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这灰衣修士左右观看了一番,心中起疑,却发觉那李明宫略有迟疑,竟然真的退开,那不知名的『司天』修士更是干脆利落地驾风起来了。
毕竟李氏如今不是什么无名氏族,这长怀修士当即警惕起来,心中冷笑:
“看来有几分本事…可轻蔑至此,是我长怀久不出山,倒是叫人看扁了。”
可身后的黄衣修士却负了手,有些谨慎的望着少年手上吞吐的剑光,仙基反馈,渐有警惕,答道:
“山嘈师弟,还需谨慎。”
李睨潭却暗暗端详,心中疑起来:
‘这又是哪位————看这模样,年纪实在不大,应当是某位嫡系,又未曾听过李氏有哪位晚辈剑道高超,这两个家伙不姓庆,早些时候趾高气昂,说软也就软了…’
这两个长袍修士相视而窃窃私语,李绛淳却上前一步,他首次与人生死搏杀,毫不大意,悍然全力出手!
【少阴玄君水火录】。
他体内的玄位立即感应,滚滚的幻彩顷刻
汇聚,脑后生出一辉光来,大如蒲团,熠熠生辉,无穷火焰荟萃,化为幻彩披拂。
眼前灰衣修士毫不逊色,手中法器已然祭起,灰气葫芦在前,暗色小剑在上,可不祭则已,仿佛提醒了眼前的少年,一时间诸多法器飞跃而出,白扇离旗,牝珠宝剑,一一照耀而出!
这法器不但数量繁多,还个个精品,样样在他之上,叫山嘈子面色难堪,敕道:
“嘉生繁茂,洑流内达,广木朽时,其土最兴!”
『膏泽治』。
一时仙基抬举,色彩沉淀,深浊如泥,重重叠叠,大有将众多金气水木通通淹没而不增不减的气势!
此人宝土在身正杀锋锐气!
可当空飘渺而起的只有一道明如弯月,大如巨帆的明亮剑光,仅仅是一个刹那,这剑光已经凝聚为一只游鱼,飘飘而过。
那依托宝土仙基而成就的术法,猝不及防,先是受了滚滚落下的真火灼烧,在这剑光面前如同呆板的石头,被轻轻绕过。
‘剑元………’
这灰衣修士心中大沉,催动的灰色葫芦方才挡在了身前,却在【月阙剑弧】面前赫然挑飞,他还来不及庆幸,只觉得脖颈骤然一凉。
所有回援的法器通通被挡住,甚至还有邃炁凶煞而来,自发亮起的符箓光幕亮如琉璃,却慢了一步,三个大洞已经浮现在他胸口处,【少阴玄君水火录】府水玄光庇护下的三道明晃晃的灵动剑光不知何时已然遁入他的五脏六腑,四处而去!
“啊?”
这一幕不但让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甚至叫李绛淳都微微一愣,可手中的最后一道【秋月听合】已然落下!
这一道剑光如同天地飘零之秋雨,骤然而落,让这筑基中期的长怀修士嘭然而落,化为满天血雨土石!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飘扬而下的剑光却如同春风拂面,没有半点余威,竟然叫一旁的黄衣修士震在原地,脑海中只有骇然与质疑:
“这是……中了迷幻之术了。”
山嘈子虽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否则也不会和他一样被派来做这种事情,却也是长怀门墙里正儿八经的修士,能被无名之辈三剑即斩?杀起来像杀练气一般随手杀了!
而三尺之外的他…没有感受到半点威胁与杀机!
‘就算是……就算是迟步梓当年在洞天里杀我长怀修士…修为压制之下…也整整花了十二招!’
三剑即斩?
这样的人物并非没有,当年端木奎更有『地巫祝』加身,一符即杀戊竹门修士的战绩,可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自家长怀更不是戊竹可以比的!
并非这位长怀修士心智不坚,恰恰相反,他的心智过于坚定,加之剑元【弦月】毫无杀机,乃至于认为眼前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极可能是他人幻术!
于是迟了半步。
恰恰是这半步的迟疑,满天落下的土石中重新亮起剑光,锁定在他身上,直到此刻,浓郁的危机感才将他的心头淹没。
而一旁的李睨潭在短暂的惊骇之下,已然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他如同见了鬼,心中无限恐惧,只狂奔向西,可谁知此时已有三道遁光一前两后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手持墨黑之剑,满脸阴沉,目光凶厉,正落在他面上。
陈鸯已经筑基后期,本压着这两人打,却突然受了命令,从西边撤回,一路发觉折了不少亲信本憋着一肚子火,见还有人来截自己后路,又是愤怒又是谨慎,长剑一挑,赫然刺来!
陈鸯当之无愧的四姓第一天才,这一剑威势汹汹,李睨潭见他一边逃命一边还要截自己,不得不召出法器来,信手一挡。
“铿锵!”
李睨潭大惧逃命,无暇与他拖延,将法器一挡,也不顾什么结果,狂奔而去,叫陈鸯微微一愣,心中骤疑。
‘这是做什么?过来接我一剑?’
可霎时间地动山摇,满天大雨落下,已有一道剑光飞跃而来,闪动在陈鸯的眼眸之中,这阴沉多疑的修士霎时间呆立在原地!
李睨潭却明白两位长怀修士已经先后陨落,心中一片恐惧,法力鼓动,声音响彻天际,喝道:
“速速救我!”
檀山李氏的真人受伤离去,李睨潭代为主持,在蜀军中地位不低,一众筑基都识得他,此刻一喝,竟然让大局霎时间凝滞,一大片修士抽身而出,向他接近!
其实那黄衣修士修为更高,也不比先前的人大意,警惕之心极重,哪怕李绛淳在法器、道行、术法全方位压制,解决他也需要太多时间,只十剑伤了他,再用诸多法器镇压住李睨潭逃出太远,深入敌阵,追无可追,李绛淳出于谨慎,已有放弃之意。
可这一声威慑整个西岸,惹得蜀军阵脚大乱,反倒让李绛淳眼前一亮,立刻伸出手来,捏住身后青锋的剑柄。
若斩此人,大破敌胆!
李睨潭就算逃出百里之远,他仍有手段!
‘只是我掌握尚不完全……能杀他是最好的?重伤?也能够震慑一二??’
他只握住背后青锋,正蓄力拔剑,却不曾想一股血肉相连之感涌上心头,一时间气海穴中清气喷涌,无穷奥义显现,识海深处一片无疆,竟然见一青剑!
“锵!”
天地之间风云涌动,无数剑声嗡嗡而动,每一把在鞘长剑都颤抖起来,所有修士一同抬起目光,神色中满是不可思议和震撼。
担忧李绛淳深入腹地,从东边重新赶回来的李明宫更是骤然止步,抬头来望。
正见天际上的少年双目青白,眉心赫然浮现出一剑痕来!将原本飘逸俊秀的面容添了好些杀机,月缺复满,锋锐无限!
骤然拔剑!
却不见什么漫天剑光,也不见什么浩然剑气,一切一切的剑光凝聚在剑刃上,隐约而出,化为无穷幻象。
唯独一片青白之光照过。
“锵。 ”
青锋已归鞘。
远方的李睨潭艰难回头,眉宇之中一片呆滞。
‘剑………意………’
李绛淳已经在剑元这条路上极为精深,又手握青尺,感应剑道传承,此剑不止是月阙剑典【秋月听合】之后的第四式,更是由剑意催动!
【青月归乡】!
他的头颅赫然飞起,露出脖颈处整整齐齐的平滑肌骨,三府同时斩灭,玄妙顿消,身躯却没能反应过来,飘飘地飞出一段,这才坠下!
“轰隆!”
满天灰云黄土冲天而起!
如当年一剑之下无能为力的迟家天骄,这位檀山李氏的紫府亲孙———隔着百里当场陨落!
剑意在神通级别的斗法之中都有大作用,更何况是筑基!不成神通根本无法限制剑意,更何况此刻的李绛淳从功法道统到一身法器都是筑基之中最顶级的存在!
‘剑意!’
陈鸯的瞳孔放大到极致,面上津津皆是冷汗,整个脸颊上疼痛至极,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际,听着眼前的剑仙冰冷的声音响彻天际:
“向东者……死。”
“轰隆!”
群修顿止,一片寂静!
霎时间庭州诸修或喜或惊,稳步后退的战线赫然一止,僵持不下,李遂宁则骤然惊喜,明白过来:
‘有丁将军在···拖了这一个时辰···果然有所不同!
他有些急切地转过头去,发觉李明宫正痴痴地望着,神色一片复杂,喃喃道:
“当时……长辈守江…也是这幅模样。”
当初同样是一箭止敌、同样是一句喝止!这女子第一时间涌起的却是恐惧,心中一片惶恐:
‘真人呢……叔父在何处……只恐有人……害他!’
……
太虚。
光明闪闪的天门矗立在太虚之中,白金色道衣的男子随意地坐在天门之下,指尖把玩着那一缕亮白一片的火焰,明明璀璨夺目,却有灰色环绕。
在不远处的太虚,两道神通正在疯狂的纠葛着,明明的光彩激烈碰撞,雷霆光彩与明阳天光不断纠葛,荡漾起一重又一重的波涛。
白金色道衣的男子却毫不在意,眼眸深处隐隐有浓郁到化不开的喜色,身后不断环绕着
金白色的光彩,似乎是某种命神通,隐隐从太虚笼罩而下,已经将现世之中的剑仙庇护住。
在太虚的另一头,面色苍白的男子负手而立,神色阴沉,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随着两者碰撞的神通越来越激烈,这男子似乎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略微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
“道友…到底是本家,非要做得这样绝么。”
“本家?我这晚辈奉我命令,克敌斩将,不知有什么本家。”
李曦明嗤笑一声,将他当日奉送给李周巍的话原样奉还,气得这男人的脸更白了一分,这才淡淡地道:
“你檀山李氏避望月如蛇蝎,言及称外族之时,可有想过是本家?你随庆济方兴兵而来,大肆挑衅之时,可有想过是本家?如今诸修入境,屠戮百姓之时,可有想过是本家?”
“如今嫡系将死,不得不出手来救,倒是念起本家来了。”
他冷笑一声,道:
“李大人不喜欢计较血脉,子孙也多,想必不差这一个。”
眼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赫然是檀山李氏的李牧雁,李睨潭的亲爷爷!
他当年求伤得伤,被李周巍打了个不轻的伤势,好不容易疗好伤势,哪曾想庆济方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又急急忙忙把他遣去大西塬,吃了个大败仗,这又带着伤回来,还要赶到大漠里来压阵。
而他赶到此处时,才知道自己的亲孙子、檀山李氏用来镇守大漠的关键嫡系…竟然被庆家人派了两个长怀山的人送到李家腹地去做这种事情!
‘这是明摆着……明摆着害人了!不是庭州的人被我害,就是他被庭州的人害死!’
他突破紫府的时间短,家中的紫府前辈也活着,更没有什么好宝贝传给他,有伤势在身,哪里敢碰李曦明……自然是不敢起衅的,只能沉默地站在太虚里。
此刻心中的冰冷,可想而知!
‘姓庆的从来不把人当人,可竟想不到他做得如此酷烈……一点赏赐、一点伪装都吝啬,甚至…甚至…到了这种地步!’
李曦明看出一二,只冷冷地道:
“檀山李氏到底如何来的,道友自己心里也有数…撇…撇得干不干净不好说,檀山倒是害得很利落!”
“我亦知贵族有不得已,我便成全贵族!”
意图被一语叫破,李牧雁实在有些尴尬,更深处却有恐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隐怒地咬了咬牙,良久方道:
“贵族厚赐,檀山李氏记下了。”
这话竟然让李曦明站起身来,发出一阵大笑声,他的目光如焰如电般盯着李牧雁,拂了拂衣袖,笑骂道:
“好你个李牧雁,竟然冲着我撒起劲来了,你背后有个庆济方,谁不知道?他把你当狗用,你也甘之若饴,敢过边境在我面前放狠话,若非如此,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笑道:
“来…你过来————魏王即刻就到,你他娘的敢把这话原原本本对着他说一次,我也算你是个人物!”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解围
李牧雁听了这话,只将手按在袖口,略微沉默,似有犹豫,却见一道神通顶着紫光落下,拉过李牧雁,低声道:
“走罢……走罢……该走了!”
翃岩的出现让李牧雁动了动脚步,这才发觉这倪氏的真人多有冷汗,看着是真不愿意拖下去了,而此言一出,也是担了退兵一半的责任,于是默然转身,一同离去。
李曦明只驾驭神通,默默对峙。
现世中的兵马几乎同时向西方退回,西蜀的筑基到底多,哪怕此刻毫无战意,仓促退回,依旧稳若泰山。
翃岩两人才退过西屏山,便见一青灰衣修士驾风上来,拱手行了礼,便道:
“我奉命令,前来接应二位!”
这位观澜真人庆濯乃是庆氏新一代的紫府,二神通已经有些日子,如今神采奕奕,气息圆满,显然是三神通也即将成了,庆家人便不舍得他出战,明显比庆济方好说话得多,翃岩苦笑道:
“未得命令班师,乃是我出言劝诫,非是牧雁一人之意。”
李牧雁一言不发,显得很落寞,默默捏着袖子里的玉符,庆濯则摆手行礼,答道:
“二位多虑了,我便是来请两位收兵的。”
这让李牧雁有些惊讶地抬眉,庆濯叹道:
“魏王白乡斩广蝉,赵军大败! ”
李牧雁心中骤然明悟,翃岩则惊道:
“我见北边白沙滚滚,彩光通天,想着是有人吃了大亏,不曾想的是李介诣——只可惜,他的法身听闻是金地之中窃来,不算惨重。”
庆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
“广蝉折了。”
这句强调让李牧雁与翃岩面色同变,沉默一瞬,都不言语了,半晌才见李牧雁喃喃道:
“谪炁还是厉害。”
庆濯动了动唇,不曾答他。
这话和庆济方一个模样。
庆濯在庆家之中算是温和大方的人物,对白乡的情况了解详细,在庆济方面前不敢多说,眼前却不惯着李牧雁,委婉道:
“谪炁固然厉害,魏王三招见明阳本性,其道行之高,已非俗类,常人所不能比。”
他的话让翃岩忧心忡忡地转过头去,越发恨起来———李牧雁袖子里捏着庆济方给的玉符,本还有一番折腾,若不是他劝住,要结下更多仇怨:
‘庆济方……目中无人,做得实在太难看了…哪怕李牧雁也有了犹豫…我等虽无背景,怎么也是个紫府,在棋盘上也是有号的…哪一日真在大战之中懈怠了、故意收手,你庆济方还真能杀了我等不成!’
他心中念叨得不错,紫府可不是无名之辈,真君也不可能亲自下场,如若倪氏所在被宋廷攻克,翃岩改换门庭不会有半点犹豫。
这真人目光中渐有阴郁:
‘只盼着庆濯早点突破,分一些人手来,这庆济方手下…我是一日也不肯待了!’
……
太虚。
蜀兵退却,李曦明却没有放松警惕,默默立着神通,灵识已沟通仙鉴,查幽之能扫过太虚,心中琢磨。
李牧雁袖中捏着东西,李曦明自然是知道的,他
假称李周巍即刻就来,本也是唬一唬这人…如若真打起来了,得益的不知是蜀是宋,可终究不会是两家李氏。
‘李牧雁退去也在意料之中……’
正思量间,紫衣女子已然驾云而来,文清真人背着紫玉长剑,婀娜多姿,在一旁行了礼,道:
“多谢前辈!恭喜前辈! ”
她颇有羡慕之色:
“时隔多年…剑仙世家实至名归了!”
“真人言重! ”
文清真人的容貌不差,神通更有加持,即使此刻略有狼狈,仍飘飘如仙子,李曦明笑了笑,匆匆回礼,答道:
“西边……可有消息?”
文清真人答道:
“听闻是大将军动用好几样宝贝,一人守住了,虽有吃力,可有青忽、诚铅两位在,不会出事!”
她看出李曦明心不在焉,也明白望月湖西岸刚刚被犁过一次,有得折腾,颇为善解人意地道:
“我在西屏守着!”
“好!”
李曦明也不客气,一步踏出,立在现世,第一眼就看着李绛淳双目紧闭,眉心剑痕若隐若现,于是一挥袖,六合之光遁隐,将这少年拢在身后。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尤其是将目光注视到对方眉心的剑痕上,沉默了一瞬间,似乎在思考什么,瞳孔中有了明悟与震撼。
可这位真人没有说出一句话,只一掐诀,指尖光芒荟萃,如雨飘落。
正是『天下明』!
『天下明』的六合之光寄于权势之中,很难受寻常范围限制,李曦明一掌控西岸,神通映照之下全力催动!
西岸上的筑基纷纷止步,有种种光彩从气海之中涌出,修复伤创,轻些的如李明宫、南潭沉等人,面色立刻好看起来,而伤势重些的丁威锃、曲不识等人,即刻断肢复生,面色红润!
这明阳神通极为霸道,李曦明立在现世之中,面不改色,已经让西岸的几乎所有筑基修士恢复战力,除了些丁威锃这些法身厉害的要重修身躯,陈鸯、南潭沉这等修坎水的效力不大,其余所有筑基一同拉起!
随着李曦明散去神通,李明宫立刻到了近前,喜道:
“见过真人! ”
李曦明点了点头,却发觉第二个靠过来的是一位面色凌厉的中年人,一身上下满是斑白的鲜嫩肌肤,手脚皮肤无一处完整————可见方才的厮杀有多么惨烈。
此人不是他人,乃是大慕法界投来的李桔。
此人本是岭北人士,本事不俗,是广蝉的部下,当时被丁威锃擒拿而回,受了『天下明』一洗,已经浑然忘我,修成筑基后期成了忠心耿耿的拥趸,这么久过去,已从根子上改变了。
这倒是最讽刺的,整个西岸的大战之中,除了个以一敌多的丁威锃,就数此人拼杀最为凶狠,他投湖之后修为大有长进,装备齐全,又受加持,寿元也好,根基也罢,全然不在乎,把围攻他的蜀将看得一愣一愣。
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眼前的李桔一开始足足折了七十余年的寿命、殆尽了大半个仙基,李曦明晚出手一步,他必然在西岸当场陨落!
可哪怕六合之光相救,神通及时来补,他也折了三十余年的寿元。
李曦明看在眼里,略有复杂,点头道:
“好。 ”
得了他这一句话,李桔根本不需要什么赏赐,荣幸欣喜之极,伏地而拜。
李遂宁跟在后头,看在眼里,心中感怀。
可以说西岸能拖到如今,就数他李桔、丁威锃与打起架来最拼命的嫡系李周达居功至伟?西岸没有像前世一样顷刻告破,勉强喘息,靠的就是多出来的丁威锃和李桔!
