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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 唱与随

作者:季越人 字数:507774 更新:2025-11-10 13:40:49

‘《天司布序神卷》…’

日月同辉天地的光明交织,上寰阁中清气环绕,李周巍抱手站在阁中,细细读着这道功法,心中倒是计较起来。

【神卷】一类的物什,李家见得不少,【戊癸索阴神卷】也好、【星闱太仓神卷】也罢,甚至只在刘长迭口中提过的『库金』【道玄存续神卷】,都是一类。

这一类大多记载着大量术诀、窍门,李周巍读得多了,隐隐发觉有相似的味道,尤其是【天司布序】与【星闱太仓】,形制统一,分明是从一处所出…

甚至如今回头来看【麟光晖阳神卷】,隐约有相似之处,叫他沉默良久,心中怦然而动。

‘有问题…这几道好像是同出一个道统,即使最不同的【麟光晖阳神卷】也有相同处,至少是出于一个古代道统历经沧桑变化以后的分枝,也就是那些大宗口中的一个道轨…有很多脱胎而出的味道。’

当今之世诸府失序,很多东西已经无法追究来处,可这些东西在上古都是有严格的命名的,比如同出太阳道统的长怀、修越,虽然不同称太阳,可真要计较起来,可以算作是同一条道轨。

这些【神卷】与李家曾经得到的那些【经】颇有不同,明显属于另外的一套道轨…唯有【戊癸索阴神卷】是例外,虽然是神卷,其中的许多术法并没有太多的承接关系。

‘『司天』明确是兜玄道统…神卷…司天…祭祀…兼为神职…’

‘湘淳道姑说过…古代有府君、神君、帝君、真君…也占着一个神字,今日香火、神职之崩坏,是一样的…’

他微微挑眉,

‘这么来说…【麟光晖阳神卷】的古魏国…与兜玄的关系也不浅…’

李周巍收了思绪,暗暗一瞧,手里的仙功已经从三百二十九变成了三百六十四,李曦明一战添了三十五。

‘我在洞天之中斗了诸怜愍,重伤了修行魔功的赫连无疆,也不过三十二,杀了女咲却是三十五,这两人的实力根本无法相比,看来还是释修吃香…斩杀的仙功也更多…’

‘下次即使不能斩杀,也要毁了法躯,否则区区斗法镇压,实在没有多少仙功…’

他仔细瞧了,《天司布序神卷》足足有六品,术法完整,传承丰富,所需一百八十九道,若是换取,手中余下一百七十五道。

‘如今术法众多,叔公身上的十几道术法都未修成,又忙着修行,至少三四十年都是用不着的…也完全够用。’

他换取【帝岐光】时抠抠搜搜,再三思量,如今竟然毫不犹豫了,随手换了,便快步从阁中出来,正见了李曦明前来,手中亮出一丹。

此丹黑金两色交织,色彩纷呈,扰动一阵阵灵机,只可惜被这洞天之内的阴阳均平定下,难以起伏,见着李曦明正色道:

“如今你疗伤完毕,外界波动不定,也正好用这【南宫玄绥丹】修行,此丹可以在体内开辟玄宫,慢慢修行,药力不容易流失,正合适在这种随时需要出手耽搁的时候来用…”

“此丹如若用罢,还能充塞神通,也适合赐下去给晚辈,让他们用来护身!”

……

四闵郡。

四闵郡是青池宗的根基,人口稠密,宗族众多,数百年来,越国动荡多而安生日子少,作为青池根基四闵郡却一直安定,少有动乱,放眼望去,连甍接栋,层台累榭。

高处的主殿之中,亮白色羽衣的男子正低头思量,仔仔细细地看着披在案上的官袍,轻声道:

“间饰…还是以五彩真玉纹为主,全衣用四合如意云纹……至于象征……”

他微微皱眉:

“大赵用的什么?”

眼前的几个小官连忙抬眉,低声道:

“用的是夔兽,底用木石纹路…”

李绛梁眸子一瞥,看向一旁笑盈盈的女子,见着杨阗幽挑眉:

“用交蛇、水火、大蟒。”

两侧的属下连忙应了,恭恭敬敬地道:

“这就去着画,请两位大人斧正。”

李绛梁微微点头,这一群人便视若珍宝地捧着这官服出去了,杨阗幽则转过头来,望向窗外,随意道:

“到底是四闵繁华。”

哪怕是这几年的动乱闹得沸沸扬扬,在四闵郡前的大战一片狼藉,这郡中却能算得上安定,李绛梁上前一步,仍有些难以置信:

“青池就这样让出四闵来了…”

杨浞带着李绛梁等人打到四闵时,青池自家已经乱成一团,唯独秦险一派的人在郡前斗法,那姓秦已有预感,却不得不驾风上来抵御。

秦险寒门出身,见风投风,见雨投雨,一步步走到当今的位子,哪怕道统不佳,也享用了不少好东西了,所谓青池峰主也未必能稳赢他。

可在杨浞面前不过一合——【靖夷九曲镋】还未落下,六种水火便依次第落在他身上,秦险没能吭出一声便神形俱灭,这位青池宗历代以来唯一一位出身寒门的宗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

余下人乱成一团,以秦险之子秦敛服为首的众修正欲逃遁,杨浞手下的司家嫡系上前一喊,姓秦的哪怕再不可置信,也低着头降了,转头就有赏赐。

于是青池耕耘六百年的四闵郡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下来,便被攻入,两侧的人马喜迎王师,以邓家为首的众修泣下跪倒,邓家家主哭得撕心裂肺,掰着指头数数,一一陈述青池如何迫害邓氏数百年、哪位哪位被害了。

李绛梁是不太看得下去的,他不是不知道邓家的底细,如果真的心里有恨,当年也不会在迟家的动乱中安静如鸡,无非见了利益而已。

可杨浞却很需要他,封了三个镇,按着往后的安排,也是个开国武功爵【元殿值】,六等的小爵。

“秦敛服、司勋拢、郑书严、李泉涛、全玉缎…通通得了封地…等到开国之后,都能往武功爵里去排,这又是多少世家…”

李绛梁幽然叹息,让女子回过头来,柔声道:

“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越国遭受了太多灾难,大批大批的荒地与百姓…如果没有地方宗族,我们的人不足以守住…可…可这未免也太多了,也没必要用土地相赐。”

李绛梁神色犹豫,低声道:

“我明白大人想少造杀孽,可堂堂青池,只死了个首恶秦险…一日之内四闵封下七十一地,光是这一郡开国以后就依例有七十一个大小世家公爵…”

“我总觉得不对,只恐…害…”

杨阗幽微微低眉,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打断道:

“兄长有他的考虑…”

“我们还不到举起大旗的时候,青池的统治固然名存实亡,一旦将这个庞然大物彻底冲倒,越国的地盘我们的确可以通通掌握,可东海和南海的呢?只要这杆大旗没有举起来,必然被诸家装傻充愣所分食。”

“这也是兄长为何在青池山下止步的缘故,若非如此,此事恐怕要陨神通!可我们还需要这个庞然大物苟延残喘,以利益相诱,这才能收拢住整个青池,司家现在与我们是一条路上的…青池山仍有仙令通往两海,才能勉强维持住这些海外的领地,毕竟…哪怕是山中也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兄长让司通仪修立【仙仪司】,维持着青池名录,依旧牢牢将这些人和地掌握在手里…”

“前些日子青池在东海的诸岛都有动乱,如若不是司家青忽真人与青池的宁真人出手,在这剧烈的变动之中必然被人瓜分,今后再想在海外伸张手脚可就难了。”

她叹道:

“我们不是太阳道统,海外的领地名正言顺继承多少是多少,几乎不能再扩张,同样的,一旦丢失,再难拿回来了。”

可这似乎不是李绛梁想听的答案,他也并非不知道这些道理,只踌躇着道:

“我忧心的是百姓,倘若真让世家遍布海内,哪还有庶民出头的日子?再说了,这些人尚且如此分封,仙族又当如何?”

“难道今日就有出头的日子了么?秦险如何?”

杨阗幽神色平静,笑道:

“至于仙族…封王!”

李绛梁沉默片刻,问道:

“封号可拟定了?”

杨阗幽颇有兴趣,掩嘴笑道:

“早着呢…可你家的封号,难道还用想么?”

李绛梁心中一阵悸动,竟然有了一分安慰了,暗暗念叨起来:

‘大人说过,王位大有裨益,再者,只要说是王侯,走出去家里人也有身份,也算是为家中做点事了。’

虽然以杨浞对世家的态度,即使没有他,自家大概率也不失王侯之位,可自己有从龙之功,到底可以给家中多争取一些地盘,他暗自思量罢了,话锋一转,忧虑道:

“听说业火过了荒野,已经到黎夏了,大人闭关多时,如今可有消息?”

提起业火,杨阗幽并没有忧虑之色,只有些许笑意:

“那是【雀鲤鱼】,不必担忧他,他是来转世的,等雀鲤鱼到四闵郡前了,自然可以见到兄长。”

李绛梁若有所思,正欲开口,却见一人急冲冲从阶间上来,低声道:

“禀大人!陈大人密信!”

李绛梁被打断,转过头来,从他手中接过信,扫了两眼,神色略有些怪异:

“临海天变,有巫风枭羽、鸮啼鬼啸…”

他看向杨阗幽,问道:

“这是成了还是不成?”

这等神通之事,杨家或者说阴司自然明白得最清楚,这般一问,杨阗幽点了点头,正色道:

“老剑仙倾力栽培,已经折过多少鄰谷家的人了?最早的鄰谷依、鄰谷耽,后来的鄰谷饶,搭进去多少灵物?多少宝丹?好不容易出个鄰谷兰映,甚至求到我们家头上,哪家有这么好的条件?也就他鄰谷家了!自然是成了!”

“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清楚,除了鄰谷兰映,还有两个在暗处闭关,虽然突破希望不大,只能算是万一之后手,可几乎把所有鄰谷家的天才都搭进去了…娄行剑仙也是狠心!”

李绛梁赞叹一声,摇头道:

“你这话也不对,这是凛然之大义,算不上狠心,若不是鄰谷家太不中用,早该有鄰谷家的紫府登上大局了。”

“如今也不慢。”

杨阗幽叹了一句,李绛梁点头道:

“为难前辈一片心意,如今出了个鄰谷兰映,临海郡算是有救了,即使大鸺葵观封山,鄰谷家也能保住临海的林氏凡人和众多族系…又能叫大鸺葵观置身事外…不可谓不高明。”

杨阗幽感慨:

“高明是高明,无情也是顶无情的,为守大鸺葵观之风骨,宁愿一句真话不对后绋、奎祈说,宁愿在秦玲以命挡薛殃,求万一之可能,可见他剑心之坚固…”

李绛梁只能叹息一声,以示尊敬,却见妻子笑道:

“再怎么说,你家受益可不小,叔父的爵位已经到了殿里,几个人商议着,至少也是个三等,就封在黎夏,至于你的…”

她口中的叔父自然是李周洛了,李家在这场动乱中参与不深,得爵的唯有李绛梁与李周洛二人而已,李绛梁摇头道:

“你不必考虑我,一个虚衔即可,我没什么封地的想法。”

他面上浮现出笑容,眼中多了几分盼望与希冀:

“等到大人功成,江南安定,百姓有所居有所养,我便辞去俗务,带你回湖,在洲中领一小阁,校正道藏、梳理道统,闲时驾舟湖上,温酒醉眠而已。”

杨阗幽偏过头去,并不看他,有些勉强地笑道:

“夫君如此才能,兄长钦定的治国安邦之君子,岂止领一小阁?”

李绛梁失笑,目光还是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上,摇头叹道:

“你却不懂了,我几个兄长才是人物,我这等庸才…到了洲上,也不过领一小阁而已!”

他声音温柔,眉宇带笑:

“到时让你也见一见望月的湖景。”

杨阗幽低低地应了,不敢看他。

这位杨氏嫡女、贵为金丹血裔的天之骄女总是充斥于面孔的笑容淡了,她佯装镇定地看向窗外,按在窗沿的纤手却松了又紧,美目闭起,抿唇不语,心中突然隐痛起来。

‘你啊你…’

第一千零一章 欲山

晨曦升起,光明璀璨。

太阳之辉落在湖边,长道两旁立明灯,绘着海纹的长阶绵延至此,便有修士起落,道上更有车驾、快马往来。

“笃笃笃…”

马蹄声渐近,便见一少年驾马而来,身着白袍,袖口绘弯月湖波纹路,服饰虽然不显贵,可气宇轩昂,腰间系一锦囊,在此地停了,遂见一门。

此门七十二脊光明,高十二丈,雕刻繁复,乃是密林郡门户【常曦门】。

密林山是整个望月湖最值得称道的仙山,山下更有一坊市,虽然规模不大,又因连年动乱而萧条,可作为坊市门户的【常曦门】联接南北,极为重要。

李遂宁在此地停了,正见一队人马打门下过,见他立刻勒马,一山越长相的老头从车上下来,车队避让道路,恭声道:

“见过大人!”

山越在越国的地位一直不高,湖上也不例外,这老头虽然是个练气,在山越中地位绝对不低,可见了他这身衣物,仍不敢挡道,也不知他姓不姓李,不敢叫公子,便称大人。

百年的教化已经让他们跟湖上的百姓没有太多区别,只是毛发略多、长相典型,李遂宁只问道:

“你是哪位客卿?”

这老人年纪不小了,却还跪在地上,发白的双手撑着地面,恭敬地笑道:

“万万不敢…小的只是个戍卫,挂在玉庭下头做事,本是山越人士,幸在大郃明方麾下听过命令,后来听着明宫大人的命令,贱名杜斗。”

李遂宁顿时愣了愣,答道:

“原来是大人的随从,也太客气了,快快起来。”

李遂宁其实对这些山越印象不错,如今的山越还有巫教,供奉的是【大郃明方】,也就是自家的魏王。

这事情并不难理解,一是魏王年幼时命数未敛,行事的白麟意义多过本尊,征伐山越给他们留下了太重的明阳光彩,二来也是山越贵族们自吹自擂,提高自己地位的手段。

可凡事皆有两面,庭州陷落后,这群山越还在私底下供奉,屡教不改,诸降族终究遮掩不住,被蜀将倪赞拔了淫祀、筑了京观。

“还请戍卫上山时提一句,禀了大伯公,说李遂宁已经探完亲,在山间等他一同回湖!”

这句说罢,眼前的老人略有些惊异地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便点头恭敬地应下来,转身离去。

‘族中给了一粒灵药,效用颇好…竟然短短半月就到破了胎息六层…’

李遂宁已然是胎息巅峰,这修行速度比他预想得快得多,一时心情大好。

‘这么一算,等到杨氏立国…我的修为能在练气二层到三层,至少能飞行起落,能斗一斗小修,修筑一些寻常的阵法。’

在山脚下等了一阵,立刻见一道流光疾驰而来,正是李周昉!

这中年人抚须含笑,身后还跟着一身着葛衣、低头的少年,那老山越跟在最后,三人提前落在【常曦门】前,步行九步过了门,这才听着李周昉笑道:

“遂宁来得倒快!”

‘李承宰见我如今发达了,勉勉强强给我笑脸看,我懒得敷衍他…能来的不快么!哪怕我多应他几句,他就要向我借灵资了!’

李遂宁心中暗叹,笑而不语,李周昉立刻明白了,转移话题,去引身后少年,满面笑意,显得惊喜不已,只道:

“来!见一见…这是蒲氏的天才,名心琊。”

他正色道:

“蒲氏有几分传承,我见了蒲家人,仔细问了,心琊是他们数代之间难得的天才…真是天佑望月,又一桩好事!”

这才转过头,笑道:

“心琊,这是遂宁,家中百年难得一遇的阵道天才,你可以多多请教!”

少年行礼,连忙道:

“见过公子!”

李遂宁强忍笑容,点头道:

“不必多礼。”

蒲心琊是他前世挚友,自然熟悉的很,此人阵道天赋固然出色,可更加厉害的是修行上的天赋,修行速度一度追上他,直到他换了更上等的功法才能拉开距离,此刻天赋不曾显露罢了。

前世的相处极久,李遂宁明白蒲心琊还有傲气、有不少野心,更有湖周小族那一份羡慕主家又渴望自主的心思。

后来这份心思被老大人撞破,放去四闵经营了两年铺子,见了世道,回来立刻老实了,明白出了望月湖,蒲氏就是一枚点心,除了在望月湖上爬得更高,别无他路可走。

此刻他还有傲气,李遂宁也不多搭话,而是皱眉道:

“伯公,释修那边如何了?”

“害!也不知大欲道在折腾什么!”

谈起释修,李周昉笑容立刻散了,神色凝重:

“那摩诃从荒野过,前些日子先到了黎夏,没有大兴屠杀,甚至没有进入郡城中,只把麾下诸怜愍分散出去,各自在山野立起庙来,讲经说法,让人下山散播教义,一个个民众动摇起来,都在郡里看着,大多已经偷偷换上释修的服饰…”

他幽幽一叹:

“又在郡外修立大山一十二,种下【大善金莲】,百道银水从山间淌下,百姓如出了郡城,脱鞋挽裤淌其中,便见种种极乐,不知父母,不识兄弟,我们的人去了十余位,有五位不曾回来。”

“绛宗便放弃了此事,只驱策左右的散修半途去看,据说黎夏郡外的山已经化为欲山,男女相藉,赤身裸体,淫乐长夜,沉湎其中…”

“那处的几个家族,什么乌家、卢家,真是倒了大楣了,得亏曾经被攻下,年轻一辈好些个被杨氏征召去,还能保存些血脉。”

中年人叹道:

“如今…听闻大欲道已经迈过此地南下,也不知如何了。”

李遂宁听得叹息不已,他前世闭关修炼,身份也低,对这事情了解不多,可后续的事情知道不少,心中暗暗印证起来:

‘大欲道…听闻是古时与大慕法界分道扬镳的…虽然也宣扬的是当世之释土,可心思大有不同,号称【世间无苦,即为释土】,并不要求麾下的民众经历苦楚才入释土,生下来享乐到投胎即可…【大善金莲】收摄悲痛,底下真是没有一丝苦楚可言…’

更加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七道之中,大欲道的百姓折损的最快,却是最会生子的,毕竟痛楚都被【大善金莲】收去了,生子一人,便是让一人到世上享福,是大功德之事,人人争先恐后,唯恐不是女子。

可无论这事情有多荒唐,他心头明白,等着大欲道离开此地,这群人便是一摊怎么算也算不尽的烂账:

‘这场灾难肆虐了整个越国北方,宋帝如若拔除【大善金莲】,多半会叫百万人寿元大减,活不出十年,难怪要封山禁祀,先绝了这东西的影响,再颁布经典,花费多年一点点梳理人心。’

他思虑再三,心中盘算着:

‘我前世出关时,这场动乱差不多也要结束了,家中没有太多的折损,这事情应当无碍…我先要去见老大人才是。’

他站在伯公李周昉的风中,很快落到洲中,却见这老人摇头,笑道:

“不提这个……你在洲上奔波,怎么能没一个跑腿的人呢?更何况你平时要研修阵道,时间更是宝贵,我这有一人手,正巧你也见了,便到你身边跑腿罢。”

“家中本有规制,随从的修为通常不能高过嫡系,可你眼看着要练气了,也不算早!”

见那杜斗在地上拜了,有些惶恐地磕起头来,李遂宁正皱眉欲拒绝,却听李周昉传音道:

‘且用着罢,是明宫姑姑安排的,承宰叔父不懂操持,东邸的一众人更是不要脸皮,他得了大人的命令,能替你在外面挡着,否则你挨个去拒绝,多少伤了亲戚的情分。’

‘她忙碌得很,等不到你,便托我处置此事。’

李遂宁面色有些复杂,他前世没有这样快崛起,故而利益不丰厚,李承宰拉不下脸皮,如今应该大有不同了,只好抱拳道:

“谢过伯公!”

有杜斗领路,接下来的路也不必李周昉相送,李遂宁一路到了高处的阁楼,目光无心地扫过阁楼间,瞳孔却微微放大。

一位灰衣男子正急匆匆抬步上来,到了阁楼间,有些胆战心惊敲了门,这才迈步进去。

‘四伯公…’

此人正是四伯公李周洛!

李遂宁心中缓缓一窒:

‘四伯公前世在湖上么?’

