”

言罢领他入阁,笑道:

“不知殿下今日前来…”

李绛迁报以一笑,答道:

“是来换取灵资的。”

毕竟是自家的老熟人,不多客气,取出名录,一一展示给钟谦看,这黑衣真人读罢了,面上没有明显的情绪,先问道:

“殿下手里还差几样。”

李绛迁微微一愣,突然有了领悟:

‘看走眼了,这一位才是身家丰厚的!’

于是正色道:

“还差四样…道友要是能为我家寻到,必不亏待!”

钟谦笑起来,那双眉眼显得生机勃勃,倒了茶,答道:

“钟某亦是有所求的,本该来找殿下,只是我做事苛求,仙基差了这一分未圆满便不爽利,一直拖到今日。”

李绛迁接过茶来,听着这位重恭真人道:

“赫连无疆有一把【万煞贯金刀】,应当还在贵族手中罢。”

李绛迁当即领会,笑道:

“不错…这是把好宝贝。”

赫连家贵重的东西其实在赫连兀猛身上,赫连无疆手里头的三件灵器,最有价值的就是【万煞贯金刀】,也是唯一一道有资格让李家人留下来用用的,李绛迁岂能不知!

‘司徒霍慢了一步,这东西要教他人换去了!’

果然,钟谦正色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踏入紫府的这一道神通名为『主煞仪』,脱胎于煞中,乃是最适合突破紫府的元雷神通,当年神通未成,没有半点元磁,只有滚滚魔煞,如今脱胎换骨,却仍有主煞之能。”

“当今之世,『元雷』难寻,这一道煞金合一的宝物,也是极为趁手。”

李绛迁这才点点头,钟谦继续道:

“这第二…”

他起身,带着些请求之意,道:

“还望…能取贵族的【道煞玄名剑】一用。”

他口中的【道煞玄名剑】正是赫连无疆所遗留,李绛迁品出他的意思来,抿茶沉神,道:

“道友有所不知,这剑已经被我家寻了人重铸,如果道友要的是那一份玄名道煞,那是要等些日子的。”

其实算算日子,【玄名道煞】

也即将到手了,李绛迁考虑阵法时也考虑过此物,只是他早就听说此物贵重,眼见着立马有人上门换,立刻留了心,不问清用途,不愿草率答应。

可他的借口浑然天成,让钟谦点头道:

“那倒是不急。”

两人把话题转回来,又落在这灵资上,钟谦正色道:

“四样灵资,换不得如此宝刀,我却早早听说一桩事,不知殿下可有兴趣。”

“哦?”

李绛迁抿茶,见着对方感慨道:

“当年南北战事,太阳失辉,洛下、咸湖屡遭大败,神通陨落,宝物丢失,有一柄术剑,叫做【大合奎铜剑】、一道玄索,叫做【八鬼面疆】,都落在北修手里头…”

“其中的【大合奎铜剑】,被北修烛魁得去,【八鬼面疆】被戚览堰转赠给了韩家的上鸫真人。”

钟谦顿了顿,道:

“我有位旧友,乃是上鸫真人的弟子,可以替我去把【八鬼面疆】换回来。”

此言一出,李绛迁放了杯,笑道:

“【冲阳辖星宝盘】?”

“正是!”

【冲阳辖星宝盘】在这场咸湖大战中大放光彩,自己父亲毫不掩饰喜爱之色,南北的修士也重新认识了这个在宁国时期就有名气,却一直被视为礼器的宝盘…说句不客气的,李家对此志在必得!

可偏偏【冲阳辖星宝盘】也是大鸺葵观压箱底的好宝物,价值贵重不说,有些东西交出去,是很难面对先人的,两家之间关系很好,李家有心换取,私底下也在暗自头疼——李氏一提,大鸺葵观应当会换,可折了多少情谊与体面,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钟谦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八鬼面疆】正是他准备来和李家交换的筹码。

‘此物虽然价值不如【冲阳辖星宝盘】,却是奎祈真人的遗物,也只有这东西,能够让林氏觉得吃点亏也不后悔!可谓是将人情与体面通通给足了!’

李绛迁倒觉得有意思了:

‘常昀…就是他的手笔了,先祖曾经怀疑他与金羽相关…如今看来,这长袖善舞的手段,还真是一股金羽气!’

可立刻有新的问题随之而来,李绛迁微微一顿,笑道:

“可【八鬼面疆】、【万煞贯金刀】、【冲阳辖星宝盘】,不能相互比较罢!”

【八鬼面疆】虽然是奎祈真人自己炼制,却是胜过【万煞贯金刀】的,恐怕能追上自家那朵牝水莲花,而【冲阳辖星宝盘】在李周巍手上的效用直追灵宝,恐怕能比鸺葵祖传之物【大合奎铜剑】!

如果李氏要向林氏换取【冲阳辖星宝盘】,用【大合奎铜剑】才是等价,钟谦要用【八鬼面疆】来换【万煞贯金刀】,自家反而要倒贴他灵资才对。

而李绛迁却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鸺葵手里还有【不伤石】,听闻是『全丹』一道的至宝,如若能把【大合奎铜剑】取来,再许之以厚礼,岂不是能为妹妹寻来灵宝?’

于是问道:

“不如问一问【大合奎铜剑】的下落?”

钟谦面色微变,答道:

“在烛魁真人手里,他…视若珍宝…不比【八鬼面疆】,此剑到了某些修士手里,当真是有堪比灵宝般的用途,这种东西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几乎是换不走的。”

李绛迁暗自点头,自家手中的东西不少,灵宝级别的除非残缺不全,否则都不会起换物的心思,惋惜叹气,心里梳理明白了,道:

“鸺葵与我李氏交往甚密,我家自然不会错过,【万煞贯金刀】我拿在手里,等道友拿到了【八鬼面疆】,我们再细谈,四样灵资我先不急着用…到时候缺的几种哪样,会上门问一问,还请真人留心。”

钟谦道:

“我若是闭关,会把灵资留在宗门内。”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偏心了,钟谦甚至不甚在乎要换什么,能帮到李氏,便是成一份情谊,叫李绛迁赞道:

“道友有心,这情昶离承下了!”

他可没有忘记诚铅那头还在替他收集灵物,阵基未成,这七样灵物还可以稍等,不至于多欠人情,只是有了钟谦保底,剩下四样,再怎么样都不至于集不齐。

这件事情办妥,让他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暗赞道:

‘先辈留过人情,帮过别人家,这办起事来就是妥当!’

这短短的接触间,李绛迁已经将这位真人的性情摸了个十有八九,细细聊了片刻,抬起手来,问道:

“不知常昀前辈…”

钟谦笑道:

“他外出访友去了。”

对方语焉不详,李绛迁也并不多说,当即起身离席,深深一礼,叫钟谦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道:

“这是做什么!”

李绛迁眼神中满是沉重,目光灼灼,道:

“有一事…请道友出手相助!”

钟谦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这位魏王的长子低声道:

“我父亲重伤闭关,多年未出,重病缠身,种种丹药资粮如同杯水车薪…而西蜀兵锋正盛,只恐…将图湖洲!”

钟谦的目光中浮现出沉吟之色,道:

“西蜀若进兵,宋廷必有响应!”

李绛迁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答道:

“只恐江淮提防北修,不好来援。”

他的话到了此处,钟谦已有领悟之色,问道:

“我听闻西蜀蠢蠢欲动,有攻赵之意,折回来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恐怕要三五年…”

他目光有了一分惊异,道:

“我听闻贵族拜访四方,寻药疗伤,不曾想面对这戊土之劫亦如此麻烦…足足能困魏王三五年!”

领会到这一点,这青年的神色明显不同了,瞳孔中闪烁的雷光跃动起来,将眼前的人托起,沉思片刻,道:

“若是西边起战事,师尊在门内,我一定请他过来,如若他不在,哪怕只有钟某一个,亦来湖上相援!”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傲木

‘早听闻钟谦是个君子般的人物,虽不似屠龙般侠义逍遥,如今一看,却也有几分重恩的心思,再者…按今天这份交易的情景来看,常昀有交好我家的心思…如果没有什么外力干扰,这一位大概率也会来。’

李绛迁心忧有神通遮蔽,特地留了玉符给钟谦,又请他得了常昀回来的消息便通知湖上,自己居中好计算两方实力差距,算着应该没什么缺漏的,连着道谢,这才归来。

天色渐晚,望月湖上夕阳似火,宫阙间披着赤霞,景色秀丽,李绛迁驾着火,心中仍含着算计:

‘钟谦的神通进展如此之快,金羽宗在背后对他的助推一定不少,既然如此,他也颇有份量,只要肯为我家尽力,指不准还能牵扯到金羽的精力。’

西蜀内部的情况不明,可李绛迁并不认为长怀山与金羽宗的利益能一定一致:

‘至少,金羽喜欢与聪明人合作,连对手都不喜欢太过固执愚蠢的,更何况盟友?庆济方这等蠢才,口无遮拦,性情刻薄…天霍性傲、天炔多躁,岂能合在一块去?当年金羽在白江的大战,便能看出一二。’

他心中百转千回,招火落在宫阙之中,终于舒出一口气来,扫了一眼暗沉沉的宫阙,有了闲暇,把目光落回自己身上。

‘诸事安排妥当,只等他们的消息…正巧修行一番。’

李绛迁如今『大离书』有【南明心火】,又有【重火两明仪】与压箱底的【南帝玄擭法】,虽然刚刚突破,手段在一神通中已经堪称顶级。

可他不曾忘记自家功法的那道妙法【大离白熙光】!

