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水泽。
天色光明,云稀山青,水波柔和清澈,南边风云滚滚,这边水泽上却一片安宁,高处的亭子中清风阵阵,两位真人服饰迥异,相对而坐,饮茶手谈。
西一人相貌平平,披着白羽长袍,腰间配刀,左边放着玉葫芦,东一人看起来年纪极轻,双眼灵动有神,衣领飘飘。
在他右手边,一枚浅紫色的符箓,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两人静静对弈了一阵,遥远的南方似乎有无穷金气升起,西边那人抬了抬头,轻声道:
“兑金大真人。”
与之对弈的少年面上浮现出些笑意来,道:
“洞天中也不多罢!”
这一句有着别样的意义,让这位坐西位的常昀真人站起身来,转头看他,双眼之中的意味莫名:
“那要看…是哪一道洞天。”
邺桧抬头,目光平静:
“【青革天】。”
常昀直视他,并不意外,一手搭在桌案上,捏着那枚白子,淡淡地道:
“卫悬因倒是看重你…此番是为何而来…监看?还是钳制?”
“张道友误会了。”
邺桧目光微动,赞道:
“金一布局,一如千年以降,明暗参差,若非有姚大人亲自提醒,连卫大人亦不能察觉此事。”
他这句话说客气是客气,说讽刺也像讽刺,让张允抬了抬眉,斜着眼睛看他。
兴许别人看不出来,可作为金羽多年的暗子,常昀自己是感受最清晰的,就大局来看,金一道统目前的布局并不算顺利。
这位真君对局势的安排极为敏锐,早早安排了张允混入江淮,企图在将来的大局之中分一杯羹,对张允来说,这杯羹可不同寻常———乃是命数。
左右南北大局的命数。
他张允,其实最早是向着江淮散修主人、大赵的臂膀来打造的!
在金羽修士的判断之中,北方那家向来以避世为主,本无观化插手的事情,哪怕有,只要张允能及时收拢江淮势力,同样能占据重要话语权。
等到真炁入世,大事已成,他便振臂一呼,投入大宋,以左右几乎整个天下局势的大命数呼应自家道统之中的【从革】使命,从而跨过参紫,甚至大大有利于之后的求金!
可在明阳之事中,张允受诸释算计,有了不轻的伤势这事情对金一来说其实不是大问题,可麻烦的是这个过程中显露了底牌,让身份有了怀疑!
兴许也是本身身份有疑才引来了算计,可这样一来,整个局势立刻急转而下,观化强势介入,坏了他机缘不说,张允更是屡屡遭受针对、雪藏。
如若此刻他能南下,在这大局势中背刺北方投宋,还能多沾几份命数,算占回个蝇头小利,可哪怕到了这个局面,戚览堰更是提防得不能再提防,宁愿少去两位紫府中期,也要特地派人紧紧将他看在这称水陵之上。
损人机缘如同伤人性命,这位张家嫡系还肯坐在此地与他手谈,已经是极给观化道统面子了!
如今听了这话,张允也懒得装了,静静地道:
“我杀不得戚览堰,难道还杀不得你吗。”
邺桧面不改色,只道:
“张道友误会了,如若真是千年前的真君算计,我们这些人,岂有坐在你面前、称呼你为张道友的机会?”
他莫名一笑,道:
“这才是可怕的地方。”
常昀的目光微微凝滞了抬眉看他,邺桧笑着道:
“兑金毕竟初定,提起天下金丹,贵族真君固不以金位之高著称,可余而走闰,闰而为主,道胎也不过如此,有哪个敢小瞧大人的道行仙妙?有几人敢得罪贵族的嫡系?”
“江淮毕竟要丢的,顺水推舟的人情,谁不去做?”
张允的目光有了变化,邺桧起身来,笑道:
“我此次从观中出来,卫大人曾有过嘱咐,令我【往称昀为客】,此中拳拳成全之意,子羽每每思及,实在感慨!”
明明是最客套的话,邺桧的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目光中的震动却不似作假,甚至有了几分暗骇。
他自认为与李氏的沟通天衣无缝,临行前卫悬因更是和气轻声,没有半点异样,白子羽甚至一时没有怀疑起那句【往称昀为客】…
可出了治玄榭,那一向光整无一物的玄台上赫然多了
一铜鼎。
鼎中是一池【壁沉水】。
邺桧这辈子算计的人着实不少,还是头一次这么被人惊出一身冷汗!