这位四伯公李周洛可不是寻常人物,他颇得宋帝重用,从登基的那一日起就是京兆尹,随着李氏没落,他的位子却越站越高…在魏王薨后,作为魏王兄弟的他虽然不曾加爵,却一度进入紫金殿持玄,陪驾左右,荣宠不断,极为显赫。

若不是李氏的事情这位四伯公李周洛一直有求过情,李遂宁如今仍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可哪怕如此,心中依旧复杂无比。

‘兴许是…绛淳叔父一死,这位伯公便膝下无孙,又在眼皮子底下紫金殿持玄,陪驾左右,故而被高高抬起来用了…’

李周洛这一脉,在整个走向中扮演着极其古怪的角色,四曦中的长辈李曦治,在长阖之乱中出手,一道虹霞之法震惊南北,却在大战之后骤然失踪,从此不见踪迹。

而李周洛之父李承淮,更是只听过名没见过人的人物!李遂宁当年从来没考虑过这位长辈,整个家族也习惯了他外出游历不见踪迹的事实,如今想来,也未免诡异。

可这位四伯公从魏王和其大父身上受益颇多是不假的,他进入紫金殿持玄,敕命的诏书传下,其中毕竟有这么一句话语:

【父兄竭诚,濯邪定郡】。

‘这位四伯公身上…应当有线索…’

他目光沉沉,听着前边的庭卫将自己拦下:

“大人正在召见他人,还请公子等一等。”

……

阁楼之中灯光昏沉,老人将手中的书卷放了,细细瞧了一眼跪在殿中的灰衣男子,似乎有些恍然,连忙抬眉,下去将他扶起来。

李周洛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惶恐不安,被老人拉着在侧坐下了,李玄宣也并不回主位,就近挨着他坐下,拉住他的手,问道:

“如今如何了?”

李周洛当年回湖上来,一直在在陪李绛淳,后来青池征召,他送庞云轻回四闵,如今赶回到湖上显然是冒风险了,低了低头,有些迷茫,答道:

“也不知是什么局势,青池忽而倒了,云轻她被安排到了山中,我担忧族里,便回来一趟。”

李玄宣直摇头,苍声:

“你大父去往煆山也十五六年了,前些年还有消息,往后的书信越少,五年前回信,说要闭关验证道统,如今没有消息……你祖母可有给你来信?可有你父亲的消息?”

李周洛一时语塞,离席而拜,低声道:

“是有来过几封书信…只叫我好好修行,还有就是祖母家里要给我资粮,我都一一谢绝了…只是祖母家里的几个亲戚偶尔有寻过我,是指点一些修行的事情…”

李玄宣点头,李周洛恭敬地道:

“只是我从南边得了消息,是那位杨大人,给我封了一二块地界,位置极好,在四闵…”

“晚辈想着,正好可以留给家中驻足,在那一处开一小坊市,也算是在更南方伸一些手脚。”

李玄宣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抿了茶水,答道:

“你这可不对了,人家大人赏给你的,怎么能推到族里来呢?家中除了在大人麾下听命的绛梁,也没有谁有如此殊荣,好好珍惜才是。”

李周洛不知如何答他,李玄宣却低声问道:

“南边可有消息?这滔滔业火要如何应对?”

李周洛顿时从地上起来,面色凝重,答道:

“那【雀鲤鱼】马上要到四闵,无论如何,一定要有大人出手了!四闵中风声风语不少,依晚辈所见,雀鲤鱼放肆不了多久!”

“家中只须小心,一旦雀鲤鱼从四闵撤走,抓紧时机收复地盘。”

“哦?”

老人抬起眉看他,琢磨了一阵,笑道:

“这是杨氏的意思?”

第一千零二章 正性

老人问了这话,却并没有看他,一边已经将桌案上一同倒好的另一杯茶端起来,示意李周洛接过,坐下来说话。

李周洛本就语塞,顿时有了喘息思考的时间,乘势起身,将茶接过来,在老人身侧重新落座,叹道:

“我也不晓得…我去了四闵,有一位大人来见我,让我称呼他…称呼他为舅公…叫作杨锐仪。”

李玄宣神色微微收敛,心中计较:

‘杨锐仪…锐字辈…是杨宵儿的兄弟辈…’

他面上恍然点头,露出笑容,问道:

“是何等高修,竟不曾见过?”

李周洛显得有些疑虑,答道:

“晚辈看不准…他的神妙有些父亲『勿查我』的味道,只站在面前,没有半点气息,如同凡人…”

李玄宣暗叹,听着他道:

“他和我说了一二事,指了北方的局势给我…荒野的地界,如若我家还要,那宜尽早占下,毕竟有玄岳在旁看着…”

“如果我家不占,会有人来守。”

李玄宣放了杯,正色问道:

“越国的事情,杨氏要做主,诸宗诸门如何处置?”

李周洛摇了摇头,答道:

“这恐怕要问绛梁,他极得大人看重,对这些东西很清楚,我攀了一二亲缘,却不能算殿上的人。”

“我只听说一事…”

李玄宣抬眉望了,听着晚辈道:

“前些日子,那位舅公去过雪冀、万昱两门了,甚至去了不止一次,安排好了诸多事务,至少这两门…应当无事。”

老人讶异道:

“雪冀门封山多年,竟与杨氏有联系?”

李周洛面色凝重,答道:

“晚辈并不清楚,可听着雪冀门曾经主人叫官戌真人,似乎…与杨氏关系密切。”

“哦?”

李玄宣盘算了一阵,有些踌躇地抬眉问道:

“渊钦他…如何了?可有回来的机会?”

李周洛显然是早早打听过的,早就打好了腹稿,很自然地道:

“青池的那么多修士,名录和魂灯一个都没有放过,通通被司通仪交出去,记录在【仙仪司】手里,长辈也在其中,只是长辈尚未出关,还锁在青池山中。”

李玄宣早有预料,抬眉道:

“你可知李泉涛…在四闵有什么安排?”

李周洛微微一愣,没想到老人的话题转的如此之快,只答道:

“我见过他了!兴许是因为司家与绛梁都引荐过他,他也很得看重,亲自见过大人一面,听说在大殿中密谈了许久,得的地盘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李玄宣暗叹,不再发问,而是问起他的修行与生活,聊了好一阵,这才叹道:

“你…你既然有亲缘在身,杨氏也找过你,如今如何安排?”

这句话让李周洛急急忙忙站起身,低声道:

“晚辈并无二意…只是…听着那位舅公说,有位大人想要护一护这与杨氏结亲的一脉…这才在四闵给我封了地,我并不欲在杨氏久留,这才匆匆忙忙赶回来。”

他眉宇间显得有些惆怅,答道:

“湖上是我族系,杨氏再如何也不过是祖母的族裔,有意亲近,却难以交心,终究是不同的,哪有客居到四闵的道理!”

李玄宣踌躇了片刻,点头道:

“有时也由不得谁,你先在湖上修行着,静观其变罢。”

李周洛沉沉点头,稍行一礼,正准备从阁间退下去,李玄宣突然问道:

“临海郡…是突破还是陨落?”

“禀大人,是突破…鄰谷兰映!”

这晚辈应了,小心地把门关好,默默退出去。

这才见片片天光落下,在另一侧的席位上浮现而出,显化出白金色道衣的男子,显然已经坐了许久了,侧边则站着黑金色衣物的男子,赫然是湖上的两位真人。

“明儿…”

李玄宣起了身,听着李曦明若有所思地道:

“封在四闵…杨家有留下他驱策的意思。”

“不错…”

老人皱眉,显得很是疑虑,答道:

“不止周洛,泉涛也受了重用…渊钦虽然躲得好,还未出关,可未来多半也是免不了的,南边的人,看得很紧。”

李周巍在殿中踱着,心中疑虑,挑眉道:

“鄰谷兰映…原来是老剑仙早有预料!林氏倒也不必他人操心了。”

李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大殿之中一时沉默下去,李周巍则抬眉,低低地道:

“雀鲤鱼果真是奉命令南下…”

两人一同看向他,见着金眸青年神色幽幽:

“哪怕他是三道衣甲之一,天武真君的金性转世,恐怕也没有只要靠修行就按部就班地登上果位的资格,天底下既然都希望尽早促成此事,那自然人人都想着帮他。”

“神玄明于里,凶威溢于表,正性止淫,仁威无限,煞杀妖魔,持武存真…”

李周巍抬眉道:

“正性止淫,大欲道如若不南下,有什么好正性止淫的?这事情完全不需阴司和杨大人管,北边自然会给大人正性止淫的机会!”

……

泉屋山。

泉屋山是越国腹地、第一大郡四闵郡的北屏障,虽然一座山林,妖物不少,却一直是仙修的后花园,好在几十年来对泉屋山压榨最狠的青池一度衰落,如今的妖物更有气象些。

可这一处丛林茂密的泉屋山如今笼罩在灰光之中,显得黯淡无色,一片片业火在空中盘旋,降下无数黑光。

“嗷呜…”

一片片哀嚎在山中此起彼伏,这些往日里在山中苟且的妖王显然已经成了释修砧板上的鱼肉,一片又一片的华光在业火之中坠落,将之一一降服。

“喀嚓…”

山岭下的色彩暗沉,一只巨大的乌鸦正缩在光彩之中,收了翅膀,化为一黑面男子,显得很是张惶,低声呼道:

“袁道友?袁道友!”

便见一旁急急忙忙上来一老头,法力浑浊,不过是一杂气修士,老得不成样子,眼神焦虑,问道:

“这是…这是变了天了!”

这妖物面色一变,咬牙道:

“你袁护忠不是什么袁家人么,这样大的事情怎么没一点消息!当下如何走脱!”

“还有什么袁家…害!”

提起袁家,这老人袁护忠抬了眉,不敢多说,望向脚下山岭中的众多灯火,显得惶恐:

“是释修打过来了…这足足两万人在山林,躲不去的!”

“自己逃命去罢!”

妖物骂了一句,却不敢驾风飞起,恶狠狠地道:

“你至少不是妖物,不大引得起注意,从山间小道出去,大有生机!”

老人却摇头。

袁护忠年少时路过此地,从妖物手中救下百姓,从此在此地庇佑百姓,一守就是一百三十多年,没有半点动摇,如今寿元已无多,哪还有什么苟活的心思,哪怕双唇吓得发白,依旧低声道:

“他们到底是释修不是魔修,我在此地一劝一劝、问一问,兴许有个好结果…”

他话音未落,山间已经有响动,隐约有人在山中踉跄,吓得袁护忠转头来看,却见山林的四处之中走出一个个娃娃来。

“你…你们…”

他袁护忠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些百姓身上,自然认得出这些孩子都是山下的,一个个很是熟悉,他甚至能叫出他们父母的名字,一时间大为紧张,急急忙忙地迈步下去,压低了声音道:

“说好了闭门不准出,你们上山做什么!还不快快回去!”

这些孩子不过三五岁,在黑漆漆的森林中艰难的走动着,相貌各异,面上却带着一模一样的、欣喜的笑容,呆呆地往山上走着,渐渐将一人一妖越过。

袁护忠一时呆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就近拽过两人,却难以阻止,越来越多的娃娃往山上走去,冷汗直冒,却听着身后扑通一声。

那妖物乌道人已经恭恭敬敬跪倒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袁护忠顺着他下拜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山林之中已经站了一僧人,身材高大,双目极狭,眸子淡红,腰间系着青绸,隐隐放着光。

这僧人静静的立在丛林的阴影之中,直勾勾地看着他。

“扑通!”

袁护忠本不是什么胆大的人物,吓得遍体生寒,脚底一软,立刻跪倒了,哆哆嗦嗦地道:

“大…大人!”

这僧人迈前一步,静静地看着他,林间回荡着树枝被布鞋踩断的声响,袁护忠瑟瑟发抖:

“大人…都是些娃娃…高抬贵手…”

“正是娃娃才好…”

僧人笑着在山间停了,淡淡地道:

“世间多頑妄,食肉复寝皮,不识根本法,罪业修纲常…这人生下来本是无罪的,入了纲常,踏了红尘,作主的去压迫他人,作奴的要做帮凶,就连那最受迫害的佃户,到了家中也有妻与子可以压迫,这便是你们的红尘劣根。”

“寻常人要受种种痛苦,洗清罪孽,这才有福缘入欲山,这群孩子懵懂,还未落红尘纲常,身上没有罪孽,上了山便入根本法,在金莲之下,众民平等,钻研经典,极乐而无苦…岂不比待在这山中好?”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袁护忠,笑道:

“让他们上山,这是他们的福报,也是你的功德。”

袁护忠听得满头大汗,依稀是觉得他要带这些孩子进释土,低声道:

“恐怕、恐怕要他们自己来选…”

僧人的面色渐渐冷了,淡淡地道:

“这是善乐、慈悲的做法…既然孩儿一出生便无罪,为何要让他们入红尘造孽,被纲常蒙蔽,等到福缘所致再来醒悟赎罪?那就是我们修行者的罪孽了!直接进入我教人间释土岂不更好?”

袁护忠看他嘴皮嗡动,瞳孔中已有迷茫,这僧人却笑起来:

“你话上是说想让他们自己来选,实际上…你的纲常之中难道有让他们选的余地么?你却不以为意,可见天地之纲荼毒至今,已经叫人难以分辨了!”

“既然你想让他们自己来选,那我给你个机会,山下的这群百姓罪孽缠身,还有余生的苦要受,我不能干扰,只放了他们离去,你带着这群孩子一同上山。”

他笑道:

“如若见了我人间释土,你仍觉不可,我便放你们离去!”

他抬起手来,袖中抖露出一点金光,脚底下的小山顿时耸起,山顶之上光芒万丈,开出无数朵金花,千百到银色的水流从天而降,顺着山脉流淌,美妙的乐声升起。

“你是个大善人,我以术法观察四境,没有哪一个比你更适合我人间释土之道的人物了,一百三十余年的功德,发于本心、一百三十余年的营造…你早就与我道结下缘分了!”

袁护忠看向周边娃娃的眼神依旧温和慈祥,面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喃喃道:

“我明白了…”

于是华光灿灿,熊熊烈火之中浮现出庞大如山的金身,一路将他牵引而上,淹没在浓厚的金色光芒之中。

雀鲤鱼含笑在地面上站着,那六手四足的金身从天而落,在他身边化为寻常人大小,正是奴孜摩诃,面色颇为恭敬:

“恭喜大人了!”

雀鲤鱼含笑点头,听着奴孜羡道:

“可是堰羊寺后人?”

“不错!”

雀鲤鱼那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得意之色:

“虽然修为不高,却也算是嫡系了,难得的是功德卓越,与我道颇为契合!”

奴孜叹息不已:

“【大至禅天参堰】的正统后人、可以在大羊山坐下的身份…又有了这样大的功德,一定是一位厉害人物,大人的福缘与手段,我等难以揣摩!唯有羡慕敬佩而已!”

“【大至禅天参堰】…真是大能。”

雀鲤鱼瞳孔中流露出几分感慨,听着奴孜摇头道:

“毕竟是【天觉苏悉空】的师尊,正是有了祂…【天觉】才有证位的可能,同时还是道胎弟子,祂的因果…也只有大人这等身份、配上如今这种局势才可能去碰一碰…。”

此行的暗中图谋的最大收获已经收入囊中,雀鲤鱼负了手,显得踌躇志满,淡淡地道:

“你说…他的缘法好…还是【广蝉】缘法更佳?”

奴孜只捧道:

“大人,【广蝉】只不过是魏李血脉,占了些修行的先机,成道时间早一些罢了,假以时日,必然被这位踩在脚下…”

僧人听得笑起来,抬了抬下巴。

“走罢,去领教下杨大人的威能。”

第一千零三章 止淫

雀鲤鱼踌躇满志,奴孜摩诃却忧虑起来:

“大人可要小心…”

奴孜摩诃本是他雀鲤鱼麾下的怜愍,当年仗着雀鲤鱼与雀鲤鱼背后的势力,不但得了极好的助力,寻常人也不敢得罪他,地位比寻常怜愍高得多,享得福多了,不愿意轻易失去,如今见了这场景,忧心道:

“成就此事固然要紧,可这事情毕竟不是端在面上说的,全凭一点灵犀,没有什么约定可言,那位大人如果真的动了杀心,恐怕不好应付。”

“哪怕能走脱…也要损去大人百年之法躯…”

雀鲤鱼南下看似威风,可奴孜心中明白,这是一道危险与利益并存的大事,也未必不是几相苟合起来要再断孔雀一臂的设计…这么多年来,孔雀一族的大人迟迟没有回应,众孔雀屡屡碰壁,早就充满着警惕心了。

哪怕杨浞最多刚刚突破紫府,可他本质上是天武金性,当年的三件衣甲让北方损失惨重,至今心有余悸,难免发怵,也难怪奴孜担忧,雀鲤鱼却摇头而笑。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瓷钵来,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静静地端在手里,钵中清水晃荡,荡漾出一分分水波。

“这是…”

奴孜摩诃只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凝固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钵中的灵机璀璨到仿佛要化为实质,甚至让太虚都隐隐晃动起来,赫然是紫府灵水,足足六道紫府级牝水!

“天一、赞崖、青烨、白牟、归谿、母仪。”

这六道牝水相辅相成,似乎还掺杂了灵机极为浓厚的他物,孕育着强烈的生机,浓烈的牝水几乎要弥漫出这小钵,化为滚滚的灰风。

“这!”

奴孜摩诃即使在北边有些地位,兜里依旧是穷的叮当响,别说灵水灵火了,仅有的紫府灵物也是用来压箱底的,哪里见过这样多灵水,一时间看的痴了。

却见这和尚笑道:

“你错了,这不是动不动杀心的问题,所谓正性止淫,并不是说说而已,走到郡外就一定要死,死得神形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奴孜一时语塞,呆呆的看着他,却见这僧人微微眯眼,笑道:

“正是因此,这事情非我大欲道、非我来做不可,是孔雀一族得了从欲象征,是我大欲道有【大善金莲】…”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北方没几个是好心的,一个个劝我说去南方走一遭可以沾着妖魔位格,实际上都盼着我下去送死,哪怕是我们这位大欲量力——同样未有不忌惮我的时候!”

奴孜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听着眼前的僧人笑起来:

“可我早等着这一日了,他们以为我亲自以身犯险,实则不然,泉屋种下的这枚【大善金莲】是得过大人加持的,我本体端坐释土【大善金莲】,只以【小孔雀业】与业根下山,一步一个脚印,一路走到郡外。”

“这业根去坐那正性止淫的客位!去做那被降妖除魔的妖魔,去成就千年未有之大因果!”

奴孜听得悚然一惊,微微侧身,失色道:

“业根?大人要斩除孔雀业根?!这…这…”

奴孜低头失色,却见雀鲤鱼端坐在山顶,一点点饮下那钵中的灵水,【大善金莲】笼罩而下,散发出阵阵华光,他幽幽地道:

“当年我家至禅归释,受大人点化,从此并火歧途,可祂毕竟是鵧乌之子,鵧乌曾经是诸火之主人,神威无限,仍有一分因果。”

“祂修行多年,仍不能更进一步,便问道大至禅,方知体内仍有鵧乌业根,业根不除,终为并火所困,不能更进一步。”

“大人在海中除业根,如今我为孔雀第一人,亦除之以成道。”

他抬起头来,面容迅速衰老下去,密密麻麻的皱纹爬上他的脸庞,叫他凝固成了一尊躯壳,胸腹之中则跳出火来,恢弘绵延,如同万千游走在空中的小蛇,顷刻之间笼罩整个山脉,就在他面前凝聚,落地化为一和尚来。

这和尚神采飞扬,笑容邪异,静静地站在空中,而身后的雀鲤鱼胸腔大开,露出干枯苍白的内脏,皮肉粉碎,化为一具枯骨,了无声息。

奴孜只觉得头皮发麻,仍然没有从他这熊熊的野心之中回味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以我业根,落座真炁之客位…’

真炁正性止淫,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那位大人当然需要一个魔头,可这个魔头一旦入了局,便是与大人相对立的一面,即使是魔,位格命数那也是无量之天魔!

这等厚重的因果,足以让任何一个释修为之疯狂!

大欲道闻风而下,就是要做这魔头,保着雀鲤鱼在真炁面前走一趟,成就他妖魔之说,可此事并非没有危险——哪怕可以收摄真灵的【大善金莲】已经种到了四闵门前,也难保阴司手中有『谪炁』!

『谪炁』一道,蒙昧终焉,如果说这位大人手中有什么『谪炁』的重宝,轻轻一照,照样可以置他于死地!

即使成功了,已经落到天武除魔客位,成为被降妖除魔的那个魔,又成功走脱,是极好的位格命数不错…可也是极危险的位置,谁知道什么时候大人欠缺一步功成,这个魔会不会被推出去,完成未尽事业,填了他人之道业?

‘要知道天下都在推动此事,几位大人根本不可能再等了,七相看着风光,在高处又有多少说话的分量?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无论他雀鲤鱼命数有多高,该去还得去!’

雀鲤鱼说得不错,大欲道能够从容南下,的确是有【大善金莲】可以放心一试,可让步的其他几相谁不是冷眼看着…只等未来将他推入井中!