他仅仅是扫了一眼这术法,心中便已经有数,开启了玄窍,便开始照应光彩,只觉得与自身神通无比契合,一时间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这道妙法李曦明亲自证明过威力,其难度比之威力亦不逊色,以李曦明的两道灵火的速度,赤熙也不过一年一枚,往后更是越发艰难,十余年才成了金熙!还曾与他叹过:

‘倘若要练至大成,没有瓶颈,不吃不喝也要两百年,如果加上自己修行杂事,怎么也要四五百年,别人还未必比得上我的速度!’

可李绛迁沉醉良久,缓缓睁开双眼,满是惊喜之色,第一次感应离火,摊开手来,掌心中竟然已有三道赤光来回穿梭!

身为执掌『大离书』的紫府,修行【大离白熙光】自有一番不同,李曦明当年的领悟不错,【大离白熙光】乃是【铜镜照明火,得以聚离光】,这一点明火取外界之火必然远远不同于自身性命凝结的【南明心火】——或者说,这道术法本就是为了『大离书』打造的!

当【南明心火】置于玄窍之中时,这道术法终于与他的『大离书』产生了联系…这术法他明明没有如何修行,却已经有三道赤熙,除了他自己的修行,【南明心火】的精进如同火源的增加,同样会使赤熙的数量增多!

‘对寻常修士来说,这个数量是有上限的,毕竟『大离书』有极限,最多也就增加个十余个,对我来说,可就未必了…等【南明心火】强盛了…’

可他思虑至此,突然有了暗忖之色,目光牢牢地盯着手里的三道光彩,默默悸动,一点一点勾连上自己体内的箓气。

【贪罟玄离】!

他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不过刹那之间,手中的三点赤熙赫然明亮,竟然朦胧不明,照耀出三点倒影!

这三点倒影闪烁了一瞬,却被这金眸青年瞬间掐灭,他眼中的惊喜不断跳动,足足怔了好几息,收敛住情绪。

‘如此一来…只要五道金熙…这道术法对我来说便已经是大成了!’

这让他微微眯眼,满是笑意,这才察觉到腰间的玉佩不断响应,面上的表情恢复平静,一挥袖子,殿门便嘎吱一声打开了。

见着下方的人一直等在宫室之间,却是那曲老头,深深一拜,颇为急切地道:

“殿下…湖上来了一位真人…已经等了有七日了,公子命人四处寻殿下,留我在此处等候…”

李绛迁估摸着一算,略有疑惑,问道:

“哪位神通?”

曲不识脑袋贴着地面,恭声道:

“我等贱耳污浊,听不得大人名号…”

李绛迁听对方不报名号,心头便有数了,暗喜起来:

‘九邱倒是爽快!只可惜妹妹挪动不得,大殿闭锁,见不得下面的人,叫他在此地空等。’

他本就心情大好,当即笑道:

“请去栀景山!”

当即踏入太虚,乘焰踏火,便现身山上,恰巧山间也落下来一位真人,高冠白衣,容貌俊朗,身上也腾着熊熊神通之火,倒是个火德修士!

天下的火德修士不少,大势力却主要分布在四海、漠北以及解羽地,江南反而显得少了,更为难得的是对方身上的火燥而多变,还是个『灴火』修士。

李绛迁颇感意外,拱手行礼,道:

“道友是…”

对方微微一笑,答道:

“在下扶池…道友应当识不得…不过也在江南修行过,俗名澹台近。”

李绛迁骤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道友!”

他一瞬间就领会了元修当年的安排,一时感慨,道:

“元修真人…真是厉害。”

澹台近那张面孔上闪过一丝黯淡,显然对这位师尊还抱有缅怀之意,轻轻点头,道:

“师尊…也是我大父的旧友,两人莫逆之交,可惜我大父没有神通的福气…我前些年突破,便换了衣物,前往南海故地祭拜师尊,前往陨落之地,取了一份南海之水,送回九邱,放在大父的碑前…”

“不曾想正得了贵族的消息,这些灵物贵重,我便就顺路把东西带过来。”

对方话中说的顺巧,可从澹台近的衣物上看,这位真人指不准是想在南海为元修真人守丧三年,被这件事情临时叫回去而已,李绛迁只道:

“实在麻烦真人!”

澹台近摇头,客气地道:

“这不算什么,今后在江南,还要请魏王多多照抚。”

他并不多说,入座取出一宗卷来,正色道:

“贵族的书信曹真人看了,也取了灵物,让我送来。”

于是答道:

“金德之物,有一味【纳心收煞金】,乃是『逍金』之物,不但符合道友的种种要求,也是最为柔和的金德,与曦炁相容。”

“而曦炁之物,我道统之中反而不多,道友的要求中又不能是灵光,只有一道【渡夜悬石】符合贵族的要求!”

刘长迭选取材料时都是当今常见的物什,寻常人家兴许没有,可落在九邱手中自然算不得什么,李绛迁欣喜点头,对方却笑起来,道:

“可惜如今『齐金』断绝,天下难寻,否则道友立阵,不至于用『逍金』。”

李绛迁分明记得自家没有跟九邱说过大阵之事,微微警惕,笑道:

“何以见得?”

澹台近一怔,答道:

“这些灵物灵资颇有特征,再者,昭景真人在何处修行?魏王又在何处,两位道友总不可能去东海罢?”

李绛迁心中一明,面不改色,叹道:

“厉害!”

他骤然明悟了对方的意思。

澹台近来自九邱,自然知道李阙宛成就的事情,算算神通,李家如今已经有四位紫府!其中的魏王还是紫府中期!已经直追仙宗之势,可望月湖…是养不起这位四位神通的!

‘自家有日月同辉天地,只觉得灵机无限,从来没有这个忧虑,可外人眼里,自家大阵又不是青池的【天元一道灵阵】,望月湖修士本来就多,顶多湖洲养一养魏王,密林养太叔公,我与小妹已经极有局促之意…’

再者,对方道统高深,仅仅从灵物的要求上就判断出了一二,这倒是提醒了李绛迁,把这一点可能的疏漏记上,摇头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家欲往西岸立阵。”

澹台近点头,眼前的青年却神色郑重,道:

“到时要是有了麻烦,还请两位道友多多相助。”

澹台近刚才还在提魏王多多照顾,这话茬自然不能不接,颔首道:

“这是自然,我眼下拜访了故友,还要回一次青池,今后应该与宁前辈一同行事。”

‘原来如此,澹台近虽然与司马元礼相亲,道统上却还是属于青池…’

如此一来,李绛迁更不忧虑他不救,接过他手里送过来的玉盒,弹指便将盒盖打开,那作为阵盘载体的【纳心收煞金】有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如镜,波动极为隐秘,

而【渡夜悬石】便稍次之,虽然品相不错,可本身在曦炁中连中游都排不到,两物相加,与灵火的确是不相上下,显然九邱交换的分寸也是极为精准的:

‘毕竟自家的灵火也好不到哪去……’

李绛迁便试探道:

“灵火之事,就此抹平。”

澹台近含笑点头,并不多呆,行了一礼,便驾风告辞,踏着熊熊的灴火入太虚,最后望了一眼脚底,幽幽地收回目光。

‘四十年…四位神通…’

他只觉得恍惚,一路沉默着向南而去,越过的广袤的平原,很快冒出一座仙峰来,山势巍峨,重岩险峻,各色宫阙,装点其中。

澹台近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神通,很快就听见大阵之中传来一句带着疑色的声音:

“哪位道友前来我司马家?”

澹台近有了点笑意,答道:

“在下扶池。”

阵中有了短暂的沉默,便见一道青光飞跃而出,在太虚中显化身形,却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身青衣,面色微白,长须黝黑,定定地看着他。

“澹台兄!”