李曦明则侧过脸,低声道:
“伤亡如何?”
李明宫迈了一步,答道:
“尊大人命令,攻宋之前,西屏山对岸的庄家已经迁回,损失不大,方才撤退又有序…并无大碍,唯独有个筑基的客卿折了,叫蒲榆,年岁不大,是蒲家才突破的家主…很可惜,与蒲榆一同突破的还有田家家主田陵…他运气好些,逃出一条命来。”
“其余…练气的修士折了很多,是最惨痛的……”
李明宫左右扫了一眼,特地低声道:
“丁客卿的长子…叫丁予鸣,第一次出来斗法,也折了。”
丁威锃向来是第一个来见他的,如今不在,显然去寻找尸骨了,李曦明略微沉默,挥散了闲杂人等,带着李明宫两人乘风下去,这汉子用玉盒装了骨血,正巧迎风上来。
盒中赤血殷殷,白骨森森,到了这份上,已经死透了, 『牝水』也救不回来。
“拜见真人!”
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神色恭敬地拜了,李曦明则扶他起来,只拍了拍他肩膀,这汉子等了一息,没听到命令,罕见地提了要求,答道:
“属下应回告妻女。”
李曦明放他走了,李明宫低声道:
“丁客卿一女两子,次子早年修行太急,没能跨过练气折了,长子又夭折,如今只余下一女丁予菁,天赋极佳,正准备度过筑基生死关,所幸长子留有一孙,为他保下血脉。”
李遂宁只沉默————其实前世丁威锃过早陨落,丁予菁不得不出来操弄白事,慢了一步冲击筑基,与丁予鸣一同折在今日的西岸,丁氏一度辉煌,也不过余下寡妇幼孙。
这幼孙叫丁闱离,在李周达军中,一同死在王渠绾手里,也是个忠贞之士。
‘丁氏三代满门忠贞,报恩而死,未有一丝懈怠。
在李遂宁看来如今的情况已经比当初好了太多,庄平野也未死,尤其是身为筑基后期修士的妙水、丁威锃、李明宫等人皆无大恙,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正思量着,脚底的天光已经落向栀景山,李曦明先将李绛淳送回,这才回到山顶,见着李绛宗押着一俘虏上来。
此人颇为精瘦,相貌中年,颤颤巍巍在阁前跪了,拜道:
“小人林原,拜见真人!”
这蜀将结结巴巴开始攀起关系,说起什么祖上是随李将军、庄成一起攻打称水的,李曦明岂能轻信他,只道:
“抬头!
这修士愣都愣不了一下,呜呼一声丢了魂,李曦明心情不佳,挥退了他,道:
“跟着李桔去。”
众人战战,李曦明则接过李绛宗手中的伤亡名录,起身读着,在山间踱了一步,着实心疼,暗暗记下。
他微微闭目,心中渐渐沉了。
李绛淳的模样仍在眼前,那剑痕映照在眼中,让他心中一片沉默,骤然想起当年长剑横空,铜剑破碎,自家兄弟倒在自己怀里的那句话:
‘明哥儿,青尺剑中应还有剑仙后手,或是传承!
李曦峻吐血的模样仍然映照在他脑海,那双意味不明确却明亮至极的眼睛直视他心底,昭景真人心底却一片谨慎与寒战:
‘传承?一位筑基修士留下的传承————仙鉴都探查不出异常、我紫府命神通都看不出来的传承?’
‘对么?’
这位真人沉默在原地,神色极为平静,心中如同雪崩般的疑惑被他斩灭于心底,命神通收回,归为一片寂静。
‘我太愚钝了,峻哥儿…竟然不曾听出你的弦外之音………’
‘你说剑仙,不说前辈,是也不是?’
他突然叹了一声,似乎在感叹手中名录上生命的流逝,没有半点异样地回头看向诸位晚辈,道:
“西屏有一紫府大阵才好。”
……
镗刀山。
天地之中灰云滚滚,祥光与彩色坐落在深深的黑暗中,庞大的身影显得分外可怖,种种金身攀附其上,如同无上释土,极为壮观。
而在黑暗的另一头,光明灿灿的玉真之轮同样投下诸多如棉絮一般的彩色,在空中化为种种变化,将飞来的华光——化解抛去,化为满天的香灰,飒飒而落。
剑修持剑而立,满面杀机,另一侧的金眸王者立着一戟,身周天光闪烁,威风八面。
一度僵持。
那释土之上,摩诃金身耸立,低低看向另一侧的和尚。
江头首眯着眼,面色阴沉,拿捏不定。
‘广蝉竟然……竟然折了!’
听到这消息,江头首心中可谓是极为沉重。
大欲道与大慕法界都有这一二分的明阳机缘,谁也不欲谁夺了去,广蝉之死代表大欲道手里的棋子价值立刻翻了好几番,天琅骘几乎要笑出眼泪来,江头首不是广蝉的支持者,可大欲道近来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这下天琅骘必然高枕无忧,不用再害怕插手慢了让大慕法界先得了什么好处,更会继续坐山观虎斗…大元光隐山…已然…拖不住了…’
他明白天琅骘只想吃好处,如果白乡那头有战功,甚至向南推使得大元光隐山孤立无援,天琅骘一定会出手分一杯羹,可如今两相僵持,天琅骘自然是得意地等着!
‘当日他假模假样,极力劝我斩明慧,我看他修为高,是个人物,倒是轻信了他,显然他早就为今天做准备…希望我坏了莲花寺的关系…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幸…所幸这师兄弟未死……’
江头首幡然醒悟,多有后悔之色,可如今绝不是僵持的时机,他只能冷冷地道:
“和拓跋将军、遮卢说一句……不必围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望见释土的光彩一点点收敛,沉默的天际之中暗且沉,刘白召回天际的青锋,摇头冷笑:
“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
李周巍点头,颇有兴趣的看着天空之中如锦般的神通,收戟而立,问道:
“这是『间道锦』?倒不像『玉真』了。”
那天空中变化灵动的神通赫然是费家曾经的『间道锦』,当年如披风一般锁在费望白身上的神妙如今却找不出半点曾经的模样,刘白点了点头,只笑道:
“『间道锦』是玉真之中素德钟爱所在,有物性之变,我道统中有一二秘术,正巧能发挥其物变之能,让魏王见笑了。”
刘白传承不浅,这句话兴许对自家晚辈有启发,李周巍随意记下,点了点头,看向身后的雄山。
涉及到司徒霍刘白的面色顷刻之间冷了,答道:
“白乡还须人镇守,这里的事就劳烦魏王了,若是有什么安排,尽管派人来白乡就好。”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回转
李周巍收了金戟,笑道:
“都护自个潇洒了,我倒要见他。”
他对刘白的印象不错,只可惜本是潇洒处事的剑修,却撞进这么个大局之中,人人看他『玉真』持真,意气风发,可在李周巍看来…实则是不得志、大有郁结的。
刘白当即叹了口气,他与司徒氏有恩怨,也知道李氏与司徒氏的关系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只收剑入鞘,摇头道:
“魏王之尊,重逾诸将,才斩了广蝉,威风凛凛,当镇守此山…”
他先言罢了大义,方才道:
“我到底持剑修真,喜好纾气,见了他还要生是非,这事…麻烦魏王。”
李周巍一合手,笑道:
“不要紧,本就是奉命入镗刀,不过…用不着都护回白乡,杨锐藻已经在白乡驭起谪炁,听候命令,随时准备动身。”
刘白听了这话,若有所悟,明白李周巍还有谋划,看了他一眼,道:
“既然如此,我在山外等着魏王。”
李周巍立刻踏光入山,便见金石森森,顶上没有半点天光,而是浓厚不见底的深沉阴雾,一尊青铜冥驾立在天际之中,光彩熠熠。
一女子停在空中,足踏枭风,眉宇一低,显现出很低的姿态,道:
“见过魏王! ”
李周巍点头:
“原来是南葭王,不必多礼。”
此女正是鄰谷兰映,鄰谷家托了大鸺葵观老剑仙的福气,勉强养出来一个她,让鄰谷家得封南葭王,可她见了李周巍却很汗颜,答道:
“不过照内小王,不敢在魏王面前称道,还请魏王免了封号,直呼我映葭即可。”
李周巍只信步上山,笑道:
“照内小王…有意思,是谁的说法?”
当年宁婉前来望月湖分封之时,曾提过望月湖自主,上下一切事物皆由李周巍裁决,后来更是成了【修武不照之土】,与之对应的鄰谷兰映这些所谓的王……自然是【照内】了。
他这句话叫鄰谷兰映略有紧张,只答道:
“称不上是谁的说法…一些民间风言……”
李周巍却已经到了金殿之前,见着门户大开,从上往下走出来一老头,身背金红刀,手持长柄枪,满面疤痕,面孔上皆是笑意:
“见过魏王!多谢魏王解围!”
李周巍盯了他一眼,环视一周,道:
“平淮将军好本事,少兵寡将,也能守住这样久。”
司徒霍明明是个老前辈,却没有半点架子,点头笑道:
“全靠了这大阵————此阵是大将军亲自布下,叫作【大邺玄谪灵阵】可谓是世间独一等的,专门
对付释修,平日里的大阵在这等灵阵前就是花架子!”
他转了眉,看向天际那一道幽幽的冥驾,转道:
“第二…就是这冥驾中的道友了…如今应当回去禀报了。”
这宝物沉在幽静一片的暗色之中,谪炁将所有消息通通锁死,李周巍暗暗应合仙鉴,扫过一遍,果然见里头空空如也。
司徒霍却盯着他金眸看,等着李周巍收回目光,便领他向前,在大殿之中落座了,这才道:
“魏王大破赵军,斩杀孽修,稳住战局,可上命未至,周边诸修虎视眈眈…不知魏王有何打算?”
李周巍扫了他一眼,答道:
“我正要提此事。”
司徒霍一挑眉,见李周巍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令牌,黑底金纹,花纹繁复,上书金字,道:
“我要将军与我一同离山,向南而去,此地交刘都护镇守。”
司徒霍扫了眼这信令,低眉道:
“哦?那白乡?”
李周巍淡淡地道:
“白乡能守则守,不能便还给他们。”
司徒霍神色一下沉下来,淡淡地道:
“魏王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白乡、小室为镗刀辅翼…好不容易将北方的南下路线堵死,魏王这
么一放…北方便重新有通道,绕过镗刀南下……”
他微微一顿,想起他南下的话语,看向李周巍,抬眉道:
“魏王要攻都仙山门?”
李周巍点头:
“不错。”
这倒是让司徒霍沉默下来了。
小室一镗刀一白乡三点,如同扭曲蔓延的屏障,挡住背后的平原,难得的是地脉灵机皆不弱,紫府大阵一同封锁,谪炁感应,几乎能阻断北方南下攻打望月湖荒野一带的路线。
可这坚实的屏障有一处弱点,便是位于东边腰腹处的白邺地带?哪怕防线再坚固,边燕一称昀一都仙这条通道背靠玄妙、山稽,如有大量的北修于此聚集,横插而入,照样能畅通无阻。
李周巍盯着他的眼眸,道:
“我等人手不足,白乡地脉不佳,没有镗刀这等灵阵,不但守不住,还要分去大量的人力,更何况腰腹处还有白邺,腹背受敌,广蝉等人的奇兵未必不能再来。”
“可如若我等弃白乡而夺白邺,依托都仙山门,虽然不能拒敌手于江淮之外,却大有自由,退能以白江之地为口袋鏖战,进能攻取玄妙、断山稽后路,夺完整江南。”
司徒霍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叹道:
“我固知大将军最希望收复山稽,可是兹事体大,我不能做主。”
李周巍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信令按在案上,道:
“不能做主?还是不愿做主!”
李周巍当然知道司徒霍在想什么———无非赖着他这平淮将军、镗刀节度的权势!
修武之光权势越大、地位越高,所受的加持便越大,同样是持玄,封号极低的李绛垄与当朝重臣李绛梁之间可差多了!
‘如今赵兵退却,小室一镗刀一白乡三点完整,据守此地,几乎要压上整个大宋大半的力量,身为镗刀节度的司徒霍总揽权势,自然是地位极高,堪为第一重臣!’
‘如若弃白乡夺都仙,相当于将整个江北的防线分为两段,在都仙的是刘白也好,其他人也罢,有了这么个平起平坐的人,自然会大大分走修武光彩。’
可这还是谋划成功的情况!
司徒霍心中更有猜忌。
他是平淮将军,封地镗刀……让刘白替他守镗刀山?如若都仙道之中有变数,没能拿下反而大败一场,北方反攻刘白把这座雄山一丢,向南撤走,大宋战果尽失,司徒霍身为节度,丢了自己领地,还有什么大戏唱?
这份猜忌并不难理解李周巍心中冷笑:
‘常说北方人心不齐…南方难道就能齐了么!哪有哪一处能力往一处使的,只是先前喘不上气,不得不放下利益与纠纷而已!
面对他的质疑,司徒霍低眉,似乎有疑色,道:
“魏王何出此言!我不能擅离职守,只麻烦魏王与刘都护走一趟!”
在司徒霍看来,这自然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司徒霍不愿参与其中,只让李周巍与刘白去攻打都仙道、去与戚览堰折腾,岂不是两全其美?
何苦让他跑一趟,弄的两相猜忌!
可李周巍面上的冷意渐少,笑意更浓,并不与他扯皮,答道:
“平淮将军……可要想好了。”
随着他手中的令牌一点点亮起,天空中的冥驾仿佛在微微颤动,让司徒霍神色渐渐有了变化。
李周巍并非想不到这一点,如若可以,他根本不想与这司徒家的真人磨蹭,直接与刘白一同过去即可,偏偏玄妙一地修士众多,距离都仙道又近,在杨锐仪与他的谋划之中,这都仙道易攻不易守,真到了那一刻,杨锐仪放弃江淮也要换得山稽!
而大宋,防的就是他司徒霍!
‘如果战局有变化,放弃江淮的命令下达,守镗刀的是刘白,这位刘都护一定会弃山退回南边……可司徒霍呢?’
‘这老东西可没有刘白的骨气,指不准会守到最后一刻,到了事有不妥,局势风云变化之时,再‘无奈’投入释道,借着大局变化,同样能借取极高的位格!’
这本身也是司徒霍的谋划之一,这两面三刀的阴险真人始终在待价而沽!哪怕此人利益最大化的方式是先借助真炁迈过参紫,再在关键决战之中投释,可杨锐仪又不是傻子,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司徒霍完全有可能投向北方!
早些时候诸释围山,谁知司徒霍有没有待价而沽的意思?杨锐仪在荒野日日担心,其中一大半都是在司徒霍本人身上!
于是李周巍这句话落进司徒霍耳中,配合着天顶上的冥驾晃动,司徒霍几乎一瞬间就领悟了,对上李周巍的目光那双金眸昭昭,如剑一般刺过来。
‘那驭着冥驾而来的杨家人不仅仅是守着这座山,让北方猜不透,还有一重震慑你的意思…’
而他李周巍持令而来,要强行调动他,亦是杨氏的警告!
这老真人面上阴沉的表情闪烁一瞬,也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面皮不燥不热,仿佛理所当然般笑道:
“魏王既然有所要求,自当奉命!”
话音方落,便见李周巍那令牌骤然滚落,化作滚滚的灰风瀑布洒下,将两人的身影淹没在谪炁之中,沉浮不定。
太虚的影子隐隐浮现,司徒霍负手而立,李周巍则一言不发,神色沉静。
‘其实……守镗刀山的人选还有一位。’
就是他李周巍!
只可惜司徒霍与刘白关系极差,司徒霍此人卑鄙阴险,伏低做小毫不在意,可刘白却很难与他和睦相处,杨锐仪怕坏了事…不肯让李周巍守山。
而李周巍也乐得如此。
被山灭门,合我法身!
……
玄妙观。
灯火阑珊,法光晃动,眉宇出尘的少年立在山间,原本神光灿灿,自然如意的眼眸之中满是灰暗。
陶介杏重新回到玄妙观,神色已经截然不同,眼底浮着隐隐约约的失落,推门入内,上首的人也不同了。
上方的青年满面阴郁,静静地立在一旁。
戚览堰本就骄傲,治玄、观榭的出身与撞见天素机缘更将他的自满推上了一个巅峰,如今这些智珠在握、掌控大局的轻松自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难以置信的阴郁。
‘广蝉陨落…这下麻烦了…杨锐仪…’
广蝉之死,对戚览堰来说简直是颠覆性的震动,不仅仅是广蝉如此修为,一击而陨,更加失措的还是整个局势的失控与同时到来的麻烦!
戚览堰心中有阴郁、有愤怒、更有急切,可当他闭起双眼,却发觉沉淀在最底下隐约还有一丝恐惧。
这叫他更愤怒了。
殿中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陶介杏却不能沉默,踏了一步,咬牙道:
“晚辈见北边天象不对……疑是堂兄……法身折了,可……可……我掐诀算了,为谪炁所伏,看不清楚,特地来请教前辈……”
戚览堰一时无言,只能压着突起的怒火答他:
“你堂兄……陨落了!”
陶介杏与李介诣如同亲骨肉,更有几分长辈似的情谊,他心中本就有猜测,这一句话坐实了,立刻让他低头泣起来,哀道:
“堂兄……你失了常心了……早说了……是不义之师,果然让他折在那处!痛哉!”
陶介杏不通人情,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听得匍匐在一旁的道袍男子瑟瑟发抖:
‘也只有这位敢这样说话…敢这样说话尚且无人会多说…这也太狠了!’
果然,这话扰得戚览堰心中仿佛有一股股怒火在跳动,太阳穴微微鼓动。
可陶家不是寻常人家,虽然不如自家师叔卫悬因,却也能算得上真君之后,陶家中的长辈多出身求紫榭,多有人情,他只能勉强道:
“介杏这是什么话,这是被杨氏算计了!”
陶介杏已满面是泪,抬眉看他,一眼便将戚览堰的话顶回去,这少年咬牙切齿,那股谦逊与单纯被冲得支离破碎,泣道:
“戚前辈!堂兄不只是大慕法界的摩诃,更是我陶家人、是我堂兄、是玄惟真人的师兄、是少埙真人弟子!这事情不只是大慕法界、大羊山的事!”
戚览堰面色立刻有了变化,急急上前一步,答道:
“这是李周巍、杨锐仪的算计!”