哪怕是支持雀鲤鱼的大欲道摩诃量力,如今看来,同样是忌惮他实力高强,背后又有孔雀这等靠山,巴不得他死在南边。

可雀鲤鱼的这一手高明、大胆到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竟敢让天武之金性替他除去业根,替他添上位格与命数!

如此一来,位格命数都收罢,这大因果还没有多少恶果——魔是我雀鲤鱼的业根,除了个干净,你正性止淫越威风,岂不代表着我这本体越光明?

‘竟然是做这种打算!’

偏偏事情发展到了这地步,【大善金莲】已经种在了山上,种种条件俱全,天下都在促成此事…奴孜仔细思虑,一时间竟然恍惚,终于明白为何提起【广蝉】时雀鲤鱼暗暗有讽刺。

‘他说的不错,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因果,此局能成…不但能成,什么【广蝉】,什么【悲顾】,拍马不能及,还必将为他留居高位铺下无比光明的道路……’

如果说袁护忠投入释道,修成摩诃便可以在大羊山法会坐下来说话,那等雀鲤鱼功成,极有可能数百年后他就是坐在位上传法的大人物了!

‘这种大事,会没有大人在背后推动么?如若背后没有大人示意,他在量力眼皮子底下哪来的六道牝水!’

这一刹那,奴孜心中一片冰凉,脑海瞬间清晰。

‘那位大人果真没有反应么?孔雀海秘藏被夺,数名孔雀前后身死,岂是无缘故的?必然是哪位大人暗地里的试探…’

‘大人始终没有回应,就是为了让孔雀渐遭算计,等着雀鲤鱼以身入局,成就今日之事!’

他心中冰寒至极,默默地低下头。

‘如此久的谋划,大人一定提前得了消息…是谁在提醒他?是谁想让七相更加分裂?是天上还是地下…’

可眼前的妖邪僧人已经抖了抖袖子,没有看他一眼,迈步向前,三两步之间化为山下的一个黄点,渐渐远去。

他在大地上行走着,似乎只是寻常迈步,却缩地成寸,一种惊人速度往南边走去,所过之处乐声大作,地面或泥泞、或贫瘠,皆开出朵朵莲花,野兽伏拜,水池光色,如同人间释土。

……

四闵郡。

浓密的灰火在天际升腾,喧闹的乐声一同奏起,轻飘飘地传入郡中,大殿之中却极为安静,唯有淡淡的灯彩闪烁。

上首的主位空荡无人,两侧却坐满了各家的青年才俊,按次第就坐,或低头抿茶,或沉默不语,唯有瓷杯的磕碰之声。

他们大多不紧张,悠悠等着,唯有李绛梁眉头始终紧锁,盯着案上的地图,下方的侍从时不时上前来递信,让他描绘着那黑色的释修路线。

‘过了泉屋…一动就是几万、甚至更多的波及…’

李绛梁端了端茶,显得有些焦躁,抬起眉来,扫了一眼。

他受命制礼,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殿中,能站在这个大殿里的人已经发生了好些变化,却理所应当地都是仙族、紫府之后人。

他正思量着,却听着一阵喧闹,殿外进来一位葛衣中年男子,须发半白,面容威严,腰系葫芦,这才刚刚踏足殿中,便有好几人上前相贺:

“恭喜鄰谷道友!恭喜了!”

“神通成就,真是震惊四方…”

李绛梁知晓他是谁,鄰谷家的鄰谷猎,本是个不受重视的、外出游走天下的族老,如今也是家主了。

鄰谷家如今的人才绝对算得上凋零,当年有不少筑基,只要有一分机会,立刻会到临海郡闭关,那些个有能力的天才都折了,鄰谷猎这个快一百岁才突破筑基的族老才被叫回族里,不得不堪此重任。

鄰谷兰映一成就,他立刻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众人上前拍了马屁,鄰谷猎却抽空看向他,遥遥一礼。

李绛梁微笑示意,鄰谷猎立刻跻身上来,笑道:

“见过李大人!”

“前辈客气!”

李绛梁只好放了手中的事情,温声应他,鄰谷猎感慨道:

“我与贵族有几分缘分,家中真人当年也是与贵族并肩作战过的,与昭景真人是实打实的同辈人物,很是亲切,问着我要去拜访呢!”

李绛梁笑道:

“释修南下,大战一触即发,各家的贺礼应该会耽搁一些…你我既在殿中,我提前贺一句恭喜!”

这人正要扯些陈年旧事,却微微一凛,李绛梁也收了笑容,有所感应。

“嘭…嘭嘭…”

桌上的茶杯的水竟然无故沸腾起来,冲的杯盖嗡嗡作响,一层层交叠的水火四处涌现,隐隐约约有鳞片悉索之声响起,李绛梁反应极快,悚然而起,两步冲出大殿。

便见天空之中白鹤盘旋,一重又一重的水火在如同星辰一般在天际闪亮,唤起一道道坠落的仙光,李绛梁只转过身,看向仍在殿中不知所措的诸修。

“下来拜见大人。”

一众人便急急忙忙地从殿中下来,在李绛梁的带领下一同拜了,羽衣与华服铺了一地,与天空之中的水火之光交相辉映,光彩灼灼。

“轰隆!”

蓝幽青靛的水火与黑赤黄苍的色彩在空中交织,无数的白鹤从天而绛,将倾泻而来的无穷业火化解,照得郡中光色一片。

李绛梁微微抬起头来,却发觉眼前站了一双黑色靴子。

他心中一愣,一点点抬起头来,目光从这男子的身上花纹绚丽的黑袍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他的面孔上。

一张极为平常,毫不起眼的面容。

可正是这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容,却让人脑海一片空白,难以记起他的半点特征,身上的气息更是毫无波动,仿佛一位凡人。

李绛梁却能看出此人的衣饰与妻子杨阗幽相类,微微低眉,发觉左右的人对他的出现毫不奇怪,宛如未觉,这才起身道:

“见过前辈。”

眼前的男子稍稍点了头,笑起来:

“你是明阳之子。”

李绛梁行礼道:

“家父明煌真人。”

男子满意地点了头,轻声道:

“还请你替我向湖中说一声…就说…四闵杨氏杨锐仪请湖上真人前来四闵,共议大事。”

李绛梁迟疑了一瞬,却见杨氏男子笑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

“官玄真人杨天衙也在四闵,他等了贵族许久了,正要与故人之后叙一叙旧。”

第一千零四章 元白

天地灰沉。

一重重、一片片的并火从天而落,烧得光彩起伏,男人身披白金之甲,挂着雪白色羽袍,立在空中,身侧真炁盘旋,手持一柄明晃晃的金镋,镋上电光水火交织,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此人短眼乌眸,眉宇俊美,端正地立在空中,仿佛黑暗中的唯一光明。

而在他脚底,一座暗墨色的大鼎正沉在地面上,将那重重汹涌的业火慢慢推下去,哪怕有千百道毒蛇般的烈焰沿着周边想要掀翻而上,却依旧被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大鼎之下的雀鲤鱼已然化为一片业火,却还在挣扎,引起阵阵波动,却难以将大鼎推开。

‘雀鲤鱼…六世摩诃…’

太虚中颠倒翻滚,没有一处安宁,却有一处青光定在波涛之中,静静地看着。

正是司元礼。

司元礼已经在太虚中站了许久,沉默不语,看着这孔雀后裔在鼎下挣扎,心中没有什么波动,唯有宁静的冰冷:

‘【大欲道】将【大善金莲】种在郡外,想必是有谋划的…这事情天下皆知,这孔雀敢如此猖狂,也是有所依仗,可这宝物一出,难道还有什么活路么。’

司元礼当然识得这暗墨色的大鼎是何物——越王的开国礼器之一,位居『谪炁』的灵宝【毂州鼎】。

正是与『谪炁』有关联,司元礼只怕底下的人再难回北边去了!

『谪炁』一道断绝已久,很多紫府终其一生,别说灵器灵宝了,哪怕是『谪炁』灵物都未曾见过,位居『谪炁』的【毂州鼎】十有八九是从阴司手中流出,也是越国与阴司关联的物证。

随着越王失踪,【毂州鼎】也一同消失,如今赫然出现在面前,若不是屈居于他人淫威之下,简直要叫司元礼笑起来:

‘当初不管不顾,如今是威风凛凛了,真是摆明了这事情就是要第二次干扰江南,就差杨判大人出来指点一二!’

他面上虚伪地笑着,又害怕被人察觉到心思,不再多想,眼睁睁地看着灰火一点一点被镇住,刺耳的咆哮声不断响起,太虚的波动越剧烈,心中羡起来:

‘真炁之水火果真厉害…当年汀兰靠着一份【无丈水火】能让群修忌惮,却是他的六相之一,天生金性,羡煞人也!’

真炁一道在修行上讲究持武存真,修到极处便诞下六种水火,可眼前这杨浞本身就是金性转世,无需神通圆满,自可唤出六种水火,虽然威力形态略有减弱,但也足以让人目瞪口呆了。

他等了片刻,等着那灵宝在地上落实了,这才跨步而出,在混沌的水火之中现身,稍稍行礼,恭声道:

“越国世家司马元礼…代司马家为大人贺,恭喜大人成就神通!”

真要说起来,他司元礼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的,更别说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虽然心中不知有多少想法,可他绝不是一个低不下头的人,一脸恭顺,态度低得不像是位紫府。

水火交织,天上的人低眉扫了他一眼,那煌煌威势终于收敛,随意地道:

“原来是青忽真人,这一年以来…劳烦真人了。”

“不敢…不敢!”

这自然是说的是他闭关之时四处受侵扰,司元礼自主出手,为他守下海外之地,司元礼受宠若惊,屈身下来,恭声道:

“我家当年隶从大宁,为天武之掾属,仙朝之世家,今日重回天武麾下,激动涕零…”

他这句话无疑让太虚中的人很满意,又明确点出司元礼与众不同的身份,话也好听,就连杨浞也低眉,赞道:

“当年诸公共辅天武,前后因果,今日终须一一归附,重兴故朝之勋荣。”

司元礼低低拜了,心中大喜,知道此事算是稳了,立刻上前,送他回郡,却听着杨浞笑道:

“司真人,可想过封一封王?”

司元礼心中一颤。

‘果然…果然问了!’

自大欲南下,他司元礼心中始终不安,多方打听,靠着前辈留下来的人脉,总算是联系到了孔雀海的九邱!

可他一连问了几次,九邱终于不堪其扰,也不过一句回话而已:

‘司马氏,天武臣子也。’

正是这一句话,让他在杨氏面前自称司马家,更是面对杨浞的封王话语毫不迟疑,很是坚决地道:

“司马氏为天武臣子,止为臣子耳!”

此言一出,让杨浞都顿了顿步,高看了他一眼,笑着迈步而入,幽幽地道:

“你倒是不错。”

司元礼低眉点头,随着他入郡,周边的欢呼声排山倒海,这位真炁金性转世的人物保持面上的笑容,随口道:

“陈真人到底是前辈,看来免不了我再走一趟。”

司元礼并不傻,有九邱的提点在前,又得到了种种印证,心中很是清晰:

‘方才四闵动荡,在太虚中观察的人不在少数,想必是陈胤前辈在太虚中看过,却悄然退走…’

杨浞的神通被『谪炁』【毂州鼎】遮蔽,寻常人连人影都看不清,自然没有什么贺喜的场景,唯有他司元礼早早投靠,能够在一旁观看,陈胤探查不明,退走也是正常,杨浞的话语中虽然没有责备,司元礼却庆幸起来:

‘陈氏…别人不知道,阴司还不知道么?陈氏在宁国末年权势滔天,所谓的豫水陈氏也是宁国下来的一支,只不是陈玄礼兄弟后人、更早南下而已…他陈胤最好的举动…还是要在郡外侯着大人才是!’

想自然是如此想,可司元礼思虑罢了,心中竟然默默后怕起来:

‘宁国当年的大世家,除了主政一方、有特殊背景而难以掌控的李江二姓,其余诸姓要么就是在江南一方霸主,要么就是声名在外,再不济也是踪迹显露,被早早收下…是早有准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

栀景山。

天光灼灼,栀花飞舞,一片彩光交织,白玉般的玉案前坐着一道人,神色自若,手中持着一玉简,按在案前。

道人相对之处坐了一老人,神色敦厚,身后负剑,看着普普通通,若不是一身神通汇聚,交织璀璨,倒像常人。

两位紫府默然对坐,显然已经有一阵了。

“昭景道友…”

眼前的剑客自然是豫水真人陈胤了。

豫阳陈氏与望月一向和睦,因为太阳道统而越走越近,浊杀陵动乱之时,李周巍对他施以援手,又添了几分人情,更进一分。

于是四闵的业火坠落,水火昭昭,这位豫水真人失了太阳依仗,便一路往栀景山上来,在山间落座,长吁短叹,显得很是不安。

李曦明沉默片刻,低眉看了一眼,问道:

“四闵如何?”

“有『谪炁』庇护,看不大清,只是…恐怕雀鲤鱼已经不能猖狂了。”

陈胤有些惆怅地点头:

“我家那个晚辈已经传了消息回来,想必道友也知道了…往后大概率就是立国的事情,兴许要重建大越了!”

李曦明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找到机会,正色道:

“事到如今,我倒有几件事情要问一问前辈,告知一二。”

陈胤点头,李曦明便皱眉道:

“越国…是阴司的越国,当年就人尽皆知,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这疑惑已经在李曦明心中藏匿了很久,可长久以来三宗七门封锁消息,掩盖过去,这些事情沉没在历史之中,向来是禁忌…

李曦明本没有什么探寻的意思,可如今杨氏兴起,复作国事,过去的越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听了这话,陈胤并不意外,微微点头,叹道:

“这事情……我陈氏记载有限,关于江南的消息,要从大楚开始了…”

“当年楚国混乱,宗室操戈,一度到了十年而五帝的地步,最后权臣萧祠从楚国手中篡夺了整个江南,立下大吴,这时的杨氏,也不过是大吴的臣子而已。”

他面色有些复杂,答道:

“说来惭愧…我豫阳陈氏…当时也受过大吴恩惠,从那时起家,在江南有一郡之地…”

“可世事难度,而萧祠哪怕权势滔天,擅长阴谋智计,却也不过一介紫府,虽然借着楚国混乱的时机篡夺帝位,却无枝可依,很快重蹈覆辙,吴国同样崩溃,各地兴起义兵,杨氏这才登上舞台。”

“萧吴的势力便收缩去吴国,杨越则很快立国,第一个国都就是毂州,主体便是如今剑门的景川郡,【毂州鼎】因此闻名!”

他思虑道:

“我疑心…那宝物已经现身,在大人手里。”

李曦明点头,见着老人道:

“杨越与萧吴如今都名存实亡,当年扮演的角色截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人们称魏、称楚都是魏帝、楚帝,而吴越不过是王而已!”

“萧祠篡位,自称为帝,可后世哪有人认他?都不提最为霸道的魏帝,梁帝也好,楚帝也好,哪怕是南离西叛,徒呼奈何的大齐,人家石苌也是真君,萧祠一介紫府,焉有帝名?”

他顿了顿,整理了话语,答道:

“而越王便更直白了,当年越州起事,横扫大半个江南,眼看就要冲击真君了,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子嗣承接帝业,不能统一,数次为先父上帝号,还要受诸世家相阻,最后自己孤零零称了王。”

“诸世家…”

李曦明流露出疑色,陈胤当即会意,答道:

“越王消失得太突然,整个越国还未扫清,连宗室都没有几个,当时的世家颇多,大多能割地而自治,越国宗族无力管束,与世家共治,一点一点丢掉了权力,却还有几分威严。”

“后来,太阳道统先后有传承布下,建立宗门,随着元府避世,禁令一点点打破,越国帝裔的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了,各地名存实亡,原本的世家都成了宗门,如鸿雪、戊竹、离炽几家…即使不曾成就宗门的,也大多在宗门之中占据重要位子,姓氏显赫。”

“只是…戊竹几家如今早已经淹没在尘埃之中,再无踪迹了!”

他流露出感慨之色:

“越国存续可凭先人庇护,可这兴落…便是子孙自家的事情了。”

他嘴上客气,心中却寥寥:

‘如不是假了阴司的威风,只怕早早步了吴国后尘…哪里能拖得这样久,拖成了这样一副不上不下的模样…’

他的话虽不曾说出口,可未尽之意也算明显,李曦明暗暗计较了,思虑许久,还未开口来问,陈胤沉色道:

“道友莫看着越国如此,吴国也脱不去,照样有一片动乱,真炁之光,听闻也是个大人物,打得吴国诸姓叫苦连天。”

李曦明抿了茶,眼前的老人眯眼道:

“我家靠近吴国,消息灵通些,如今天下的局势,哪个紫府感觉不出有异?哪怕是再倒霉的,吃一吃亏也反应过来了,吴国的安定指日可待!”

他低声道:

“当年安淮天中三份真炁,一份被长怀得去,另一份落到了紫霈手里,最后一份若化妖邪,必然就是杨氏手中一份。”

这老人的意思分外明显,咬牙道:

“庆棠因早早修行真炁不是没有缘故的,专修天武道统,一边学着天武修【问武平清觯】,一边来炼【奉真策玄鞭】,最后还要学【权业武印】…炼得这不像样,那不像样…只觉得他胡乱来,原来只是预演而已!”

李曦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上的波动,隐约发觉陈氏与长怀关系不算太好,陈胤只摇头:

“三道出了两道,这厢的动乱,应当还未结束,倘若有消息,还望贵族一定相告…”

至少在他眼里看来,李氏无论有多么大的因果,只要李周巍不会夭折,望月湖一定会有一场风光,无论这场风光过去之时会引起多么大的跌落,至少在这场风光来临之前,李氏都是安然的。

他不知内情,作此感叹,可李曦明心中可是越发清晰了。

最后一道在何处?

自家姑姑早说明了!自是在龙属手中,为龙属的求真做准备…诸位龙君会不会让其转世尚且难说,即使有转世,那也是一条海里的真炁之龙!

李曦明沉默不语,端茶送客,将这位真人一路送出,见着李周巍沉色现身山中,低声道:

“绛梁来信了。”

“嗯?”

李曦明略有疑色,心中隐约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李周巍则扫了眼一旁的庭卫,两人在山间坐了,便见李周巍取出一信来。

李曦明眼看他放在案上,扫了一眼,面上的表情顷刻凝固了。

‘杨…天衙…’

他对上李周巍凝重的目光,心知不好,沉声道:

“去把老大人请来!”

杨天衙这个名字在江南并不算出名,甚至仅仅在百年之前有所传闻,如今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一代晓得,可李家是万万忘不得的!

‘当年…我家受符种,为了遮掩长辈皆有天赋…佯称老祖李木田乃是筑基修士…’

这个谎言短暂的庇护了李氏,而筑基修士如此多子同样让人疑虑!直到李周巍的出生,明阳魏李这个名号被按在李家身上时,这一点跟脚才算是补足。

可作为当年老祖李木田的顶头上司,杨天衙甚至有意承认过李木田这个筑基修士的存在——此事完全是无稽之谈!

“故人之后…”

这四个字平平淡淡,却有不容低估的杀伤力,不知是讽刺还是威胁,让李曦明皱起眉来。

直到老人在山间坐下,拿着这小信看了,李周巍才低沉地道:

“杨天衙一定知道此中的蹊跷…这四个字是有意的,这四闵郡,我等一定要去!”

李玄宣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唇间略有发白,李曦明皱眉道:

“他既已是紫府,一定过目不忘,老祖宗如若没有落进他眼中,我等还有婉转的余地,可如果早看清了,这事情就不好解决。”

“无论如何,老祖宗膝下四子,至少有三子有灵窍的事实是抹不去的!哪怕他真的是筑基修士,也天然存在一线漏洞…”

他凝色道:

“四脉的四位长辈年龄相近,几乎是前后出生…按理来说,一位普通的筑基修士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子嗣的,同时是明阳魏裔,又是筑基…方才有可能。”

他思虑几息,答道:

“要知道…纵使他过目不忘,他也不会记这成千上万的名字,绝不能在成千上万的凡人之中对应上老祖宗,只要他没有见过老祖宗,大可说是别处的筑基修士,为捏造出身…假意挂在他名下…”

李玄宣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杨天衙一定见过,他不但见过,他甚至…能叫得出名字。”

李曦明心中一窒,两位真人一同看向他,老人幽幽地道:

“我年幼时…有幸见过老祖宗,他跟我说过古黎道征兵的事情,他那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老人的面色惶恐,带着后知后觉的惧意:

“他说:‘杨将军治军严明,却也与我等同食同住,亲如一家,亲自传下越兵战法’。”

李玄宣瞳孔放大,声音略有些颤抖:

“如今当然知道…杨天衙就是为了用万人的军阵祭炼兵器的…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堂堂筑基修士,堂堂越国帝裔,为何去和凡人同食同住,亲如一家…”

“他是有意的,他第一个注意到了我家,注意到了身上的魏李血脉,比谁都要早…比谁都要早…”

李玄宣的话长含深意,让李曦明脊背生寒,他放了手中的杯,低眉道:

“也就是说…他早就见过老祖宗了,甚至…是有意放老祖宗回去,去望月湖。”

“正是因此…他才会无缘无故替我家作保…”

李周巍面色沉沉,接过话来:

“也是从那时起,阴司的手段早已经安排好了,青穗峰上不是袁湍峰主去找的人,而是帝云峰自己找过来的,至少有可能是帝云峰有意让她找上门来…”

“我家的魏李血脉暴露…杨氏也是意料之中。”

李曦明欲言又止,李周巍的神色却一点点阴沉起来:

“如若说,魏李血脉与杨氏血脉的结合是阴司的推动,那晚辈便有疑虑了——不留痕迹的结合必然要使李氏先进入青池宗,如此一来,当年的青穗峰峰修司元白,难道是真的恰好途经此地么?”