这代表什么?
这位卫真人自始至终对他的目的了解的一清二楚不说,甚至看似对江淮之事毫不关心,实则了如指掌,连他在自己山中放了什么都知道,对他与李周巍的默契是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邺桧也并未得到半点阻拦,而是顺顺利利地从那都城之中出来,一路到了南方,甚至得到了看管常昀的任务!
邺桧心计意志本就是一等一的,怎么会看不出治玄榭的意思,也正是因此,哪怕他还不曾到达江淮,不曾知道王子琊出山,却有了极清晰的认知。
‘江淮要丢了……戚览堰要退走了。’
‘而金一终究是金一,亦是通玄道统的一部分,观化一直以来装傻充愣,对张允百般压制,终究占不到道理,在戚览堰极有可能得罪杨氏的情况下,实在不宜再对金一毫不客气了!
他的心中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另一头的常昀亦非常
人,只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已澄澈起来,抬起头来,语气莫名:
“哦?”
邺桧抿了一口茶,沉默地低头,在这两位真人的注视之下,那枚静静放在玉桌上的紫色符箓无风自动,嘭地一声亮出一片银白的火焰。
“哗啦……”
这焰火如昙花一现,骤然黯淡,可亭中已是空空荡荡,唯有那杯中的茶水微微波纹着,迅速平静下来。
……
那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戚览堰的眉宇间霎时一片暗沉。
‘广蝉……’
他自然明白李周巍的意思————当今的南北不得不打硬仗的局面,主要的推手并非他戚览堰,其实是他李周巍,是广蝉之死。
李周巍之所以用广蝉来比他,正是广蝉亦有不能死的理由,靠山同样是大人物,却依旧陨落,无非他戚览堰的靠山更硬,广蝉能陨落,他戚览堰岂不能?
可他目光平淡,静静地望着天地之中浮现的金光,并不多言语,仅仅是抬起头来,那块翡翠般的宝石迅速闪
亮。
他戚览堰一身宝物, 【报湮玄雷鼓】是从道统之中借来, 【玄仙宝妙紫绸】则是卫悬因之物,唯独这块『正木』灵宝,乃是他成就神通、亲往戚家取来之宝。
淡紫色的光芒吹拂,一道道白色幻彩移位重叠,天顶上雷霆滚滚,如瀑布般降临在湖面上,打向北边诸修,正中心更是凝聚已久,三重交叠,骤然而下!
三雷以极速著称,诸法未落【镇魔斫腹锏】率先而至,一片炸裂的雷光已落在深绿色的『正木』之光上。
“咚!”
【镇魔斫腹锏】本是宛陵天的礼器,撞上的不惧雷的『正木』灵宝,轰隆隆浮在表面可这雷霆本就是牵制,滚滚雷霆之中,一道金钺已跳出!
‘好快……’
戚览堰立刻倒持术剑,容不得他多施法,那璀璨金光已经极速汇聚落下。
“咚!”
淡金色的光色轰然炸碎,【华阳王钺】在【淮江图】的加持之下威能复增,这『正木』灵宝方才受了剑意,升起的翠绿光幕即刻崩碎!
戚览堰得了一瞬喘息,两掌浮现墨珠来,合在身前,
口中咒语急切:
“用法在牝!”
牝水之能骤然运转,险之又险的逃脱而出!
可他的身形刚刚显化,那一柄金锋已到了眼前!
明阳威势甚重,戚览堰有伤在身,失了先机,不得不落入他的攻势之中,可他有了经验,知道这长戟的神妙,临危不乱,立刻松剑击鼓!
“轰隆!”
银白色的雷光迸发而出,立竿见影,不但将这金锋挡住,那道金色亦流淌而出,叫李周巍定在原地。
戚览堰没有半点轻松之色,正要掐诀化为巽风,却神色渐凝,骤然低头。
在这诸物皆定,雷霆肆虐之时,一道长锋已神不知鬼不觉穿越而来,贯入他胸膛!
此物长约一丈,如同长矛,通体光滑,没有半点纹路。
戚览堰一眼便认出来了!
【降光营齐锋】!’
‘『逍金』之物!’