司马元礼也是两百多岁的人了,霎时间竟红了眼睛,急匆匆的从太虚中踏过来,将眼前男人的手扶起来,激动地道:

“好极了!你…你成了!”

司马元礼这些年游走于各大人物之间,常以伪色示人,唯有此刻,面上满是真真切切的激动,澹台近才从元修陨落的地界回来,满心悲痛,忍不住落泪,道:

“师尊陨落了!”

司马元礼一边领他进去,一边掩了面,声音带着一些哽咽,道:

“求金之事,殉道业也,是老人家心愿已成…”

两人到了阵里头,司马元礼当即把自家老真人的遗言拿出来,让这位青年真人读了,澹台近泪水纵横,亦发觉身边的真人气息虚浮,面色苍白,忍不住道:

“元礼…你这是…”

司马元礼本就满心黯淡,听了他的话,低眉道:

“我…再试神通…未能成功,便受了伤…”

澹台近一惊,运起神通,搭在他腕上,片刻皱眉道:

“你心急了!”

“怎么能不心急!南北之争,哪个不是三神通,哪个大人物手上没有灵宝!这是大争之世…”

司马元礼面色苍白,那双眼睛更黯淡,道:

“老真人留下了那么多资粮…我早早跨过温养神通的日子,凝聚仙基亦有良药服用…可…我已经失败了三次了!灵物灵资投进去不知道多少…就算是给筑基他也成紫府了…我再心平气和…”

他语气中多了几分幽然,哽咽道:

“我只怕愧对老真人栽培!”

澹台近涩声道:

“可你修的是『正木』!刚傲如金的『正木』!师尊傲且狠,兼有忍心,明明跨过参紫却藏了这么多年,任由那些跳梁小丑蹦哒…你但凡学了一二成…”

司马元礼神色却收敛了,静静地道:

“我家两兄弟修道时,真人便称我二人为谦无傲心,能屈能藏,岂是正木之资?是师尊的宝物了得,那一道符乃是武関道统,兼配清炁灵物,这才将我一力托举…可你说傲气…当今是个什么世道!”

“二武并世而举,使明阳作王,太阳旧时云烟,只一柄兑剑成尊,镗刀玉碎,咸湖王殉,戚览堰道统之贵,不惜大势护道,孔婷云微薄之身,敢以性命弥天…我有什么傲气的资格,顶着天了,我也只不过一分敬佩之心。”

他端坐在位置上,面上的平静倒是有了一分淡然,自嘲道:

“我不晓得…老真人为何着我修『正木』,我立身不光明,手段不堂皇,最刚强的其实是兄长,他连紫府都敢顶撞…却被差遣着修了水德…”

这真人目光复杂,望着玉杯中的倒影,笑道:

“他的谋划…当年的诸修都看不懂,那年安淮天才刚刚落下,他已经提醒我寻找真炁修士的踪迹了,后来到了临突破的那一日,九成九的修士都想不到他能引得满天渌水,籍此求金集木…而他在我身上的安排,我常常后知后觉,更多的时候,尽是不解。”

澹台近认认真真的端详着眼前的发小,轻声道:

“至少师尊谁都不信,所以元礼…你比秋湖真人要幸运得多。”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神璘

妙繁天。

白云滚滚,仙家妙境,一尊尊庞大的仙座空旷无人,高处的云烟中有着一小小祭祀案台,薄纱笼罩在玉璧那洞口般的黑孔上,里头的头颅双眼如铜,望着天际。

‘戚览堰的事情,也办好了…’

转世之事,实属不易,要这一枚玄药不说,对性命的要求亦不低,这人没有金性辅助,不过参与了南北之争,性命也算重。

戚览堰即往再世,汤胁倒是暗暗思虑起来:

‘也不知是欲让他修行紫金道…还是修行正道…’

转世修士,如若道统之间有所勾连,修行紫金道这种捷径其实并不差,尤其是成神通以后,绝对是进展飞快,甚至有些法门能拔擢神通,有出人意料之效。

思虑至此,这位固守灵宝道统的老头至今心有余悸,回忆起来,仍觉得像是在梦中。

‘东君道统…’

他细细想了几百个日夜,一直在反复回想当日的情景。

‘尽管这位青玄太阳之主在古代也不常入红尘…可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可能放任现世到如今境地的…第一次大战祂不理会也就罢了,后两次大战天塌地陷,绝不可能不理会。’

‘唯独他入了太阴之道,沉睡至今能够解释。’

这一条确实无懈可击,可他这么细细一想,其实是有疑惑的。

‘传闻东君最后是失踪的,这么看来就是弃太阳而居太阴了,以他这样的身份,也只有太阴果位能够承载,可此后明明有数位真君成太阴,这个时候太阴位置已经被占了,这位大人能身居何处呢?总要有个托举位格的地方…’

这让他久久不能理解,满心有疑:

“如若是身在某个太阴余位上…哪个余位坐得下【东君】?”

几百个日夜的抽丝解茧,他慢慢有了一丝领悟:

‘如果是这位一缕后手、一道玄身呢?有大人…这位大人却不定是青玄太阳之主,而是另有他人,居太阴,只是辈分比东君低,哪怕面对一缕后手,亦不能以主人自居…’

他思来想去,兴许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毕竟传闻东君麾下无子无徒,极有可能是修了太阴遁走,不为世人所察。

这个推断并没有让他升起太多情绪,仙君与仙君后手对他汤胁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这一道后手到时候是威慑幽冥还是结交戊土:

‘有时候…一缕分神,反而要比本尊更可怕,毕竟天道有周,不许恒长,本尊受束于道统、果位,哪怕无敌于天下,终归要走的…’

他想来想去,明白不是自己该担忧的事,那颗躁动的心终于按捺不住了,感应着魂魄处隐隐约约的抬举之意,沉默不语。

哪怕汤胁恨不得第二日就重新进到这天宫之中,可灵宝道统的矜持依旧让他静静的待在此处,用连绵不断的心绪来分散注意力——有所求就会为人所拿捏,汤胁自是不希望轻贱了道统。

于是他足足等了几百日,等得可谓是如鼠啮心,终于长叹一声,暗道:

‘既然戚览堰的暗子替他们布下来了,上天禀报一二也并不为过…’

他安慰了自己,沉入魂魄深处,一点点感应到那一点明亮,谁知那个白色始终环绕在朦朦胧胧的远处,并不接纳,让汤胁皱起眉头:

‘对了…那位仙将提过,天上的往来是有时限的…错过了可要等好些时候。’

霎时间,这位神丹修士反而怅然若失起来,有些意犹未尽地在那道光点前徘徊一阵,却隐约间在那朦胧之光中感受到了一点引力。

“嗯?”

……

天空之中的色彩永远是蒙蒙无光的,阁楼底下的废墟被收拾干净,露出光滑整洁的玉石地面,那一扇门扉隐隐约约更有光彩起来,照耀出片片光辉。

元商自天上回来,得了认可,便发觉大有不同,此地仿佛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涌出一阵阵灵机来,而他也感受到了某种赋予他的权柄,无由地生出神通。

这一道神通威能不大,却隐约能感受出极高的位格,更难得的是凭空加身,无需他自我修行,他只觉得无穷玄妙不可思议,暗暗赞叹。

有了这么一分看守【终瀚殿】的位格神通,元商自然先将此界一一探明了,除去这一处主殿,天空中还有十三座残岛,大多破损不堪,只有一处小些的楼亭,看上去还算完整。

元商自然是不敢居住主殿的,这一处最完整,规格也最低,便搬到了亭里,一边忙着修缮残骸,一边撰写秘法、补充道藏——这是仙官的职责,又是太阴的权职,元商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不同于性子急躁的荡江,元商晚年时甚至过着一院之地圈禁的生活,眼下这样的日子反而成了难得的、充实的安宁,由于本质要高上一阶,高屋建瓴,他在补完道藏的同时,还把这一处亭子收拾得华丽古朴,看不出来旧时模样了。

在这又一日的伏案思虑间,元商终于难得被打扰惊醒,隐隐感知到有人进入此界,神色暗动,且忧且喜,到了亭外,轻声道:

“哪位道友前来拜访!”

却见台阶上站着一位铜须宽袍的道人,正颇有惊异的打量四方,眼见着有人来迎,客气地行了一礼,答道:

“在下灵宝道统汤胁,误入宝地…还请勿怪!”