他的话语让李曦明隐约有了冷汗,李周巍却眯起眼来:

“如若说家中长辈入宗本是第一个目标,那么剑仙展露天赋,得到太阴月华恐怕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就不得不放弃了…”

“可司元白呢?”

李周巍语气微冷:

“他从青池无故失踪,只有一句遁去西方的话语,一失踪就是一百多年,至今没有踪迹,谁都寻不到此人…连司元礼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会不会是有缘故的呢?”

李曦明面色没有太多变化,静静的坐在原地,心中却早已是天翻地覆,寒意滚滚。

司元白。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司元白甚至勉强算得上他师祖,他的失踪是萧元思的心事,本应时时挂念才是,可这么一说,他心中突兀的跳起一股疑虑过来:

‘如果师尊时时挂念着司元白…即使萧真人不管…当年我成就紫府,亲自去湖边接他,与他交谈许久,他就应该问我才是……’

‘可他没有。’

萧元思是何时记起来司元白的?

在沧州。

萧元思的原话是:‘这些年来我心头总是反复想起一事。’

‘这是在沧州的日子…在江南是不会记起他的,即使记起他也是恍然不探究地轻易带过,只有离开的江南,到了北海沧州,到了北海沧州他才若有所思…才会记起来,要问我师祖的下落。’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萧初庭那张苍老的面孔来,沧桑的声音再度从他耳边响起:

‘交友、庇护须慎。’

‘真的可以探究么?’

整座栀景山上安静至极,滚滚的白花在风中飞舞,李周巍的声音越发低沉,幽幽地道:

“既然如此,既然早早注意到了魏李血脉,派一二阴差,甚至不必派一二阴差,派一两个修士前来监看,岂不是情理之中?”

第一千零五章 杨天衙

李周巍言罢,一时都沉默起来,李曦明则有些焦虑地起身,踌躇片刻,没有把萧元思的事情说出口,李玄宣则低起眉来:

“至少…如今没有什么后果显露…”

“无论事情如何,我等心里要有数,老祖宗的事情,百年前后的事情,无论他们了解多少,要有防备。”

李曦明点头,劝道:

“北方的事情…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落霞对我们不甚在意,有能用则用的心思,阴司与落霞既然是同一级的势力,在这事情上的决策兴许有相同之处…”

李周巍细细地看了两人的神色,收回目光,默默点头。

“再者……”

老人幽幽地道:

“我等因大人之事生,亦为大人之事死,明阳纠葛,不是无缘故的。”

他话中的大人好似在说落霞、阴司,又好似在说魏李之传承,可李周巍也好、李曦明也罢,都明白他指的何处。

李家从望月湖起,无论在哪一方,其实真正的背景都没有变化,也许别人不清楚,三人心头都明白,自家身后一定有一位“大人”。

可面对天底下最大的势力之一,与落霞分庭抗礼,隐隐分天下南北的阴司,李曦明实在没有多少把握——与落霞不同,自家是在阴司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成就的!

三人沉默了一阵,李曦明正要起身,一旁的李周巍已然低了眉:

“叔公在家中修行,这一次…交给我去见罢。”

……

四闵郡。

天朗气清。

阁楼之中光彩明媚,一女子正匆匆从楼间上来,容貌清丽,一身黑衣,到了门前,便稍稍整理了衣物,踏入门之中。

“嘎吱。”

屋中的装饰极为简练,淡黑色的木椅摆在正中,热茶冒着白气,老人拢着袖子,正坐主位,细细读着手里的书卷。

此人虽然年纪大了,颇有老态,却依旧虎背熊腰,身材雄壮,气势极重,垂着眼睑,仿佛病虎酣睡,叫人望之生畏。

女子在屋中拜了,恭恭敬敬地道:

“晚辈阗幽,见过老祖!”

此女正是李绛梁之妻,杨氏帝裔杨阗幽!

“起来罢。”

上方的老人目光不动,怡然自得地看着手中的乌皮书卷,淡金色的字体闪烁在阳光之中,色彩辉煌,他声音沉厚:

“阗幽…你夫君何在?”

杨阗幽低下头来,恭声道:

“他在郡中督制开国之礼。”

老者笑了笑,轻声道:

“那孩子我也看了,不类明阳,身为世家子,却下怜庶民,倒不是大家的作派,更不是自保之道。”

杨阗幽低眉,老人则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笑道:

“你说说看,大宁国祚也不短了,大宁近而李魏远,李氏与江氏也有世代婚约,这才出了李江群这么个太阴眷顾的人物,与明阳还有多少关系呢?要我看来,你们当差的实在也太谨慎了,一点血脉,非要看在眼皮底下。”

杨阗幽跪地,心中恐惧,连忙道:

“老祖…晚辈以为,谨慎总不会错的,绝了后患才是好事。”

老人终于将目光挪开了,笑容消失不见,手中的书卷也放下,随口道:

“哦?”

这老人的声音平静,杨阗幽瑟瑟发抖,低声道:

“老祖…青谕遣和玄谙大人毕竟手握仙阵,驱策【月桂衍化玄光】,又有仙器看护,如今的乱子已经够大了,事情若是安定,应当一同铲除,以绝变数才是!”

老人这才叹道:

“你考虑的也是,可玄谙一旦出事,那只妖狐也没有多少可以蹦哒的日子了,两人折腾来去又有什么用呢,前后几次了?”

“他玄谙不是张元禹,也不是苏悉空,此二人尚且要根据局势来成就大事,一个府中苟延残喘的货色,哪怕他神妙的确高,出尽了手段,又能成什么气候呢?他旧时以为他调弄风云厉害,可厉害的不是他,是盈昃前辈。”

“汤戍盯着他,无论什么手段,如今只要榜前一登,谪入幽冥,立刻全无痕迹,又有什么用呢?”

杨阗幽连忙低头,附和道:

“晚辈明白…一开始府主转世,他还有几分操纵天下的气势,可气势也不过是盈昃大人的气势,随后…什么端木奎,什么李江群,不过徒劳,青谕遣畏首畏尾,三次出手,低到了小修凡人身上,三次都弄巧成拙,更是可笑。”

“没有大人帮衬,青谕遣哪怕有这么一湖,也不过是徒劳,以为得逞,殊不知某位大人丢了【见阳环】,流落到湖上去,让明阳移目,洗也洗不清,那群宁李后人被当做魏李的正统嫡系,最后天下也是要他们死的嘛!满盘皆输!”

她一边笑,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老人:

“现在『司天』之位别都被谪入幽冥,守着一亩三分地,早无用了,趁早铲除才是,万一青谕遣背后的那只狐狸突破成功了呢?”

“嗯…”

杨阗幽默默低头,眼前的老人则随意地道:

“你不懂事,见阳环未必不是狐狸的手段,是不要小看他们,可割肉要用软刀子,哪怕狐狸成了又如何呢,我们也自然不再贪图他们的东西,欢迎她入局分一杯羹,他们也不会想君父归来的。”

“可对我们来说,落霞和龙属才是最重要的,等着大局定下来,这些事情都可以一同处置…毕竟还有个遗留,躲在南海…”

他笑了笑,饶有趣味地看向杨阗幽,答道:

“你也不用试探我了,表态如此坚决,果真没有保一分血脉的意思?”

杨阗幽惶恐道:

“晚辈不敢有二心!”

老人遂收回目光,随意道:

“恐怕整个天下,也只有我杨家和江判有保他们的一二动机与能力了…却也是保死不能保活,保人不能保嗣。”

他多了几分冷色:

“青谕遣一湖是汤判的小事,又不属于我等的职权范围,我们利用就是,棋子能下就下,不能也就罢了,大宋的事情成与不成才重要,十殿眼看着,若是不成,也别想好过了。”

杨阗幽只叩头不止,冷汗连连,突然听着门扉动响,从中进来一人。

此人相貌普通,平平常常,一身黑衣,正是杨氏的杨锐仪。

这真人入了阁,眼看杨阗幽跪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动作却极快,毫不犹豫地跪在她身边,恭恭敬敬地禀道:

“老祖!湖上来人了!”

“哦?”

老者抿了一茶,问道:

“是白麒麟还是那紫府?”

杨锐仪恭敬道:

“是白麟。”

青年眉宇间有几分疑虑,却见老人随口道:

“难得来一趟现世,让他上来罢。”

杨锐仪这才敢起身,将杨阗幽叫起来,柔声让她下去,侧身立在老人身旁,却见老人起身,把主位让出来,笑道:

“坐。”

杨锐仪一时惶恐,低眉道:

“晚辈…晚辈…”

“让你坐你就坐。”

老人随口吩咐了,在窗边的次席侧身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默默地等着,不过数息时间,便有稳稳的脚步声传来。

“嘎吱。”

房门再度打开,杨锐仪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抬眉而笑:

“白麟来了。”

那双金眸在阁中很是显眼,李周巍微微颔首,答道:

“望月李氏,明煌李周巍。”

杨锐仪起身,回礼笑道:

“四闵杨氏,麓韬杨锐仪,请。”

李周巍笑着点头,眼中的金光微微闪动,已然分明。

‘紫府中期,修为深厚…’

他顺着对方引领在侧旁落座了,侧目而视,终于对上窗边老者的目光。

这目光平淡有力,带着几分审视,静静地注视着。

李周巍面上笑容不变,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之色:

“这是…”

杨锐仪连忙起身,笑道:

“正是我家老祖,天字辈,名衙,道号官玄!”

李周巍浮现出几分恍然之色,不卑不亢地道:

“原来是官玄前辈!”

‘杨天衙…’

这个名字让李家众人思虑已久的,终于出现在面前,李周巍的心有了波动,一点一点地悬起,最先响动的竟然是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的【大璺金瞳】,暗暗提醒眼前之人有所不同!

他目光直视,心中却渐渐凝结。

并非是此人态度有多平淡,也非李周巍对接下来的对话有多忧虑,而是当李周巍抬起眉来,将灵识沟通上仙器之时,眼前的景色却骤然变化。

阳光明媚,桌椅上空无一人。

什么老者,什么杨天衙,唯有一处空空的桌椅而已!

李周巍神色自若,静静地盯着这一处,脑海中骤然升起眩晕感来,隐隐约约间,眼前的一切幻灭不定,一点黑色垂落在桌椅上,顷刻之间占据他的眼眸。

这黑色间潮起潮落,生死寂灭,万物消名匿迹,失其神殊,无数暗沉坠落其中,从空空中生出一点迷失般的困倦来。

一道清凉冲上脑海,将他从暗沉之中拉起,置身事外,李周巍脑海之中骤然明媚,心中唯一念而已:

‘他果真是杨天衙么?’

李周巍强行压下心中的骇意,移开目光,恭声道:

“久闻大名。”

杨天衙神色平淡,对着他点头,似乎在看他的眼睛,笑容多了几分真切与遗憾,道:

“难得…难得…”

李周巍回过神来,回了一礼,见着杨天衙随意地望着他,笑道:

“明煌道友,贵族一步步走上仙族之位,我可是听在耳中的!迟来一句恭喜了。”

李周巍笑了笑,对方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悠悠地答道:

“贵族先祖在军中崭露头角,我也是记得的,后来听说贵族借势,我便成全一二。”

他此言罢了,李周巍心中一明:

‘贵族借势,成全一二。’

显然,杨天衙绝对是知道老祖宗李木田的!

李周巍微微一叹,流露出为难之色,答道:

“早时…我家山下无数杀戮,相互迫害,偏偏我家当时实力不足,日日恐惧大祸临门,只好在老祖一介凡人,竟然能得大人关注,依凭着这一个缘分,假称筑基,保全宗族,晚辈感激不尽…”

他很是顺畅地回复,表达了感激之意,却趁机把问题丢到了对方身上,杨天衙却低眉抿茶,叹道:

“一位血统高贵的仙修后裔,现身军中,怎么能不注意?”

他说的当然是真话,却半遮半掩,不说哪一家的后裔,抬起眉来笑,眼神却很专注的凝结在他身上,似乎在探究他的情绪,问道:

“『清炁』乃诸炁本源,亦是诸灵所诞之根基,所谓修行之根基,在于灵窍,望月湖灵机断绝,失了『清炁』之征,灵窍自然不好诞生,你家起势,正对灵脉之复苏,其实也是是自然之理了!”

李周巍不知他话语中几分真心,叹道:

“这一点根基在于血脉,老祖没有前辈的帮助,也是无从说起!老祖生前多有念叨,不知前辈踪迹,否则带着诸子前来谢一谢恩情,是极好的…”

“四而得三…也难得。”

他这话说罢,再不应答了,笑着低头抿茶,李周巍便望向眼前之人,贺道:

“恭喜了!”

杨锐仪已然抬眉而笑,问道:

“这次我杨氏得了真炁麒麟儿,诸事顺遂,的确是大喜事…不过…到底不如道友威名鼎鼎,还有许多倚重的地方。”

李周巍抿了一口茶,显得很自在,摇头道:

“道友哪里话,贵族藏得如此之深,真叫晚辈佩服!至于倚重,愧不敢当!”

两家虚伪地客气了,杨锐仪呵呵一笑,答道:

“我家得了几分机缘,比不得什么治玄榭,势力弱小,明煌如何当不得?今后有共事之事,宜因多多交流。”

李周巍顿时会意。

‘果然不是一手遮天,不但不是一手遮天,还差了好些……看来阴司贵重的是那一位杨判,不是整个杨家!’

杨锐仪的话委婉,说什么【比不得什么治玄榭】,实则也是变相地表明立场了,杨氏与【治玄榭】相类,就如同【治玄榭】能代表落霞的意志,杨氏也是在维护阴司的利益而已。

这看上去是惯常的事情,可说清以后的区别可不小!

‘常说【治玄榭】是落霞的狗,狗终究是狗,可以在山下横行霸道,山上却上不得台面,是随意驱策又不能攀上落霞的…如果杨氏要对应【治玄榭】,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位子!’

‘正是因此,当年的越国才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落霞除了【治玄榭】还有【七相】,那阴司还有哪几家?’

第一千零六章 尊位

‘恐怕与当年的州界有关.....”

李曦明当年成就紫府,前来湖上的是张贵、王隆,手中最尊贵的紫金之书上便有记载,乃是【交扬两州五方使者】。

这张贵、王隆,一定是杨判的人。

这事情早时还有疑虑,后来便渐渐清晰,毕竟李曦明成就之时,青池已经迅速滑向没落,杨家又知太阳道统必然衰落,一旦李氏肆无忌惮,极有可能伤及杨氏的利益。

而杨判让这两位五方使者前来,透露出杨家有紫府的消息,一是稳定两家的关系,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冲突。

除去此事,李家在江南百年,收集的消息已然不少,与这位杨判杨金新绑在一块的还有另一个名字。

浙南司。

在小道传闻之中,杨判就是浙南司的主人,也主管着处置江南诸多紫府身陨的异象和金性,用传闻之中的话来说,即是‘主神通之【金事】’。

也不知司一级的势力...在阴司是怎样的地位,又充当怎样的成分,可有一件事情是明明白白的,这一定是一道有实权的位子,江南也不过是人家东西而已。

无论如何,眼前的杨家也绝不是简单的势力,更谈不上【势力弱小】了。

“贵族堂堂帝裔,江南第一等,左右拍马不能及,如今又有求真之事...道友过谦了...”

杨锐仪哈哈一笑,正色道:

“帝裔是过誉了,也没有几家能在道友面前称帝裔。”

他这是真心实意的话语,无论李周巍如今的处境如何,只要给他时间,必然是世间第一流的神通,身上流淌麒麟血,除非赵昭武皇帝复生,赵宫中的父戚家的赵天子受了加持,才有可能在他李周巍面前称帝裔。

两人捧罢,那静静坐在窗边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杨锐仪也好,李周巍也罢,心中都是深深松了口气,紧张僵硬的气氛立刻舒缓下来。

李周巍则抬眉,趁机若有所思地道:

“听闻..道友背后的那一位大人,是【浙南司】的人物?不知是何等的仙司。”

杨锐仪的心思明显一直在老人身上,别看他杨锐仪占据主场,他比李周巍还要紧张,生怕说错了话,此刻老人一走,他仿佛活了过来,语气也轻松了,背靠主位,笑道:

“我家大人本官并不在此,而是在殿上,殿上的官职往往有官而无差遣,他是兼领此司为差遣,世人对他便有个称呼可言。”

他抬了抬下巴,随口道:

“毕竟殿在幽冥玄谪中,那些幽衔通常是不去称呼的。”

方才老人真身的恐怖模样李周巍可谓是记忆深刻,只是不敢特意去回忆而已,只点头示意,杨锐仪却不多说了,敷衍道:

”【浙南司】来历久远,当年是负责这一带的,当今纲纪废弛,诸司不显,许多事物都精简归附到了【浙南司】下,那【北江司】也好、【岭间司】也罢,权力都不如【浙南司】.”

李周巍看出他言不由衷,有所忌惮,随口道:

“果真是幽冥的大人物!”

杨锐仪笑了笑,立刻转移了话题:

“白麟赏脸过来一趟,我也不多说客气话,大人们很看重道友,称是我镇国第一重辅,贵族又进退有度,颇得喜欢...今日来,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议下此事。”

李周巍静静地看向他,杨锐仪叹道:

“道友如若看在幽冥的面子上,愿意为我朝添力..杨氏自有补偿!”

李周巍抿了一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问道:

“称臣?”

杨锐仪一时间默然。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对于陈氏也好、鄰谷家也罢,向杨氏低头是必然,也没资格在此处商议李氏也好不到哪里去,杨锐仪提及的补偿,是在李周巍身上。

李周巍修行明阳,本是不低就的道统,寻常人好些,可李周巍作为明阳钟爱之人,命数不凡,降世以来,李氏便不呼其名,以世子称呼,允他不拜不跪,本就是为成全他命数。

如今他又有冲击果位的心念,一旦以臣礼事人,看似无事,最后必然影响他冲击果位!

‘李周巍毕竟是明阳之子,哪怕为卑位时忍气吞声,可胸中必然还有野心,乘此天地之局势,是一定要冲击果位的。’

断人道统往往是势不两立的血仇,而阻碍他人求金、给他人求取果位放绊脚石也是极为招人恨的,杨锐仪怎么能不谨慎呢?

‘更何况,我家还要从此得利。’

杨浞一方是同一个道理,李周巍的身份命数特殊,如若向他低头,不但对杨家立下的新朝大有裨益,也是在抬高杨浞的命数!

正是杨锐仪知道这些顾虑,这才观察着他的脸色,李周巍却一言不发,那双金眸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杨锐仪与他短短对视,并未多等,笑了笑,解释道:

“白麟不必担忧,你冲击真君之位的事情,我等一力支持,这事情并没有那样严重...我等务必将其间影响梳理至最低。”

“毕竟...新朝的治事并不苛刻,陈氏、鄰谷氏都是内附的邦臣,领王号,留郡中诸地为封邑,虽然要听从调遣,封邑却能留以自治,而李氏...更是宽松极了。”

他笑道:

“一定尽力成全位格,能让白麟满意!”

李周巍并不意外,或者说杨氏和李氏都不意外,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李曦治、李周洛、李绛梁三代李氏族人被牵扯入局,本就是一种暗示了。

杨氏的大局,要有李氏的一份子,当年隐约的庇护、对前人的相助是杨氏的闲子,却都标注了代价,无论等不等价,李氏愿不愿意,都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而他的话语分明,从另一种立场上看,阴司在李乾元这一方面也抱着与落霞相类似的立场-—死了的、至少半死不活的李乾元才是阴司愿意见到的,遂有‘一力支持’之事。

故而落霞从不关心,李氏毕竟在阴司地界上,即使落霞不出手阴司自然会盯着看..…也不急着折我命格..反而多有成全之意。'

‘天下第一等势力的态度,这最后一角,亦补齐了,这位明阳君父..让落霞、阴司同力,龙属半推半就..