他只觉得体内的神通一震,骤然散去。
【降光营齐锋】剑走偏锋,没有太多神妙,将『逍金』
的逍遥藏养、避走红尘的性质发挥到了极致,这才能穿过雷光束缚,可正是因此,此物贯穿而过对戚览堰的干扰也并不强烈,凭借他的道行,本能强行运转神通!
可麻烦之处在于…这逍金入体,竟然触及甚至激发了程郇之的剑意之伤!
这却不仅仅是神通散去而已,戚览堰面色一白,若不是腰间的紫绸骤然收紧,这真人差点当场吐出血来。
他神色极差,顾不得的太多,头顶上的天门已经顶着熊熊紫焰,骤然而降,李周巍如今这幅气象,又有【淮江图】镇压,戚览堰还真不敢以身涉险!
好不容易争取的先机丢失,他只能即刻抬手,再度亮出那白瓷玉瓶,晞炁喷涌,纷纷而来,化浓厚云海,抵御在天门之下。
一步慢步步慢,这短短的瞬息时间,天色骤然黑暗,天空中的青年双目明亮,夕阳爬起,贯穿天地的浓厚黑金光柱已砸在戚览堰身上。
“轰隆!”
这少年如同陨星坠地,狠狠地砸在滚滚的大漠之上李周巍仍然站在原地,乌焰飘飘, 【冲阳辖星宝盘】已然感应!
【冲阳辖星宝盘】极为特殊,内里的神妙会提前积蓄,
正持也好倒持也罢,每次斗法只要利用神通勾连即可,却只能用上四次,每用一次就会有一圈符文由明转暗,等到四次用完,施法时间就会大大延长!
他曾用逆持躲避过一次,此刻四道星辰三金一白,眉心之处的冲阳辖星赫然旋转,由逆转正!
上曜正持,杀伤之光!
“咚!”
这光纯粹灿烂,迅速接过【帝岐光】,撞在大地之上!
戚览堰已然跪坐在地,被这杀伤之光震在神通之中,浑身上下满是金色灿烂的光彩,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如同滚烫熔岩的金色天光从他的两颊流下,胸口的青色宝石冒着白烟,『角木』神通与『正木』神妙紧紧勾连,前赴后继地挡在身前。
眼看着这杀伤之光渐渐减弱,少年一点一点直起身来,可李周巍眉心却再次闪亮。
凭借他的道行,【冲阳辖星宝盘】超负荷运转,金白色的杀伤之光再次降下!
“轰隆!”
刚刚直起身的戚览堰再次被打得跪坐而下,可他还来不及动用神通,第三道杀伤之光接踵而至!
浩瀚的光明霎时间笼罩了整片天地,连『赤断镞』都悄然退去,显现出满是神通交织的湖面来。
“嗤……”
李周巍眉心的冲阳辖星已经化为淡白之色,一身气息起伏不定,咽下口中的鲜血,目光冰冷。
地上的少年上半身的道衣已经彻底崩毁,皮肉也几乎消融,露出那里翡翠般的内脏和嫩白色的筋骨,一边在残余的杀伤之光下飞速融化,一边却在不断蓬勃生长,试图将伤口愈合。
可一道道目光投射而来,又惊又怖,却全都掠过他身上凄惨的伤势,停在他的掌间。
那被杀伤之光侵蚀的只剩白骨的掌间正在迅速迸发皮肉,却有一枚两指宽的物什立在他掌中。
此物不过三寸长,青蓝紫三色合一,一圈圈汇聚在背后,形态如同从一棵树下摘下来的小枝,几个枝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芝麻大小的青色小叶。
霎时间,天地中的神通黯淡,所有声音仿佛在迅速远去,李周巍那一双金眸之中照出曜曜的、混成一处的彩光。
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咬牙切齿地呼喊,到了耳边却成了细微的声响:
“【清琊华枝】 ! ”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 易位杀伤
这一道小小的华枝落在掌中,让左右的神通都震动起来,最先变色的并非李周巍,更不是天地之中相互攻伐的南北诸修,而是滚滚谪炁之上的那一位。
王子琊!
这位洞天下来的大修士一身神通凝实,直到和眼前的兑金剑仙打出了真火,这才隐隐约约有种种神通气息浮现……手中那葫芦收容轻易,不断将天空中的金气一扫而空。
显而易见,这一道洞天取出的灵宝,就是为了程郇之准备的!