汤胁其实是不该惊异的,作为古修士,他见过的洞天并不少,这些洞天总不缺挂靠在洞天边的秘境,或大或小…他自家的【妙繁天】就曾有一殿九堂十七洞,可惜当年壮士断腕,通通被丢在【东罔海】里,等到天塌地陷,四海骤缩,【东罔海】作为东海边缘的大海,便在变动之中毁灭。

可让他暗暗心惊的是,此地的感觉完全不类秘境,而是给他一种位格极高的洞天之感,甚至隐约之间并不比那一处【天上】差!

‘真是见了鬼了…’

眼前的元商却眼前一亮,藏着激动,浮现出赞叹之色,道:

“原来前辈就是汤胁!我听真诰道友提过!竟然是灵宝道统的古修。”

这下把汤胁从环境的打量之中拉回来了,这位古修盯着他看了一眼,发觉竟然看不透眼前之人,谨慎道:

“竟有此事…道友是…”

元商客气地行了一礼,笑道:

“在下元商,境中一结璘而已,受真诰道友嘱咐,守备太阴之地,真诰道友曾经提过…天上若是闭锁,唯有此地不曾隐匿,前辈若是来拜访…指定就到我这里来了…”

‘果然有结璘。’

汤胁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汤胁这等神丹修士,见了结璘本应该低一头的,只是灵宝毕竟是古仙道统,主君的位格并不会差太多,他道统没落,体现在外反而刚强。

只是他遇上的是元商,这位纯粹的后世成长起来的修士,别说什么仙君,连神丹修士都不大清楚是什么,只估摸着对方也是真君一级。

‘真君…现世之中玩弄神通如蚂蚁,镇压几千年气运的人物,到了此地,也不过一宾客而已…’

他的心态还停留在紫府,站在一边已经是脊背发麻,又是感慨,又是复杂,怎么会关注对方的态度是不是在强撑着面子?一同他进去,没想到眼前的道人立刻轻声道:

“不知道友是哪一脉的结璘?”

元商微微一滞,一时并未回答,汤胁心念运转极快,当即有了误会,反而觉得是自家蜗居洞天多年,识不清服饰,急忙找补道:

“既在天宫麾下,想必是洞华、恭华之一,只是我闭关已久,不识大道。”

该来的总会来,元商幽幽一叹,答道:

“按着道统来算,正是恭华道轨,至于具体的法统,道友可曾听闻…太阳道统?”

这四个字反而把汤胁震在原地,他立在亭边,有些僵硬地扫了眼前的青年,骇道:

“解逡?!”

‘嗯?’

自从到了天上,除了那个荡江仙官,元商还是头一次找到认得自己祖师名字的人物,心中怦然而动,那双眼睛灼灼生光,可他也是个厉害的,并不当即回复,而是答道:

“前辈竟然识得?”

明明是抓住了这天上与现世之间的联系,汤胁却仿佛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喃喃道:

“自然识得,我道统之中有个…后辈,曾经外出,听过太阳的名号…”

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元商目光灼灼,道:

“不知是哪位道友?”

汤胁仅仅是片刻便从思虑中恢复过来,摇头笑道:

“他是不提道号的,再者,我这个老头日日在洞天里闭关,你要是提起古代的事情,我还了解一些,你要是谈起什么太阳道统,我倒是不分明了。”

元商只好作罢,可汤胁眼中的忧虑仿佛要溢出来,一刻也等不得,问道:

“道友到底是太阳道统的哪一位?”

元商暗暗一叹,行礼道:

“前辈误会了,解逡真人是我祖师,晚辈却是纯一道才成的结璘,道号元商!”

‘元商…’

汤胁心中咯噔一下,记忆迅速清晰起来:

‘元商…纯一道…解逡的道统,好像有过这么回事,有一位修士求道,失败化成了妖邪,被阴司镇压陨落了…’

元商话语隐约羞愧,却不曾想眼前的人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呆滞地坐在位上,仿佛脑海中过了无数思虑,良久才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突兀地道:

“你…是被阴司镇压的…还是阴司暗暗放走你的?”

元商没有想到对方的思虑转得这样快,更没有想到对方一下就问中了他心里最大的担忧,含蓄地道:

“太阴未答,幽冥误识我作妖邪。”

这虽然并不直接,可两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已经够直白!

‘太阴未答,太阴不显世,自然不作答,可不在位上的道果亦是道果,顶多请去幽冥看管,岂有作妖邪的道理!’

‘虽然这位元商真人看上去毫无背景,现实中的太阳道统也如同风中残烛,可他既然能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例外…’

汤胁那股不祥的预感终于被印证,心中渐渐冰寒: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失败化成妖邪,他是真成了结璘…幽冥掩盖事实,活生生将他打杀了…这样打杀一位立足未稳的结璘仙…早上几千年,足以掀起一场金丹乃至于道胎之间的大战!’

这一刻,汤胁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天上】藏匿至今,不动声色,岂是来和霞光、幽冥说笑的!冷眼看着一位结璘仙横死眼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收拾真灵,积蓄力量…说明三者之间的矛盾很可能已经激烈到根本无法化解了…’

‘而我,已经无意之间涉及其中。’

毕竟仙道之事,常常是点到为止,汤胁起初以为自己能左右逢源,等到太阳归位,甚至还能坐在天上一边——可倘若两方根本不是利益的重新瓜分,某些位置的争夺,而要分出真君甚至更高级别的生死呢!

他灵宝道统坐在哪一边就不是情份与体面的事情了,甚至都不是顾不顾及旧情、会不会被通玄同门厌弃的局面,而是选错了哪一边,灵宝道统便就此覆灭在他手上!

‘不是宝土新君夺位、不是社稷搅动风云,幽冥也好,天上也罢,是截然不同的力量,灵宝道统没有倚仗,天上的人物,是可以视位别如无物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天下这样多的道统,最后天上选择了我灵宝…因为被位别遮蔽的、安全至极的妙繁天是他们最不会关注的地方…落霞、或者阴司,一定对天上的力量有所误判,或者有了战略上的失误…’

这老狐狸仅仅通过只言片语,竟然有了大段大段的推测,甚至大部分都踩在了极关键的点上,正是这推测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只觉得颤栗涌上心头,眼前发白。

‘这并不是一次谁家道统的崛起、新果位的分立…这恐怕是一场残酷的、玄内的——道争。’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畔道

‘还好…’

‘还好…整个洞庭的道藏在近千年之间已经被我读遍,也不必翻找什么,更没有人可以与我推断一二,于是我从天上归来,没有半点动静…’

‘哪怕有一点动作…指不准会出什么问题!’

这位经历古代风云的老修士怔坐在位置上,心境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如果是曾经那个刚刚成就神丹的汤胁,兴许还会纠结一二通玄的道统情谊,可哪怕他不问世事,在社稷之变后,早就看透了此间的所谓情谊!

‘如今早已经不是古代了,大道之争不曾有什么同门、什么师徒…只要金位利益一致,便是同道…如若…如若让【东穆天】知道此事,我汤胁也不过一只蚂蚁!’

汤胁见惯了仙家手段,正是因此,他没有半点犹豫的心思,心中唯独一个念头:

‘自古是踏上棋盘登位的明棋才有博弈之机,背地里的暗子无由无路,拿捏在手里,岂敢有二心?’

他灵宝修士绝对可以笑天下九成的修士背景浅薄,可真正到了真君与仙人这一层博弈,没有金丹的灵宝道统终究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为什么是这个元商来见我…’

尽管汤胁已经避世多年,可身为一位曾经的神丹修士,能在当年的大变动中果断做出舍弃全部秘境道统、割颈藏首这种极为果决举动的人物,他并不缺乏勇力机敏与顶级眼光——当年仙人还有踪迹,他坐镇妙繁,三玄修士入内,给灵宝个面子,亦须拜他为【瓘妙侍神】!