当年青谕遣请李周巍入山,亲口阐述了魏李之事,曾说李乾元与五成的道统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今日看来,五成简直是保守得不能再保守了!恐怕余下的不算不可调和,却也见不得他.

李周巍金眸静静地注视着他,轻声道:

“李氏蒙受天衙前辈恩情,自当尽一分力。”

杨锐仪微微一笑,答道:

“倒还有一事..是要商议【大善金莲】的事情。”

”【大善金莲】...”

李周巍挑眉,问道:

“杨大人已经打回泉屋了罢?可有解决不了的道理?”

杨锐仪面上扫过一丝无奈,答道:

“【大善金莲】本身不是什么麻烦事,麻烦的是受【大善金莲】影响的修士与百姓,其数难计,遍布黎夏泉屋,【大善金莲】一折,恐怕伏尸百万。”

李周巍心中不置可否,只是面上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点头,听着他摇头道:

“好在大人毕竟天生神圣,手中尚有神妙,眼下最柔和、最方便的手段就是锁住【大善金莲】,去其影响,用个八年十年,自会消解。”

“这些【大善金莲】都在我等监看之中,唯独..荒野一处两朵,不好处置。”

李周巍当即明白了,杨锐仪口中说的是【大善金莲】,实则是荒野的交付分割,便放了杯,问道:

“贵族如何看待?”

杨锐仪只道:

“我家大人的想法..…荒野且先留在我等手中,等着事情安排妥当了,便以另一种方式交到贵族手中。”

荒野的人手损失其实比预估的少得多,可【大善金莲】已经荼毒四方,又是释土落下的东西,不好处置,李家如若拿在手里,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处理的手段,交给杨氏也少一桩麻烦。

‘所谓另一种方式,不是分封就是赏赐了...

李周巍颔首,答道:

“麻烦贵族了。”

杨锐仪遂笑道:

“这倒是无妨,我要谢过贵族信任才是。”

李周巍把诸事谈罢,终于正色,凝重道:

“我家还有两位族人...一是族弟李周洛,受了大人封赏,二是长辈李渊钦,在青池修行...不知贵族要如何处置?”

这事李玄宣思虑已久,李周巍既然见了杨锐仪,便细细问起来。

杨锐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收了笑容,答道:

“李周洛...毕竟有杨氏血脉,放在我杨家,能安然保全,也不必担忧什么人在他身上使什么手段,从中影响你我两姓,这对他好,也对你我两家都好。”

李周巍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杨锐仪则添了一句,笑道:

“不过...也不必在此处细究,等着新朝立下,自有他选择的余地,你我等着就好了。”

他显得很自信,静静看向李周巍:

“至于李渊钦...宁氏将替大人戍守倚山城与南疆,这是对宁婉的赏赐,如若李氏真的用得着他,尽管向宁氏开口,想必宁婉不会拒绝。”

“只是..”

他笑道:

“我看...好不容易走出去一支,不回湖上也是好事。”

李周巍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赏赐..宁婉还有手段..”

两人各自为了各家的利益,本没有什么好多谈的,杨锐仪便端茶送客,笑道:

“道友且等着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哪一日天现星辰,闪烁不息,日夜皆明,便是奉武立国,有金车玉马来湖,册封尊位!'

言罢,他亲自从主位上起来,送这金眸青年出去,又上前一步,亲手将阁门推开。

“嘎吱。”

清晨的和煦之光顿时落入阁中,一阶阶石阶明亮,冷风吹拂,却有一人候在阁外。

男子眉宇英俊,金眸闪闪,身着卷云纹长衣,外披对兽纹路锦袍,极为典雅,透露出几分儒将气度,正候在阁外。

如今阁门一开,他立刻拜下,恭敬地道:

“见过大人...见过...父亲!”

李周巍立在阁前,迎着灿烂的太阳之光,负手而立,杨锐仪的笑声回荡在阁外:

“四公子仙勋卓著,大人多有提起,正是虎父无犬子!”

李绛梁拜倒在阁前,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有什么情绪波动,而是小心翼翼地等着,这才听到父亲的声音:

“道友谬赞了。”

李绛梁心中复杂,微微抬头,退至侧边,只望见两袭衣摆到了眼前,那黑衣男子笑道:

“我便不打扰了。”

他的身形转瞬消失,被抹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这金眸的青年静静立在原地,李绛梁视线多抬了

几寸:

“父亲。”

“与我走走。”

“是。”

李周巍挑了挑眉,便顺着阁楼间的廊道漫步起来,李绛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听着李周巍问道:

“你在朝中..持什么事务,执何等位子?”

李绛梁忙道:

“孩儿如今制新朝之礼,等着大事妥当了,应打理些民生之事。”

李周巍顿了步,回头端详了两眼,道:

“你倒是和几个兄长不同,崔决吟教了你十余年,你都听进去了,没有辱没我家家教。”

李绛梁断然想不到父亲会有这样的话语,一时听得有些呆了,沉默几息,这才恍然起来:

“父亲...谢父亲。”

李周巍侧身看向回廊之外的云层,扶在白石所刻的雕栏上,静静地道:

“当日,你大哥从蕈林原回来你说的话我也听了,你说宁可去死亦不动一分家中的东西...”

李绛梁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金瞳,神色复杂。

可父亲的语气渐渐柔和,淡淡地道:

“其实你也知道,你动不动用家中的势力不重要,哪一日无能为力,真要动了,那都是推不去的事情,也不必有如此毒誓.”

李绛梁垂下目光,骤然拜倒在地,李周巍的话语却淡起来,只在心头回荡了。

跟在杨氏身边,兴许还有更多转机。

第一千零七章 玄香

栀景山。

天光闪动,白金色道衣的真人端坐其中,白花滚滚,青衣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按杯不语。

“青忽道友好闲情。”

李曦明坐着主位,面上笑着看他,心中暗叹。

与前些日子...匆匆离开望月的模样不同,如今气定神闲,想来是靠上阴司了。'

李周巍才从望月湖出发,不出一个时辰,司元礼便踏足此地,巧合得很,李曦明自然等着他开口。

司元礼笑着看他,心情明显不错,却自嘲地笑起来:

“昭景客气了,也不是什么闲情雅致,我如今连个山门都没有,举目无处可去,只好来湖上走一走了...”

这话让李曦明放了杯,笑道:

“山门...哪还愁山门?道友好本事。”

司元礼的山门一直是青池宗,还能是哪处?如今口中说没了山门,实则是暗示已经投入杨氏摩下,不必入那渌葵池了!

这显然是喜事,李曦明的调侃也正对他心思,司元礼当即抚须笑起来,答道:

“承道友吉言.至于本事...”

他幽幽一叹,答道:

“这不算本事,是前人遗泽,一啄一饮,早已定下。”

李曦明抬眉道:

“宁道友如何?”

提起宁婉,司元礼面上扫过一丝惊叹之色,答道:

“她亦有出路,元素前辈有过安排,虽然不一定能保下她性命,可她如果能熬到新朝立下的那一日,立刻能转危为安

李曦明虽然有些讶异,却也松了口气,司元礼则转过话题,笑道:

”前几日我见了勋会,也问了问他近况,如今江南渐渐平定,他有回越国效力的意思,不知...阙宜如何安排?”

这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司家人才凋零,司通仪虽然能持事,天赋却不够高,唯一一个厉害人物就是司勋会,不但出身显贵,师母又是杨家的人,自然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可李家颇有不同,至少李曦明如今与况雨关系不错,又有意接近东南海的紫府圈子,李家的地位也与司家不同,自然是没有把她叫回来的心思,遂叹道:

“勋会这孩子福缘深厚,回来自然是好的,可阙宜深受况雨看重,回来却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我们做长辈的不叫她为难。”

司元礼听得明白:

不叫她为难,其实是别叫你昭景为难罢。”

于是点头:

“虽然要让他们分居,可各有发展是最好的,杨氏广布恩泽,尤为看重东南两海,到时也有联系的机会。’

“哦?”

李曦明笑道:

“如何个看重法?”

司元礼一顿,心中暗暗过了一遍,自觉也不算什么秘密事,摇头道:

“在于石塘...青池留有一线生机,至今被拖着不让闭宗,就是在石塘,等着竺生道友事情妥了,南海一定要有变动的。”

他提起南海的竺生真人,李曦明心中一下敞亮了——当年浊杀陵之争,那位隋观真人可是特地让宁婉将他骗来江北,深度参与此事的...阴司只要拿下这一战力,石塘的事情就好处置了!

李曦明神色如常地点头,司元礼心中却庆幸起来:

‘只好在我果断,早早把勋会的事情给定下来,如今坦然的多,等到四闵郡的消息一出,陈胤一定也要来攀一攀关系的。'

而李氏向来对血脉看得紧,明显留着李阙宛,如若要在李氏选个有分量的人物,指不准要选明阳之子嫁女..有的他头疼的!'

李周巍虽然威风,可未来难卜,嫁女给明阳之子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想到此处司元礼暗自满意,笑道:

“新朝将立,应有政局...这一朝必立于真炁...真炁一道又有长进修为,推动神通之效,为后辈弄一二官职,恐怕大有利于他们的修行!”

“道友...如何来看?”

李曦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心中虽有兴趣,却不算太积极:

我家的核心后辈都有符种,一是不需要往朝中送,二来也不知送进去会有什么后果,顶多是三五位有天赋而未得符的子弟入四闵,碰个机缘而已。'

他偏不主动开口,呵呵一笑,答道:

“各有局势,原本就是一家人,诸位紫府和睦,底下哪能有什么大争执。”

司元礼摇头叹息:

“这话可说不准,现在是和和气气,未来又如何呢?紫府和睦,晚辈为了利益争一争也不为过嘛...”

“只怪我底下的族人不争气,派了那么些个孩子进去,最后依旧只有一个通仪靠着在仙宗的关系在山中添一份力...比不得道友..…只是到时如有需帮衬,又要请道友出手了...”

李曦明并不想卷入他司家的事情,李周巍未归,他也分不清自家在新朝的地位,只摇头叹气,答道:

“这可不好说..…绛梁是个不念家的,道友看如今的局势,他还敢向着谁呢...我家只去了他一个人,未有太多助力,如今也开不得口。”

“再者..”

他笑了笑,反问道:

“他手下可都是道友的人了!”

司元礼尴尬一笑,立刻转了话语:

“我这一次来...还有一事要问一问道友...”

李曦明挑眉,听着司元礼笑道:

“我家长辈有位旧友,叫作平偃,在殷洲修行,最近得了一两句请托,听闻是莲花寺的大人开口,要托我从中出力,换取贵族的宝物。”

李曦明有些意外心中生出几分喜意来,问道:

“可是明慧大士?”

明慧这家伙是个变脸如翻书的人物,莲花寺也是与仙修苟合最严重的一道,在好几次仙释的勾结中作媒,李曦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就是要换取李家手中缴获的好些个释器!

只是后来南北冲突越发激烈,唯一和明慧搭上路子的称昀门又被置入北方腹地,从此断了联系,不曾想这和尚还有几分本事,一路寻到司元礼身上来。

果然,司元礼点头而笑:

“正是!想必道友也早有预料了!”

李曦明微微点头,只是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问道:

“听闻殷洲是龙属腹地,平偃真人想必也与龙属关系匪浅,竟然能联系到释修身上去?”

龙属与落霞的关系紧张,与七相的关系也不算好,诸释经常渡化妖物,因此常常得罪龙属,更有甚者觊觎妖帝之后裔.更是叫龙厌恶。

李曦明有此一问,司元礼并不奇怪,笑道:

“龙属霸道不错,却也需要个从中斡旋的,有些事霸道办不成,圆滑反而能成,平偃真人在殷洲修行,交友广泛,与诸道都有联系。”

他浮现出几分感慨甚至是羡慕:

“凭借龙威,这前辈是捞得盆满钵满..”

李曦明心中便清楚了,可他终究信不过释修,微微一顿,皱眉道:

“这怜愍可有提及什么?”

司元礼连忙道:

“我却说不清了...如今这中间的人我不太好去做,只传这一句话,听闻明煌真人与某位龙子有交情,要寻到人安排此事,应当是不难的!”

他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李曦明应答了,这才见司元礼笑起来,从袖中取出一玉盒,轻轻一放,道:

“听闻道友手中有一份【升燠石】?”

李曦明点头。

当年【宛陵天】显露,李氏子弟有入内得宝,收获不小,除去几枚丹药不谈,分别得了并火的【心味煞】和灯火的【升燠石】。

司元礼遂笑道:

”『灯火』能平湿去雨,肃正木气,我欲修行一道神通,乃是『背南行』,『灯火』平湿去雨,大利之,同心榜主人又在北,大有裨益,便要道友这【升燠石】一用。”

『灯火』一道踪迹不多,司元礼不愧是家学渊源,极为了解,李曦明暗暗点头:

“是极,『灯火』在北,合在背南行,道友深得道算之妙。”

司元礼哈哈一笑,将那玉盒前推,笑道:

“道友上次提过的...【明真合神丹】!”

李曦明眼前一亮,信手接过,果然见内里神妙灼灼,引导神通,有真炁焕发之妙,笑道:

“岂不是亏待道友。”

【明真合神丹】与【南宫玄馁丹】都是古代四密道统闻名天下的灵丹,可前者毕竟是增广神通,多几分价值,司元礼却半推半就,答道:

“道友客气。”

于是从李曦明手中接过【升燠石】,心满意足地看了一阵,稍稍抿了一口茶,准备起身告辞,一边道:

“那灵香的事情...”

“喔!”

李周巍从洞天中得到过八根金纹玄香,不知用途,李曦明早拜托司元礼问清,如今得了消息,自然颇感兴趣地抬头,听着司元礼笑道:

“我替道友问了好一圈,最终还是要孔雀海才有消息!那东西大人手上也有一份,与道友的略有不同,是【四密台玄香】。”

他正色道:

"兜玄一道,自号司天,常理香火祭祀,这种东西虽然流传不多,但还是有踪迹的,道友的这份在兜玄道统里应该有他自家的命名,根子却是一样的,是一道香火凝聚的玄香。’

“香火凝聚?”

李曦明心中立刻有些莫名起来,只是面上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叹道:

“如今香火不显,祭祀之道废驰,都是为哀思前人的仪式而已,可还有用途?”

“有!”

司元礼斩钉截铁地道:

“寻常人一定是用不到的,可道友不要忘了北方,莫要看这东西小,在和尚眼里可是好宝贝,有价无市,拿灵资也换不来的!”

李曦明点头,司元礼笑道:

“再有.....一些古代的香火之器,再或者一些失传的秘法,某一二道兜玄的道统......都能用得上这东西,同一处出的数量越齐越好,若是数量足够,取个一二百根来,也能够贿赂幽亡之事。”·

他笑得有些意味莫名:

“幽亡之事向来是怠慢不得的,却不是不能怠慢。”

他口中的幽亡之事自然是阴司了。

修士转世困难,可理论上此人若是神通圆满,五法俱全,有凝聚金性的能力,转世的门槛便会下降许多,其中最要考虑的就是阴司——毕竟折损了他们的利益。

当年在越国折腾来去的江伯清,便是道行极高的人物,贿赂了阴司,在越国逍遥了一段时间,却因为与仙书有关而伏诛。

‘香火.....

李曦明思虑罢了,起身送他出去,随口笑道:

“什么一二百根,你怕是把宛陵天掏空了也取不出一百根,更何况还要成套...”

司元礼对宛陵天颇为了解,理所应当地点头:

‘每一处祭祀处最多八根,乱战之中大有损失.二三根在手...有机会也可换一换。’

李曦明一路送他出去,回到山中,这才重新打开玉盒观看,见着盒中真炁盈盈,彩光交织,倒有几分心动了:

‘成就神通的灵丹不多,只可惜给南海的人了,否则有这丹药一用,我大有成就『天下明』的把握!'

他『天下明』第一次推举失败,好在李家在提升神通上的花费堪称奢侈,丹药年年供满,如今又修成仙基,等着慢慢圆满。

“还有一枚『上巫』灵胚,也十余年了,更重要的还是灵甲,紧着问上一问。”

灵胚炼就本是麻烦事,十年二十年都是惯常的,李家有观榭炼法,大手大脚,这才快些,当即使了人上来,前去漆泽。

他落回位上,微微闭目修行,不过片刻,便有光彩闪动,在山上汇聚,现出那金眸的青年来。

“明煌!”

李曦明简直望眼欲穿,连忙下来,问道:

“如何了?”

李周巍向着他笑一笑安抚道:

“事情不算糟糕...叔公放心!”

有他这一句,李曦明顿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拉着他在桌前坐下,叹道:

“司元礼早来找我了,话里话外打着机锋,要我家允诺帮一帮他...我看...杨家那儿给了待遇,我家应该贵重些...”

李周巍颔首:

“封王。”

他目光中似乎有着阴沉的思虑,细细将在杨氏的话语谈了,却折去许多,与李曦明一同往洲中而去,轻声叹道:

“天衙前辈颇为欣赏老祖宗,感慨四而得三,很是难得!”

第一千零八章 白麒麟

密阵之中光彩交叠,氤氲的紫色洒在殿中,【逍垣琉璃宝塔】在紫光中显得分外耀眼,李曦明细细地听罢了话语,沉默起来。

“新朝以王位予众仙族,有尊名而已,唯有我家有名亦有实,这是定下了,一定要你冲击明阳尊位。”

对面的金眸青年负手而立,在大殿中踱步,心思难测,等了好一阵,听着李曦明幽幽地道:

“阴司也有使你求金的意思...岂有婉转的余地。”

李周巍看向他,神色冰冷,轻声道:

“求金已成必然。”

李曦明有些焦躁地点了点头,眉头紧皱,在殿中踱了两步,答道:

“我且不论李乾元是何等人物,哪怕我对这古代之事实再不了解,至少如今道统在此,还是有几分底气说话的,你求证明阳...好...他们要你求证明阳,于是使你有一国.一湖而已!在古代连诸侯都算不上大的!”

李曦明向来是平和的,哪怕当年被人一路追逐,受了重伤,也不过苦笑着找一个地方疗伤,这件事上他从来不多说什么,可忍了如此之久,到了安全的地方,终于忍耐不住了,显得有些暴躁,咬牙道:

“魏帝...那是魏帝,在真君里也是排得上级数的人物,更是帝君,论起国运,那是北方第一天朝,论起道行,那是接近道胎的人物,再论位格,他破国灭门,制定人间纲领,使得明阳千年不移目...”

“假如使你有一天朝,有半个天下,我自有信心,你有几分可能成此事,好,如今一湖之国也就罢了,还要你称臣!要以子代父,笑话!要你向真炁低头,还有什么资格向李乾元抬头!这和让你赴死有何区别!”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给过你活路!”

这道人显然有些失言了,咬牙切齿地道:

“我自然明白,你成就明阳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可你我为何苦苦寻求退路?就是因为这全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落霞大有把握,天下都大有把握...”

“如今倒好了,一条退路也不给,既然决定了冲击明阳,龙属那里又如何应付?!龙属难道是好招惹的么!群夷位在东海!”

神通动怒,使得殿内所有灯火一同失明,外界的紫光暗沉,一切光彩都黯淡下去,黑暗中唯有那双金色的眸子微微闪动,瞳孔已经化为金白色的圆环,盯着地面,不复一向的平静,闪动着浓浓的冰冷和无情的阴毒。

“叔公,不必多想了。”

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压着扭曲的嗓音,在空中回荡:

“他们要我求证果位,那就一定要让我一步步走向神通圆满,且看我家如今委屈,我如今是棋子,可随着明阳大成,这枚棋子的意义截然不同了。”

李曦明欲言又止,发觉大殿之中的光线动摇起来,忽明忽暗,这白麟自顾自地道:

“且熬一二十年,我神通圆满,自有影响局势的法子,可我如今要积蓄力量,我不能受伤,不能停滞修为,要破山伐庙,要杀释屠魔,只有先向真炁低头,我才有背景以血海供养箓气,积蓄力量的机会..”

“等到明阳大成,我哪怕肆意地张口咬他一二口,他如若不叫真君下场,必然要忍着...哪怕要我证明阳而死,死之前也要被我杀个肉痛...”

“再者..”

他头一次吐露心声,那金白色圆环般的瞳孔看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今日称臣,岂是终日称臣?天上的绳索不牢靠,我若一日反复,咬碎了他五指砸了这大局,明阳也忍不住要高看我几眼。”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将面前道人心里愤怒的火焰浇至熄灭,他悚然而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那么...又以什么为代价呢...

其实李曦明方才的话语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看着眼前的晚辈出神而流露出的眼神,他心中的不安越积越重。

李周巍自小情绪变化不多,与他相反,似乎李绛迁的阴与毒更容易流露于表面,可当一切光彩黯淡下来时,那不经意的眼神却如同一捧针扎入李曦明眼中,突然让他记起一事来。

当年天宛在荒野,李周巍亦有过这等眼神,那话还犹在耳边:

‘为我而死,岂不应当!’