却见一向软弱的陶介杏站起身来,眉宇中满是果决,冷声道:
“堂兄之死,我必回报家中……戚前辈,还是想想怎么给个交代罢!”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殊途同归(1+1/2)(那年的小明白银2/2)
眼看陶介杏驾风而出,戚览堰面色便越发难堪了,怒与恨压在心中,却又无处抒发,背手在大殿之中走了三四步,一言不发。
下方的道袍男子梵亢等了一阵,好几次抬起眉来观察师尊的脸色变化,自觉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敢去提广蝉的事情,只好抬眉道:
“师尊……白乡谷既失…恐怕不能御敌于中原之外,释修又反复多变,好在…白邺都仙还在我等手里。”
“有也没用了!”
这一句顿时震得梵亢不敢说话,梵亢眉宇中满是愁绪,只好换了一个方向,勉强道:
“如果他们拿下白乡后向北攻打……白乡过后就是中原,防守空虚…如若能作几百年来第一个打进北方的修士…想必也……”
这却把上首的青年气笑了,道:
“杨锐仪不可能去打洛下…去惹北方的诸王、诸多世家!大宋如今羽翼未丰,杀了广蝉还不够吗?还要惹得北边朝野震动?李周巍更不会往口袋里钻!”
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
“我倒希望他继续往北,我们就不用头疼了,可我看…十有八九还是往白邺来了!”
梵亢听出他的意思,连忙道:
“应当速速派人……”
戚览堰冷眼看他,道:
“我这处的人去了白邺,杨锐仪若是攻打山稽,又当如何!”
梵亢再度沉默不语,戚览堰咬牙切齿道:
“白乡谷大败,广蝉这一死,虽然折了一员大将,却仍有挽救的余地…可麻烦在白乡的人马通通被打散,这群真人哪有一个是心机浅的,南方的谪炁又可怕,一个个抱着伤势,一时半会绝不会出来现身…拓跋赐难道会听我的?称昀也不用想,顶多看看慕容颜和赫连家…”
这便是戚览堰始终头疼的地方,南方的各个真人虽然道统不同,但在帝权、真炁的压制之下,至少表面上一心,北方的修士却几乎全是应召而来,没有利益,谁去送死?
偏偏紫府到底有一二话语权,不能像奴婢一样使唤,同样是溃败,大赵一方反应速度要慢得多,如今他手上的人手,甚至面对南方还略有劣势。
这就导致戚览堰处境立刻尴尬起来,谪炁真炁厉害,李周巍、刘白…甚至司徒霍俱是人杰,北方如果在总体实力上不能对南方有所压制,迎来的很有可能是第二次溃败!
这让戚览堰心中震恐:
“一旦白邺也被拿下,整个江北西部两江之地合并,浑然一体,拿回来的难度会高得多…下一步丢的就是山稽了!”
这让他额头上渐渐有了冷汗,梵亢装疯卖傻暗暗引导了许久,终于见到了机会,往前挪了一步,将自己真正的想法透露出来,道:
“我看…不如打白乡?”
戚览堰张了张唇,戛然而止,若有所思地道:
“继续说。”
梵亢连忙组织语言,只低声道:
“师尊…杨锐仪的心绝对还挂在山稽上,白乡绝非他的首选,可要攻打都仙,白乡十有八九就空虚,我等如若与江头首商量好了,就说我等往西帮他牵制,他十有八九会心动,重新拿回白乡,也能挽回他大羊山一些脸面…”
“重点是……这部分人手就不必我们这里出了。”
戚览堰点了点头,梵亢继续道:
“至于都仙…在弟子看来,南方势在必得,是守不住的……”
戚览堰面色更加难看,刚准备开口,梵亢连忙接上,道:
“可如果白乡拿下来,丢了都仙……师尊看着像什么局势?”
戚览堰略微沉默,梵亢则道:
“前世……”
他才吐了两个字,被眼前的真人一脸凶狠地瞪回去了,梵亢立刻改了口,忙道:
“天素…天素的景象。”
“如果没有意外,魏孽应当是二神通才是,本来应该是杨锐仪亲自守镗刀,广蝉等人的伏兵走空,白邺被李周巍夺下,由刘白等人来守山稽地带…“
“正是估算到了前世的安排,我等才会颇为相信镗刀山的谪炁,想着尽量不改变大局……却不曾想
被有心人利用,局势更加恶化??可一切倘若按弟子的说法来……”
戚览堰已经明悟,抬眉道:
“如若我们用都仙换取白乡,其实与前世的大局一般无二!”
梵亢连忙上前,道:
“正是!只要我们能稳住山稽,大慕法界内部不可能坐视不管,也不能看着宝牙流入他人之手,再推一个人来也好,派谁南下也罢,短时间内不会差太多。”
“我们要做的,是维持住大体的局势不变…才能将天素预知的运用发挥到最大!”
戚览堰倒是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抬头,道:
“真正变化的,是死了个广蝉……以及让他莫名其妙成了紫府中期…要大局不变…才能保持我们的优势不变……”
哪怕此刻在讨论局势变化,可李周巍的【紫府中期】四个字吐出口仍然让他心头一片不可思议:
“完全违背了道理!”
在戚览堰看来这事情当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比天素预知之中更加完美、明明借来灵宝重创此人,即使他把伤势疗好了,修为也应该停滞不前才是一一反而突破了?
‘难不成你李周巍伤越重修行速度越快不成!’
这是极糟糕的局面,李周巍的『赤断镞』是明阳神通中顶恶心的一道,这道神通一成,围杀他的难度可以说是翻了一番!
‘更遑论李曦明还多了一道『天下明』!’
他虽然已知眼下处境最能挽回损失的方法,心中仍然一片阴郁,突然厉声道:
“我问你————李周巍…为什么突然紫府中期了!”
戚览堰心念的转变简直如同翻书,梵亢还沉浸在说服他的喜悦之中,哪能想到对方突然厉声来问,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道:
“弟子……弟子不知啊!”
戚览堰双眼微眯,似乎有了警惕,道:
“你说你…对他求金的事情颇为清楚,更在最终的大战中有所参与,被那什么陈将军斩于马下…却会听错他的修为进展?”
梵亢一时哑然,喃喃道:
“弟子也不知啊…弟子……弟子……”
梵亢喃喃良久,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一下醒悟,拍手道:
“弟子明白了!”
戚览堰冷冷看他,听着梵亢急切道:
“弟子明白了……大宋……甚至望月湖……恐怕也有天素所眷!李曦明不曾离开庭州去西海,根本不是因为弟子的谋划打乱——就是那天素子的干扰!”
他恍然大悟,拍手叫好,戚览堰却淡淡地看着他,冷笑道:
“庭州?有天素?你做什么梦呢!”
梵亢被他这么一驳,当下更急切了,只道:
“师尊……我……”
戚览堰打断道:
“庭州不会有天素!威名赫赫的【青诣元心仪】就在湖上!你当当初的那搅屎棍是怎么被打灭的?靠的就是这无上仙物!天素可以去往天底的任何一个角落,就是不能去庭州!”
“倘若李家的几个嫡系有知未来的征兆,如今会是这个模样?更何况…更何况这事情在几位大人眼中不是秘密,天上的诸多眼睛难道是瞎的?”
梵亢难以开口,戚览堰却笑道:
“更不可能落在李周巍身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梵亢不甘心地道:
“那就在…就在大宋的重臣身上…还是偏爱李氏的重臣,这才出手干预!”
戚览堰负手转身,道:
“小子无知…你以为大宋真的缺这天素?别妄想了,人家到底是阴司!你以为你在我手下躲得很安全么?天上的大人早就看过你了……阴司同样知道你!只是诸位大人都不想着下场,又牵引进天素的因果,一同沉默罢了!”
梵亢呆呆地看着他,戚览堰则越发明悟,冷笑道:
“不过你这么一提醒,我如今算是明白了…杨锐仪能不能知未来事尚未可知,可阴司是有使天下大局符合天素推测的意愿的,否则如今也不会有你我以白乡换都仙的机会!你以为是殊途同归?错了!是祂们不想改变!”
“天下局势不在祂们的手中,却在祂们的眼里…“
他剩下半句话咽进喉咙里,心中敞亮了,似乎把所有端倪连成一块,暗暗冷笑:
‘如果天下的局势大变,变得截然不同,这些天素子还怎么利用机缘?还怎么把那些兜玄的遗产通通发掘出来?兜玄的【滁仪洞天】还怎么开启?一重山下的宝物怎么能源源不断涌现?广蝉的死一定是个意外,甚至一定叫天上的大人不悦了!’
‘我们改变的…绝对不能是当下的大局!’
有了这份领悟,戚览堰神智一下清晰了,双手一合,答道:
“我明白了!让公孙碑等人回来,同去山稽,我和赫连家的人过去都仙,不能让他攻打得太快了,以免白乡收复不回…那…灵宝…我今后找机会替公孙碑借过来。”
他心中松了,梵亢却仍然满脸冷汗,震撼不能言语,低声道:
“那都仙的…奴孜等人……”
戚览堰冷笑一声,答道:
“还用想吗?连陶介杏都走了,那些释修还能乖乖待在都仙?”
不过提到陶介杏,戚览堰懊悔道:
“可惜,陶家的关系不好折腾,那灵气又取不到了……”
梵亢被他这一句话拉回现实,沉默片刻,只觉得眼前的戚览堰实在太过偏执…甚至觉得恐怖起来——他的重生让戚览堰占尽先机,可这位真人的心思却没有半点屈服,而是更加顽固。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走的真的是活路吗!’
这让梵亢满心煎熬,他并不愚蠢,一个人对未来了如指掌多少也能有些自己的推测,抬眉道:
“我明白…真人是一心为卫大人着想,可倘若真要着想,应当往向薛大人的身上靠,再不济,也要往纯一道去问去求……”
可他说到此处,仿佛踩了戚览堰的尾巴,这真人有了一瞬的恐惧,旋即目光阴冷,答道:
“戊光与观化并列为道轨, 【不移观】比【通玄宫】建立早得多…须相真君也要为后辈的…我【观化天楼道】虽然是后世修建,可得了其中道统,自有其尊贵,如今虽然萧条,受其庇护,也没有靠那去的说法…你再敢提此事,休怪我清理师门。”
这句话一下把梵亢给叫醒了,他意识到眼前的是一位紫府真人,吹一吹气就可以让自己灰飞烟灭,他心中的焦虑立刻被恐惧所代替,退出一步,颤声道:
“弟子失言!!”
戚览堰深深地注视着他,答道:
“你也是太心急罢了,退下去修行吧。”
梵亢连忙拜退,跌跌撞撞下去了,戚览堰则独自立在大殿之中,神色冷厉:
‘陶介杏涉世未深,极好试探,看他那支支吾吾的模样,陶家人手里一定有【无漏阕阴】,只是不肯取出来。
‘陶介杏是师叔看着长大的,连广蝉都要叫师叔长辈,按着陶家与我治玄的关系,绝不应当不借的…看来,是有人诚心不想师叔求道,如今的一切倒是成全他们了!
他一路到了门外,清冷的月光正洒在阶前,戚览堰只觉得满心复杂:
“无势不能成道,那不欲求道的,自有人逼着他成,欲求道的,却有万般阻碍。”
他思来想去仍放心不下,转身回来,坐在案前,心中有了想法:
‘光问纯一道也不是办法,太阳道统之中,唯独那个程氏佯装避世,最无骨节,得想个法子,再见他们一面。’
这真人沉思良久,梵亢却呆呆地退下去,心中一片惶恐:
‘继续跟着他走下去,我可还有活路可走……’
他梵亢前世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侥幸得了机缘,差点掉到释修手里,是戚览堰将他一力救出,又将他这个毫无背景毫无根基的小修收为弟子…他固然知道戚览堰有私心,可他梵亢不也享受了观化道统给他带来的种种好处?戚览堰如果要用他,本没有必要收个弟子。
可梵亢眼见对方固执如此,心中实在惶恐了,隐隐约约有了几分迷茫:
‘以我的天素命数…投入释道…不也是极大的命格?’
他当初一介草根投入释道已足够有价值,如今又背了个观化道统的身份…更是锦上添花,只是悖不过良心而已。
‘且走一步看一步罢,如若事不可为…亦有退路。’
……
灰云蒙蒙四境黑暗。
身材高大的将军持赤斧立在空中,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站了一阵,看向一旁的女子,抬眉道:
“『谪炁』、 『上巫』都是擅守不擅攻的道统,多擅长变化拖延不能强势斩敌,杨锐仪虽多宝,但尚未过参紫,道友且放心。”
这一句话却听得孔婷云心中微寒,公孙碑带着明相等人南下,前来攻打大宋,孔婷云其实早就看出戚览堰没有取得战果的心思————这战力在别处已经不俗,可要贪图大宋锱铢必较的江南,显然是痴人说梦。
‘只是刚好卡着人,让大宋不能分心。’
果然,公孙碑手里没有灵宝,几人合力,也不过能在谪炁中进退自如而已,眼下这话一出,显然局势要逆转了。
她便答道:
“我只担心北边。”
公孙碑叹了口气,道:
“此非你我所能,敬听吩咐即可。”
这话算得上是安慰,可却让孔婷云更加无力了,她心中一跳,判断道:
‘恐怕有大败。’
她孔婷云说好听点是个傀儡,说难听点不过是个名义,可恰恰是明白自己的定位,这个聪慧的女子有了不同寻常的敏锐。
戚览堰从前是很自如的,或者说保持着那一份观化道统的体面,至少装得像是她的道友,凡事多有商量,可如今半点消息也无,足见玄妙观上的慌乱,或者说戒备。
他无暇他顾,来不及装了。
这便是孔婷云的悲哀,她这个傀儡被打回原
形,只能望着天际上黑云沉默,身旁的公孙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道:
“大阵阵盘在何处?”
孔婷云回了礼,心中冷笑,面上平静答道:
“自然不为我所知。”
一旁的孔夏祥如同石像,静静地跪在台阶下。
公孙碑尴尬地笑了一声,眼中的忧虑难以掩盖,沉沉地望着夜空,一抹汞水混一般的银红之色正在迅速升起,似乎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公孙碑皱眉道:
“竟然多了个诚铅…神妙本事也不低,好在修为不高,否则实在太碍事。”
孔婷云淡淡地道:
“将军毕竟修『晞炁』,这道统本就主位不稳,闰余支强,又有三分之变得晞,遇见了主变化的『全丹』,他自然有多种手段可以化解。”
公孙碑显然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答道:
“道友好见识!”
孔婷云不紧不慢,答道:
“毕竟是认过【招摇山】谱系的,真要算起来,也算得上是通玄弟子,读了一两本道书,比不得将军四处征战,经验丰富。”
孔婷云虽然为人宽厚柔和,却也绝不是白白吃亏的主,这一段话绵里藏针,又暗暗带有警告,公孙碑虽然天赋极高,只身闯了偌大的名声,可在北方诸多真君血脉、三玄直系道统面前还真算不上什么,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被四处驱使的地步…
如若早上一千年,只要孔婷云是紫府修为,有这一身【招摇山】谱系的身份,他公孙碑照样要称人家为大人!
他一时欲言又止,多了几分忌惮,道:
“得罪…得罪!”
好一阵才见一片流光退下来,却是手持宝物的和尚,面色苍白,身躯上坑坑洼洼,一言不发地坠下。
正是明相。
公孙碑立刻踏空出阵,接过他的位子,明相则拂了拂身上的谪炁,吐出口黑血,神情却没有什么忧虑,笑着看孔婷云,道:
“多谢道友庇护。”
孔婷云本就不是古板之人,更何况她成就紫府,渐渐对当年长奚真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有所了解,甚至知道长奚一度与天琅骘有交情,大欲道可比莲花寺残忍多了,于是合手道:
“大德言重了。”
明相笑道:
“门主忧虑太重了。”
孔婷云叹道:
“谪炁满天,岂能不忧。”
明相摆手,倒是换了个称呼,道:
“施主安心即可,此地的大阵不比杨锐仪在镗刀山设得差多少,南方虽然能破,却没有那么轻易。”
这和尚笑了一声,道:
“施主别看着这北方修士一个个修为高深,释修一个个趾高气扬,其实处境还不如你,真要出了什么事,死了就死了…施主呢?至少有整个治玄,甚至更大的人物在保你。”
孔婷云看向这和尚,听他道:
“施主现在要做的不是多忧多虑,而是尽可能地修行突破,如若能过参紫,通玄也高看你一眼!”
“多谢道友提醒!”
孔婷云极为聪慧,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可来来往往的修士这么多,竟然是明相这个和尚放下门第之间和她讲这些,心中多了几分认可,更有苦涩:
‘可又能给我多少时间呢?五十年?一百年?过参紫?我天资愚钝,突破紫府都极为艰难,如何能修行得比戚览堰这些人还快?’
她低了低眉:
‘哪怕……用上续途妙法,也同样渺茫。
孔婷云沉默以对,不知过了多久,竟然见天际之中灰风滚动,光彩退却,种种神妙骤然回收,如同长鲸吸水,落回暗色的大殿之中,天空之中一度平静。
两人皆是一愣,孔婷云立刻掐诀施法,突然听到山脚下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如同一重重浪潮,一道更高过一道,是:
“白乡大捷! ”
这仿佛要冲上天际的言语让孔婷云一时默然,却发现一旁的明相击掌,面上满是戏谑,道:
“喔!”
时而又有:
“广蝉受诛!”
这和尚好像更高兴了,张着嘴喃喃没有开口,孔婷云却察觉到他隐约在说:
‘妙! ’
可她已经顾不得管这些和尚之间的纠纷了,只隐约望见南边的天空色彩纷呈。
那处天际之中幻彩轮现,似乎有铺天盖地的血雨落下,滚滚的血云之中有大墓封闭,无数殉物纷纷然滚落,孔婷云低声道:
“谁陨落了?”
明相皱起眉来,伸手掐指推算,可种种命数已经绕成一团,只靠着一些大致的推断,摇头道:
“不是陨落……是大宋有人突破紫府了。”
孔婷云凝神去看,先是沉默,旋即喃喃道:
“在临海郡。”
明相作思索模样,道:
“那什么……南葭王鄰谷氏?”
“非也……鄰谷氏不成器,一个鄰谷兰映已经是意外,哪能还有第二位,如此惊天异象,道统与根基必然惊人……”
孔婷云闭起双眼,悚然道:
“是大鸺葵观。”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愧渡
虎夷,大鸺葵观。
石砖古朴,古意盎然,道旗飘飘,四处是雪,当年名传天下的大鸺葵观如今山中空空,如同杂役一般在山顶打扫的筑基修士也不见了踪影,枯黄的叶杂在雪中,显得一片狼藉。
黑衣真人静静地站在院子之中,一旁的青年跪在他脚边,泪水如泉涌,磕磕绊绊地陈述着,时不时一锤地面,痛不欲生。
林沉胜恍若隔世。
“只剩我一个了?”