哪怕今日虎落平阳,当年那个名号也不再称了,可仅仅是听了这一句话,他几乎一瞬间做出了极为正确且精准的战略判断:

‘灵宝既入日月地,天地杀伤再无情。’

他这一恍惚,倒是叫元商迟疑了,这位仙官整了整袖子,始终等不到眼前之人答复,良久才道:

“前辈…”

这两个字将汤胁惊醒,他的目光已经恢复平静,抬眉道:

“纯一道能有你…可以光耀先祖了。”

元商目光有了一分感激,叹道:

“不能与灵宝相比,须相真君…在通玄之中亦能为尊,玄下五仙的威名,郗某早早听闻了。”

这好歹是一位结璘仙的称赞,汤胁本该高兴才是,可他听着通玄二字,总是心中暗跳。

通玄一道颇为昌盛,虽然起初略逊于兜玄,却胜在厚积薄发,【玄下五仙】便是通玄宫在时,次宫中祭祀的五位的仙人,因为并未由通玄主亲传,在当时辈分不大,所以放在偏位…分别是【少笪】、【须相】、【天陈】、【天尉】、【神戕】。

可别人不知道,汤胁很清楚,他甚至去过此殿,说句不客气的,须相玄像脚底下就有他汤胁的道像…这五仙是有水分的。

‘当年…武関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成道就去了兜玄,特地分出个三君五仙出来,偏偏通玄一个字眼都没有提到。’

‘当时青玄有太阳宫东君,弟子也少,不必争这一些虚名,通兜二玄却在争个高低,上官子都气不过,亦要立殿拉出个五仙来…其实在立偏宫之时,只有【少笪】、【须相】明确是道胎,其余三位并不清晰…’

也就是说,这五仙有几分意气之争的意思,玄笪天和妙繁天实至名归,多提一些,其余三道后来都不提了,偏偏元商这么一问,汤胁心中实在疑惑起来,叹道:

“不曾想纯一道也识得通玄宫五仙的名号…”

元商本以为这个事情应该不算什么秘闻,没想到对方这样来问,只好如实道:

“当年我才成紫府,见过一位年轻人,叫齐务安,好大的气势,自称是灵宝传人,把紫府都骗住了,后来是静怡山与他对质戳破,这才让我们这些在旁观看的紫府知道了不少秘闻…”

汤胁听了静怡二字,幽然叹气,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可元商不曾忘记当年真诰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已经按耐了许久,轻声道:

“前辈既然是古修…可识得垣下道统?”

“如何不识得?”

汤胁一副很客气的模样,心中却警惕起来,笑了笑答复他,元商遂有喜色,道:

“不知是何来历,如今又有何等道统?又听说是太阴,太阴处在青玄…”

这话一出,汤胁心中惊诧莫名,暗暗皱眉:

‘怎的问起我来了?这古仙之所,哪还用得着问我?’

他心中的疑虑浓厚,试探起来,口中则娓娓道来:

“这不难,我教你个口诀:【自尊极贵为通径,兜率仙神叩谕权,藏隐阳暾图正路,浑元齐道炼青玄。】。”

汤胁说完这话,立刻观察对方的神态,发觉元商静静点头,并没有什么神色反应。

‘我念他们青玄的口诀,他竟是不曾听过!’

他的疑惑加重了一层,依旧正了正衣冠,行了一礼,以示对这一位的尊敬,这才道:

“古修的道统不同今天一般金位指向什么就修什么,垣下真君证在『太阴』,结璘诸多,有役神权,就是兜玄修士了,太阴太阳果位常在青玄,祂既是兜玄,就能猜出祂一定是余位、闰位。”

“垣下真君俗姓韩,正名为『微月璘统太阴玄君』、『垣庭太阴真君』,本是高平郡王,三十九岁修道,一百一十九岁成就大道,立下【太垣庭】,听闻是求道胎时身陨。”

“【太垣庭】有十三结璘,后分为六支,逐一消弥,后辈道统或隐或断,却有一处血脉留存,无论起落,后世的诸修始终不去进犯。”

元商面色渐渐有了思虑,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符来,送到他手中,轻声道:

“那这垣下结璘之法,可有传播?前辈可否替我看一看,像是哪一家的道统。”

汤胁按住细读,稍稍一顿,眼中有了些许震动之色,道:

“这…太阴结璘之道,早时三玄皆有,分别是青玄【玄儋】、兜玄【垣下】、通玄【朔楼】与【观化】,有道是:儋韩趋殿听戊土,便是这前两家的子弟往通玄求学的佳事。”

“传到后世,青玄隐匿,通玄多徒,改以后三家为主,这一道自是【垣下】无疑,可…我看其中的手笔,用词纵横霸道,无所不周,像是…”

他低声道:

“【清乙仙君】的道统,再看看举典用例,算一算年代,大概率…是【重沅真君】所传。”

元商的心一瞬间沉入谷底——他最希望听到的是此术广传三玄,眼下听到了个完全不熟悉的名字,抬眉低声道:

“这位是…”

汤胁道:

“我说祂的名字你并不了解,祂成道时月下生花,位在『少阴』,有一处洞天,叫做【宛陵天】。”

霎时间,元商心中明晰。

‘宁国…真的是宁国…不奇怪了…’

‘我郗家也是共立大宁的仙族,郗氏也曾去过宛陵天…这一份结璘连元府所传也不是,果真是宗族所传…’

纯一道祖师进过洞天修行,后来前去元府任职,最后立下了纯一道,道统中种种术法、太阴神通,其实大多是元府道统。

如果要追溯一个源头,无非是元府遗脉,可偏偏祖师平生描述之中,从洞天中外出乃是:【敷赐一卷,遣调元府】。

便让后修们浮想联翩,对于【一卷】二字纠纷不断,毕竟这位盈昃大人兼有太阴余位,如果太阳所赐正是求结璘仙最为核心的【垣下结璘道经】,那解逡也可能被传授道统,只是前去元府补充神通秘法罢了。

偏偏这一卷是压箱底的绝妙之法,又不能拿出来辩个分明,纯一道修士只能暗暗把疑惑埋在心里,加之解逡在时,始终以太阳修士自居,元府又曾有命令,各地不得假太阴之名,纯一道位处东海,甚至都不在元府治下,更不敢自称是元府…如此种种,叫纯一不得不尊太阳…

正是因此,当真诰问起时,他的答案无非在太阳、元府之间徘徊,如今知道了由来,默默地坐着,接受着这个颠覆纯一道宗旨的结果,心中一阵恍惚。

‘既然是元府,何称太阳…’

他久久沉默,目光转移,望向天空中蒙蒙不见的灰云,一旁的汤胁不知他心底的变化,却同样心事重重:

‘既然元商自称是太阳道统…这太阳道统…可是有好几位真君在世的!更听说这些真君…似乎已经各自为政,甚至有残害同门的可能…’

这些真君何等立场?在是天下大势中又站在哪一边?更何况还有个元府…

他的思绪极快,很快就联系上了现世之中的种种对应,可惜他所知不多,不过弟子口中的只言片语,心中阵阵不安,元商却突然低声道:

“元府与洞华道轨,道友知道多少?或者说…道友可知晓当年元府隐世的真相?”

汤胁不曾想他一瞬间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微微眯眼,先前的疑惑立刻涌上心头,察觉出对方的不对,摇头道:

“元府我倒是听说过一二分,所知也不多,可我有一分好奇…既然是青玄道统,道友肯定是知晓的,应该我来问道友才是,怎地倒问起我来了?”

元商一时语塞,可真诰毕竟嘱咐过他弄清身世,下一次到天上又不知道猴年马月了,终于摇了摇头,苦涩道:

“前辈有所不知…这结璘之法,就是晚辈的成道之法,因为道统不明,故而不被上界接纳,这才被下派镇守,虽然仙将提过,能位于此地的,一定是大人嫡传的道统…可…晚辈心中疑虑多时,好不容易见了前辈,怎么能不问些线索!”

汤胁听得心中又是明悟又是惊疑,细细品味,便悚然起来:

‘原来如此…道统不明?’

他也是修道几千年的人了,元商明明是恭华道统,不被接纳怎么可能是因为结璘法?自家的人顺着梯子爬上了位置,难道还要计较这梯子是谁家的么?如若真君成道,用了别家的求金法,就是别家的人了么?怎么可能!

‘还能是什么原因?自然是他身后的太阳道统有问题了!’

‘太阳道统是天上的分支不错…甚至元府、盈昃也很可能是天上的人,可就是因为天上隐匿,太阳道统底下出了乱子,有一部分真君已经背叛,甚至一些其余的也心意不明,与别处勾结…天上又暂时不能暴露,这才会导致【不被接纳】!’

汤胁心中阴云沉沉,心中有了一瞬的玄机:

‘现世之中一定有什么事情…要么这些真君瓜分了遗产、杀害了元府的人,要么是陨落的那几位就是天上的忠实簇拥,总之天上早察觉出不对了…’

‘可惜…可惜,我要是能查一查现世的历史,指不准能找到这些大变动,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适合调查任何痕迹了…’

汤胁如果能查明太阳道统的种种变化,拿到金丹一级的谋算或者记载,绝对能领悟十之七八,可金丹行踪常常泯灭,他汤胁也绝对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去问通玄的道友这些秘闻!

‘对了…还有眼前这位!’

他心念不断变动,微微抬眉,目光灼灼地看向元商,沉声道:

“我先问道友一件事——后来…太阳道统,可与元府起过什么纠葛?”