他的失神让那双眸子立刻收了情绪,那白麟一步步踏上台阶,幽幽地道:

“至于今日之事...我已经在心中思量踌躇过许久。”

“真炁一道,正性止淫,仁威无限,可如若有家道统,仙修正统,有正性上仪之道,偏偏主人失踪,暗暗投了北方,正性止淫不成,杀伤又不仁,岂不为难?”

“这地方距离大人起势之处不过百里,正因此而为难,于是这位大人一扫越国,偏偏漏了此处,正需要一个变局。”

他腰间倒挂的王钺闪动着光彩,淡淡答道:

“大人正稳定局势,正性止淫,一路追赶大欲道,一地又一地去废黜淫祠,杀向北方,大欲道还要折损,大人同样腾不出手...不如我帮一帮他。”

“也复东走海上之仇。”

李曦明抬起眉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听着这白麟道:

“青忽真人来问山门,也是有意,大可问一问他,合林一郡,长霄之山,可符合他胃口。”

他嘴角微微弯起,讽刺地道:

“不过...叔公不如猜一猜,青忽真人可曾走远?会不会就在周边太虚等着。”

道人心中连成一片,站起身来,听着青年幽幽的话语:

“我家无他路可走了...叔公...手上是不能不沾血的,如若没有主导大势的觉悟,唯有一味地受大势支配...”

那双白金色圆环般的眸子仍在闪动,白麒麟微微一笑,露出锋利的、细密的牙齿:

“您也知道...大人让明阳移目眷顾,不会是让白麟来白白转世一次的。”

……

石室之中灵机浓郁,灯座的微弱白光淌在榻上,照出一旁倾倒的玉瓶空荡,少年微微吐出口白气来,骤然睁开双眼。

与前世截然不同法力流淌在四肢百骸,让他抬起眉,细细品味起来。

《太虚斗转诀》成就『神布序』,是极为明显的『司天』道统,一股子兜玄【我为天纲】的霸道,虽然仙基未就,尚不明显,却已经有了手段。

'《太虚斗转诀》凝聚,在气海有一虚丹,平日多多供养,斗法时添作法力...可惜并未筑基,神妙不多..

李遂宁轻轻抬手,掌间涌现出淡银色的法力之辉,随着他的摆手而落下,从袖中提出十二枚紫色为底点缀星辰的阵旗来!

这十二枚【长光掩星旗】在空中忽聚忽散,落下而变化幻彩,时而作雨云姿态,散布雷霆,时而变化为铁锁横空,封锁灵机。

这阵旗变化了三十二种阵势,逐一交叠,落回他袖中,李遂宁将前世最熟悉的诸阵演罢,眼眸明亮,心中已有数:

‘前世也是『司天』一道,与雷霆相亲,可比起『斗衡玄』,今生的『神布序』明显与玄雷一道更加亲近!’

‘而在封锁腾挪,响应太虚而调动变化一处也有更多灵性,恐怕转来与『修越』一道有些冲突了...

身为阵法师,对道统的敏感程度是百艺之中最高的,李遂宁在『司天』一道上的道行不低,又有远变真人的【玄迭衍算经】,这点感应并不困难。

这些都算情理之中,可叫李遂宁又惊又喜却是别的事情。

‘就法力的品质来看,这【太虚斗转诀】...丝毫不逊色于前世的【星闱太仓神卷】!远胜于前世转气前修行的【金章上笏诀】!’

这一点寻常的练气修士一定是看不出来的,可他修行两世,亲自修炼过这两种功法,自然体会得颇为深刻当即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心中喜意浓厚:

“【太虚斗转诀】虽然没有后续道途,可品质不低啊..”

这无疑是极好的事情,他已经不抱有冲击紫府的想法,可筑基阶段表现得越亮眼越能得到看重,能力越强,能改变的也越多!

于是乐呵呵地扫了眼洞府,收起杂物,一袖扫开石门,从容地迈步出去,刺目的日光顿时照耀而下,他暗忖起来:

‘大欲道从荒野下,也不知真人是否有伤,如今如何了...紫府一级的伤势从来是秘密,不能打听、也打听不到...

他抬眉,发觉一白发老头正守在洞府前,盘膝而坐,正是家中遣过来使唤的杜斗。

他见了李遂宁,登时大喜,起身来贺,少年笑着止住他,却没有多少心思庆祝,急着问家里的事情:

“我闭关多久了?”

杜斗忙着行礼:

“禀公子,只不过六个月。”

李遂宁心中暗动。

到底是两世修士,孰门熟路,水到渠成,他前后服丹、完善胎息六轮,调整气息,花费的时间却不多,顿时松了口气:

‘时候尚早,兴许宋帝才到荒野...那业火又没多兴起太多杀业...可诸事现了征兆,大乱将起了...

大宋立国,扫清越地,可不止有几场神通斗法,只是没有太大的折损,并不为人所关注,前世他在闭关,也未有多少了解,如今仔细一想,琢磨起来:

‘一场打得四方宾服,赤礁岛、长霄门都被折腾得够呛,自家守的北线,长霄门海内之地甚至被陈家所破,毕竟..…总要有个投名状的,陈家与长霄仇怨又如此深了…

他微微眯眼,心中沉下来:

‘还有个汉睢真人,长霄子将其布在朱渌多年,海内不过是个累赘,最后还是火上浇油而已…

李遂宁一边思量着,一边从楼间下去,很快到了一阁楼底下,正欲上去,却突然抬眉细细一瞧,发觉主人并不在这才问道:

“奇怪...老大人可在洲中?”

“属下不知...”

杜斗身份不高,这种消息的确是为难他,李遂宁便吩附道:

“杜老,我突破功成,应禀老大人才是,你替我去打听

一二,问问时间,我好去拜访!”

杜斗连忙下去了,李遂宁将他支开,便一路往洲中寻去,很快到了一处幽静安宁之所,芳草萋萋,瀑布鸣响,更有剑鸣之声复起,李遂宁一路往内,只觉得锋利之气扑面而来,生怕被他伤了,急急忙忙道:

“小叔叔!遂宁来了!”

一时间铿锵声大作,在瀑布上方如月光般穿梭的剑气纷纷坠落,如同暴雨般往湖中心凝聚而去,幻化为一把月辉闪闪的法剑,落入白衣少年手中。

“锵!”

长剑入鞘,李绛淳略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笑着看向他,答道:

“恭喜遂宁!”

李遂宁退出一步,行了一礼,笑道:

“小叔好剑法!”

天上的白衣男子驾风而下,在他面前站定,摇头而笑,答道:

“来..”

两人正在湖边的石桌前落坐,李绛淳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一闪动的遁光,皱眉道:

“奇怪..今日怎地调动这样频繁..”

李遂宁何等敏感,抬了眼皮,心中咯噔一下,一片寒意冲心,正欲起身,却突然发觉天上降下一片杏红色的火焰,光焰灼灼,骤然落在湖边!

这火焰落地,剧烈的灼热气息冲面而来,让李遂宁睁不开眼,却见离火凝聚显化,竟然化为一位绛袍青年。

此人容貌出众,身材修长,双眼中正蓄满了凝重的阴冷,那双金眸炯炯地刺眼,仅仅往此处一站,筑基巅峰的气息便使整片小湖安宁下来,离火威压弥漫。

李遂宁有些失措地呆愣住了:

‘昶离真人?’

他一瞬便反应过来了,眼前的李绛迁还是筑基!

‘出事了!’

果然,李绛淳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站起身来,疑道:

“兄长?!”

李绛迁眼中闪着几分悸动与疑虑,扫了两人一眼,低声道:

“不必多说,立刻跟我入内阵!”

李绛淳毫不犹豫立刻带着李遂宁驾风而起,三个人一同站上离火,瞬息穿梭而去,只见着这金眸的男子嘴角微微勾起,低沉地道:

“今日父亲带人离湖南下,复长霄之仇,真人留湖,明令洲间禁行,嫡系入阵。”

他的目光阴毒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杀机:

“他长霄门暗中动作,逼走真人、逼死叔公、逼迫父亲示剑自保,今日...要复江上逐杀之仇。”

这排山倒海般的消息简直在他耳边炸开,使得李遂宁低眉,心中隐约的猜测立刻被证实,心中一下冷下来了:

‘坏了.…坏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果然,影响紫府一级的战力必然会有问题...提早了...真人从西海脱身使得长霄的破灭提早了...不但提早了...甚至...还是我家出手!竟然是我家出手!!

不! 作家说

本章主要人物

李周巍【紫府前期】

李曦明【紫府前期】 【紫府丹师】

第一千零九章 兵至

李遂宁心中暗沉,又心忧李绛迁的心思敏锐,阴冷深沉,不敢有太多表情,唯有惊喜交加之色,一旁的白衣剑客却收了喜色,低声道:

“怎地不曾听说...竟然惊动了兄长出关。”

李绛迁拢了袖子,微微点头。

“这等大事,自然的。”

李绛淳当即明白了,侧身示意李遂宁上前,介绍道:

“兄长,这是遂宁,我家难得的阵道天才,真人亲自见过,去换取了功法与道统。”

绛袍男子顿时有了些许笑容,答道:

“我闭关修行多时,想不到家中有了这样的天才,今日也算见过了。”

李遂宁眼中仍有喜意,恭恭敬敬地应答了,拜见了他,试探着忧虑道:

“只是,前些日子荒野业火熊熊,湖上紫府大战,不知是否影响大事...”

李绛迁摆手:

“无妨,一二怜愍,在真人手底下徒劳丢了性命而已。”

此言一出,李遂宁立刻点头赞叹,盼望李绛迁多说些,并不多接话。

这才听着李绛迁眯眼道:

“事出紧急,湖上诸修调动,为之一空,我被真人唤出,守备湖上而已.....至于突兀...也算不上,父亲才从四闵回来。”

这话算得上隐晦,李绛淳自然听得懂,可一旁的李遂宁非同寻常,却也听得明明白白。

‘魏王...原来去了四闵。’

紫府的行踪是隐秘,那时他不过小小胎息,不知也是正常,心中仔细思量了一遍,却发现天边升起金光来。

这金光大如宫殿,却狭长华丽,上方楼阁遍布,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衣兵马,竟然是一艘淡金色的长舟!

【曲贺】大舟!

这法舟是李家最早的飞舟,曾经是西岸的贺九门铸造,那时家中铸器之法并不成熟,这大舟并不能大小自如,可福祸相依,反正没了变化方面的考虑,后来的一次次修改干脆越造越大,平日里沉在湖底,知道的人并不多。

如今飞驰而起,竟然如同一高台宫阁在空中穿梭,滚滚的气浪排空而来,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遁光相附而上,数目难计,簇拥在大舟之间,高高的飞入天际,阵法运转,隐匿于无形,往东方去了。

‘玉庭卫已经出发..”

李遂宁瞳孔倒映着密密麻麻如星雨般的遁光,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自豪。

‘玉庭卫...庭州二十一部、昭广魏王卒的前身,如今这就

要第一次出手了,叫吴越听一听我家玉庭卫的名气..”

李遂宁可以毫不客气地评价,随着赵国的宫廷沦落,天下愿意以百年治一卫,愿意去传承有序地供养百年正统兵庭的绝对屈指可数,哪怕是北边大漠上经常要征战的几家,依旧有部族悍乱之风,论起令行禁止,绝对不如自家的玉庭卫!

如今是突袭,前去的是玉庭精锐,等到魏王得国这些精锐拉起一支人马,可以比拟一二的唯有北代、渤烈二王兵卒,等着驰骋十余年见血,恐怕是北方王卒也要退避三舍!

‘如今丁客卿未死,将来让【殿阳虎】、【玄镔雷】为锐将,三叔主军阵..哼哼...燕国也要头疼了。

他目送这一舟远去天边,湖边却还有两艘银白色小舟破空而起,紧随其后,却没有那般庞大了,这两艘是后来浊杀陵得来的,可以大小自如,质量颇高,却站不下太多人,全当是辅助了。

终究是看不尽的遁光闪烁,他只好收回目光,随着李绛迁一同落向内阵,顿时浮现出紫金屏障下的大殿来。

此处紫光沉浮,色彩缤纷,脚下的大地呈现出厚实的棕金色,李遂宁前世多在此地修行,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熟悉感来。

‘建筑大差不差.…此时其实大多已经建成了…

三人在最高处的大殿中立足,这才发觉一人急切地在殿前踱步,服饰简朴,容貌生得颇为宽厚,见了李绛迁上来,从袖中取出一信。

他环视一眼,眼前的都是能入内阵的人物,便拜了拜,直言道:

“属下从群夷带信来了!”

李绛迁从他手里接过信,听着安思危颇有不安地道:

“是远变真人...听闻胜白道插手婆罗埵之事,从西海一路追到娑婆国,打伤了大娑婆王复勋妖王,差点将青衍妖王斩杀..”

“好在婆罗埵妖王人人自危,一时沸反盈天,大部分妖王一同出手,将胜白诸修逼退...可...事出突然,青衍妖王撑了好几月,伤势越来越重,复勋妖王欲请远变真人过去!”

李绛迁面色略微变化将他手中的信接过细细瞧了,随手打在掌心,抬眉冷笑:

“真是时机恰巧!”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李家可以放任群礁鹿莱岛不管,最大的依仗就是常年在那一处驻守的远变真人,虽说远变真人离去,鹿莱岛也不一定出事,但安全性无疑大大减少...

李绛迁沉色问道:

“远变真人如何吩咐又已经是多久的事情了?”

安思危有些尴尬,恭声道:

“这封信是即时写来的,先被巡岛的修士接到,再上报真人,半途我看了,立刻赶向家里,那时我们还没找到真人的踪迹,便没有听说远变真人的心意...群夷实在太远,虽然真人通常不会离开太久,可第二封信应当还在路上..”

李绛迁踱了两步,琢磨起来:

‘婆罗埵...胜白道...这封信一定比我家动手早...这算计又当如何...

他抬眉道:

“真人如何说?”

安思危忙道:

“禀过了,真人...说群夷..…不急。’

李绛迁负手踱步,明白了这两位紫府的心意有多坚决一-群夷岛底下是有紫府大阵的,只要远变真人一走,李阙宛一定会提前带着众人往阵中躲藏,大阵闭锁,只要人在,其余的损失也顾不得太多了...

他摆手将安思危遣下去,又有数修入阵禀报,大殿之中回荡着低声,候在一旁的李遂宁心中已经是一片明亮。

‘胜白道插手婆罗埵之事,从西海一路追到娑婆国...如若真人在西海,如今便就陷在此事之中!

‘如此大战,上一世真人有八九成的概率是受伤了,这才会回到湖以后许久不出…一直在湖内疗伤...两位真人遂不能轻易挪动位置!’

那位宋帝杨浞是要北上的,大欲道的势力还未退走,北边虎视眈眈不说,听说如今的荒野就有一个骀悉摩词守着,这老东西向来是自家的仇敌...岂能轻易看着不动?

一旦在长霄门的紫府和紫府大阵上拖延久了,湖上指不准会有什么动乱,若是如前世一般真人有大伤在身,甚至根本没有及时回来,大欲一有动作,形势必然急转直下...

‘正是因此...前世哪怕有合适的时机,魏王也只能在湖上按兵不动...如今真人安然无恙,可以威慑骀悉,甚至在那位业火主人不见,大欲道量力未至的情况下,配合阵法可以守住大欲道的绝大部分战力了.

毕竟大欲道的实力比起慈悲终究差了一筹,摩诃量力又不得南下,比起慈悲动手时的汹汹气焰,如今大欲道实在是小打小闹了。

他心中梳理了一遍,暗暗稳住,发觉事情的走向并不算差:

‘长霄门如今是累赘,那位大真人绝对不会现身,如果能吞并这七门之中的佼佼者,所得的筑基练气资粮也绝对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李遂宁侧立在旁,望着主位上李绛迁的修长背影,心中一分分安定下来,终于有了安全感退出一步,竟然生出几分希冀来。

……

合林郡。

合林山脉是有名的大山,虽然灵机不浓郁,却胜在宽广深厚,重岩叠嶂,立在广阔的平原旁,与东边的泉屋山脉遥遥相对,贡献着越国绝大多数的低等灵资产出。

在这两山之间,有一片广阔的平原,北接蕈林,西接通漠,沃野无尽,置有两郡,一曰合林,一曰苍武。

合林郡正位于合林山脉下,历史悠久,背靠这一座妖物极少的山林,又位在腹地,少受滋扰,郡中的坊市极大,置在山门边。

此刻坊市之中灯火通明,正中置了一台,高大壮观,阵纹密布,最高处的阁楼美轮美奂,乐声大作,靡靡之音四处飘荡,歌乐之伎在酒席之间往来,陪笑倾酒。

高处的主柜上坐了一道士,长得白白净净,留着两撇黑须,显出几分精明来,翘着脚摇头晃脑,极为自在,那只白净的手随着乐声左右轻摆,酒液却一滴未洒。

过了一阵,又有献媚的笑声响起,一老头举着杯到了跟前,在他座位下跪倒,把酒举过头顶,恭敬地道:

“庄大人!小人能保一条狗命...多亏了大人了...还请赏一杯酒!"

上头的那位庄大人却没什么多的表情,斜了他一眼,悠悠地道:

“当年...司徒末前来合林山脉,把你这老东西留下,以作沟通,好出卖司徒家海外的利益来给他自己谋利...没想到...最后倒是留了你一条贱命。”

这老头忙着行礼,悲道:

“是极...是极...只可惜湖上...”

这话叫庄大人面色微变,飞起一脚,狠狠蹬在那老人下巴上,将那老人横空踢起,在空中翻了个身,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咳出血来。

‘妈了个巴子,你不要命,爷爷我还要命呢!’

他心中当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甚至本就是看重这点才救的对方。

长霄门本以正派立门,长霄子道统正统,以『真炁J、『紫炁』、『寒炁』立道,佐之以少阴少阳,根子极正,大真人亲传更有一道兜玄正道,密不外传,极为强悍。

可这样一个正道门派,气氛十余年来却越发古怪,作为长霄门开派祖师的大真人长霄子失踪多年,一直是成言真人在镇守。

可成言真人的那点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外人都晓得了,更何况他们长霄门自家人...长霄子失踪的年岁里,那位真人夫人渐渐伸手伸脚,偏偏成言溺爱无度...从根子上就不复当年的清静了。

而掌门乃是白鬓子,这位老修士当年可是围杀过白麟的!在位之时那白麟成就紫府,他半是妒恨半是恐惧,一个劲提拔李氏的敌人,他庄道人能从海外回来,执掌如此大的坊市,正是因为他也是当日的参与者!

与白鬓子相反,他庄道人在最初的那几月恐惧之后,渐渐已经平静下来,四处打听,知道紫府尘缘已解,他没有在对方突破当日被杀,背后又是堂堂大真人,今后除非亲自犯事撞到人家手里,大多安然无恙。

于是他在坊市之中冷眼蹲着,等着有一日湖上与释修打出乱子来,手下拢的都是些与李氏不和睦的人物,什么宋家余孽、什么司徒老修,一个劲地往宗里送。

‘宗里都是他们的仇敌,总比我一个人是他们的仇敌好!哪一日大真人有意动手,总多几个同党!’

成言闭关不出,在几人日复一日的努力下,长霄门的氛围能好才怪,虽然修的是煌煌正道,可早不复百年之前开明包容、师徒传授之风!

可他庄道人岂在乎?真正在乎长霄门的那一日就被白麒麟烧杀在咸湖之上,白鹤坠地,死无全尸了!

他正微微笑着,忽然有所感应,骤然低头,却发觉主位之下的银色阵文开始微微闪亮,挑了挑眉,双脚交叠架在桌上,懒洋洋地倚着高大主位,漫不经心地道:

“又是哪家的商队飞得这样高!好好罚他一顿!”

“呦!”

另一边的白衣修士连忙上来,他面色绯红,显然已经醉得不轻,行动都有些失规矩了,运转法力影响大阵,手中端着一壶酒,口中赔罪:

“失礼...失礼!这个时间,当是小人负责的那一批【柏心果】来了..…小人自己来开启大阵检阅,惊动几位大人...全当是欣赏景色了.…小人赔这一杯...不.三杯!”

他一边红着脸赔笑,一边将手按在阵盘上,随着他的法力运转,头顶上华丽奢侈、紫青两色的屋檐渐渐淡化,一片片玄妙之气在屋檐之间凝结,将所有阻碍消弥得干干净净,显现出大殿外的天际景色。

这阁楼中的众人纷纷抬起头来,欣赏起夜景,庄道人不屑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望向天际的瞳孔却一瞬放大,倒映出那横跨夜空的庞大金舟、重重叠叠的巨大船楼和一道又一道遍布天际的遁光。

这恐怖的景象凝固在夜空之中,无数目光居高临下,或冰冷或不屑地注视着他们,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席上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脑海只余下一片空白,偏偏有一道刺耳的笑声响起:

“错了...错了...小人赔罪..小人赔罪还不行么...”