也正是因此,他仍有余力分心观察地上的情景,直到看到那一道华枝跳出,这位大修士勃然变色,一股浓郁的恐惧涌上心头,喝道:
“戚览堰!你大胆!”
【清琊华枝】是何物?
当年通玄宫立下,广收天下炼气士,号称仙道本源,为首的三位真君共立仙阙,手植一灵根,当时有名号的通玄道统统统在场,最后选了一位弟子打理红尘事,姓上官,名子都。
上官子都入主通玄宫百余年,三位真君分别讲道,天下炼气士皆来归附、听讲,这灵根听多了玄妙,竟然求金,只可惜差了一筹,陨落当场,通体化为戊石。
上官子都便召来各个道统祖师,将之划为七份,交给了当时天下七道通玄大脉,后来这些道统或分或合,都会交付分割,以此为同门之征!
戚览堰手中这份,正是观化天楼道的代表,乃是当时观化道统的一条小枝!
王子琊当然明白卫悬因的意思,这东西交给戚览堰根本不是让他用来斗法的,拿在手中就代表着观化的脸面,本是为了在危机之时,保住戚览堰的性命!
可绝不代表这古代灵宝的威能差到哪去了———千万载一位位通玄真人祭炼传承,哪怕是一块玉石都能祭炼成灵宝,更遑论是根脚如此之高的宝贝。
这正是他恐惧之处:
‘虽然他不是戊土修士,可若能发挥十之一二,将这只白麒麟打死、打残了,南北这几位大人的怒火要由谁来承受?观化?戚家?
上一个猝不及防,被【清琊华枝】扫了个照面的后佛真人差点当场神形俱灭,若非有【太阳衍光宝袋】,恐怕连尸骨都没能留下一点!侧面的汀兰有灵宝护佑却也依旧重伤!
这位大真人惶恐不已,反手抽出青石来,第二位变色的则是大鸺葵观的林沉胜!
这位真人永远不能忘记自家长辈是如何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小小木盒中戊土的波动被他深深刻进了心底,此刻遍体生寒,那双眼睛中立刻升起仇与恨的恶火,如剑一般刺向戚览堰。
可这一道光来得太快了,李周巍又处于力竭之时,眼中的彩光骤然浓郁,感受着一切迅速远去,仅仅来得及微微动弹灵识。
袖中早就充满神通法力的紫色符箓无风自燃,都仙大道那四个金字闪亮,赫然在面前升起重重白山紫水,身后鬼神耸立,共同加持。
正是当年从都仙道得来的紫纹符箓!
李氏不是没有得到过紫府级别的符箓,可符箓一道天生有所局限不说,一须灵墨,二须符纸,在修为低时很是好用,可随着修为越高,资粮越昂贵,性价比便骤然降低。
到了筑基之时,符箓一道就疲态尽显,等到了紫府,能够承载神通的材料过于昂贵,已经到了完全不值当的地步……一旦退而求其次,符箓威力便骤然下降,可以说除了端木奎、司伯休这些在【巫箓道】有造诣或是道统传承特殊的人物,已经少有紫府愿意把心思放在符箓上。
可平心而论,邺桧这道符箓的威能可以说是相当可
观,明显是当年从洞天中得来的好东西!
这样一枚符箓释放出的都卫神通,已经毫不逊色于三神通的邺桧亲自出手抵御,可这彩光飘摇而来,紫水崩溃, 白山倾塌,一切神灵尽数俯首。
如风般飘散!
天空中的天光骤然黯淡,笼罩天际的漆黑意象也消失不见,那双始终金灿灿的双眼骤然闭起,这魏王猛地一下仰起头。
“嘭!”
寂静的湖面上有了一点声响。
王子琊面容苦涩,手中的那块青石一片滚烫,已经布满了浓厚的彩光,呈现出片片裂纹,可他的眼中没有一点惋惜,而是充满了惶恐,连那直奔自己面上而来的剑光都不管了,满是不安地望着湖上的青年!
‘我不修『全丹』,【移刃石】的神通有限……恐怕……护不住他!’
“喀嚓……”
【元峨】支离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异样的光彩,也没有浩瀚的声势,在一道道惊惶失措的目光之中,李周巍向后倾倒,如长星坠地,轰然炸起浩瀚水波!