此言一出,元商的神色骤然变了,他的脑海仿佛被一道恐怖的闪电劈开,混沌消散,有了领悟:

‘是了…是了…関豫真人的事情尚且可以说大人算计,可纯一道…纯一道在洞骅之事中,真的尽力了么!’

这青年的面孔一瞬间有了一点苍白,好一阵才低头,道:

“是有此事…杀了人,夺了宝…都参与了…不参与的也高高挂起…我…嗐…”

‘果然!’

汤胁双眼中的色彩渐渐复杂,心中微寒。

‘他不仅仅代表着天上与外界激烈的道争,恐怕还代表着天上的踌躇…到底谁背叛、谁虚与委蛇、谁高高挂起…自然不可能对我说,也更不好对他说——天上对太阳道统不信任了,他才会在这里。’

自古以来,师徒之叛都是极敏感的话题,这可不是立场偏爱,或者道统为了利益在道争中站向哪一方,而是道轨内部的问题,三玄嫡传的师尊辛辛苦苦以道统资粮助你成道,却冷眼看师弟陨落,这让那些师叔师侄怎么看?社稷之变让灵宝道统一落千丈,人家兜玄是怎么称呼的?称之【社稷畔道】,这个【畔】代表背叛的同时又代表土德,直呼社稷忘恩负义,更是极为辛辣的含沙射影!

连汤胁这个置身事外无可奈何的人都蒙羞至今,只恐再修紫金道为人所嘲,怎么会不理解这种体会呢!

‘既是用我来提醒他,也是用他来让我判断立场…’

这一刹那,汤胁看着眼前的青年,仿佛看到了当年面色苍白地、躲在洞天中的自己,他久久不语,看着若有所悟的元商,幽幽地道:

“那你纯一道…在其中做了什么呢?”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金功

‘我纯一…’

元商神色不安,凝神看着眼前之人,双唇微动。

‘我纯一…作为太阳道统太过无情,作为元府遗脉又无履职属…什么角色…是什么角色都不分明!’

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久久酝酿,终究只叹了口气,答道:

“老前辈,当年的事情,我纯一并未参与。”

‘这是自然…如若真有纠葛,哪能有今天的你…’

汤胁盯着他看,静静地道:

“这已经不是你道统参不参与的问题了…你果真以为你是证道之法不明才被派来此地?天上就算近年不入世,要什么功法没有…何必要你自己探究。”

元商心中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汤胁则镇定自若地暗示道:

“你背后的太阳道统一定有斗争,如果不能分清当年的种种渊源,你就算把道统一一陈列明白了也没有用处!”

汤胁最多只能说到这个份上,饮罢茶水,沉默不言,元商只好组织了话语,收拾了心底的惶恐,轻声道:

“那年…元府避世的时间还不长,越国的王室犹有几分威能,东离覆灭有些年头,我还在海中修行,那时候…师尊也在。”

“望月湖上突然多了个修士,修行月华道统,他们说…修为不过筑基,一路向南游历,闯荡越国。”

元商踌躇了一阵,道:

“那时,大人们应该是知道这修士来历的,三宗与诸道门才会派人过去…”

汤胁皱眉道:

“三宗?”

元商这才记起来他是洞天隐世的修士,停下来解释道:

“我江南三宗,一为上青道轨金羽宗,二为太阳道轨修越宗,三为太阳道轨的青池宗…那时还是魔门,三者同出青玄,有受玄恩,故并为三宗。”

“而那时的诸道门中太阳有【紫烟】、【剑门】、【鸺葵】、【衡祝】。”

“余下【陵峪】、【鸿雪】、【雪冀】、【离炽】、【戊竹】…基本都覆灭了,只有一家苟延残喘,现在的人不知道,可其实…这五家之间的亲近,并不比太阳道统差。”

元商露出一些怀念之色,道:

“这份亲近到了如今都有痕迹的…【鸿雪】的最后一位真人叫【官雪】,【雪冀】的老真人叫【官戌】…杨家还有个【官玄】…”

汤胁掐指一算,道:

“兜玄的人?”

“不错。”

元商叹道:

“他们都在兜玄名下,从宁国时期过渡过来,地盘大多分布在江两岸,其实可以称之为【宛陵道轨】,最早的紫烟观其实也是【宛陵道轨】,只是太栩真君学道太阳,由此易轨,后来也保持着几分亲近,算是太阳道轨中对宛陵道轨最好的一家。”

“起初这几家是很和睦的,可随着越过江来的年头越来越久,头顶上不再有个宛陵上宗镇压,彼此之间有了摩擦,渐渐生了隔阂,有些…与江南的王室亲近了。”

汤胁立刻领悟:

‘倒到幽冥麾下了。’

元商稍稍顿了,继续道:

“当时听说的是个筑基修士,得了元府之道…筑基能得多少东西呢,无非又是个幸运儿,我道的修士并未参与其中,我师尊…也急着忙他的事,不曾理会。”

“可仅仅是这对紫府来说一弹指的时间,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那筑基是『仪对影』的分身,是为了遍历红尘才在江南行事,实则上有位紫府大真人在湖上闭关,姓李,名江群,道号洞骅。”

这位结璘仙谈到此处,复有不安之色,道:

“我师尊听了这件事,当时就变了颜色,既然是大真人,青玄同道,又敢用【洞】字辈!”

他神色复杂,叹道:

“这是真君嫡传弟子才能用的字辈!当年修越宗立宗之主就是【洞台】真人!如若他所言皆真…这位背后又是谁?”

“我师尊忙碌他事,迟迟不能分神…他…”

他心中幽然:

‘自知心虚,也不敢去细问,’

“纠结之间…他们已动手了。”

汤胁原本只是随意的听着,此刻瞬间机敏地抬起头,抬眉道:

“他们?”

“金一、青池为首,诸多宛陵道轨道门为辅。”

这话一出,汤胁只简练出四方来:

‘太阳叛徒、阴司、上青…按照落霞如今对天下的控制,这片霞光的角色也不光彩。’

汤胁被其中的分量骇得暗暗咋舌,铜色的瞳孔微微转动,低声道:

“不容易罢?”

“自然不容易…”

元商轻声道:

“听闻太虚都设了阵,天地之间一片昏沉,甚至听他们说…引得【太阴玄光】显现,有什么后手,有某位真君被打伤了!”

汤胁目光越发有了深意,让元商神色沉沉,他扫视了一周,心情越发复杂,轻声道:

“前辈的意思是…”

汤胁点头,道:

“天上既然接纳了你,想必纯一道并未同流合污,可你要知道…你登及结璘,你就不只代表着纯一,太阳道统与元府所经历的一切便是你的背景。”

元商此刻哪能不清楚!心中一片怅然:

“前辈说的是…是我目光太狭了…还在考虑什么纯一…原来是江南间的龃龉事…”

他一时心中幽然:

‘如果是这样,按照这位前辈的猜测,太青太元哪一个能有好下场?就算是太越也要惶恐的!这些年…祂也只有培养上元真君值得称道…’

两人虽然在此地相谈甚欢,可一个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的古人,一个是恍然间成道的结璘,情绪可谓是截然不同!

作为元商,他在一片死寂下捡回一条性命,反而登仙,心中可谓是无限的喜悦与感激,视天上为靠山、道统源头,不会有什么多心,可汤胁这一番话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让他一点点考虑起天上的深意。

这位结璘从成道的喜悦与从容中一点一点的退出来,心态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忍不住重新思考,曾经落下的思绪被慢慢捡起来:

‘如今太阴是明显在位的,我的成道是太阴将计就计…那身处望月湖,送那枚玄丹到我手中的李曦明尚不好说…可荡江仙官口中的迟步梓…十有八九就是暗子。’

‘他也是太阳道统的人…为了什么?夺取『渌水』?…这一切并非没有痕迹…天上的安排落子,岂止此一隅…’

这位结璘仙听了这样多的话语,心中思虑渐渐被眼前的汤胁带偏,幽幽地道:

“也就是说,重明殿中的不和,大人们都看在眼中,是没有到清算的时候…”

‘孺子可教也!’

汤胁心中暗赞,轻声道:

“你是结璘了!”

他提醒道:

“你恐怕还不晓得结璘的意味,今后如果有大战,你是一定会参与的,那位真诰道友虽然厉害,可到时候顶了天坐『太阴』余位,你就是他的臂膀!”

元商心中一震,突然浮现出真诰当时的话语,默然推辞:

“我绵薄之力…”

汤胁低声道:

“我说句不客气的,纯一道未必干干净净,你要做的…是思虑如何在那时候让你家道统脱身、如何作出贡献…而非白白浪费时光,在这里苦思自己的道统到底有什么过错!”