那上前的修士喝醉了酒,头也不曾抬,自顾自地饮着,喃喃自语,终于不胜酒力,软软地仰面跪倒在地,手中的铜壶叮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满地的酒液。

呆滞的人们仍望着天空。

一道又一道仙光环伺簇拥,或身披羽衣、或佩戴鳞甲,光彩各异,宛若天兵,远近参差,围绕着那庞大仙舟上的楼台侧身恭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楼台上,凝固在那随意倚着玄彩紫金栏杆的青年脸庞上。

一双冰冷的金眸。

一双白金色圆环为瞳仁的金眸。

第一千零一十章 麻烦

庄道人瞳孔被冻结住了。

他知道天上的人是谁,这张脸庞,这张让他惊恐到不能入定的、闪烁过千万次的脸庞——长霄门没有几个人比他更熟悉了。

李周巍。

当年诸位师兄弟一同在湖上围杀,他不但端详了个仔细,还以术法伤过、觊觎过宝物、张口骂过...细细算来,够他死几百次了。

“扑通..."

主位之下的老头一点点跪倒在地,难以挪开目光,哪怕一切已经到了眼前,脑海却仍然一片浆糊:

‘这是...怎么了..”

从长霄门负责镇守此地的庄道人到酒席间随意两个小家族、门人亲属,从来都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一幕,没有想到那位白麟会站在这座山门前,不仅没有想过,是连见到了也觉得不可能!

‘白麒麟?白麒麟来此处作甚?访友?...访友长霄门?啊?’

也不外乎众人迷茫-—长霄门安宁太久了,越国点到为止的规矩也太久了。

这几百年来无不在海外扶持争斗,哪有几次是打到山门前的斗争?哪怕是有打到门前的情况,那也是紫府陨落干净了!

开什么玩笑,长霄门有大真人健在!

虽然明面上众人都不说,可在这等青池衰弱,太阳失辉的时代中,长霄门哪怕自诩仙门第一,当下的越国还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比肩的!

‘那这是...作甚么?既然不可能来访友..”

“滴答...”

夜色寂静,灯光柔和,酒液在桌案上一点点流淌,反射出天上的一道道幻彩,滴落之声分外刺耳,一瞬间所有人都低下头来,看向最高处的庄道人。

‘那应当是来复仇的。’

庄道人目光呆滞,身体软绵绵地瘫在主位上,脖颈僵硬,如同一具雕像般立在位子上,他的瞳孔放大到极致,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唯独余下绝望。

天空中的神通没有给他们多少思虑的时间。

一切快得难以反应庄道人双腿仍然瘫软,可夜空已经化为无尽白色,浩浩荡荡填充在每一个人的瞳孔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唯独留下无尽的白。

“轰隆!”

天顶上的阵法脆得像个蛋壳,在白光面前洇灭不见,这白光继续下落,却如同柔和的清风,从每个人的面上拂过,没有带来半点伤害。

脚底的整座楼台轰然作响,所有纹路一同失明,台上的所有人惊出遍体冷汗,失禁也好,啼哭也罢,通通被凝固在原地,毫发无伤,只是束缚在滚滚的明光之中,动弹不得。

号称神妙无穷的大阵、筑基之中数一数二的大阵在神通面前像个笑话,天空中的天光如同一只巨兽,吹了口气就将地上的阵法破去,仍要收着力,生怕将整个坊市踩了个粉碎。

“嗯?”

直到此刻,天空中的青年才微微移目,注意到了地上的道人,如同天神俯视,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过来。

下一刹那,沸腾的天光从庄道人的七窍中蜂拥而入,他一个刹那都没能撑住,修炼多年、离火蕴藏的躯体突然鼓起来,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响。

“轰隆!”

沸腾的离火喷涌而出,血液燃烧成了熊熊的火焰,原地溅射而出,如同雨一般纷纷落下,左右一同失声,衣袍底下湿了一片,只能在原地颤抖,不敢抬头。

庞大的飞舟已经从天而降,身着甲衣的兵马急匆匆落入坊市之中,毫不客气地杀入各处,四下都是脚步声,可天上的白光闪烁,台上的修士人不敢动弹,呆呆的站在原地。

可一切白光仍然在往上翻涌,将他们留在原地,先前无数从天而降如同雨水般的白光又倒流而回,通通往一处凝聚,龙旗鸾辂穿梭而来,滚滚的彩云笼罩了整片合林郡,风起云涌,显现出庞然之物的一鳞半爪来。

一座玄纹密布、笼罩天际的天门。

长霄门。

山势巍峨,宫殿密布,白气滚滚,升腾跳跃,最高处的玄宫前两尊白瓶光彩纷呈,喷涌出浓浓的灵机,顺着台阶倾泻而下,长霄山门上的金宫却一片鸡飞狗跳。

白衣金纹的服饰飘飘,云霄彩旗却在风中凌乱地飞舞着,一众长老、客卿在山峰之中飞来飞去,面色或惊恐或愤怒,呼声四起。

“掌门!”

华丽的掌门服饰在彩光之中更显尊贵,老人却满脸恐惧,浑身颤抖,呆呆地站在山峰上,身边跪倒了一地修士,都拿眼睛看他。

“掌门!”

这一群修士满面愤怒,将他围在正中,声音嘈杂:

“李氏...本就是妖邪治家竟成紫府...还敢惹到我煌煌正道头上!”

“好大的胆子!我长霄门是什么地方?大真人道统,岂容他放肆!”

“还望掌门请真人出山,降服妖邪!”

众人面上皆有怒色,唯独这身为掌门的白鬓子失魂落魄,瞳孔放大,注意力似乎根本没有在众人的话语上,而是手脚冰凉,瑟瑟发抖。

‘李家兴兵来此..…总不可能只为灭一坊市罢!’

他的目光停留在空中密密麻麻的遁光上,心中有着极不祥的预感,隐隐约约发觉所有的彩云都在往上抬。

这庞大的神通已经催发到极限,整片平原清晰可见,彩云笼罩之处,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通通惊恐地抬起头来,千万人目光所注视,皆是无尽的不安与惶恐。

“他要做什么?”

在千万人的目光之中,这座天门砰然而下,带着滚滚的紫焰和天光,轰然一声砸向那雄伟的、仙楼密布的长霄山门!

随着神通落下,排山倒海的镇压之力扑面而来,一时间山门边畏畏缩缩围观的遁光立刻稳不住阵脚,纷纷一同落下,仿佛无数孛星坠落,白光如雨。

整座长霄山门笼罩在彩光之中,满天已然浮现出璀璨的银光,长霄门的护山大阵自发运转!

【天仪致熙灵阵】!

此阵玄纹密布,从太虚中浮现而出,笼罩住整个长霄山门,光芒还没有攀登到最明亮之时,天门赫然砸下:

"咚.....”

刺耳的响声在整座山脉中回荡,一个个弟子东倒西歪地落下山来,终于惶恐起来,如同无头苍蝇般飞行着,在无尽的喧嚣中,浓烈的白光在大阵上不断蔓延...

白鬓子一屁股坐倒在地,心中冰冷至极,耳边纷纷扬扬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仍传不可置信的低喃:

“这是..…要亡我长霄门!怎么可能...”

“大真人仙踪何在!”

白鬓子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到底是掌门,知道长霄真人是什么态度,心中的惶恐更重:

‘别说大真人,真人都不知道在哪...哪怕真人确实在宗内...难道就斗得过白麟和昭景联手了么!'

“咚!”

山木朔朔地动山摇,灵机汹涌变化,白鬓子慢慢从地上爬起,左右的修士都有了惶恐之色,老人抬眉看了一眼。

从山门中向外看,天空之中只剩下浓烈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和那在白光中巍峨矗立的天门,门中降下无穷紫焰,烧得四处灰烟。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真人...真人...”

白鬓子满面冷汗地望着阵外的白光,在袖中摸索来去,却始终取不出什么来。

成言给他的玉符早被他捏碎,绝对是知道了!哪怕他不知道,如此地动山摇,哪能躲得过真人的耳目!

白鬓子如同脚下生根,呆呆地望着天际,却听着周围的喧嚣齐齐一室,老人瞳孔同时赫然放大。

那无尽白光中唯一矗立着的天门终于有了变化,一位青年正持戟站在天门之下,冷冷地望着他们。

此人长眉冷目,气质迥异,当年束起的长发如今已经披散而下,微微拂动,滚滚的神通将他簇拥在其中,身后的天门高大光明,将他衬托着如同君王。

当年低眉时是稳重、是冷静、是不动声色,抬眉时则截然不同,凶相毕露,金光炯炯妖邪至极,仿佛要择人而噬。

那双金眸仿佛刺破了大阵的遮掩,毫无阻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切,这种真切地、仿佛与紫府直视的恐惧让白鬓子心中漏跳一拍,心口一热,惊慌失措地想要吐血。

不仅仅是白鬓子,当这位人间白麟在天空中显现时,山上的一切谩骂声都静下来了,这男子仿佛一下抽去了所有人的勇气,又让所有人心中升起惊慌来,无论是躲在哪个角落的修士,心中都升起同一种恐惧和亲切:

‘好像...好像在看我...

他们痴痴地、难以抗拒的望着天空。

“扑通..”

山间的细微风声中突然有了跪倒的轻响,这声轻响又如同一点烈焰落入柴火之中,仿佛触发了什么转变,跪倒之声此起彼伏:

“扑通...扑通.."

山间跪倒、恐惧低头的弟子越来越多,修为高些的还好,修为低的已经磕起头来,一股诡异的氛围正在弥漫,白鬓子强行闭起双眼,心中的防线仿佛要随时被攻破:

‘怎么可能...连太虚都被隔断了,他的神通怎么可能透过紫府大阵...怎么可能透过紫府大阵来影响他们.

他当年是亲自感受过什么是白麟的,可如今的压力又岂是当年能比?

‘真人...真人在何处啊!’

在这目光之中,他度日如年,手脚颤抖,闪亮的棕光终于照耀而出,笼罩在这山门前,照出无尽玄光。

一位棕色衣物的男子已经现身眼前,静静地站在这孤峰之上,面色难看,阴沉不定地注视着外界的天光,显得极为烦躁。

正是成言真人!

相反,白鬓子简直一口气松了,扑通一声跪倒,哭道:

“真人啊!”

无论此刻的成言有多少心思,只要他现身了,白鬓子就能有一丝生机,怕就怕在这真人根本不在宗门,几家说好了把山门给卖给这家那家,那他可真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了!

他的哭泣声不知有多少解脱,成言根本没心情理他,别说这山间的弟子长老了,就算他成言到了此刻也是满心惊疑!

‘不是...啊?’

‘无缘无故的...突然动这样的杀机...诸门难道都不管了吗!长霄说了我道煌煌,只要坐等杨氏上门招揽即可...那位杨大人也是秋毫无犯,他李家发什么疯!'

他心中且怒且疑,可李家是有实力的,没有长霄帮助,他估摸着自己斗李周巍都费劲,更别说加上一个李曦明...最要紧的是,李家如此自信兴兵而来,恐怕有什么把握!

这真人环视一圈,面色黑得如同锅底,重重一挥袖,山间顿时炸起一片戊土光辉,倒了一地的长老弟子。

山间弥漫的诡异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却没人敢说话,一个个默默的站起身来,成言则微微感应,心中难堪:

‘谒天门就在阵外...这镇压神通一向恶心,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走脱了...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脚底下的大阵却在不断撼动,成言抬起眉来,却发觉天门之下的那人微微抬眼,开口了:

“成言。”

这一声显得很是平淡,与神通共鸣,传入阵中,成言真人面色微变,一时间也不敢与他对视了,缓缓移开目光。

可这话却将白鬓子最后紧绷的神经敲断,这老人病态般的退出数步,坐倒在地,哆嗦着嘴唇,骇道:

“他看得见!他看得见!”

他的声音凄厉,在山间回荡,引得一片人心惶惶,原本好不容易站直身体的低修被这么一喝,如同割倒的麦田,一个个弯腰软倒在地,心志不坚的甚至重新跪拜起来。

真要论起来,成言真人比宗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天上那位明阳加身有多么可怕,那可是是楼营阁都拿不下的人物!当下被他这么一喝,心中一寒。

他强制镇定,抬起眉来,光明中却能见那柄长戟抬起,指向脚底下的群山,锋利夺目,青年命道:

“出阵受诛,留你门人。”

成言不曾想他一言至此,颜面大失,虽然心中颇有些发怵,面上仍然古井无波,神色阴厉,还未开口,却见着李周巍掌心处越发明亮,从中跳出一抹银白色光彩。

这一抹光彩浓厚至极,时分时聚,如同鲤鱼嬉戏,灵动地在他掌心上下游走,行动之间却卷起亮眼的雷光,弥漫着毁灭般的气息。

成言终于恍然大悟,面色迅速苍白起来,以他紫府级别的目光,自然看得清那一抹银色光彩是什么!

看似是一抹,实则是密密麻麻、成百上千芝麻大小的银白色雷光,数目难以估计,每一道芝麻大小的银白色雷光显化而出,都是一把银白色如长剑般的雷楔!

“至于破阵诛杀道友...明煌倒不嫌麻烦,只麻烦道友陨而化土而已。”

青年思索着的、甚至有些笑意的声音在四方回荡,传入他耳

“届时戊土落到山门上,杀伤无算,污了灵脉可不好。”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阵前

这一抹银光倒映在眼眸中,成言心中一片冰凉。【殛雷破阵楔]'

青池宗的【殛雷破阵楔]!

此物兜玄出身,曾经是法道之中的雷霆之宝,一抹银光之中,聚有一千八百二十一枚破阵楔,只要取出其中十枚便可破寻常筑基阵法,一千八百二十一枚齐聚…便是江南少数可以迅速破除紫府阵法的宝物!

长霄从东海的一处兜玄洞天之中得道统,身为长霄门培养出来的第一位紫府,成言甚至比青池宗的绝大部分修士都要清楚此物!

可除了【殛雷破阵楔】本身的威能,其中蕴藏的含义更让成言心中冰寒

‘【殛雷破阵楔]不会无缘无故到他手里,青池宗一定抱着赞同甚至全力支持的态度!宁婉如今毫无用处,看来是姓司的…姓司的也要我的命…

‘而青池背后…大概率是杨氏了…’不应该呀…绝不应该…’

可仅仅是在一念之间,李周巍掌心中的银光已经散为满天流光,每一枚流光显化而出,皆是三尺有余,遍布雷霆玄纹的银白色无柄菱形长锋!

滚滚的雷霆交互穿梭,满天都是星星点点的银光,密密麻麻却又有序的分布在天空中的每一个角落,如同一张让人无法喘息的大网,沉重地笼罩而下。

整座山门的目光都往成言身上移动,这真人已经无暇细思--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他绝不能坐视【殛雷破阵楔]破除大阵!

“嗡…”

浓密的戊土光辉终于喷薄而出,卷得山间每一个角落都在动摇,相互纠缠上升,呼吸间化为一张冲天而起的巨伞,棕黄交织,绘着金绿纹路,遮天蔽日,将所有雷霆与光线一一挡下!

“轰隆!”

银白色的雷光只能徒劳的在伞上流淌着,迅速被戊土光辉消磨粉碎,光与雷被阻挡在外,长霄门陷入一片黑暗,成言的声音滚滚如雷,在夜空中响彻:

“李周巍!你兴此妖邪杀伤之事…置真炁于何地!”

可光与雷上的玄妙明阳天门没有一丝动摇,金眸青年上前一步,眉心处迅速明亮,天门之中的明阳光彩顺着他的衣袍往上翻涌:

“他长霄投北,你成言秽淫,岂敢提真炁?我今日并非为真炁而来!也无主持光明之意,而是…”

他露齿而笑,目露冷色:“报咸湖之仇。”

他话音未落,明亮的光彩已经喷涌而出,成言一身戊土光辉闪烁,不敢大意,两手在胸前交叠,唤出一珠来。

戊土灵胚[戊咲珠]!

这戊土光辉极其浓密,如同深不见测的厚重大地,将【上曜伏光】一一承接,荡漾出浓浓的紫火。

“轰隆…”

戊土光辉一阵动摇,却能在明阳之中不惧不畏,只是光华迅速减少,成言才生出喜悦来,哪曾想浮光之中跳出一点太阳之辉,两显交相辉映,让他手中灵胚骤然滚烫起来!

他的神通全力往灵胚之中注入,一边寻隙观察,却发觉天上的『谒天门』毫不动摇,默默锁定着他,李周巍本人也不过运用眉心术法而已。

成言如何也是成就六十多年的紫府了,纵使天赋稍次,与同时代的诸天才不能相比,手段也算的上老辣,此刻没有半点退缩,骤然抬起头来,抖落一点辉光。

戊土神通「仙无漏』!

这一点辉光神通与术法交织,看似寻常,却透露着不同的味道,这真人的面色微微一变,极为阴沉,却对自己的神通很是自信:

‘好狂妄…纵使我近年不得寸进,也岂是你负手可定的!’

这辉光极速放大,在空中呼吸般耸动起来,其中七彩之光混一而白,化为千万霞光,可成言面上生烫,微微抬眉,发觉那青年已然逼近!

“嗡…”

锐利明亮的长戟骤然而落,纠缠的白光光明,如绳索一般的光华落下,带着太阳应离之术在辉光中纷纷明灭,成言声音冰冷:

“明阳…明阳也要伏于戊土!”

他这一点【降法伏光戊辉]极难炼成,与戊土神通『仙无漏』结合,取的就是一点【戊土无漏]的威风,正是用来降服诸法,为他腾挪争取时间!而他化解了纠缠的伏光,立刻就要遁入太虚!

‘哪怕你是白麟,却不过二神通而已!应对我这等戊辉,如何还能腾出手来!’

可话音未落,那长戟上跳出一道金光来,幻化为一道金色长戟,竟然越过了长戟与辉光纠缠之处,往成言面上刺去!

他成言可不是释修,断然没有看轻他这一戟的想法,不得不显化神通,抵挡明阳,微微一顿,可金眸青年的眉心的光明迅速转化为黑暗,浮现日食之兆。

【帝岐光]!

那日食之兆中浮现出无数流光,前黑后金,如同一条条灵动毒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刮起浓厚的法力风暴。

这法术甚至让成言面上一热,心有余悸:‘好厉害的术法!好在我戊辉在前!'

果然,这成千上万的黑金色流光才刚刚在空中舒展身姿,那一点仙意飘飘的辉光如同响应一般膨胀起来,如同厚实的大地,将所有光辉一点不落地吞下!

成言终于脱身而出,踏入一片漆黑的太虚,心中才升起疑惑来,忽然觉得头顶一寒,骤然抬眉:

太虚之中正闪烁着一柄紫金雷锏,雷光闪烁,玄纹密布、刻画杀魔消恶之纹,紫金之光照耀而下,下落一片雷海!

成言的护身灵伞尚在山间,猝不及防,顿时被困在雷海,腾挪不得,谁知那紫金雷锏还不消停,光彩越来越明媚,赫然降下一道雷霆。

“轰隆!”

成言的【戊咲珠]立刻飞跃而起,结结实实的挡住这一道雷霆,炸出一片棕色流光。

多亏了戊土镇雷,哪怕是如此突兀的雷霆,也不过让他面色一白而已,可天上的雷霆仿佛被激怒了一般,雷霆依次而下,首尾相接,一道比一道粗大,打得他苦不堪言!

可就在这雷霆交织之中,成言面色一变,他的神通『仙无漏』虽然不是命神通,却神妙异常,暗暗提醒他,让他心有所悟:

不好!’

果然,太虚中浮现出片片光明,现出那座天门,他再也顾不得诸多雷霆了,立刻便从太虚跳回现世!

可方才成言被一时困在太虚,现世中的日食之兆却没有半点停滞的意思,其中的黑暗越发深沉,从中穿梭而出的流光一而化二,二而化四,宛若九幽之魔神,舒展身姿,笼罩整片天际。

那一点辉光不愧无漏之戊土,竟然毫不逊色,同步膨胀起来,化为雾蒙蒙一片慈祥的棕黄,庇佑众生,可终究是无根之水,最后一点神通法力几乎一瞬间就被榨干,立刻轰然倒塌!

“轰隆!”

被束缚其中的无数黑金色流光顿时喷涌而出,遮天蔽日,游荡在天空中,才腾挪而出的成言顿时被逼出身形,面色大变--他才掐了一道法术而已!