他林沉胜闭关前的大鸺葵观是什么样的?
内有当世剑仙,最后一位拜入修越玄真山的鸺葵道子坐镇,外有紫府中期,英姿勃发,手段高超而正值盛年的真人坐镇观中,又有后起之秀,年纪轻轻成就紫府的璀璨明星!
不说威震江南,可至少能坐稳越国太阳道统第三把交椅,东压赤礁,南镇听雷,他林沉胜也是鸺葵的天骄,在海上斩杀郭红迩,天宛真人尚且不敢多说什么!
而他闭关突破,叩破沉蒙,意气风发,续上这第三代的神通,却只看见大院破落,遍地残雪。
‘剑仙道子,秦玲见斩,并鸺观主,擒符受诛,竟同日而陨…独我叔伯勉力为之,仍不肯……罢休…务必将我道神通除尽!
林沉胜久久闭目,抹去泪水,道:
“带我…见叔父。”
林琊连忙从地上起来,面色异常苍白,领着他一路入【愧渡殿】,绕开那一座灵宝丹炉,方才见通道,深入许久,便有一暗室。
此室不过丈余,用暗色的木制打造,正中一小台,放着巴掌大小的木柩,地上一香炉,插着三根残香。
一面棕色的花纹小袋掉落在角落。
林琊不敢入内,泣道:
“真人燃香即可!晚辈在外守候!”
林沉胜忍着悲痛,用神通点了香,等一了阵,却没有声音,遂抬眉泣道:
“叔父……沉胜得神通了!叔父!”
过了好一阵,才听见木柩有响动,似乎有东西在翻滚,传来很轻微很轻微的一声:
“好……”
这声音沙哑颤抖,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林沉胜却依稀听出几分长辈的声音,双手颤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喃喃道:
“叔父……”
却听着后佛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鄰谷家是否成了!”
林沉胜升起一点不祥的预感,泣道:
“鄰谷兰映不负所托!”
木柩里的人痛呼起来,带着悲腔道:
“沉胜……固守得死,变节得通,你出虎夷,速投杨氏!沉胜!鄰谷须听你……真炁盛世,鸺葵多宝,会当用尔,尔自图之!”
“妙哉!老真人用意,晚辈今知矣!”
林沉胜不敢相信【固守得死,变节得通】这样的话是从自己的叔父口中说出来,可他只觉得痛,泪流不止,泣道:
“叔父保重……晚辈还须叔父指点,可要什么药、需什么丹,晚辈定为叔父取来!”
木柩却沉默了。
林沉胜跪在地上,惶恐不能自持,不知跪了多久,他想要张口再问,却听见后佛低低的声音:
“我受清琊戊土之灾,已有二十五年,十年痛如刀削斧劈、火灼水淹,十年如尖刀挫骨、粉碎雷霆,余下五年剥魂解魄、夺我心神。”
“我忧鸺葵不能渡劫,一一忍过。”
这小木柩微微晃动似乎有东西在里头不断翻身,后绑却在飘荡的烟气中开了口:
“我出生时漫天飞雪,条条白如仙索,却能见到月光如水父亲大喜,遵循古制,请剑仙赐号,老人家正在玄真论道,请问上渺真人…她术算惊人,思索良久,答曰:太阳谱系至今本在【广】修葵道统则在【后】,可为【后佛】。”
“拂者,大柩之灵索尔,助葬必执绅,是以我林渭为太阳灵柩之佛尔,我鸺葵常作生死事,不以其为不祥,安然用之,今日想来,是上渺真人宅心仁厚,暗作提示。”
林沉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柩————其中的男人只留下一点真灵、一点神通,却仍有当年大鸺葵观后佛的傲气:
“北方欲以我之清高收束鸺葵,以为放我一条生路,我仍会抓着太阳道统的遮羞布不放,想让我
在骨节与道统之中两相为难,可林渭陨在玄妙观就好了!就陨在二十五年前!”
“大鸺葵观修士,受诛不能受辱,太阳失辉,我今殉之!”
林沉胜只觉得一片沉蒙,眼前光彩错杂,耳边是一片细密的碎裂声,那木柩仿佛在太阳下暴晒了十日,噼里啪啦碎成一片。
其中的辉石与灰土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却后继无力,呈坍塌式地一直淹没到他膝盖前。
“啪嗒!”
后佛真人林渭已经耗光了自己最后一缕性命,堂堂紫府真人,生前无数体面,死时既无异象滔天,亦无道统齐悲。
一捧土灰,仅此而已。
林沉胜呆呆地跪了不知多久,听见外头林琊恐慌的磕头声,这才醒悟过来,将角落的布袋拿起来,失魂落魄地,按着原路退回去。
殿外满天大雪,月光皎洁。
他一步一个脚印,踏着细雪和枯叶,站回原本的位置,少年又跟着出来,跪到跟前,似乎有所预料,只是磕头。
林沉胜有些陌生、惶恐地看了看背后的大殿,随着月光升起,大殿的牌匾正一点一点散发出光彩:
【愧渡殿】。
……
都仙山门位于白邺之上,四境多有丘陵,江水浑浊,涛涛而去,显出一片灰暗,山中多窟多洞,
雕绘鬼怪精灵,高殿则青石质地,浑然一体。
神通的光影隐隐约约照在地面上,沉默了片刻,上首之人体型肥硕,似乎是自顾自地冷笑道:
“看来你也受了命令…一众人被广蝉之死吓破了胆,如今倒是驱使上我们了。”
此言落罢,一人踏太虚而出,答道:
“我赫连家多受治玄恩情,自当竭力。”
“竭力?”
牝水的灰光照耀而出,慕容颜淡淡地道:
“我修『牝水』,自然来去无惧,你赫连家修煞,若没有玄妙的援兵,岂敢在此地多逗留,来的不只有李周巍罢!”
他的话语中隐隐约约多了几分冲撞,赫连无疆抱了手,随口道:
“『牝水』是有几分应谪的手段…可道友掂量着,倘若将你置身于广蝉的位子,你有几分脱身而出的把握?只有李周巍也够你喝一壶了!”
赫连无疆没有慕容家那样的靠山,显然不敢对治玄有什么意见,两句话将话题掰过来,慕容颜却呵呵一笑,道:
“劳烦道友费心了…我可没有沾上明阳的因果,如今牝水神通渐长,斗起来无论是谁吃亏?总不是我!”
赫连无疆心中阴郁起来。
他知道慕容颜其实颇有本事,牝水又是显世的大道,此人若是全力出手,此间的局势绝不至于败坏到如今的地步,可当年浊杀陵那一场大战,阴差阳错没有让慕容家与李氏结仇作怨,反而让慕容颜
意识到了慈悲释土之中对自己的算计,于是浑然变了,这真人前后就套着那丑皮囊来回打太极,半点狠不愿发!
赫连无疆幽幽地盯了他一眼,只能低声道:
“道友也要能交代才好,岂有你一直置身事外的道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道友自在…不过是有些人还没有心动罢了。”
他这句话威力不俗,让慕容颜脸色渐渐黑下来,这男子外表的皮囊本就丑陋,如今显得更加难看,却无力反驳:
‘避得过一次两次,难道避得过十次二十次吗,只要释土里的人心思没有歇,恐怕我迟早也要落进这因果里!’
两位真人言语中满是争锋,底下的黑衣男子一言不发,跪在最低的一阶台阶之下,头埋得极低,几乎要贴到地面上去。
公孙柏范心中可谓是一片暗沉。
自管龚霄、管灵堞二人闭关不见,自家邺桧真人几乎不往都仙道来了,当家的嫡系修为一个比一个低,管家人本就人丁稀少,渐渐分了门内的权力,大多让那些外姓客卿上了位。
这对他们这些客卿来说其实不是坏事,可公孙柏范不是寻常人物,已经隐隐约约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可他又能如何呢?
‘果真到了这一日。’
站在这大殿中的两位真人他一个也不识得,可说的话却让他胆战心惊,心中一片恍惚,上首两人却骤然严肃起来,骤然听见一声平淡的声音。
“启阵迎敌。”
公孙柏范明白是在吩咐自己,连忙应答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取出令牌,对着近处的玉台轻轻一照。
大殿上空遮云蔽日的漆黑阵法光彩升起,却在一点点变得透明,显现出天际之上遮天蔽日、色彩无限的血云与天光!
身着墨色金纹、麒麟甲衣的青年立在天际上,紫羽王氅迎风飘动,威风凛凛,手中长戟驻在云里,膝下是三位神态各异的持玄少年,或青紫甲衣、武将打扮,或服饰青白,五官俊美,或身披云袍,手持玄剑。
眸色皆金。
公孙柏范素来沉稳冷静,极少有失态之时,此刻却只觉得双腿发软。
‘李周巍,白麟……’
这一张脸自然熟悉,却又显得陌生,公孙柏范只觉得更加威严、更加凶厉,当年那股浮在表面上的沉静与思虑不见了,却又好像本该如此。
当年的一幕幕仍在眼前,他跟着管龚霄,在李周巍手中吃了几个亏,一眨眼几十年过去,对筑基修士来说其实不算长,他进步神速,从筑基中期爬到了筑基巅峰,进无可进…
‘他已神通加身,威压诸修,手刃五世之摩诃,震得诸神通胆寒了……’
管龚霄呢?甚至还处于不知能不能成神通的境地。
“锵!”
白邺之上对峙的两方却没有任何一点言语,李周巍已然拔戟暴起,从天而降!
“轰隆!”
亮白色的幻彩直冲天际,迎接他的赫然是那一把似棍非棍,似剑非剑的灵器。
【河垣棍】,慕容颜!
无论是出于忌惮也好、恶心慕容颜也罢,哪怕知道李周巍的『谒天门』受创,尚未恢复,赫连无疆仍然选择了司徒霍,将李周巍留给了慕容颜!
可如今的形势早已逆转,当年刚刚突破紫府,只身一人,手无寸兵的李周巍早已不在!
慕容颜面对的则是一位紫府中期的大宋魏王!
哪怕慕容颜踏入紫府中期的时间更长,也知道对方有伤在身,仍满面郑重,全力出手。
霎时间狂风涌起,天地漆黑,广袤的大漠再度浮现,夕阳金黄,一片肃穆,慕容颜面色微微一变,同样有一片灰色的光彩汹涌而出,虽然小得多,却稳稳将周围神通抵御在外!
另一侧的赫连无疆方一对上司徒霍,抚上腰间的三样灵器,却只得了这老人淡淡的一个眼神,司徒霍静静将手搭在背后的金红刀上,冷笑道:
“找死。”
他心中冷且有傲怒。
‘哪怕李周巍方才斩了广蝉,你也绝不该觉得他比老夫更难对付。’
面对赫连无疆,司徒霍不复先时伏低做小,不要脸皮的模样,而是暴露出骨子里冷且傲慢的姿态,轻蔑地看着他。
赫连无疆虽然在紫府中期中不算强势,勤于修道,少研杀招,可也绝非易与之辈,只冷脸抽出术
剑,谁知一声金鸣乍响,眼前之人赫然消失!
【君失羊】。
这老人一瞬从赫连无疆的身后浮现而出,狠戾拔刀。
【血凶楼】!
血光冲天而起!
这把血锋时隔数百年,重新在海内的大地上展现光芒,滚滚血光一放即收,快得令人失神,两件堪比灵宝的宝物一同使出,赫连无疆堂堂紫府中期,在提前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竟然比他还要慢了半拍!
赫连无疆咽喉上赫然浮出一道血线,旋即身神通骤然生效,整道化为瀑布般的滚滚黑雾散开,混合着道道血光,四处飘散。
千百身』。
司徒霍身躯之上渐有金煞滚动,附着其上,眼睁睁看着对方化为煞气飘散,老脸浮出一点笑意:
“震动中古的大神通『箝恨口』,竟然去干取枝,成了你这不中用的自保小道,可笑!”
赫连无疆受了他这一刀,神通略有紊乱,煞气之中血光隐约,一时不能开口,只以神通震动道:
“老东西且试一试!”
他赫连家虽然身为魔修,又修煞炁,可究竟是半路出家,最天才的先辈也是用功在『全丹』上,哪里能和拓跋家这等真魔道统般有这样那样的好功法……自己也明白『千百身』下乘。
可他敢站出来抵御司徒霍,自然是有把握的:
‘煞炁本就能和金德应合消解, 『千百身』虽然下乘,却在抵御他的金气神通上大有帮助!’
司徒霍冷眼看他,手中刀锋反转,从袖中取出一碗来,接应了金气,却不急着照赫连无疆,而是稍稍一置,扫了一眼李周巍。
这老东西淡淡地看了,心中有数:
‘戚览堰不要都仙了,如若他真有心思守住此地,来的绝对不止这两个败军之将。”
都仙道山门上的诸修连邺桧都不去管,自然无人理会,而山稽绝不能丢,那还能如何处置?司徒霍心中便越发冰冷了。
‘杨锐仪的警告绝不是说说而已,至少江北是一定要分我权的…延缓我突破参紫的速度,才更有利于他制衡!’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银鼓
金焰冲天,煞光涌现,滚滚的风沙时隐时现,太虚中也跟着起伏,随着长刀入鞘,如血般的光彩斑斑点点,摄人心魄。
大地上则兵马肃穆,白玉般的甲衣闪闪发光,人人手持无柄银锋,将整座山门围在其中,三位持玄而立一方,接引神通、祭炼宝物,成千上万的银色流光从大地上的兵马身上一跃而起,让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银色雷光不断流转,撞击大阵!
正是【殛雷破阵楔】!
【殛雷破阵楔】虽然贵为灵器级别,可阵楔妙处便在此处,可以拆分成成千上万的无柄小楔,三五成群便可使用,甚至可以让山中弟子带出历练,而到了如今的处境,更是可以让成千上万的兵马人人手持,一同破阵!
太虚幽暗无声,头戴长冠,身穿玄纹黑银道袍的青年立在其中,腰上那紫条条的绸带正焕发出点点色彩,隐约将他的身形遮蔽住。
眼看煞气被打得节节败退,痛苦不已若非神通续命,恐怕早就伤了根基青年却没有一丝神色波动,似乎并不意外。
‘司徒霍···看这模样是【天须锃金经】,是须化真君的道统,那位当年以元金化磁之变遁入『全丹』的真君…看来司徒镗是金羽的手笔不假,道统一定落在金羽手里。’
‘也就是说……这位大人对『全丹』的心思不是三五百年的事了,当年用司徒镗开启道统,又暗自夺取…倒是龙属耐不住,亲自下场废了他。
他冷眼看着赫连无疆亡命奔逃:
‘『全丹』的两大偏门道轨……竟然以这种形式撞在一起了。’
戚览堰自然是来接应两人的,却不仅是接应,是他实在按捺不住,要来看一眼。
『赤断镞』。
他目光冰冷,看着那大漠天台横亘在宗门上方,搭在袖上的手轻轻动弹了两下:
‘大漠广袤,赤光如血,日明夜暗,沉郁如阴……’
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顶级的帝书,魏宫之中秘传的那个级别————他哪里来的?’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绝非《身镇虎关宝经》一般可以从当年的李氏眷属手中得到!
‘是余孽给他的……’
玄谙手中有没有明阳真传本就值得怀疑, 『赤断镞』的断绝更是蓄意为之,李周巍如今顶着这么一道神通站在此处,不能不叫人心疑。
戚览堰思虑良久,终于暗暗定了决心:
“如今有『赤断镞』的帝书,谁知道下次会不会有【大照帝君帝书】和【观元显化玄经】?这事情不能轻放,要禀一禀上头。”
紫府成就神通,基本都是四五品的功法,真正决定神通是否广大的是道行和本领,但不代表着功法对神通的影响不存在,如果是得了那几本魏宫真传,是实打实的强势!
梵亢虽然能知未来,但显然不可能知道李周巍的功法如何,可更让戚览堰为难的是…落霞山极有可能真的不在乎李周巍的功法和神通!
‘李周巍神通越广,颠覆魏帝便越强力……阴司也好,落霞也罢,对他的未来都相当包容,要想解其中之疑…甚至对他有所限制,就要找到一位不那么希望他神通太广的山中大人来问…’
他沉默片刻,已经有了人选:
‘此间事了,我也应该回一趟陇地了。’
脚底上的银光越发破碎,戚览堰冷眼看够了,终于动手,从袖中取出一对物什。
此物一者大如拳头,银白如雪,却是一道小巧玲珑的银鼓,刻画着玄奥的符文,两旁缀着长长的金缕,系了三根色彩不一的圆棍。
戚览堰择出其中的银色圆棍,郑重其事地调息了神通终于在那银鼓上轻轻一敲。
“咚!”
这鼓虽小,却在敲击之中呼吸出极为恐怖的银色风暴,略带金色,从太虚中疯狂地吹拂而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顷刻弥漫了整片天际!
“轰隆!”
『赤断镞』的大漠天台本应首当其冲,可李周巍恰巧在此时收了神通,穿梭挪移,顶在前头的反而成了司徒霍的滚滚金风。
这道金风神通肉眼可见地在雷霆面前泯灭,司徒霍立刻被打落而出,老东西谨慎得很,面色大变,长刀入鞘, 【君失羊】全力运转,想要远离。
可在流淌的雷霆中带有的金光竟然将他镇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仅仅是他司徒霍,整片天际仿佛被这雷霆中所带的薄薄金光所镇压,同样被打落而出吐血的赫连无疆也好,面色一下苍白的慕容颜也罢,乃至于李周巍…通通被定在原地。
太虚中的人没有半点意外,已经解下身上的紫绸,在腕间一绕,另一只手一勾一抽,现世之中的慕容颜与赫连无疆同时消失!
“咔嚓。”
薄薄的金光顷刻而解,天地中的雷霆也迅速散去,李周巍收回目光,转眸去看司徒霍,这老人面色难看,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才吐出点雷霆来,唇齿边一片银光爆闪。
‘是戚览堰的宝物。’
有仙鉴在身,李周巍看得最为清楚, 『赤断镞』的起落看似意外,实则是他在斗法之中有意引导…
‘这银色雷光专门抨击光煞,应该是针对大范围的术神通与小部分显化飘散的身神通的…’
除了他以外,司徒霍的滚滚金风、赫连无疆的身化煞风与慕容颜的牝水神通通通为雷霆所击,看样子极不好受。
‘至于这金色雷霆……『君蹈危』冲杀可破,可他也不会傻傻地随意用出来,猝不及防倒是会被扭转战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太大的正面威力…兴许是还没用出来。’
戚览堰多轻蔑南方修士,李周巍却深知此人的威胁,终于见了他一二神妙,算得上是意外收获,于是移目,提醒道:
“司徒将军,君失羊也躲不过么!”