战场上所有声音寂静下来,神通的收缩,所有目光又
惊又悚,以闪电般的速度移动,落在戚览堰的面孔之上。
这少年仍跪坐在地,面上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修复,那双招子终于浮现而出,直勾勾地望向南方。
戚览堰的眼睛骤然清澈了。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迈动脚步,行走之术运转,横跨数里,忙不跌地扑那湖面,撞入水中,这才见了那青年。
他一身墨甲已黯淡无光,化为金纹墨袍,却呈现出支离破碎的姿态,一缕缕墨袍碎片正在水中飘扬。
这位魏王整个上半身裸露而出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瓷器般的碎片,三两处还能看到金白的内脏和骨骼,一缕缕如同汞水般的血液在水中飘飞,凝聚成一枚枚黄金般的小球。
戚览堰上前一步,还未动作,却骤然愣在原地。
眼前青年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了。
那张脸庞遍布彩色的裂纹,一双一向金黄的双眼中充斥着浓厚的彩光,让他整个人气质一变,如同妖魔,戚览堰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咽喉一紧,一只大手却已经将他锁住!
眼前之人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偏偏那一双彩光浓厚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无由来地让人升起一股寒意,戚览堰来不及多思虑,青年的拳已
落下!
戚览堰的正木灵宝哪怕有再高的神妙也早已经在大真人的剑意与【冲阳辖星宝盘】这三次冲击之下黯淡无光,难以恢复,持续笼罩在他身上、刚强如金的正木神妙赫然失效!
“轰隆!”
脆弱的脖颈在手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他的脸瞬间凹陷下去,莹莹如同灵药般的血液迸射而出,那张方才修复的脸庞在这一拳之下如同瓷器,没有丝毫阻碍地嘭然炸碎!
『黎运春』!
戚览堰反应极快,已经化为巽风,抽身而走,整片咸湖仿佛时间重新流动,神通交织,轰然作响!
众目睽睽之中巽风飞速凝聚,在数里开外汇聚出戚览堰的无头躯体,可来的更快的是一柄浑然一体、古朴苍茫的金色长矛!
【降光营齐锋】!
面对这再度飞来的长锋,戚览堰先是微微一愣,骤然醒悟,心中即刻升起无穷的恐惧来,不顾一切的中断神通,召唤出术剑!
可天顶上乌云滚滚,一物已经埋伏多时,此刻现出身
形。
此物一臂大小,紫金纹路遍布,分为三支,上方绘满了斩妖除魔的威武景象————正是【镇魔斫腹锏】!
此锏在云层中积蓄多时,范围又广,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咸湖自然也将他笼罩其中,此刻骤然响应,落下一道雷光。
这雷光不银不紫,轻飘飘、青甸甸,似乎轻如鹅毛,却有重如泰山之势,正正落在戚览堰身上。
与先前的三重雷霆相比,这道雷光的威能颇低,甚至还不如那方圆百里降下的雷霆,可砸在少年身上,却让他浑身颤抖,连剑也握不住了。
【镇魔斫腹锏】的这道【巡云】用于埋伏,要在空中积蓄雷云,生出罚雷,李氏没有用过几次,可偏偏是这罚雷,有一道极为特殊的惩罚功效。
正面落下,有澎湃难当之痛苦!
这本是用来惩罚弟子的神妙,按理来说,以戚览堰的本事根本不会有正面受此雷的情况,可此刻这人已山穷水尽……不得不正面接招!一时间神妙术法皆散,差点从天上掉下去!
“扑哧……”
【降光营齐锋】已穿胸而过。
戚览堰的无头身形凝结在原地,胸口之处拳头大小的破洞前后清晰,一点点暗金色的光彩在伤口周围流淌,仿佛在呼应什么。
这位观化传人动弹不得。
戚览堰修『角木』,论起压制伤势,修复创伤,在天下道统中绝对排得上号,丢了个脑袋、穿了个心脏…其实根本算不上重创。
可他一身上下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痛苦与虚弱冲上脑海————在这最虚弱之时,腰间的剑意伤口赫然被第二次勾动!