元商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深深一礼,道:

“多谢前辈指点!”

汤胁见他若有所思,暗暗点头,可解决了元商的事情,他心中犹有疑虑未定,却感觉一股股虚幻感涌上心头,隐隐约约又看到自己那可怜的洞窟。

‘不好…’

他霎时间明白过来,自己待在此地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又是不舍又是焦急,当即摆了摆手,道:

“我却有一事须问你。”

“前辈请讲!”

汤胁显然急切了许多,询问之间面上的铜须不断颤动,确认道:

“你提到的上青道统,到底是不是那位太元真君?”

元商略略点头,汤胁的神色霎时沉下来,似乎满怀心事,幽幽地道:

“果然是祂!就听说他后来拜了青玄,祂也参与了…麻烦…”

既然如此,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太元真君也站在天上的对立面:

‘祂的兑金果位…恐怕就是从太阳道统中的拥趸手上夺来的!’

这放在如今任何一个修士眼中都是值得大骇之事,汤胁却只觉得毫不意外——他已经见惯了为了道行果位出手的例子,更何况这个人他还早早听说过:

‘张元禹…那不奇怪了…’

元商没想到他放着这么多真君不问,却第一时间问太元,立刻有了不解:

“固然听闻这位大人手段高,传说祂的修为…并不如修越,诸大人中,以长怀为第一,已至金丹后期…”

他虽然成道,却神通尽失,不说什么修行法,就连金丹的具体修行都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位太益真君修为极高,兴许是天上的大患。

汤胁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

“太益庆长怀…我知道祂,太阳道统那么多真君里只有祂的名字曾经到了我这里…当时祂有突破之兆,外头恐祂图谋宝土,特地来问过我…”

他的神色凝重,摇头道:

“这位真君的道行眼光的确是独一档的,可道途…说来复杂,可以我灵宝道统的眼光道行来看,祂的道途已经断了…金丹后期…并无意义。”

元商万万没想到他口中是如此大逆不道、毫不掩饰的话语,一时震撼,可仔细想想,眼前的人也是真君位格,倒也不值得奇怪,只喃喃道:

“何来的…并无意义…”

汤胁眼中升起一份傲气,静静地道:

“有道是【神通有迹,道果无阶】,金丹修行并非如紫府一般是有迹可循的,或者说每个果位的路并不相同,并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他身为见过仙人的古修士,哪怕如今再落魄,那份眼光和傲然始终藏在体内,在古代,寻常的真君他也敢评价一二!只是到了天上,这股傲气默默收起来了而已。

当即斟酌了一下言语,淡淡地道:

“你要知道…张元禹不是『兑金』正位那么简单,祂两次戏耍天下群仙,在庚兑两道之上取得的成就已经可以藐视古人,祂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背后是统治、嬗变庚兑两道的漫长过去。”

“你成道的时间太短,我很难跟你讲清其中的分别,可你要知道一件事…”

他神色严峻,轻轻地道:

“我知古而不知今,不知道这是祂的第几世…可至少有一点…太益如今取得的一切成就与修为,张元禹在第一世就做到了,祂们的处境甚至有八成相像,祂却敢弃之如敝履般通通丢弃!”

“太益要想站到张元禹这个位置,祂要先转世,再行两千年不失误的谋划,除去两位以上的真君,还要有大人愿意提携他…”

“这几乎不可能了。”

汤胁目光幽然:

“这既是谋划,也是独一无二的天时,哪怕太益有本事,却再没有那样的世道……这两位要是打斗起来,太益一定会输,金丹后期?拔升修为快只是时运相符,可祂不能是道胎,未来也不敢是,那就什么都代表不了。”

他正色道:

“单单一个太元,除非来道胎、仙器,否则谁也压不住祂!”

眼前这位神君对洞天之外的那位太元真君极尽夸赞之言,元商何曾听过这等真君级别的闲话!一时不能言语,汤胁却犹嫌不够激烈,幽幽地道:

“再者,你以为金丹中期那道坎祂是跨不过去么?非也,祂过去取得的一切道果彰显着另一个事实——只要不陨落,下一位道胎九成就是祂!”

他冷笑道:

“在这等局面下…留两节台阶来缓冲,依本尊看来,极有可能是祂面对落霞、幽冥时的退让。”

他说完这话,已经隐隐感觉到那股抬升之力正在慢慢减弱,身形也在缓缓趋于虚无,这位神丹修士心中本有了论断,将剩下一半话语咽进腹中:

‘也就是说,天上如若贸然下场,落霞阴司合力御敌,齐齐退出一步,极有可能促成这位真君的道成…更是资敌…’

此刻他已经大体体会到了天上大人闭关,真诰坐镇其中所处的困境,暗暗叹起来:

‘一朝显世,举世皆敌…不过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天上踌躇!’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三同

天地光明,白雪飘飘,宫阙之中灵气飘渺,白衣男子立在正中,默默踱步,显现出斟酌之色。

‘这汤胁…还真是个人物。’

别看汤胁与元商在天地之中聊得热火朝天,一副颇为满意的模样,可一旁看着的陆江仙着实捏了把冷汗。

‘难怪…难怪能保留灵宝道统至今…不但壮士断腕,果断地从真君手中保住洞天,还在那等【社稷畔道】的天下大势中幸存…’

元商上无指点,下无道承,尚且还懵懂,可汤胁是有真本事!仅仅靠着一些只言片语就能抓住问题的关键…九成以上的立场判断都并无问题,甚至极为贴近真相,无论眼力还是眼界都不寻常!

‘一来,是他眼中的【天上】跨过位别,无视仙人法门的手段太过恐怖、太过确凿,才能让他彻底相信,二来,元商这个人浑身都是漏洞,反而本身没有什么可以多虑的地方,要是换个别人来,别说荡江、少翙,就算是我控制真诰亲自上场,十有八九也要被问的暗暗发冷。’

毕竟陆江仙起初的是目的是试探太阴最初的法统…并未想到汤胁高屋建瓴,目的明确,一口气把太阳道统给问穿了,数次让他心中暗惊,生怕再让他多待一刻钟,问出什么破绽来。

眼下总算安定,他心中升起一股庆幸的感慨:

‘那位须相仙人并未看错人!’

同样的,汤胁的话语也让他有了不少的收获,负手在殿中踏了几步,暗暗点头:

“所以,诸多典籍提起张元禹并非没有缘故,这位在天下大势中的占比原先想象的还要高…岂不是…快要接近龙属了…”

如果汤胁那股太元距离道胎不过一步的语气不假,那么合水龙君心心念念的真龙同样不过是道胎之征而已…

‘兴许仍有高下…可这么看来,金丹之间的差距远超想象、而道胎与金丹间的差距…恐怕并不好比较。’

这不是个好消息,陆江仙不得不重新比较阴司、落霞,乃至于其余几方势力之间的差别,他有些忧虑地思虑了片刻,望向满天大雪的天地。

他的思虑与汤胁还是有些差别的:

‘如果…李周巍成了…诞生一位明阳金丹,背后不能没有人,太元其实与明阳成道并没有根本的冲突…太元能不能为援手,根本问题在于祂能从中获利什么。’

“天下变革…那也要能做到才行,还不够…落霞阴司的谋划都不够清晰,更别说太元的路…”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回桌面上,那一片白玉般的玉简上正刻画着金字:

‘自尊极贵为通径,兜率仙神叩谕权…’

这句口诀无疑敲定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惑:

“从最早的【大衍司天】,后来的【天道雷霆】,乃至于【神道香火】,最后的【明阳帝权】,兜玄一道的行事有一个极为明确的主旨,就是司天!”

“神庭镇天下,遂以司天,神道不行就雷宫,雷宫倒了就用帝权,哪怕帝权倒塌,退到了江淮一角,仍有借神武治天下的心!”

“兜玄一道和古时天道就是高度绑定的!天塌地陷,天道破灭,同时也是兜玄的破灭,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甚至到了此处,他隐隐有了猜疑:

‘所谓的天道,真的存在么?会不会讳莫若深,指的其实是兜玄诸修乃至于祂们背后站的【三君五仙】呢?’