司徒霍的脸色还未缓和过来,凝重地摇了摇头:
“他北方上修,治玄出身,手持无上宝物,岂是我能抵挡的?”
话是如此说,保命的底牌被人家随意一招打破,司徒霍明显有些沉默,两人没有追的意思,一同止步。
脚底的银色雷光密密麻麻,仍扑在阵法之上,李周巍多看了一眼,离得最近的李绛梁连忙侧身吩咐,便听脚底下铺天盖地的呼喊。
“北修已败逃!速速开阵!”
这声音铺天盖地,震动四境,山中却一片寂静,毫无动静,司徒霍踏风下来,冷笑了一声,道:
“白邺都仙道被那一群释修折腾了一阵,又前后受了数位紫府入内,我看是……”
李周巍微微眯眼,饶有趣味地道:
“我看未必。”
司徒霍收了目光,笑道:
“哦?”
“轰隆!”
果然,随着雷霆耸动,越发激烈,见山中一阵震动,大阵光幕终于如水一般化解,李周巍微微挑眉,抽出长戟来,随着天光璀璨,滚滚的乌焰瞬间笼罩天空,山脚顿时无限杀喊声:
“杀!”
……
高处石殿一片血迹,横尸遍野。
公孙柏范静静地靠在石阶旁,流淌在体内的真元法力早已消耗一空,他四肢破碎,双目灰白,呆呆地望着青石大殿的顶部,滚滚的乌焰正顺着青石攀爬着,仿佛在点燃什么无形之物。
最先打上都仙道山顶的自然是诸位客卿。
这开关大阵的玉符终究是邺桧亲自交给他的,公孙柏范又受这位真人提拔已久,明知大势已去,仍然以一敌多,他虽然修为高深,可双拳难敌四手, 自然倒下了。
可这群叛修需要个替罪羊,公孙柏范自然被留了一条性命,几个不知名的客卿则唯唯诺诺跪在山间,手中捧着染着血的玉牌,齐呼声隐隐约约传来:
“小修拜见真人,恭贺天兵入山! ”
公孙柏范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复,只有轻微的、靴子踏在地面的声音,隐约有一股热风拂过,高处的玉台边已经多了一人。
这青年负手而立,仔仔细细观察着玉台上的阵盘。
显然,都仙道死也好,活也罢,谁杀了谁、谁为白子羽尽忠,根本不能得到这位真人的半点关注,整个都仙道绑起来,还不如这阵盘上的一道符文。
‘可惜………’
公孙柏范提在心头的那一点气渐渐散去,意识飘忽,却隐约感受到一股热力冲上升阳,如同潜入深水之人骤然吸了口气,眼前的一切霎时清晰起来。
那双金眸倒映在公孙柏范眼睛里:
“秘库何在?”
公孙柏范这才发现自己跪坐在原地,四肢没有半点异样,唯有破碎的盔甲昭示着方才的惨烈大战,这男人宛若隔世地愣了一瞬间,拜道:
“真人不设秘库,道统亲传,自有藏宝处。”
李周巍也不意外。
邺桧本就是来南北大战中投机的,岂能把白邺都仙道当作自己的后路?能保住此阵,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
“可惜…宋廷肯定是要征用此处的…这大阵未必能落在我手里……”
可他同样不会相信此人的一面之词,伸出手来,指尖上乌焰灵动,不断环绕,似乎在不断诉说着什么。
‘伐山破门……蕴养法身,却好像受了一分干扰……’
有了长霄门的经验,李周巍明白绝不可能是什么紫府大阵的干扰,于是灵识一沉,已然勾连仙鉴,霎时间整座山脉的景象通通浮现在眼前!
【查幽】!
霎时间种种景色涌现在脑海,一处处秘藏尽数显现,果然是一穷二白,但凡储存在内的灵资,无一处可称道之处。
可他搜过各处,仍不肯罢休,表面上看似在观察阵盘的纹路,实则一间间洞府探察而过,终于看到了最深处的一座奢华洞府,白金明亮,紫水如河,乃是邺桧本人修行之所!
这处虽然装潢奢华,可有价值之物同样搬空,唯独正中一处紫水泉眼深不见底,色彩喷涌,在仙鉴无视种种障碍阻隔的探查之下分毫毕现。
底下赫然有一被符箓牵引的青玉之物!
‘藏的倒是巧妙。
邺桧此物藏的其实并不深,距离紫府探查范围稍远一些,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都卫』一道的本事,此物所处的洞穴太虚断层,无从落脚,除了断绝的大部分探查与术算之道。
正是被符箓神通牵制,此物仍在隐隐感应。
‘好你个邺桧…竟是用自家山门的破山灭门祭炼宝物!难怪!’
李周巍嘴角微微一勾,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公孙柏范,却叫跪在另一边的几个客卿看的头皮发麻,连忙挪步过来,谄媚道:
“大人!有一二处门中库藏藏在山中各处……门内修士多有取用……”
公孙柏范被他的愚蠢所震,冷冷地顶道:
“小修用度,何济于事?”
这客卿顿时不敢言语,李周巍则抬起头来,正见着司徒霍从殿前踏入,笑道:
“恭喜魏王……”
李周巍有些失望,都仙道一穷二白,接下来又要守山,留下的灵山灵脉不好挪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听着司徒霍道:
“这都仙的人手……魏王用不上罢?”
李周巍立刻听明白了,司徒霍虽然实力高绝,可手下实在少人,那几个司徒家的余孽修为又低,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反倒是李周巍最看不上眼的东西,他急着取用。
李周巍便道:
“这个我要了,别的凭你取用。”
这老头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
“魏王倒是会挑!”
李周巍与公孙柏范算打过交道,对此人的印象着实不错,这人又是筑基巅峰的刀客,虽然不是横压众人的天才,却也绝对够用!湖上要培养这样一位刀客,花费的资源也绝不少。
湖上的人手本就少,这样一位明事理、知荣辱,知根知底的散修,李周巍有几分认可,这才特地救他一命。
公孙柏范只觉得自己与李家作对过,必然死无全尸,却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语,呆立了一瞬,拜泣道:
“见过王上! ”
李周巍微微点头,已示认可,却没有多言语,道:
“带我去邺桧的洞府。”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外极(1+1/2)(潜龙勿用黄金盟加更1/113)
紫水叮咚。
大殿之中的紫光混一,照出片片色彩,公孙柏范惶恐地站在洞府之外,不敢抬头————这么多年来,别说进入邺桧的洞府…他连门前都不曾到过。
那金眸青年却随意地踱步,扫了一眼四周,停在那平滑如镜的紫色小池旁。
此水为【幽紫灵水】,乃是『都卫』一道的灵资,常被低修认作『紫炁』与『府水』,虽然珍贵却不罕见。
随着这位真人的注视,池水迅速的沸腾起来,地底深处的暗泉不断上涌,又被气化成一片片的紫色灵雾,李周巍复又上前一步,轻轻一踏!
“咔嚓!”
仿佛大地深处有所坍塌,一切紫水霎时没落下去,一点青光骤然跳起,破空驾风欲走,却被天光所拘,不得不坠进这真人手中。
第一时间撞进李周巍眼中的是其上之符,紫金一片,极为绚丽,符文流金,用朱笔提有四个大字:
“都仙大道。”
他随手抽了符箓,这符箓柔韧如纸,软塌塌地搭进他手里,光彩消散,显现出其中之物的真面目来。
此物约一掌大小,材质奇特,青湛湛极为喜人,边缘不规则,却极具美感,握在手里如同令牌,上点五道玄妙符文,正中一点金、四边四点则银紫圆润。
背面则平整,有四金字:
【旌阳大观】。
‘是个……储物一类的宝贝。
此物材质极为特殊,能存放灵物,似乎还凭借着某种祭炼之法将之化为了灵胚!若非他撕去符纸,外头破山灭门所牵动的契机命数还在不断提升其中的威力。
他灵识一扫,顿时微微一怔。
内里浅青一片,水波荡漾,清澈透明,种种光色交相辉映,显然是某种灵水,一枚白色的玉简沉在水中。
偏偏是一池【壁沉水】。
李周巍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并不取出,而是隐晦地先将青令收起,踱步下去,带着公孙柏范踏出殿外。
金眸青年着白紫之衣,披黑云之袍,已候在殿外,见李周巍迈步出来,连忙行礼,禀道:
“父亲,杨将军请见!”
李周巍并不意外,点头迈步,父子俩便踏入太虚,飘飘向前,李绛垄等了好一阵,低声道:
“多谢父亲…如此神威,儿子与两位弟弟…皆感恩欣喜不已。”
都仙攻克,李绛夏被派去清扫地界上的残部,李绛梁则带着两个怜愍回都,只有他受命来接李周巍,口中所提自然是广蝉的事情。
他低眉垂眼,李周巍却不笑亦不怒,点头道:
“释修多算计,图谋在你们身上,你们还是小心些。”
李绛垄连忙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下去,配合点头。
可白邺都仙道距离荒野太近,听完这句话,李绛垄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从太虚中落下,见到光彩森森的大殿了,那一身黑衣的杨氏帝裔正立在门前,亲自来迎!
“恭喜魏王。”
“大将军同喜! ”
李绛垄只能再次止步,目送父亲大步入殿,消失在一片阴霾的青铜鬼殿之中。
杨锐仪的面色红润,看上去极为欣喜,颇为亲昵地领李周巍上前,大宋魏王扫了一眼,发觉自家叔公正立在一旁、含笑而立,一旁桌案上的清茶饮了半盏,显然谈了有一阵了。
杨锐仪则道:
“魏王这一钺,声传南北,威震江淮,实在是…出乎意料!”
李曦明却抬了眉,听出弦外之音:
‘能让杨锐仪说出‘出乎意料’四字,看来阴司也是没有准备的!原来…天顶上的大人,也有意料之外的时候!’
他的心情一霎明亮了,听着杨锐仪毫不吝啬的赞美之词,李周巍才推辞了两句,便见杨锐仪笑道:
“魏王大功,已禀至君上之处,君上大悦,当着百官之面亲口赞许,言称是开朝未有、斩将首功!”
“不出数日,应有入京面圣,厚赐仙物的命令来了!”
此言一出,李氏两位真人皆有意外,李曦明神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迟疑,杨锐仪面上的笑容则有些变化,暗暗有些担忧地盯着他的面孔。
李周巍则笑道:
“圣恩至隆,本王当归湖卸甲,焚香正性,以面至尊。”
此言一出,杨锐仪像是暗暗松了口气,甚至流露出几分感激,声音都柔和了许多,连客气话都不多说了,急匆匆地道:
“好极了…好极了,我不打扰魏王……”
眼见李氏二人行了一礼,一同退下去,杨锐仪松了口气,快步回到主位上,心烦意乱地将茶杯推远了些。
‘君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如果说广蝉的事情已经是意外了,召见李周巍更是意外之外的变化,至少从杨锐仪的层次与角度来看,杨氏从来没有想过让帝王相见!
并非说帝王相见有多忌讳……而是根本没有必要!
‘两位是最大的变数,一个代表明阳,一个代表真炁,本身已经极难管控了,还要让他们撞在一起?’
‘两个人一举一动都是象征,宋帝若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要压魏王一头,是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人?这还算是好的,若是…若是有万一的可能,帝反被王将了一军?幽冥里会有多难堪! ’
可杨没可不是赵帝,真下了命令要召见,谁敢说个不字?
这让他心头的焦虑更浓,喜忧参半:
‘更别说广蝉的事情了…’
喜的自然是北方一时半会已经不能起风了,可他想过破局解围,却没想到李周巍一钺把人家给劈死了!
李周巍斩杀广蝉,威风凛凛,修武之光大放,这事情只能说是好坏参半,宋帝是大喜了,可阴司呢?改变现状的事情,幽冥里恐怕是极不喜欢的!
‘谁为大局,谁就不喜欢变数,哪怕这变数对自己有利…可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谁知道下一步是还会有什么变化?与其如此,还不如不变!’
当然,李周巍这种人本身就是变数,修为越高越可能改变局势,可未免也太早了些…
他思虑了一阵,只能放下思绪,暗暗安慰自己:
“好在这不是我要管的事情,至少从杨锐仪这个身份来看,怎么看都是好事!”
“更何况,帝王总要相见的,趁着李周巍还未过参紫早早见了也是好事,若是等到两位都是紫府巅峰,神通圆满,再来相见…恐怕要诸大人们亲自下场来看了!”
想想那场景,他甚至有些不寒而栗,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位置置身刀刃之上,实在难受。
…
栀景山。
明阳之光先后而落,李曦明整了整衣物,笑道:
“看来阴司失算了。”
李周巍负手走了一步,坐在玉桌边,将壶里的清茶倒满,道:
“刚开始而已。”
“况且……”
他抿了一口茶,道:
“我看算不上失算,失利的只有大慕法界的主人,阴司一方,有推波助澜的味道,今日之事,有几分雀鲤鱼南下居真炁客位的意思,没有阴司大人物的允许,事情不能成功。”
李曦明陷入沉思,李周巍却笑起来,他这张脸本就硬朗,难得一见的笑容扫去了面上的凶厉:
“却同样是好事——法相再如何也是真君一级的人物,无论是不是借了另一方大势,这事情是实打实的。”
“这是一个好兆头。”
他微微一顿,眉眼显得张扬了:
“既然法相能失算,那真君也能失算,近几百年来,祂们从来是交换和合谋,倘若我处的位置、所求的金位是不能交换和合谋的呢?该如何破局?高高在上的人物并非无所不能,这就够了。”
李周巍的笑意更浓:
“叔公以为宋帝在高兴什么!”
“杀了个广蝉么?非也!”
这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曦明心中又惊又怖,喃喃道:
“原来如此! ”
他思虑良久,却还是难以理解李周巍的想法:
“宋帝?按部就班,必是天下人所不能及之位,何必如此?”
李周巍为他添了茶,道:
“天武,岂能居人下?而阴司到底如何算计,若是能让叔公轻易理明白了,更不能居幽冥而遥观现世了。”
李曦明点头,迟疑道:
“至于……面圣。”
李周巍笑道:
“由着他来,一时兴隐无妨,明暗自知,百年争流,孰为帝君,犹未可知也。”
他金眸灿灿眼中沉郁的金色翻滚,让李曦明久久难言,沉沉一叹,道:
“好!”
两人将事情定妥了,李周巍还未开口,李曦明已然喜笑颜开,急匆匆从袖中取出一堆东西来,先是端起一枚金灿灿的宝塔,道:
“这下发了! ”
“我刚才去了那一趟荒野,特地打听过了,广蝉这宝塔是【明方天石】混了『离火』的【重明金精】调和而成,看上去是释修东西,实则价值不菲!”
他赶忙放了这东西,再把那长枪举出来,道:
“而这离火之枪同样不弱,枪身用了半份【天离赤金】,枪头更是有一分【天阳彩铜】,虽然很稀薄,但也是有的! ”
李曦明郑重其事:
“当年帝君转世【离火枪】,用的就是【天阳彩铜】!此物堪比【天一淳元】。”
李周巍只笑着看了,道:
“用得比我还好。”
李曦明面上的笑容更浓,道:
“杨锐仪也提过广蝉这人很是奇特,这些东西根子上没有转化为释道,只做了个框架,他再用自己的仙道道行调和了释修手段成就,金塔花些时间砸碎了,这些原料可以利用回八九成!”
“这把枪材料大多混一,砸了也不好炼制,倒是要炼好些时日。”
李周巍听得一震,有些讶异:
“这和尚…为何要整这些弯弯绕绕?”
李曦明冷笑道:
“杨锐仪一眼看穿了,说他还想着投回魔道,自然备着后路呢!”
李周巍若有所思,那牝水琉璃莲花宝座已经化为巴掌大小,被李曦明端在掌心,道:
“这也是好东西,是一件牝水灵物改过来的,可惜改得太深了些,应该是某个释修送给他的,材料都已经混一,除非器道圣手,恐怕很难将其改回。”
这才把那袈裟和白皮金边的玄鼓取出来,道:
“这两样东西稍次些,又被你打烂了,放在释修里头也是不错的宝贝!”
李周巍扫了一眼,笑道:
“这事情不难,曲巳山的老真人本就是器道的大宗师,麻烦叔公去一趟曲巳,从中商议一番,自有解决之法。”
李曦明点头道:
“正想到一处去了,不止那位老真人,还有位廖落真人也擅长此道!如若不能惊动老真人,正好寻他。”
李周巍便收了笑容,从袖中取出玉盒来,先放在桌案上,道:
“叔公提了收获,正巧,晚辈此处的收获同样不少。”
这才将大黎山之行的话语提了提,听得李曦明数次欲言又止,面上笑容淡了不少。
良久,李曦明方才道:
“虽说刘前辈兴许是择利而依附,可哪个不是择利而附?数代交情、多次相助,乃至于今日镇守东海,皆不能抹煞,他真情流露,不似作伪。”
“晚辈明白了。”
李周巍稍微让他缓了缓,这才推了推玉盒,道:
“至于此物…青谕遣说是【终阕沉元】,也叫【阴极外炁】。”
“【终阕沉元】?”
李曦明多看了一眼,听着李周巍神色复杂地道:
“【太阴月华】为阴极,此物为极外之阴,位于太阴陨落、遁隐之所,合阴合性,是至阴之物,因其为沉杀至阴之征,不能为人所纳,吞服此气,立刻暴亡。”
李曦明暗暗揣摩着其中的含义,李周巍则道:
“可此物如遇阴阳之气,则有阴极求变的象征显化,便作它道,在炼丹、炼器之中作用极大,用青谕遣的话来说:【古修士趋之若鹜,如若得之其一,收入囊中,尽毕生拟一方,以求名传后世,万人敬仰!】”
李曦明听得双眼明亮,问道:
“什么叫作【便作它道】?”
李周巍仍有惊叹之意,答道:
“青谕遣为我举了最有名的例子……曾经有个古真君,号作【左垣】,成道之前本习太阴道统,却差了神通,便退求厥阴,苦无趁手兵器,所幸得了一份【终阕沉元】。”
“祂便求到了当时享誉天下的炼器大宗师【司空由】,此人见了【终阕沉元】便知名传百代时机已至,以身殉道,为祂炼成了一道【次相太弓星】。”
“听闻此物非极非厥,不满不缺,位处太阴、厥阴之间,却又能兼有两相,变化之莫测举世瞩目, 【左垣】真人更是籍此登位厥阴,成就真君!”