‘他知道此刻……逍金对我的伤害最大。’
戚览堰同样知道————多年在观化道统的研习与卫悬因的亲自教导让他对自己的伤势成因了如指掌。
‘逍者,虽耗,不竭其本,藏养之金也,象为金匮、矿壤。
这是观化道藏的原话,『逍金』乃是滋养他物之金,而金伤在身中,为紫绸覆盖,于是潜藏,这异象是潜藏之金,喜受养、受纳的『库金』。
‘受了『逍金』滋养,『库金』便壮大,也就是伤势……会变得更加惨烈,第一次中【降光营齐锋】时,剑意就是被这个原因激发的。
可当时有两道灵宝一起镇压,而如今他山穷水尽不说,亦无『正木』灵宝神妙庇护!兑金剑意霎时间涌上全身!
这才是最致命的!
‘他……明白此中道理么?未必,可这只白麒麟自小在乱与血中饮人性命长大,太懂得捕捉时机了…那个破绽一闪而过,他却始终记在心中。’
这一道逍金,竟然戏剧性的将两人的角色反转了,戚览堰满心苦涩,身躯艰难的调转方向,朝向南方的那一道身影。
这位魏王幽幽地站在空中,蛛网般的彩色裂痕从上半身一直蔓延到面孔上,双目之中彩光充斥,长戟斜指,颤抖地指向地面。
亦是强弩之末。
哪怕整个法躯已经濒临崩溃,命神通仍然保持着戚览堰的意识清醒,他难以置信地沉默在原地,直至此刻,他才来得及疑起来。
‘中了【清琊华枝】的清琊戊土之灾,他竟然还能出手……’
戚览堰的无头身躯孤零零地立在湖上,汹涌不息兑金剑意得了滋养,已经从腰腹处涌向全身,可『角木』神通
赋予他的顽强生命力与超高的道行仍在压制伤势,让他的躯体迅速稳定下来。
这伤势虽然可怕, 『角木』只要有一息尚存…给他短短的时间,便能迅速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可那淮江之图赫然震下,金戟明灿灿,已破空而来。
天空中的王子琊本游刃有余,可因为方才的出手已经落入下风,难以抽身,手中【移刃石】则充斥着彩光,不能再用!
他只能暗暗叹息,再次抛弃眼前的剑意不管,葫芦口调转,可下一瞬,天空之已现出那貌不其扬的【太阳衍光宝袋】!
林沉胜满目痛恨,隐约有血泪,早早顶着伤势强行抽身而出,跨空而来,受了好几次神通打击,口中含血,面如金纸,却掐动法诀,【太阳衍光】飘摇而下,将他死死挡住!
那是含着血泪的双眼跨越天际,直勾勾盯着王子琊,让这个白须老者微微一颤,竟不知以何应答,连开口的冲动都没有了。
而众多北修或被对手拖住,或低头不看,更多的则眼睁睁看着,一同沉默。
戚览堰把持江淮至今,前后折腾,伤及的岂是一家利
益?
他得罪的人实在多了!连滚滚的谪炁都在毫不留情地封锁一切,哪怕他只是有了一步失算,落入这种境地,哪怕他只需要短短的几息时间,角木神通就能迅速将他的法躯救起,拥有相当可观、甚至恢复如方才的斗法能力,整片咸湖上却没有一人肯出手!
‘可后悔么?不可能。失败么?不尽然。’
那无头身躯静静立着,并不在意,哪怕腰间的剑意已经无法压制,顺着他的腰腹攀爬而上…哪怕他身影被明阳灵宝震灭了神通气焰,在长戟面前如同一捧残瓷,终于砰然而碎!
『角木』气象冲天而起!
他身上的皮肉一块一块掉下来,在空中炸成大大小小的细珠,萌发枝芽,化作桑梓,零零散散的洒在湖里,骨头前赴后继地跳出来,小作玄鸟大作凫雁,悲鸣而坠,惊起大小波涛。
那支离破碎的身体之中爆发出浓烈不可忽视的巽风,滋养万物,生生不息,时而上浮,时而下沉,在天为风,落地为枝,撒在两岸间,桑榆萌发,隐约有黎民黔首,窝居其中。
‘神通陨落!
那一缕戊土之光这才浮现而出。
【清琊华枝】!
这一道上古宝物骤然明亮,从暗沉沉的光中夺来那魂魄与真灵,光色氤氲,舒畅身姿,落进如白玉般的手里。
此人凭空浮现,一身白袍,黑发如瀑,那张俊美面容在黑暗中显得温润平和,让暗沉沉的大漠夜色变得明亮起来。
大赵国师。
‘卫悬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