他久久沉思,目光灼灼,看着玉简上的金字:

‘再者,一切都是有痕迹、有判断标准的…甚至如今的阴司,虽然说已经与当年的兜玄分道扬镳,却同样有几分管束天下金邪的意思!而修武之事涉及王权帝权,自然交到阴司手里…’

‘比如…如今的李周巍明阳之事,主导权自然应该落在掌管阴阳的青玄与王权帝权的兜玄手中…各家有各家的规矩,都在依着各家的道。’

……

日月同辉,丹炉之中赤焰滚滚,不断跳动,炉边的真人面色已经略有苍白,却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分神,不知过了多久,才感应到那火焰深处跳起一点点亮光来。

‘月光分明…’

李曦明面上终于亮出一点笑容,可就这么一点分神,立刻叫他神通虚浮,暗暗咬牙,全神贯注地收束神妙,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光彩才一点一点稳定。

如果刚才只是火中有了一点杂色,此刻便是窗槦上点了一点小孔,照耀出清亮亮又稳定的月光,李曦明这才松了心神,小心翼翼的着火退下去,在炉边温养。

“呼…”

这真人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依靠着桌椅,抹了抹面上的冷汗。

炼制这一枚丹药,所耗费的精力完全不逊色于打一场激烈的大战,虽然不会为自己增添什么伤势,却旷日持久,绵绵不绝,此刻一停,只觉得神恹气怠,两道神通摇摇欲坠,显然伤了元气了。

‘这神通气象,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已经快要追上当年被长霄打得东遁外海时虚弱了…’

这还是借助了【东命瓶】几次加持,中途又服过丹,否则都坚持不到今日,反观这丹炉之物,虽然已经跨过了最困难的一步,却还有漫长的温养慢熯之路。

‘所幸炼就了【分神异体】,又有【三候戍玄火】辅助,此时已经能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情,否则再让我温养三五年,非得去半条命不可。’

他松了这口气,缓缓睁开双眼,移动视线。

却发现玉阁之中的蒲团上已经多了一人,体格雄伟,气质沉郁,眉心点着冲阳四明星,侧靠着那一尊明月灯台,手上正捧着玉简,细细研读。

眼见李曦明终于有了动静,这男人也抬起眉来,露出那灰白色的、布满裂纹的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正是李周巍!

李曦明当即有喜色,起身上前,道:

“倒是巧!”

他细细打量,发现这位晚辈浑身的伤势似乎已经不见踪影了,那脊背显得更加厚实,凝实的神通在他身上流淌,呈现出慑人的威压,李周巍笑道:

“多亏了叔公的灵丹!”

李曦明忙道:

“好全了?”

李周巍摆手道:

“戊土之劫麻烦在时时刻刻响应,有了庇护,叔公这枚丹又实在厉害,这几年我潜心疗伤,已经按着计划,只留下这一双眼睛不治,用以修行…其余之处,除了『谒天门』神通略有些亏空…”

“其余,已经好毕!”

毕竟那一枚丹下了重宝,有这速度不足为奇,李曦明颇为满意,连连点头,叹道:

“只可惜我这太阴宝丹还早着…”

“此言差矣。”

李周巍则颔首道:

“『赤断镞』虽然难度极高,可经过了这么一回,最难的那个坎也跨过去了,如今灾劫在身,留有伤势,正是修行的好时候,那丹大可慢慢来。”

李曦明听出他的意思,略有激动,问道:

“多久能够打磨圆满?”

青年微微一笑,道:

“三至四年。”

李曦明又是意外又是若有所悟,掐指一算,道:

“也是,你的『赤断镞』炼成至今已经十年有余,往常的两道神通,你到这个时候下一道仙基都炼成了,如今算一算,把这道神通完全掌握竟然要十五六年,可见『赤断镞』之难!”

“一是『赤断镞』难,二是丹药与修行场所难寻,真正有效的修行时光其实并不多。”

李周巍回了一句,转了话锋,道:

“我这厢是算好了时间,特地来和叔公商量这件事情…”

李曦明眼前一亮:

“你是说…『帝观元』?!”

“不错。”

李周巍颔首:

“毕竟采气要时间,三四年的时间最合适不过。”

这位魏王微微正色,道:

“参紫是仙槛,我现在虽然没有到达那一步,可已经隐隐感受到升阳府中的凝滞,古今多少天才都在这一道坎上撞的头破血流,卡上五六十年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哪怕是我,面对这一道门槛也要做好失败上几次的准备…我们又不知道『帝观元』采气的难度,不可不重视。”

李曦明二话不说,当即起身,随他往【上寰阁】去,李周巍则正色道:

“此间的神通我一一瞧过了,『长明阶』多得很,『帝观元』只有两本,晚辈前些日子焚香沐浴,已经换了其中一本,等着赐下。”

『长明阶』自然不用考虑,连自家手里都有崔家的【明元观离经】本身就是『长明阶』,自然不再去换,李周巍只扫了一眼,见到那金色的名字已经亮起,有了喜色,展示道:

“这两本…一本简略明了,叫做【北帝魏书】,正是晚辈所选,而另一本精致巧妙一些,叫做【明山壮澜帝经】。”

李周巍显然是考虑过的,轻轻一叹,道:

“这两本有些麻烦…当年『赤断镞』名字极为分明,有高低之分,故而看起来很明显,而这两本不但看不出什么端倪,连功法价格都是相近的,都在二百七十上下。”

李周巍提到此处顿了顿,道:

“晚辈是按着名称来看,【北帝魏书】会更久远一些,『赤断镞』当年那一本也叫做【万乘诛光帝书】,这也是【书】。”

李曦明只道:

“你的功法不能怠慢,家中的仙功如此厚实,我看只往贵的选就是了…再者,参紫多困顿,既然都在仿佛间,你把两本都换下来,相互参考着来求道亦可。”

李周巍目光中有了一份赞同,道:

“先试一试再谈。”

于是将灌注满金色文字的玉书拿起,缓缓闭目,那浩瀚的文字便如流水般倾泻下来,顷刻,李周巍睁开双眼,面色略有怪异。

见了李周巍的神色,李曦明多了一分疑虑,这位魏王也不卖关子,道:

“难也不难…这气叫做【行日帝煞】,采气法很是复杂,须要太阳下彻,照耀帝王行宫、葬身之地,再以明阳灵物堆砌…从而采气,三五年的功夫。”

话语之间,他已将采气法转录,送到长辈手上,李曦明读罢,眉头微微一皱:

“为帝者行宫、葬身之地,一定要称帝的么…也非难找…”

李周巍点头,淡淡地道:

“不难,但是有几分张扬。”

毕竟最近的地方就是宋帝行宫,以两家如今的关系,要采个气实在简单,派几个筑基过去即可。

‘可人家也并非看不出来是在采气…落在那群大人眼中,岂不是明摆着要修『帝观元』?’

李曦明一时沉色,默默思量,李周巍却已经转过身,轻声道:

“先派人去称昀看看罢…交给绛迁…他会处置好的。”

李曦明先是一愣,若有所悟,暗道:

“不错,称昀曾经是称水陵,宁国帝王的陵墓…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用处…”

他点点头,只把事情藏在心里,从这仙阁之中出去,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提了提立阵,见李周巍简略道:

“要小心西蜀了。”

“绛迁已经去安排。”

显然,有了李绛迁,李曦明的负担大大减轻,至少不用边炼丹边考虑这些事情,笑了笑,道:

“我却从晚辈那里听说了个事情,事关求金,特地想着要告诉你,你又提到参紫…却叫我有了个想法。”

李周巍略有讶异地侧脸,李曦明便将张家提及【三同二殊】与【四同一殊】的闰法一一阐明,李周巍深思片刻,一边将手按在那青铜台上,一边目光灼灼地道:

“叔公的意思是…参紫?”

“正是!”

李曦明为他的敏锐连连点头,道:

“张家未提之前,我是决计想不到【三同二殊】也可以修行,可既然他提了,这三同…不就是参紫么?”

“三同…不错。”

不得不说,李曦明这个想法极有依据,让李周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中的色彩越发鲜明,轻声道:

“厉害…参者,杂也,指不准是为了提醒后修参酌前路…妙…人道是【道言一字换千金】,这些前人留下的名述必有缘由,果真是妙!”

这个发现让他隐隐约约把握住了什么,终究差那么一分,他的高深的道行却让他做出了总结,良久点头:

“【三同二殊】与【参紫仙槛】之间兴许存在某种联系,极有可能【参紫仙槛】难度的缘由就是【三同二殊】可以修成的因素,甚至…有可能指向同一件事情!”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极为欣喜,浮想联翩,李曦明却隐隐有了忧虑,答道:

“既然这样…的确也到了抉择求金之路的时刻。”

李周巍摩挲着青铜台,当然明白自己这位长辈在说什么,只缓缓摇头:

“不可能的。”

李曦明轻轻点头,便收了神色,道:

“此间之事,我让绛迁进来,一一交代了安排,你安心修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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