李曦明听得渐渐有了沉思,李周巍则叹道:
“听闻这位真君所成就的金位极为奇特,明明登『厥阴』位,天次却在『太阴』天域不远处,为报答【司空由】,祂将【次相太弓星】悬在天际,作尾次小星,昭告世人。”
“从此之后, 【次相太弓星】遂成匠人所拜诸星之一,常以此星卜算毕生成名之器,可谓是重中之重!”
李曦明听得久久不语,似乎在思虑其中的玄妙,良久方道:
“我明白了!竟然是如此重宝!要用好此物…对于器艺甚至道行的要求恐怕高到了极致!”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玉盒中装的那小小玉瓶:
‘这样的至宝……日月同辉天地之中还有四瓶!’
两人对视一眼,算是意识到了其中的恐怖之处:
‘这样的东西,得之其一,便有冲击金位的可能,能值多少仙功?!’
‘那位疑似李江群的大人…足足有五瓶…这还是没用完剩下来的半盒,他用去的那半盒又用在了何处?’
两人一时沉默,同时撇开这话题不谈,也不敢将这东西装在储物袋里了,默默地收好,准备送回日月同辉天地里,李周巍这才取出入山的第二样收获,那是一枚金灿灿极为沉重的灵卷:
【太虚元序玄司营造法】!
此书篇幅极长,密密麻麻皆是金字,随意一符落在灵识之中便是万字玄言,李曦明堂堂紫府,竟然也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命神通感应加持,这才能读得清清楚楚。
李周巍叹了口气,道:
“这东西我读了玄纲,果然是贵重至极,当初司伯休的那清炁灵物算是收对了,能解大麻烦,可也不过解决了一二分的难题而已。”
李曦明郑重其事地收好,道:“我晓得这东西珍贵,收集灵资都不知道花费多长时间,这事情须等阙宛出关,一同商议。”
自家的条件虽然不错,可距离在太虚营造秘境还有很大的差距,两个晚辈即将成就紫府,必然又是一大笔开支,李周巍便不多提,从袖中取出那都仙道得来的青玉,交到李曦明手中笑道:
“叔公看看,这是都仙道中得来的…此物被寄托在地脉深处,借助破山灭门的运势祭炼。”
此地没什么忌讳,李曦明一翻手,便将那一枚玉简取出来了,这么一看,讶异道:
“【云都入道秘笈】?这是……”
李周巍摇头笑道:
“叔公细读看看。”
李曦明便花了一些时间读罢,久久不语,道:
“像是…某一道入洞天的秘法…只半段而已…还要依托什么玄令,实在太过复杂,这半段还在手里,你我也毫无用处……”
这倒是叫李周巍笑起来:
“邺桧…竟然喜欢玩这种把戏,看来…他对局势颇有了解?心中的想法也多得很??”
李曦明一时沉默,仔细看了一阵,疑道:
“这是……什么意思?”
李周巍笑道:
“邺桧道行高,心计深,岂会随意冒险留一物在山中?此物偏偏能被我的法身所触动发现?我本就有疑,见了令中一池壁沉水,便有了预料…此人…是特地将此物留给我的,其中有什么不好,非要这壁沉水?…是暗示,也是他的本事所在!”
“他知我必克都仙门!也知道我家极缺壁沉水!”
李曦明一时沉默,答道:
“这半份【云都入道秘笈】……是他的诚意?”
李周巍点头道:
“叔公可记得这人是如何起家的?”
李曦明顿时恍然大悟:
“兜玄山—————【滁仪天】!手里这枚就是玄令?!”
可他很快有了疑色,低声道:
“他邺桧给出了这等诱惑……总归是讨要些什么罢?我家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换取的!”
李周巍摇头,笑道:
“我家没什么可贪图的…可南北大势————供他贪图的可多着!司徒霍有投过去的心思,可难道没有人有投过来的心思?此人心高气傲绝不愿意投释,释修却贪他修为,岂能背靠着释修?”
“北方七相多少法相,既然占据了『都卫』之本『华炁』,岂能容他贪图『都卫』! 『都卫』这样一道都山点灵的大道,常与鬼魅灵怪相与,投入阴司是不是好极了?”
李曦明霎时间彻底明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好大的胆子!”
这位真人仍有些难以置信,道:
“听闻……卫悬因对他极好,委以重任,他竟然一分一毫不顾情谊,从头到尾都在谋划着背叛之事!”
“情谊?岂有金位之重!”
李周巍笑道:
“他要讨好的是阴司,不是真炁,故而要对局势有大改变————从他投入北方的那一日就开始盘算了,我曾经疑惑过他既然要投北方,为何提前来救叔公,为何来我家山门说上那样一番话语…他所谓互帮互助根本是放屁,表明自己的志向…就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投释,为了这一天做铺垫!”
“杨锐仪善守不善攻,是不会持兵太久的,司徒霍指不准会反过来卖了他,只有我家早早在他视野里,他也知道我家必然落到南方手中,提前做了布局…是最妥当的。”
“而我家是宗族,顾及晚辈,这洞天最适合提携晚辈,甚至还有【武関遗产】,不愁我家不心动!”
李周巍双眼璀璨如明星:
“当然还有一点————他不知道自己的投诚到底在不在双方大人的算计中…杨锐仪到底靠不靠谱?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个变数?而我却是一定的————这位魏王一定不会放过大破北方的机会,也绝对乐意接受变数!”
“有一点,叔公说的不错。”
这位大宋魏王有了几分赞叹之意,低声道:
“此人胆魄之大,野心之足…堪为当世罕见!”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魔躯
寒春细雪,飘飘如絮。
大地之上黄白之色蒙蒙,白色羽衣的男子一路驰风,便见脚底下出现大大小小的聚落,所见之处一片平坦。
此地位于大慕法界所在诸郡之北,越过古城墙,便见一座雄城,种种宫阙,皆作黄白之色,遍地插着玄黄二色旗。
名曰【盛乐】。
此城历史悠久,最早乃是拓跋鲜卑的领地,始祖【拓跋徙格翼】定居此地,随着拓跋长明得元姓,得魏赏赐,此城才拔地而起,巍巍至今。
拓跋赐驾风至此,已经到了传统夏疆的边缘,此地亦不归大赵管束,而是他拓跋氏的代国治下,【盛乐】如今仍是代国都城。
他驾着风在玄黄二色的大殿之中落下,便有人前来拜他,拓跋赐却阴沉着脸,问道:
“还须几时入内?”
这修士看着修为不低,对他却恭敬,连忙拜了,答道:
“洞天玄韬移了六分,正对晦位,还早着……”
拓跋赐吐了口气,仍阴着脸。
广蝉之死对他拓跋赐的影响不大,让他匆匆从江淮一路赶到漠北的是另一件事:
【乌魄魔罗法身】。
李周巍的【乌魄魔罗法身】虽然并不强盛,看
出来也没有太多血食滋养,邃炁的道统如今只有拓跋显赫,古代却昌盛,此人如果真的从哪个角落得到了这功法,其实不足为奇。
可这法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拓跋赐不可能认错,他心中深深明白————李周巍修行的就是自家的那一份。
这是极为可怕的事情,拓跋赐在短暂的惊讶后立刻佯装无事,余下的斗法再也没了心情,心中却猜忌到了极点。
拓跋家的传承锁在洞天,而【盛乐天】更是多年与世隔绝,偶尔开放接引之时,配合着传下来的法宝,同样极为隐秘,能做到不与现世沟通,这些法身神通甚至藏在法宝之中,更不可能丢失了!
他沉默了一阵,问道:
“我父亲可回来了?”
这修士连连点头,道:
“是…卫大人来了。”
拓跋赐本不过随意一问,得了意外收获,倒有些讶异,连忙整理了衣冠,快步上前,推门入殿,果然见了上头坐了两人。
左边一人一身白衣气度斐然,右边一人则穿着黑衣,神色郑重,两人面前摆了一盘棋,黑白纵横,相互搏杀。
拓跋赐哈哈一笑,迈步进去,只道:
“卫大人好闲情!”
卫悬因扫了他一眼,还未开口,一旁的男人已然瞪了拓跋赐,笑道:
“你小子…可知人外有人了?”
拓跋赐连忙把话接下来,无论先前心中有多少阴沉,此刻也表现得豁达自然,笑道:
“可不得了!可不得了!那白麟一斧头就把广蝉劈死了!”
这一对父子一唱一和,卫悬因却不恼怒,失笑摇头,道:
“多年不见,岐野道友也是迈过参紫的人物,怎地还玩这等把戏,看来是我入主治玄的时间久了,反倒叫你我生疏。”
卫悬因这话说得拓跋岐野同样笑起来,他是当今代王的亲兄弟,地位极高,如今神通大进,自觉也不惧卫悬因,遂道:
“卫大人也不心痛?陶家…就这么看着?”
卫悬因捏着白棋,答道:
“我劝过他三次,前两次陶家都在场,最后一次他仍要回江北,那也只能由着他来,本来想着还有第四次,没想到已经等不到了,至于道友说心痛…该心痛的不是我。”
“陶家与他还有几分情义,兴许会为难览堰,可你要他们为了个投释的子弟去报复谁,陶氏持正多年,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做不来。”
拓跋岐野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也思虑起来,道:
“卫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大慕法界总须吱一声罢?”
卫悬因落了一子,道:
“法常又被派出来…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大慕法界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江淮的局势…他们与大羊山也开始退居二线,等待时机了。”
“反正大欲的事情也将收尾了。”
拓跋岐野摇头叹息,卫悬因看了眼拓跋赐,道:
“我这次来却有一件事要问道友。”
拓跋赐微微一愣,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大真人的面孔一下清晰起来,那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道友亲手与他交战过,魏王身上的魔躯,到底是不是贵族道统。”
这句话仿佛一枚大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震得拓跋赐心中一寒,卫悬因的话语太过尖锐,一时叫他不敢开口。
见着上头的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拓跋赐这才有些不甘地道:
“禀大人,是【乌魄魔罗法身】! ”
他含糊其词,卫悬因面上的表情并不凶厉,却有种平静如水的威严:
“我倒好奇了,贵族的最高道统,怎么会落进他手里。”
拓跋赐眯眼道:
“想追究的可不止卫大人!否则本真人也不会急急从江淮赶回北地!”
拓跋岐野看着卫悬因的神色略有不对,已经品出些味道,立刻低声道:
“拓跋氏的【乌魄魔罗】与如今的【大関青魄】并不同源,我家之根本,始终在长夙魔祖的麾下,少阳魔君当年修的也是【大関青魄】。”
“【乌焰魔罗】法身固然是我拓跋氏的根本法
之一,可那是武帝未成道之前意外所得,便取来修行??天下亦有传播??岂能料定我拓跋氏私取秘法相送!”
“料定……?”
卫悬因冷笑了一声,道:
“我知道这法身有流传,可武帝成道后难道不曾再修法身,布下传承?你家的道统已经与曾经的魔罗法身不同,如今他身上的就是你家这一份,何必和我玩这些把戏!”
两人不曾想自家的法身被研究得这样清楚,齐齐一窒,见着这位治玄榭的大真人站起身来,负手踱步,目光略有些冰冷了,道:
“两位道友想清楚再回答……这件事情可不是治玄的疑惑。”
他静静地道:
“玄楼是奉命来的。”
卫悬因难得自称玄楼。
短短的一瞬,拓跋岐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身为一位大真人、显世修士之中神通广大的那一批人,他竟然慌乱起来,退了一步,避居次位,恳求道:
“岐野也是方才得知此事…还请上使宽宥些…宽宥些时间……”
拓跋赐反应同样不慢,面上的所有表情一瞬间被惊惶冲散,几乎同时跪倒在地,叩首不语。
仅仅一句话,从拓跋岐野、拓跋赐到整个拓跋家、身为梁裔、身为真君之后的尊严被打得粉碎,没有一分一毫的残余。
卫悬因并不意外,站在高处,眯眼道:
“两位既然想清楚了,便开口罢。”
“这………”
拓跋岐野沉默了一瞬,咬牙道:
“禀上使……下修实不知,可我家……何必助明阳!即使要相助明阳,又何必拿自己的根本法给他,招摇过市,难道对我拓跋有什么好处么!必然是有人陷害!”
他面色有了些变化,低声道:
“恐怕是丢了传承…可哪怕丢了,让他练了一二道法身,也不至于此……”
卫悬因明白眼前的人终究是一位大真人,如若不把事情说清,拓跋岐野终究不甘,还是觉得自己小题大作!
于是低声道:
“不至于此? 『邃炁』是古魔之道,是唯一一道可以与仙释并称的大道…你敢叫这东西落到魏王手里?姚大人提防他投释已经是忧心忡忡,现在是不是还要提防他投魔!”
“听闻魏王修的可能是根本法,他差点就要出山了!”
卫悬因抬眉,语气冰冷道:
“如果不是我亲自请缨如今站在此处的就是姚贯夷!以他对贵族的态度,岐野道友也不用解释什么了!”
大殿之中一时寂静,拓跋岐野久久不曾抬头,不知沉默了多久,这才见拓跋赐上前,开口:
“【乌魄魔罗】有三重变化…如今不过见了一
重,尚且孱弱,如若不能练至臻极?便不能勾连邃炁大道……兴许千年前梁乱,有一二心法流出,可余下两重锁在印中,除非亲身接触,否则不能得…还请上使明鉴。”
这话看似是解释,实则已经软了姿态,默默把这事情接下来,听了这话,卫悬因神色柔和了一分,摆手道:
“正是我知晓其中关窍,才会主动请缨…给你们些机会!”
他沉吟了片刻,道:
“这事…跟我说不算数,恐怕还要道友和我回一趟治玄。”
“多谢上使。”
沉默已久的拓跋岐野终于开口,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眼拓跋赐,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此地。
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
只留下拓跋赐站在原地,双拳攥紧,神色渐渐冷起来。
‘到底是谁!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只不过是给两方一个台阶而已,拓跋家规矩森严,族中的法宝玄印仍在,但凡拜过玄印,求得功法…便不可能再书写而出,交给他人!哪怕第一重也不可能!
换条思路来看,既然得了第一重,也是有可能得到三重的!
‘除非搜魂···可玄印是法宝···谁有这样大的本事!真君?有这个必要吗!一句话就能让我家倾覆!’
想到此处,他心中忍不住发寒,呆呆地坐在主位上盯着面前下了一半的棋句看起来。
‘会不会是……故意唬我家?’
事情已经发生,拓跋赐不得不思虑起后果来:
‘两道法宝都已经送出去了,难道还不够!难道还要借着这次机会,夺走我家的宝印不成!’
他眸中的神色越来越阴沉,遥遥望着南边,望着那天际,直到那鸟雀般飞掠而过的霞光烫着了他的眼睛,拓跋赐才低头闭目:
‘姚贯夷……’
……
“十年春,拓跋氏入淮,魏王驰冒击之,赵将广蝉阴伏而出,不能得,战于白乡,大胜,天尽赤,山l崮坠,广蝉死。”
“是时,宋临河洛。”
墨黑色的字迹静静地停留在书简上,少年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案上,久久不能言语,良久方喃喃起来:
“广蝉死?”
“啊?”
广蝉就这么死了!李遂宁简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我么?’
‘我多提醒了一句……堂堂五世摩诃就这样被王上斩了?!’
广蝉是什么人?大慕法界在江北的利益代表,按照前世的历史,到了今日,他才勉强算是第一次
出手,日后更是突破六世,长久代表大慕法界与大欲、慈悲二道抗衡…
并非说此人不能死…真要计较起来,这家伙死的也不算晚,照样被自家魏王斩于白马山。
‘听闻那时天现大日,释土悖行,大慕法界也看不出什么悲伤,直呼他是转世去了,又说他的道成了,说到底还是死了,只是死得体面些。’
可他死的这样早,事情便有了变化————既然这样,谁能代替他在江淮扮演这个角色?大慕法界难道能找出第二个李介诣?
李遂宁在洞府中踱了两圈,对着地图又看起来,渐渐有了异色:
“只是…局势倒是改变得不多…几乎与当年是同一条战线。”
他思虑了好一阵,却见着洞府的门扉轻轻晃动,墨袍男子正迈步进来,扫了眼他案上的地图,笑道:
“吓着你了?”
哪怕李周巍的语气很是亲近,李遂宁见到他的第一眼仍然生起敬畏,连忙到了台阶下,道:
“拜见王上!”
他行礼拜了,这才起身,李周巍则摆手让他起来,李遂宁则答道:
“广蝉之死,实在早了些!”
“本王知道。”
李周巍笑了笑,负手道:
“这是法相的失算,恰恰是你预感得不错,才觉得广蝉死得早。”
他的眸子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色彩,道:
“这不是坏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事,今日我来此处,倒是有一事须问一问。”
李遂宁抬眉,听着李周巍颔首道:
“你可知天素?”
李遂宁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李周巍久久不语,踌躇了一瞬,脑海中仍然回响起青谕遣的话语,暗暗思量。
‘当年的刘长迭来了一次湖上,便被【青诣元心仪】断了和素书的关系,从真君才能察觉出不对的角色变成了神通注目的异样…还被收走了神妙…’
这本是青谕遣的解释,可李周巍仔仔细细看了李遂宁,心中重新升起一股异样来———眼前的李遂宁,不就是第二个刘长迭么?
可李遂宁在紫府神通面前可是半点异样也没有!
这代表【青诣元心仪】并未将他身上的神妙收走!
‘狐属不能控制的【青诣元心仪】恐怕在天上手里,正是遂宁身上有天上的后手,这才能从【青诣元心仪】面前走脱!’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殿下
‘而从他的角度来看,有【青诣元心仪】在,天素神妙本不该在庭州,不能在庭州,遂宁能得天素,同样是天上的手笔。’
李周巍眼中的神色渐渐清晰:
‘本质上,是把深层的计谋藏在浅层的计谋之下,遂宁固然是天素,可他所得的神妙,很可能不止于天素,他引导的未来,极有可能是天上那位大人想要的未来。’
既然如此,李遂宁对天素神妙的不清晰似乎有了由来,这一枚无形的、不暴露一点异样的棋子,一定是下给他李家的。
‘正是因此···遂宁不能有符种,他迟早要暴露在大人视野之下的,受了符种,因果顿消,毫无异样,那李氏的异常没了原因,就会叫人警惕起来…’
李周巍明白,千万人注视下的李氏和身负符种、入湖方得一丝喘息的李家人看似自由,实则深陷囹圄…
李周巍稍稍思量了一阵,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问道:
“下一次南北大战,还有多少时日,你可算得准?”
听了这话,李遂宁答道:
“虽然数年间有大小摩擦,可如若无误,真正的大战还有八年!”
八年之后就是白海之役,大宋与西蜀最后一次各取所需的合力北征,也是大欲道重新将人手投入淮的大战…如今广蝉已死,大慕法界毫无声音,战
线又极为吻合,在李遂宁看来,时间应当不会有多少差距。
反倒是李周巍听了这话,心中一下明亮了:
‘八年……绰绰有余了……’
这次大战他基本没有什么太重伤势,李曦明勉力支撑的这些年也依靠【分神异体】有惊无险地度过,相当于这八年时间…对李氏来说是极为宝贵的、可以纯粹用来发展准备的时间!
他沉思了一刻,忽然若有所察地抬起头来,望向天际,看着天边黑玄旗帜飘摇,知道是宋廷的人来了,便站起身来,道:
“老大人提了,想见一见你,你这头收拾好了,就出去见一见老祖宗。”
李遂宁连忙应答,拜送他离开,等到天边的色彩消散了这才站起身来,有些踌躇的立在洞府中。
‘是说……还是不说……’
时至今日,这等情形,李遂宁自然听得出问题所在:
‘他当我是有奇特的术算之能…’
李遂宁已有开口坦白的心思,可每每面对李周巍,他仍不肯开口:
‘和魏王坦白,真的好么?’
让李周巍听到整个李氏的前后起落,李遂宁实在难以想象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更何况,告诉一位求道者他证道如世间第二显,很快陨落?
哪怕李遂宁对求金之事了解不多,也知道对于充满浓厚证道与象征过程的求金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恐怕很难分辨了……’
他颇为焦虑地跪坐在洞府之中,将袖中的玉简取出来,读了一阵,却静不下心,在洞府中踱了两步,倚靠在主位之上,闭目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渐渐均匀起来,一点点银色光彩从他的眉心跳跃而出,沟通一点璀璨明星,灼灼地闪着光。
……
帝宫巍峨,深殿幽静。
“这是大宋。”
林沉胜一身白衣,心中复杂。
哪怕已经在观中了解了许多,此刻走在这大宋宫廷之中,他心中的迷茫仍然如风一般席卷,甚至觉得如坠梦中。
他静静地穿过宫廷之中的甬道,过了一阵便见道中候着一女子,低头合手,姿态颇低,林沉胜到了面前才认出来,涩声道:
“紫玉!”
阚紫玉与林沉胜算是老相识了,自幼一同长大颇有些情愫,当年还一同前去洞天历练…可如今再看,眼前的人实在不像当初那个张扬又不失柔和的阚紫玉。
文清真人这才抬起头看他,目光闪烁了一瞬,回道:
“原来是沉胜真人到了……请随我来!”
林沉胜立刻收了表情,心中酸楚:
‘我太阳道统的天骄,也要做个领路一般的小角色了!’
他低头不语,一直走到这片宫阙的最深处,这才低眉而拜,听着左右的下来官吏窃窃私语,隐约传来什么…魏王…
林沉胜低声道:
“是大胜罢! ”
文清真人点了点头,她看似没有什么情感波动,话却很多。答道:
“正是魏王的大捷————这位魏王姓李,名周巍,是李玄锋的族人,李玄锋…沉胜哥可记得?”
林沉胜眼前立刻浮现出当年在洞天中持金弓的男人,点了点头,他当时见了一面,依稀觉得这狠人身上有自家道统缺少的东西,于是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很深。
文清真人补了一句:
“魏王……应生在你我叱咤时,如今三神通。”
林沉胜沉默了一瞬,答道:
“迟尉作恶多端,否则……应为我太阳弟子……”
文清却道:
“合是太阳气数尽了。”
文清真人早他几年出关,是亲眼见证太阳道统最后的希望是怎么崩溃的,也见证了这么多年的起起落落,提起这话很平静。
言语之间,已经到了深宫里,大将军杨锐仪正立在其中,一旁侧身候着一女子,一身碧袍,生得颇为美丽。
林沉胜恭身拜见了,杨锐仪则含笑看他,匆匆下去将他扶起来,笑道:
“沉胜出关…我又添一员大将,更有底气了!”
这一员大将兴许是客套话,可这底气还真是实打实的————大鸺葵观再怎么没落也不是寻常的道统,一个林沉胜能带来的更是远超寻常紫府!
娄行剑仙与鄰谷家的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可实际上鄰谷兰映除了得了一些灵物和灵资,手中也不过两样灵器而已,其中一样还与鄰谷兰映道统相冲,虎夷山上的根基娄行可分毫未动!
【大合奎铜剑】丢了无妨,有【鸺玄渡景炉】、 【冲阳辖星宝盘】,还有曾经的『全丹』妙宝、后来被封存的【不伤石】……这也就罢了,【天鸺】还在虎夷!
在杨锐仪看来,娄行算的是太阳道统中数一数二的明白人,当年他的态度和举动将大鸺葵观损失减到最小,还能让北方毫不在意…
他心中打着算盘,面上却颇感伤,叹道:
“后佛道友……实为我辈楷模! ”
后佛死的无声无息,本应无人知晓,可生死之事,自然不可能瞒过阴司,林沉胜低眉道:
“叔父死于北修之手,沉胜必雪之!”
无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这番话都让杨锐仪很喜欢,只把林沉胜扶起来,领过鄰谷兰映,介绍道:
“这是映葭,鄰谷兰映。”
林沉胜微微侧目点头,鄰谷兰映立刻退了一步,恭声道:
“见过恩人!”
“真人客气了! ”
哪怕鄰谷兰映是大宋封的王,此刻面对林沉胜也丝毫不敢拿大,太阳道统落幕了也是金丹传承,根本不用比较他们两人在杨家的心里谁高谁低…更何况…整个宋国,谁不知道她鄰谷家的根子?
除非今后有了什么借口,否则她在林沉胜面前就是要矮一头!
杨锐仪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笑着看向林沉胜,道:
“你这会出关了,我正用得着你…要辛苦你们去一趟北方。”
林沉胜点头,杨锐仪拉过他来,低低沟通了几句,取出一枚漆黑的令牌,交到他手里,再默默将三人送出去。
这大将军好像方才想起来,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漆泽,有个定阳子,与你家道统相亲…”
林沉胜连忙道:
“前人交情,也过去这样久了…属下还得回去问一问…见一见才好。”
杨锐仪含笑点头,目送三人离去,这才收了笑容,转身入内,渐渐深入宫闱。
此地毫无人气,一片冰寒,淡淡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杨锐仪谦卑地跪到地上,低声拜道:
“君上,鸺葵来人了。”
大宋帝王立在殿间,手持一柄三寸长的铜钗,在身前的鸟笼边静静逗弄着,良久道:
“后佛有气节。”
似乎大鸺葵观投靠并没有给这位帝王带来多少喜悦,反而是这位后佛真人的死让他多了几分感触,想起另一人来:
“凌袂在渡参紫?”
杨锐仪神色一沉,点头道:
“是……已经有些时日,当年的事也刺激到他了,其实……如果不是程家一直压着他,不给他那道命神通……以他的天资,也应该迈过参紫了。”
宋帝不置可否,道:
“他如今修的是……”
杨锐仪答道:
“他本来修的是兑金,如今没有兑金命神通『位从孚』,自然想着用庚金来补,用的是『今去故』,兑金多移,倒也不算落了下乘。”
杨沉迈了一步,心思已经不在眼前,淡淡地道:
“程氏也用不上他了,便看着他修,如今天下之大势,正符合他这命神通,十有八九能成,等到参紫过了,故都会有一番变化。”
程氏的地界曾经就是越国的都城,这帝王才会称之为故都。另一侧的杨锐仪点头,答道:
“他的命数也应和他的神通,属下一定抓住这次时机……”
他话未说完被宋帝沉着脸摆手打断了,这帝王道:
“凌袂是剑门传人,大宋不会惊扰他,可程氏也配称剑门?如今为凌袂而留一两份脸面,等着事情了结,万昱也须从宋命。”
杨锐仪连忙点头,道:
“程氏那位真人从来是面子里子都占了,该分利益的时候就出山,该负责任时就避世??程稿一死,更是无人能站出来……”
杨没扫了他一眼,杨锐仪顿时沉默,陪着他站着,一言不发。
“叮……”
随着杨沉的拨动,清脆的金铁碰撞声回响在大殿里,那笼中雀方才睡醒,困倦地盯着他手中的铜钗。
很快听见急骤的脚步声,数人匆匆入殿,却见着一男孩小跑着入内,在眼前拜了,稚声道:
“父皇!”
听了这一声话语,杨没冰冷不类人的瞳孔之中方才有了几分温情,低眉去看他,笑道:
“交儿。”
此子赫然是他的第三子,杨交。
一时间冰冷的帝宫温暖起来,多了几分人气,连杨锐仪都有了笑容,颇为欣慰地看着他。
杨淀后宫单薄,真正算得上是称帝后的帝裔,也不过是杨交一人而已,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极为聪慧!
而杨锐仪却知晓得更多:
这位殿下如今读了古道统【泰仪玄真诀】,入的是【服气养性道】而非【紫府金丹道】!
不但如此,杨交的天资高得惊人,一度惊扰了幽冥…
‘如若真炁成道···这位殿下不但前途一片光明,甚至余位在望!’
这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哪怕是阴司,也绝不会介意多一位真君!
对于杨锐仪本人来说,见到这位三殿下可就不只是见到能振兴杨氏的后辈,更是有可能是将来的大人!
“见过大将军! ”
这位殿下向两人行了礼,喜滋滋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石雀出来,捧在手心,道:
“父亲请看!”
便见这一只小雀雕得活灵活现,尾上两羽,双爪乌漆,赤目青喙与杨浞一旁的笼中雀【檀真】简直一个模样!
“厉害。”
宋帝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赞了一声,小殿下却颇有一些委屈,低声道:
“它却不如父皇那一只会动。”
杨浞低低笑了两声,手中的铜钗轻轻一挑,便将一旁的笼门给打开了,随意将其中的灵雀给取出来,交到孩子手中。
这只灵雀双目灵动,也不振翅飞去,而是静静的盯着这位小殿下。
杨交眼中尽是喜好,却并不接过来,合手答道:
“父皇最喜爱这只【檀真】……”
杨淀笑着遥遥头,将那石雀挽起来,轻轻吹了口气。
霎时间羽翅扑腾之声连连响起,一片白影晃动,这普通玉石打造的石雀竟然活了过来,蹦哒跳跃,活灵活现,调整好了姿势,静静地站在他指上。
宋帝将指上的鸟放进笼子里,这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
“去玩吧!”
杨交满目崇拜地谢了,蹦蹦跳跳地下去。
一群人如风一般簇拥着这位殿下走了,杨锐仪的瞳孔微微放大。
【檀真】是阴司为杨沉寻来的贺礼,尊贵难求,别有珍贵之处,别看小小一只藏在笼子里,如若真的跳出来显化,寻常紫府都不好拿下它,又是真炁之道,本就最破饰伪!
可以眼前的人仅仅是吹了口气,便变化而出,那压抑的神通和滚动的太虚无不昭示着那笼中雀的真实!
‘君上的神妙…到了何等地步了…倾整个幽冥之力所成的天武金性转世,不愧是比那些命数子还要高得多的存在…’
他久久不语,却听着殿前终于有人上来,拜道:
“陛下…魏王到正性宫了!”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帝君
“移驾。”
这位宋帝浮现出笑容来,迈步向前,大殿中的光影跟着交错,炽热的水火开始在台阶上流淌,他数步而出,踏出殿门,立刻有华盖浮现,摇摇晃晃,紫气伴白,一片绚丽。
【正性宫】已经是极深的宫廷,距离宋帝所寝的【太甲宫】不过这一座【宣威殿】,常常是来召见持玄,寻常官员根本无从入内。
此宫左右有砌道,谓之【龙尾】,中立一明堂,方三百尺,有黄金铁凤,上下通贯,宋帝从中过,则有水落火消、金盘咚咚之声。
直到踏出此堂,杨锐仪才微微抬起头来,见到亭边立着一墨袍男子,李绛梁则侍奉在旁,低眉不语,在另一侧,还有一男子,眉宇阴骘。
杨浞那双始终平淡如水才抬了抬。
堂中卧着一只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兽类,顶上两颗如玉石般的白角锋利至极,侧身舒展,隐约出一截截鳞片下矫健的背椎形状,侧过来的一只兽眼中沉郁的金环勾结,睑下鳞片交叠,如有悔泪痕。
大宋帝王怔怔地看了一眼,那股蜷曲其中的冷漠与戒备渐渐消散了,神色之中晦暗不明。
李周巍一双金眸遥遥望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殿堂前华盖绚丽,重臣簇拥,帝袍威严,却空空的悬挂在半空中,厚重衣领之上空空荡荡,唯有悬在半空的一顶胄盔。
这盔上衔一羽,作青紫色,两侧纹金,帝袍之下没有什么宋帝杨淀,唯有一副胄甲。
耳边响起一悠长的传唤声:
“宣!魏王觐见!”
这声如同玉瓶破碎,金珠滚落,清脆动听,帝与王一同移开目光,盘踞的异兽消失,帝冕下也有了形体,笼罩在天地之间无形的异象一时消散。
夕阳正从天际落下,这位魏王侧身对着明堂,立在明暗交汇之处,一缕缕金红色的夕阳之光穿过他的乌黑发梢,穿向东方,刺得杨锐仪目光闪烁。
“见过君上!”
赤色照落在暗处缓缓亮出的青黑帝袍之上,宋帝从明堂中踱步而下,颔首道:
“魏王白乡大捷,孤心甚慰! ”
“圣朝隆恩,修武护佑而已。”
两人移步至高亭中,一众人等便退至亭下,唯有李绛梁随同上来,取了玉壶,为两人倾酒,杨淀则抬了抬下巴。
顷刻之间,六种颜色不一的水火从他的双眸之中浮现而出,周边的一切仿佛停止了流动,宋帝冷冷地道:
“退下罢。”
李绛梁低眉垂眼,毫无所察,这话语好像从他的双耳之中过滤去了,唯有李周巍微微眯眼,一言不发。
宋帝瞳孔中的冷意越来越浓重,淡淡地道:
“孤说退下。”
天际的云雾颤抖起来,一道无形的漆黑笼罩了此地,直至此刻,仿佛有重重的阴影从亭中钻出去了,蜷缩在台阶之下,静静地等待着。
宋帝面色稍稍缓和,扫了眼面前的男子,问道:
“魏王斩杀广蝉,并非修武之能,乃是大勇武、大仙威之事,孤虽居深宫,亦为之鼓舞。”
这位帝王优雅从容,举起杯来:
“此杯,为解氅斩将而庆!”
李周巍一同举杯饮罢,带了些笑意:
“若无修真之事,庭州不能保,安得今日?”
杨沉的神色并无变化,答道:
“齐王旧牧马,屈于卒伍之下,梁帝曾戍邦,囿于寒苦之疆,为帝君者,有兴隐之变,隐时修武不能照,兴时诸雄不能制,于是证道求金,必不能在羽翼遮蔽之下。”
他神色含笑,毫不忌讳,道:
“魏王求的是帝君,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绛梁本应该听得一身冷汗,怖不能言,却毫无所察,呆呆地站在原地,李周巍放下杯,笑道:
“天下虽大,未有戊光不临地,中土亦广,尚无幽冥不谪人,臣下固然求道,可哪怕是魏帝,也不敢说不在遮蔽之下,君上言重了。”
杨浞抿酒不语,良久道:
“至少,魏王有机会拨一丝霞雾而见青天。”
他这句话落罢,天边的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
下,淡紫色的黑暗开始笼罩天际,柔和的月光洒下,铺满了整片宫阙。
魏王似乎并未听见这话,只盯着杯中酒。
这位宋帝站起身来,静静地在亭中踱步,道:
“天武受魏天命,征于江淮,众仙服拜,不杀而定,大兴仙门,使百观齐放,以江淮王基业立大宁国祚,却不称帝君————天武求真而为帝,本非求帝而成真。”
“魏王不必多心,大宋没有征平天下的野心,过了江淮,都可以是魏土,除非我杨没求道之前陨落,否则大宋——不会有人阻碍魏王求道。”
他转过头去,望着天边的明月,复述道:
“是求道,而非冲击金位。”
魏王抬起眉来看他,那一道金眸在夜色里显得明亮,看着这位宋帝静静地举起杯来,月光照得这位帝王面孔分外皎洁。
宋帝道:
“宁受魏祚赐,孤以魏祚还。”
李周巍站起身来,没有行礼,没有躬身,同样举杯,面上有了真切的笑容:
“多谢道友。”
杨淀哈哈一笑,眉眼中的冷漠和肃穆尽数散去,赞道:
“好一个道友!”
这一句道友好像是极大的赞扬,比天下人的【君上】还要叫他得意,杨沉嘴角一弯,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笑声渐渐低沉,很快止息,久久地盯着天边的月光,帝王的威严重新爬上他的面孔,宋帝道:
“江淮虽小,据有两州之地,山稽亦狭,却如江南之疽,如若荡平,能置二节度、数仙门,魏王可有谋画?”
李周巍语气平静,道:
“大赵一朝,大权旁落,望门多虑,北释相疑,江淮诸门,早有乱心,所惮不过治玄,如若能鼓动其麾下一二,收拢白邺、称昀之属,以修武诱之,便能征白海、破山稽,逐杀览堰,则江淮传檄而定。”
“西蜀庆氏,驭下无恩,虽有山河之险,却以仙贵自居,不能善待神通,其属虽不敢畔,却有向圣朝之心,大局变时,除其顾虑,亦可以降宋。”
魏王微微一顿,道:
“天朝眷在仙道,神通却寡,江淮、蜀地不宜动杀,须以降服,广施仁德,迨臣越玄真、过边燕,兵置洛下,征于释土,则有杀而无降,大作威德,以示我天朝仁威无限。”
杨浞听得双眼微微明亮,点头举杯道:
“有魏王征北,孤无忧矣!”
李周巍饮了酒,听着宋帝道:
“来人。”
这一声如同天雷滚滚,将所有凝固的寂静打为碎片,庭外的风声重新呼啸,拂过那满墙的葛叶,沙沙作响。
遂见亭下有脚步声,一人越众而出,手持一盘,端至亭中,便见白色底座上盖着朱布,李绛梁
接过,恭敬地送到面前,宋帝道:
“魏王且看。”
李绛梁掀了朱布便见底下是一棕瓮,内里放着一捧暗色的、稻谷般的宝石,在夜色下闪着光辉,杨浞道:
“此乃上古之物,名为【天养瓮】,乃是传说中的『保木』道统,今已断绝。”
“『保木』乃是木中藏养之道, 【天养瓮】又是其中灵宝,虽然因为道统受了些打击,依旧神妙至极。”
李周巍挑了挑眉,道:
“『保木』?极少听闻。”
宋帝难得笑了笑,道:
“这道统古时不叫这名字,被一位无上神通者斩过,后来又经历了不少龌龊,大泯其道, 『保木』这名字是后来人所取,古籍上也找不到,自然少了。”
“不过这东西有些作用,关键之时,可以保存性命,对付释修更有奇效。”
到底是阴司全力抬起的转世金性,杨浞一出手,赫然就是灵宝!李周巍哪里会嫌自家的灵宝少?更何况能用来压制释修!
“臣领恩! ”
不过提起这无上神通,杨没笑着看了李周巍一眼,道:
“我听闻贵族出了位剑仙!”
李周巍点头,道:
“族中素有传承,难得有一晚辈,得以拾起剑道??”
杨浞看了他一眼,笑道:
“正巧,我膝下二子皆喜剑道,长子拙劣些,次子却已经成了剑元,第三子虽小,同样对百兵之君颇为喜好……”
“他大破敌军,孤也封一封他。”
李周巍微微沉默,明白了杨没的想法。
‘持玄。’
不错,拥有剑意的李绛淳,在宋帝看来绝对是持玄的最佳人选!倘若有举国之高位加持,恐怕能让北边的怜愍惊退,摩诃都要掂量一二!
可李周巍如何舍得?
‘更何况…他身居符种,一旦持玄效力,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异样?’
李周巍只答道:
“臣膝下五子,垄、夏、梁三子,皆在天朝麾下效死从命,长子迁年岁大些,业已求道,又有些看家的小聪明,便留在族中…倘若能成就,亦可以为大宋开疆,唯独幼子不器,外出海外,以求余生平安。”
“族中年年征战,长幼偕亡,多有动乱,一众族老,唯着眼这孩子,他天性不羁乖张,难以承真,又修行剑道,不能屈心,还请陛下明鉴。”
李周巍语气凝重,杨沉便明白他的拒绝之意,稍稍一顿,也退了一步。
“我道修真,剑意是至臻至真之意,盼着贵族的剑道天才能进一进京,指点一二,全我大宋武
德。当如卿意。”
他笑道:
“在四闵,无人能害了他去。”
此言已经很客气,同样是杨淀的底线所在,李周巍仅仅是一思量,便点了头,心中琢磨起来:
‘总之有个闭关可以敷衍,这事情还须好好斟酌。’
一帝一王便从亭间起身,李绛梁奉着玉盘,跟在两人身后出了亭子,将玉盘交到迎上来的陈鸯手上。
杨浞扫了一眼,目光在陈鸯面上停留了一瞬,口中道:
“孤拟求真、举仙、修武,孰真?孰仙?孰武?缺一不可。”
这位帝王的神色有些飘忽,淡淡地道:
“不过……假、隐为阴,真、显为阳,天武在阳,修武之事,应在魏王,今后多费心了。”
“是!”
李周巍答道:
“臣告退。”
于是后退几步,方才从亭中退出去,这位宋帝毫无留恋,从明堂之中穿过,消失在深沉暗晦的黑暗之中。
李周巍直起身来,一言不发,在李绛梁的护送下从宫中退出去,一路到了宫外,儿子开了口,道:
“父亲……眼下……”
李周巍不紧不慢,答道:
“回望月。”
李绛梁沉默了一瞬,听着父亲道:
“可有血脉?”
李绛梁默默摇头,答道:
“孩子与阗幽都是筑基修士, 已经难得多了……“
李绛垄也好、李绛夏也罢这两个修明阳的魏裔都是妻妾成群,故而容易一些,而李绛梁与杨阗幽颇为恩爱,一对佳偶天成,自然难得子嗣。
可李周巍听了这话,目光闪动了一瞬,柔和地看了他一眼道:
“有了闲日,多来湖上看看。”
李绛梁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座大山,涩声道:
“孩儿一定……”
两人一路到了宫门前,两侧已经跪了一地修士,个个不敢抬起头来,恭声此起彼伏,唯独一顶玄舆到了眼前,从中急急忙忙下来一金衣男子,一身玄衣,极为气派!
可男人只匆匆到了跟前,完全不顾半点威仪,恭恭敬敬地道:
“见过兄长!”
“周洛来了。”
久别重逢,李周巍上下打量了这位族弟,笑道:
“如今修为长进极快了!”
李周洛勉强一笑,显得忧心忡忡,站得极不安宁,他自然对这位兄长有畏,或者说整个李家,不畏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如今站在面前的又是魏王,使他的惧意更加放大了。
于是他准备的满腔话语一句也没能说出口,陪着笑送了一段路,李周巍却停下了脚步,郑重其事地道:
“老大人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你找些日子,多回去看看,他惦念着你。”
李周洛一下红了眼眶,泣道:
“族弟明白,我这次南下,特地去了几次南边,为的是请那位小叔祖…可他方才丧妻,忙得不可开交,便一直拖着……”
李周巍心中一沉,问道:
“老人如今如何?”
李周洛沉沉摇了摇头,道:
“无人敢怠慢他,可如今也到了筑基后期了,我和他谈了数次,要过继一个后辈给他,他也答应了,说要等到回湖上…再挑一挑。”
李周巍点了点头,李周洛却迟疑了一阵,道:
“倒是…前些年,小叔祖收回来个义子,叫宁赴潮,改了姓,眼下叫李赴潮了,天赋不低……”
李周巍摆了摆手,道:
“无妨,他如是个品格好的,一同回来,支系谱上记一记他的名字亦可。”
言罢,李周巍已经托起光来,难得拍了拍这位兄弟的肩膀,金眸郑重,嘱咐道:
“你好生效力,不须念家中,诸兄弟里,唯你……"
魏王顿了顿,凑近他耳边,笑道:
“唯你有一线紫府之机,不须掺合,好好修行,你这几个侄子都是要跟着我的,日后我若镇守北方,不能及时归来…起落沉浮,替你兄长看好了!”
“族弟一定看护族事!不辜负……”
李周洛唯唯应了,目送李周巍踏入太虚,黑洞洞的太虚闭合之前这位兄长回了回头,笑盈盈地打断道:
“不必多虑,老大人很欣慰,族里无人怪你!”
李周洛的心病被一语叫破,面色微微一红,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阵,好像解脱式地松了口气,良久才急匆匆地钻进玄舆里,道:
“速速去李大人府上!”
第一千零一百一十章 天养
庭州。
恢宏大殿之中,气氛森森,底下的修士跪了一地,高处的绛衣男子负手踱步,听着底下人汇报,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这场大战紫府大获全胜,并无伤亡,可西岸的情形很是惨烈,李绛宗已经连续七日在这位置上忙碌,一刻不能停歇。
“家主……蒲家的少家主蒲心琊也回来了……”
李绛宗微微一顿,问道:
“可有什么话说?”
底下的人摇了摇头,道:
“收了抚恤,换了白衣,到山上去了。”
蒲氏这些年来算勤勉,好不容易出了个筑基的家主,又死在了大战中,蒲心琊虽然被外派坊市,可本来的目的就是磨砺,他天赋绝佳,是李遂宁的好友,李绛宗自然多多关照着,只道:
“这事情也要知会遂宁,让他开口最好……”
转头一问,却见下面的人上来禀报,道:
“宁公子仍在山上,洞府紧闭,并无任何信令。”
李遂宁在族里算极为用功的,又突破筑基,为族里中流砥柱,按理这个时候他常常会出来帮忙,还是头一次闭关这样久,李绛宗略有讶异地摇了摇头,便道:
“那且搁置着……你……”
他还未多说,竟然见着层层禀报,从殿外进来一少年。
这少年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生得当真是天人之表,金瞳灿灿,看着勇武异常,行了一礼,正色道:
“见过族叔!”
李绛宗眼底立刻浮出笑来,快步从台阶上下去,把这公子扶起来,道:
“自家人……何必客气!”
此人乃是魏王长孙,李绛垄之子——李遂还!
作为李氏新一代的天才,李遂还修行速度极为恐怖,如今不过二十八,已经筑基,修为甚至隐隐与台上的李绛宗平齐,筑基速度不但是诸脉第一,甚至超过了几位叔伯,只在他大父李周巍之下而已!
这固然是明阳血裔的加持,却也足见这位魏王长孙天赋之惊人!
李绛宗看得是满眼赞叹,却见李遂还微微一笑,取出袖中的玉简,送到这位长辈面前,答道:
“西岸诸事平定,田契重分,各司其职,业已安定! ”
李绛宗赞叹了一声,把所有人都挥退了,领他到了后堂落座,仔仔细细把这东西读了,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来,道:
“厉害!”
这位二十八岁的长孙七天内已经将整个西岸的混乱与狼藉平定,重新修缮宫阙,矿脉恢复开采,仙山也安排好驻守————实在不像个终日闭关修炼的王孙。
这让李绛宗沉默地想起自己那个关押在青杜的长子,气得他心肝都跟着颤起来,咬牙切齿,叹道:
“那孽畜……哪怕有你一分的本事,我也不必这样关着他!”
李遂还回了一礼,却很郑重地答道:
“晴哥儿…跋扈在性情而已。”
李绛宗只当他说些好听话,摇了摇头,倒也不在意了。
自从李遂晴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李绛宗已经对他死了心,最后保住他的一条命,另一头重新纳了妾,勤于房事,只有父亲李周昉还记挂着,偶尔去看看孙子。
他舍了这话题,却见李遂还面上始终有喜色,便笑道:
“你这是什么好消息?”
李遂还笑了一声,答道:
“得了一份父亲的家书! 不知大父可回来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将袖子里的信取出来,送到李绛宗手里,李绛宗略有些惊诧,拿着信又不敢读,见了李遂还点头,这才将信拆出来,扫了一眼,李遂还笑道:
“父亲随军的妾室诞了一女!”
“哦?!”
李绛宗顿时大喜,道:
“难得! ”
遂语辈天才并不少,除去王孙不说,李遂宁、李遂宽兄弟就足够撑起一辈,天赋稍好的天才更多,唯一遗憾的就是阳盛阴衰,女子极少。
他满是笑意地看了,心中却不止有喜,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主,他敏锐的嗅觉让他第一时间问起来:
“不知是哪位夫人?”
李遂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
“母亲这些年来一直留在都城,家中一起过去的几个夫人自然也不会随军,在军中的是杨大人赏赐的,没什么出身,也不姓杨,姓黄。”
“听闻也是越国的小族修士,其父有迹可循封在了东离一带,一个小官…这次事情过后,也要叫他飞黄腾达了。”
李绛宗听清楚了前后渊源,略略松了口气,心中倒是满意了很多,道:
“这样是最好的。”
李遂还已经颇为振奋地站起身,道:
“妹妹生在江淮,正辞旧岁,父亲早想好了,为她取一个岁字,正送信回来,给大父报喜!”
李绛宗连连点头,如获至宝地把信捧起来,笑道:
“走!先去见老大人!”
……
天光灿烂。
李曦明从山间站起身来,在白玉般的地面上踱了两步,如同鸟雀一般的离火在他身上盘旋了一下,停在他肩膀上,这真人满面沉思,良久道:
“我倒是…想不到宋帝,竟然对阴司这般看法。”
李周巍负手立着,道:
“他心头的不满,比晚辈想得还要多,毕竟再怎么样,阴司有一定要成全他的心思,可看他的态度,竟然浑然不喜。”
李曦明眉头紧锁,好一阵才抬起头来,问道:
“你看他的模样,话语有几分真假?”
魏王微微一顿,摇头道:
“不似作伪,也不应作伪,杨沉和阴司应是有隐隐的分歧的。”
李曦明欲言又止,见李周巍若有所思地道:
“除非…杨没对自己将来的成道并不满意,或者说————强横如阴司在掌握天武真君金性的情况下,以推动整个天下为棋局换来的真炁,杨没并不满意……”
“这是杨浞与阴司的不和,还是天武与阴司的不和?杨促本人与天武金性……又到底是何等关系?”
李曦明思量了好一阵,倒是有些耳目一新,答道:
“你的意思是…他强调帝君不能屈居人下,又强调天武自诩真君而非帝君,是暗示他与阴司的矛盾并非在此处…而是…有别的问题?揠苗助长…还是……身为天武的旧时恩怨?”
他琢磨了一阵,试探道:
“阴司……在兜玄一道的宁楚二国灭亡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李周巍静静地道:
“魏亦是兜玄。”
这下让李曦明沉默了,他后知后觉地抬眉道:
“魏楚并列为南北朝,如若同样是兜玄出身,岂不是…人间在此一玄?倒也是极厉害的。”
李周巍踌躇了一阵,答道:
“这些事情还为之过早,我看杨没是有野心的,迟早会看出端倪,晚辈反倒考虑一事。”
“你说这阴司、落霞,要托举一位真君,有多少把握?要控制一位真君,有多困难?要叫一位真君陨落,又有多少手段?”
他按着杯,思虑道:
“同样是成道,赵帝为何会骤然陨落?已故真君、仙人的金性重新成道,与后来人登位…又会有怎样的区别?”
“换句话说,当年玉真成道,全身而退,是因为有能力、有资格全身而退,还是因为……天上的大人们需要一个人占据玉真?”
李周巍踱了两步,若有所思地道:
“这些泯灭进历史里的答案,除了几个鼎鼎有名的大势力,也只有那些豪族明白,除了拓跋、是楼,还有陶、卫、戚…等打进洛下,修为又高了,应有收获。”
李曦明点点头,沉吟道:
“不过这么看来,怎么也算得上好事…只要宋帝能站在你一边,不必提防背后,征北能安宁许多,你也能好好寻求机会。”
两人整理了收获,李周巍便从袖中取出那灵宝
【天养瓮】来,笑着放在李曦明面前,道:
“不过……出手倒是慷慨!”
此物是为宋帝所赐,自然是无主之物,归来的短短时间内便炼化了,同样是那棕色的小瓮,却浮现出一缕缕淡金色、竖直如同木质般的纹路,内里的暗色稻谷随着晃动微微滚动,却呈现出宝石一般的质感。
李曦明从他手里接过,神妙转移,立刻有股心血相连的触感从掌间传来,微微倾倒,听见内里宝石般的稻谷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却如何也倾洒不出来,便发现瓮底写着一排字:
【我神在隰】。
宋帝口中道统泯灭的【天养瓮】,却足足有四道神妙!
最主要的神通就是【蓄合】,称为【民收民纳,自我而始,民采民携,无我不至】,瓮口一动,便有万千收束之光,除去雷火金煞不能收,其余之物纷纷而来,莫可抵御,尤其是水德,奔波而入,有去而无回。
这收取不同于寻常神妙,不止死物受得,连光电幻象、飘摇赐福乃至于活物亦能收!
李曦明心中一动,便见李周巍笑道:
“释修撞见,可要吃点亏,尤其是那慈悲道…本就喜欢立小释土,放什么护法大士,撞了这灵宝,摩诃还好些,怜愍恐怕是术法尽废,唤出来的灵体立刻就飘飘堕下去了。”
“晚辈略微试了试,估算着如能把怜愍打个半死,同样收入其中,使之求天不应,问地无能,虽然在这方面上不如那【淮江图】,却也是奇妙的法子!”
李曦明略微点头,突然开口道:
“既然如此,这宝贝斗起『上巫』、 『鸺葵』也是顶有用。”
他随口答了继续研究起宝贝,稍次一些的神妙叫做【明齐】,同样极为奇特。
所谓【明齐】和李曦明身上『集木』的【裨庭青芫玄鼎】的【布新】颇为相似。
【布新】是使鼎中受了伤残的灵植缓慢恢复,汇聚灵物,可【明齐】能叫【天养瓮】容纳海量灵资,随着时间推移凝聚一道【粢土】。
这道【粢土】养在瓮中,为瓮主神,性在『角木』、 『宝土』,可以滋养灵根,与之相互感应,全其性命!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是用来保存性命的,称为【保养】,要求颇为奇特,只能应在客位,不能应在主位,倘若有修士受了重伤,法躯崩溃,灵宝主人便可将之收入其中,暂时稳住。
可倘若是灵宝的主人自己受的伤,除非有另一个人接替过这灵宝,替他成了主人,否则这一道神妙是不能随意施展的。
余下最后一道神妙,叫作【泰祭】,倒是罕见得多,是用来祭祀、夺取血气的……如若用这【泰祭】收三四百个修士,养出血气,可以用来疗伤、滋养他物。
这倒是让李曦明略有异样,心中很快转了念头:
‘看着这神妙表现,如果配合上第一道神通【明齐】…收个重伤紫府进来,却其神通,取其精华…理论上也是可行的…’
他思虑至此,忍不住苦笑起来,道:
“『上巫』野蛮、 『鸺葵』鬼怪,有此灵宝,不足为奇。”
李周巍知道他在指什么,摇头道:
“我看不像阴司自家的东西。”
他并不在这事情上多做讨论,而是笑道:
“我看这灵宝威力在【蓄合】,最奇妙的地方却在【明齐】!”
李曦明沉吟一阵,若有所悟,双眼霎时间明亮,道:
“你是说……那灵根?!”
李周巍含笑点头,道:
“紫府灵根难寻,举世罕见,当年东火洞天得了一株,立刻落到金羽宗手里去了…筑基灵根,家中又不甚稀罕,可抛开修为根脚不论,开了慧的灵修……家中不是正有一株?”
当年李清虹外出游历,曾在江南得到一株生了灵性的灵根柿树,这等灵修本就稀少,没有千百年难成气候,故而修为极低,后来迁到了宗族里,也不过是让小辈们偶尔尝一尝灵柿而已。
可有了这灵宝,局势便不同了,李曦明仔仔细细的看了手里隐约焕发光彩的宝贝,颇为喜爱,连连点头,赞道:
“这些灵稻灵资我家最是不缺,虽然品阶低了些,可只要能用量来补质,用得多也不可惜!先花费个小半载,把这份【粢土】给滋养出来。”
“所谓全其性命的【粢土】,撞见着有神智的灵根,想必有不同的奇妙!”
李周巍笑了笑,答道:
“这事情麻烦叔公,我这就去挑了术法,先行闭关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