他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这真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来一在自己的性命和长霄门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那庇护着山门不受【殛雷破阵楔】侵犯的灵伞顷刻之间消失,浮现在他掌心,当即撑起,如同暴雨中的浮萍,在这【帝岐光]中摇曳着。

成言没有半点惊慌之色,纵使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已经将灵器先丢入太虚之中抵御雷霆,一枚淡白色符箓则浮现在他面前,手中的法术同时施展而出。

‘【移心散形符]!'

他成言根本没想与这只白麒麟在此缠斗,李曦明、司元礼未现身一旦事情有变,十有八九是要命的大事!

这符箓与他的术法结合,顷刻之间放出万丈光华,符箓还未运转,已然有一道道朦胧胧的云雾冲散而来,试图将所有神通术法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敕!’

这么一撤,外界如同妖魔一般的日食帝岐光之景终于暴露在所有长霄门弟子面前,天色也再无阻碍,李周巍嘴角微微勾起,身前浮现出一物来。

此物混元如金丹,无数金丝盘绕,赤色如焰带着不断闪烁着的离火之辉,正是【重火两明仪]。

[群光]!

极为广阔的压制之力顿时蔓延周边,成言手中【移心散形符】险而又险地及时催动,神通运转,不但巧妙地避过满天流光,更化为戊土之辉飘散。

只留下无穷的迷蒙之云雾在空中蔓延,干扰李周巍的判断。

李周巍神色却没有太多变化,任凭满天的戊土光辉流淌,神通没有一丝动摇,仍然高高悬空,蓄势待发,防止他远遁了去。

唯独那金眸微微明亮,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左侧。“笑话。”

成言的术法是不错,可当年的赫连兀猛『千百身」都未曾瞒过他这双金瞳,更何况一道不上不下的符箓!

成言本在寻找出路,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看,浑身发冷,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这一瞬犯了好几个错误…哪怕他并未受什么伤,哪怕他本还有转机,这些错误重叠在一起,已经够致命了。

璀璨天门之下已然空无一人。

『君蹈危」。

青年那张脸庞几乎在转过来的同时到了面前,近在咫尺,复杂的、如同鳞片般金色纹路倒映在成言瞳孔之中,这真人只觉得咽喉一紧,一只铁手死死地掐上咽喉,窒息般的危险感冲上心头!

‘遭了!’

一股强烈的横拽力道传来,这位长霄门真人万众瞩目之中赫然被打散了神通,单手提起,高高举在空中!

成言千算万算,算破脑袋都不曾算到,术法与紫府符箓本应该是最安全的时候…怎地会骤忽被人擒在手中!可哪怕有再多不解,此刻的心中唯独留下一片冰凉。

他的灵器【百甍玄石伞]赫然失联!

不仅仅灵器失联,在对方的手掐住他脖颈的一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突然冲上脑海,让他眼前一黑,陷入迷茫。

眼前青年的那双眸子一片光明,眉心处的色彩已然化为实质,成言如梦初醒,却为时已晚,浑身的神通仍在往脖颈处汹涌而去,拼了命地挣扎起来,那颗脑袋顶着明阳神通与[群光]的压制,毫不犹豫的脱离脖颈!

当年的赫连兀猛,法身强悍,擅长近身斗法,被李周巍锁了咽喉,尚且狼狈而归,成言在术法上有些本事,可法身又有多少威能呢?

更何况…李周巍已经不同从前,如今已炼成『君蹈危」!

成言的头颅方才飞起,另一只大手已经按在他后颅处,璀璨的天光化为无尽的白色,从他的眼鼻耳中穿梭而入,发出尖锐的仿佛切割金属般的破碎声。

“轰隆!"

那颗脑袋发出悲惨的咆哮声,成言大张的口中灼热的天光喷涌而出,仍在李周巍手中脱离不得的身体已经强行从胸口之处折断,驾神通就要飞入太虚!

可李周巍轻轻捏着他的脑袋,头也不曾回。

迎接成言躯体的是从太虚中飞出的庞大天门,两根白色的巨大门脚轰然砸下,带着滚滚的紫焰,将他压回现世,一切戊土光辉粉碎,牢牢地镇在空中。

一卷淡白色的卷轴正挂在天门之上,用一根金色的细线绑着,微微晃动,不曾展开,却将整座天门连为一体,化为不可撼动之物。

“轰隆……”

那颗脑袋上的无尽白光仍然在喷涌,所有皮肉都被燃烧殆尽,只留下一枚质地如玉般的棕黄色头骨,颌骨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哀求:

"大人…大人…”青年笑道:

“道友客气了,原来道友未曾携带【雍京玄环],我等来等去,却是白等了。”

他随手将之丢在天门之底,上前一步,目光轻轻一瞥,随意地落在脚下的山门上。

让三样灵宝动弹,【殛雷破阵楔】响应,我亲自出手杀你,若有来世,也值得你去吹嘘了。’

可整座长霄山门已然化为死寂的海,数以万计的人立在山间却只有风吹过山林的沙沙声,这股寂静从山上一直蔓延到山下,没有一人敢驾风,也没有一人敢抬头。

无数修士低眉恐惧,凭着双脚立在地上,脑海中唯独留下一念:

‘这才多久? 堂堂真人…尊贵神通…这才多久?’

第一千零十二章 魄炼(1+1/2)(神战求票加更)

“叮…”

万籁寂静之中,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响彻在整片天空,一点金色从太虚之中诞出,在半空中化为一把棕黄交织的小伞,灵光荟萃,绘着金绿纹路,轻飘飘沉浮。

正是成言的【百甍玄石伞】!

这灵伞灵气荟萃的表面上已经布满了重重叠叠的金丝,稳稳地将每一根伞骨紧紧束缚住,哪怕这灵器在不断挣扎,却依旧难以逃脱。

这乃是【重火两明仪】的最妙神通【玄搜]!不知不觉间骤然锁去他人灵器,只要时机巧妙,一瞬间甚至能起到断人一臂的巨大功效!

灵宝通灵,此刻成言被镇,【百甍玄石伞]立刻被带回来了。'

李周巍的目光却停留在山间,金眸之中隐约有乌焰跳跃,每个低下头的长霄门弟子仿佛都使他眼中的火焰更加汹涌。

他只横起戟来,明亮的长锋指向脚下的仙山。

与此同时还有渐渐轰鸣而起雷霆之声,一千八百二十一枚银白色无柄菱形长锋一同浮现而出,遍布天际,随着长戟锋芒转动,长锋上的雷霆玄纹一同光明起来。

“开阵,只诛首恶。”

这一声语气平淡,落在山间却如同一声响雷,炸得众修面色骤白,白鬓子满面汗水,左右人或默默垂泪,或低眉喃喃,却没有人敢多说了。

甚至大部分人纷纷起身,一改先时义愤填膺的模样,不敢看这老掌门,低眉道:

“掌门!开阵罢…”

自家真人被镇压,灵器都让人拿了去了!【殛雷破阵楔】一破必有禁断,到时候说不定跑都跑不出去!

白鬓子心中当然明白,左右环视,惶恐至极。

不止成言认出【殛雷破阵楔],长霄门的高修都看得清清楚楚,青池宗一定背后指使…如今长霄不见,成言受伏,大难临头了!

可到了此刻,白鬓子反而定在原地,低眉咬牙道:“大真人必有底牌!”“轰隆!”

一千八百二十一枚银白色无柄菱形长锋悍然落下!

与先前「谒天门」落下时的光辉闪闪,灵机碰撞不同,【殛雷破阵楔】赫然定在阵上,死死锁住,一道道银白色的纹路开始在阵法上游走,暴烈的雷霆蔓延开来,当即叫群山动摇。

“掌门!”

哀求之声骤然响起,白鬓子反无动于衷,面上出奇的冷酷:

‘他若是入阵,我一定要死的!’

阵前的雷霆已经越发浓厚,甚至叫山中元磁响应,枯叶漂浮,衣物纠缠,众人骚动起来,白鬓子厉声道:

“大真人未归,宗门岂敢让!”

可长霄门从来不是独他一人说的算,各峰之间互相争斗,皆有心思,左右人之所以听从他,也不过是真人任命而已,如今真人都躺到人家神通底下去了,他的话还顶个甚用?

哪怕他喊的震天响,左右人的脸色都没有半点改变,山间重新暗下来,雷霆风暴在阵光之上跳跃,一片骚动之中,暗暗有两人对视一眼,喊道:

“尊掌门仙命!”

白鬓子面色一变,却有数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众人已经簇拥着他往殿中走,更有人泣道:

“掌门大义!你族中百余口人…我等一定在真人面前为掌门保下!还请放心!”

天际。

亮白色的天门在黑暗中光芒万丈,滚滚的彩云蔓延,天门底下的棕黄色神通正在拼死挣扎,却不能撼动一分一毫,每一次碰撞仅仅是使那一卷亮白色卷轴代天门受过,在门上轻轻摇晃而已。

李周巍立在神通之下,脚底下的整座山门已经被银白色的雷霆所覆盖,他静静等着,掐诀在心口,随意地吐纳着乌焰。

那柄棕黄为底、金绿交织的小伞正躺在他掌心,闪烁着戊土光辉,李周巍微微估量了,心中已然有数。

此物在灵器算得上中品,在戊土修士手中还厉害一些,『明阳」又与「戊土」不亲近,到了自家手中比正常修士使用还要差上一分,也就与【赶山赴海虎]相近。

‘只可惜这家伙也是个穷鬼,那枚灵胚肯定是用不得的,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百甍玄石伞】了,起码拿到手上还有些流通的可能…’

他正思量着,忽而微微抬眉,开口道:“青忽道友。”

这才见一旁有中年男子现身而出,长袖青衫,腰间系着一葫芦,背后背着剑,显得略有拘谨,忙道:

“恭喜…恭喜殿下了!”

司元礼在一旁亲眼目睹了整个斗法过程,哪怕他同样有插手,也知道成言撑不了多久,可此刻心中仍在发怵--成言败得太快了。

要知道成言修的可是戊土!这道统号称无漏,可不是说着玩的,是曾经的戊土修士实打实地打出来的!这道统对付仙修有独一处的优势!

哪怕成言不堪,那也是戊土紫府,修行的是『仙无漏』,哪怕不是北方正统,东海的道统大多沾了魔道,寻常人也真不好拿下他!

败得太干脆了…有朝一日白麒麟要杀我,又要多久呢?’他心中悚然,踌躇着准备开口,李周巍却看向他,抬眉道:

“请!”

司元礼连忙撇开心思,会意点头,两人的身形一同变化,已然出现在那天门之下。

这天门底下炽热无比,紫色的火焰汹汹,那具无头躯体皮肉晶莹,怀中抱着棕黄色的骷髅,滚滚的紫焰在他的法躯上流淌,他却恍然不觉,跪倒在紫焰之中。

紫府的生机极为顽强,成言又修行戊土,本是高贵的道统,可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只能在『谒天门』镇压消磨之力中挣扎了。

“大人…两位大人!”

成言那无头躯体拜伏在地,露出红粉色的筋骨和一截亮白的喉管,已经全然没了心气,恐惧不已,哀道:

“殿下…一切皆是长霄指使,我一道神通,在他大真人面前岂有多少能耐!”

李周巍宛若未闻,轻轻抬手,从火焰中摘出一物来,却是一枚鼓鼓囊囊的金色储物袋。

‘长霄既然离开仙门,也做好了牺牲此地的准备,那长霄门之中的紫府之物一定不多…有点东西也在成言的储物袋中。’

按着先前的分配,此物是要和司元礼分的,他往前一抛,让成言解了储物袋中的神通,轻轻弹指,此物便被天光所系,挂在天门上的卷轴旁,以示分毫未动。

成言已经顾不得太多了,稍稍一顿,语气中充满了追悔不及的愤怒与恨意,道:

“长霄…长霄…我对他忠心耿耿,事事以身犯险…他欺瞒于我!却拿我当投名状…我也好,长霄门也好不过是他表明立场的工具罢了!”

成言被长霄蒙在鼓里,得到了太多错误的信息,人家打到了门前还恍然未觉,如今只在神通下待了这么一阵,一切已然想通了。

长霄…长霄已经选择了北方…'

可哪怕他心中恨如东海,如今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低声下气地道:

“如今早已悔过,落在大人手里…唯求一命!”

“小人虽然修为不高…却也是紫府…并无野心,愿为大人镇守一方…愿为大人之走狗,鞍前马后…”

他极尽卑下姿态,不敢将那头装上,只一具无头的躯体跪下,两边肩膀咚咚咚砸在神通里,苦苦哀求。

“呵呵…”

司元礼静静看着,冷笑一声。

李周巍笑着扫了他一眼,问道:“青忽道友可是来为他求情的?”司元礼摇头,幽幽地道:

“只是想起…族史上的故事。”“哦?”

李周巍瞥了他一眼,见着司元礼笑道:

“当年…楚国有一道【裨玄门】,收留了南下的散修紫府襄鸮真人,也是做着镇守一方的事情,可惜…【裨玄门】的老真人在大战之中陨落,叫【裨玄门】换了主人…血脉尚绝了…”

“这【裨玄门】也在合林,襄鸮真人后人众多,也难怪合林世家血脉好!出了这样多天才。”

他这话太过赤裸裸,更是暗示出身,叫那无头躯体抬起身来,怀中的骷髅头忍着羞辱,低声下气:

“大人言重了。”“那是要杀。”

李周巍笑了一声,语气却很坚决,叫成言咬牙切齿,终于骂起来:

“司马元礼!你家窃了迟家青池,也敢谈篡事!”司元礼嗤笑一声,随口道;

“青池背后的真相不好多说,可道友杀婿淫姊的事情却很光明!可怜那些个孽种,成言道友也是很照顾吧。”

司元礼的篡事本不怕人说,而成言的事更不光彩,如此一句,竟然将成言问倒了,他在神通之中颤抖着,怒意满胸,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

司元礼却不放过他,笑起来:

“你是个不识趣的,如不是你有姊妹之淫,又有土德魔道行径,我看大人也不会全不管你,紫府好杀不好成,收到朝廷里总是从容!”

他的话让李周巍微微眯眼,成言的心却彻底沉下去,无头躯体贴着地面颤抖了一二,传来他森森的声音:

“你…一个是北方门阀、累经四朝,一个是帝族衣冠、明阳专爱,我的祖先就受你祖先立的纲常束缚,动则有孛明阳兄弟相杀,世家草菅人命,你们的纲常又视若无睹了,今日…你李家远诛光明,你司家篡而无罪,只不过你一个姓李,一个姓司而已,与古代岂有不同?”

“我一介草莽之辈,应你们所谓的纲常所陨,有什么好说的?”

司元礼大笑一声,答道:

“看来我说得对了,在你看来,你的姊妹之淫本最光明。”

成言那头颅上长出皮肉来,目光炯炯,咬牙切齿,答道:

“光明? 我神通加身,偏不听你们的纲常,司马元礼,你听着,你只不过是一小儿辈,不要以为是天下的纲常、天下的道德胜利了,我是应时局而死,非是应道德而死休要扯你的道德大旗,你司马家又是什么好东西!”

司元礼目光阴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旁的李周巍却按住他,笑道:

“青忽道友可不要把他给逼死了,我还要留着他,看看能不能试一试长霄的下落。”

此言一出,司元礼微微一愣,皱眉不语,成言更是目光冰冷,冷笑道:

“长霄冷血无情,岂会理会我?”李周巍则淡淡地道:“我自有办法。”

两道神通穿梭而出,司元礼面上仍是不解,李周巍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答道:

“道友真是好计较。”

司元礼略显尴尬,微微摇头,李周巍则随手解下腰间那一把暗金色的长钺,答道:

“我家道统不喜戊土,更用不上戊土,道友如若果真需要,这片造化留在此地也无妨,只是…我要【百甍玄石伞。”

哪怕李周巍不开口,【百甍玄石伞]十有八九也是他的,他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司元礼连连点头,没有半点被揭穿的尴尬,答道:

“那就麻烦道友了!”

金眸青年便抬起长钺,扫了一眼脚底的神通,【华阳王钺]时隔多年再度明亮,一片片玄纹颤抖起来,骤然放光!

[分光]!

天门赫然抬起,一刹那放出无尽璀璨,云层中破出一片庞大如山的金色光彩,带着彩云轰然坠下,成言惊怒可怖的声音当即在夜空之中响彻:

“李周巍…你!”

可虚弱已久的戊土光辉,在这璀璨的光彩之下显得脆弱不堪,只见叫那长钺之光,微微一顿,便轰然溃散。

“轰隆!”

滚滚的雷暴中亮起更加浩瀚的光彩,一股强烈的气息冲天而起,天空上的一切乌云骤然退散,浮现出笼罩千里的夺目霞光来!

无数乌光从一点汇聚,迅速蔓延天空,浓浓的雾气蔓延开来,上霞下雾,从中洒下星星点点如雨一般的黑土。

地面上则有地煞感应,大地咆哮,裂开一条又一条深渊潜藏于地底的煞气一一升腾,喷涌而出,夹杂着金石火土,在地上蔓延。

李周巍眼中的乌焰越发浓厚,手中华阳王钺的光彩如同呼吸一般,兴奋地明暗着。

‘土虚而崩,上为霞雾,下为煞泉…成言折了。’司元礼低眉不语,并不奇怪。

他与李周巍早早谈过此事,司元礼如今已经是新朝的人物,没有贸然出手的可能,哪怕借出灵宝都是冒着一定风险的,只是近年与李家关系实在好,又贪图仙山,这才借来此物。

司元礼方才在神通中步步紧逼,也不是什么意气之争,完完全全是有意为之,就是想让成言当场陨落在此!戊土光辉就降在此地,为他将来的山门更增添一笔光辉!

李周巍自然看得穿他的心思,有两人在此,又有数件灵宝镇压,哪怕成言自裁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可他自裁事小,李周巍可舍不得!

他一路前来,本就是抱着破山伐门的心思,借此修行【甲子魄炼戟兵术],要知道长霄门名冠一时,虽然历史不算悠久,底蕴却很深厚,名声也很响亮,是一道再好不过的资粮了!【甲子魄炼戟兵术]能得此淬炼,再也不是只能看看的小法术而已!

他折腾来去,就是为了让天下亲眼目睹成言被他生擒,再斩杀于山门之前,斩杀和破山重叠在同一个时间…如若让他自裁了去,哪还有好戏可唱?正是有此缘由,他才要安抚成言,亲自斩杀!

更何况…既然说他有魔道手段,说不定斩杀了以后还有仙功可得…’

李周巍在滚滚霞光之中站定了,望着山脉中起伏的煞气和奔逃的兽类,心中却有别样的意味。

他自觉迟早要对上戊土修士,与成言斗法也在暗暗观察,收获极大:

‘戊土的确无漏,上曜伏光还好些,作为明阳客位的帝岐光落在戊土之上威能大大减少…被削弱得更厉害!’

刚才对方以神通接他的【帝岐光]时李周巍便有感应,心中立刻警惕,只是他明白时机重要,不顾一切地用法力堆灭对方神通,也好在成言胆气已泻…否则时间一长,【帝岐光】还真未必压得过他的戊土!

魏帝被折腾这么多年…明阳的损伤是绝对存在的,只是他还没彻底从位子上陨落,亏在内里,未显于外…这点亏损尤其体现在客位上,哪天他真的被扯下来了…真是主位客位都受戊土霞光所伏。’

他正思虑着,却听着天地之中灵机波动,隐隐有巨响,体内的乌焰突然汹涌起来,便知底下的长霄门撑不住了,果然听着司元礼道:

“咦?”

他瞥了一眼,轻轻抬手,【殛雷破阵楔]便重新化为银色流光,落回他手中,贺道:

“恭喜殿下!”“也恭喜道友。”

李周巍微微闭目,却不急着落下去,身上乌焰汹汹,深深吐出口气来,感受着【甲子魄炼戟兵术】的回馈,持起【大昇]来,轻轻一抛。

这长戟悬浮在山门之上,喷涌着道道乌焰,他这才穿入太虚,徐徐而落,降在这长霄山门之中。

暴躁的雷霆风暴弥漫,长霄山上的银色光华终于徐徐落下,将这座灵机旺盛的仙山袒露而出,原本色彩纷呈、高贵典雅的仙楼仙阁仿佛都蒙上一层蒙蒙的灰,阁楼间、阶梯上的修士或畏缩着跪着,不敢动弹,或驾风而起,试图逃脱而去,更有人持起法器,与天空落下的李家修士拼杀。

山脚下的玉门上原本熠熠生辉的【西仪长霄]四个金字如今也黯淡无光,金眸青年停在门前,滚滚的乌焰立刻凭空涌现,顺着阶梯迅速蔓延。

他一步步走上山去,所过之处天光灼灼,乌焰升腾,明明树木无碍,楼台却一间间倒塌,仍在负隅顽抗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受乌焰攀附,如同一枚枚符箓,轰然炸碎。

一排排白衣的甲士则迈步而入,井然有序地从诸多台阶阁楼之中穿梭而过,押起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所措的长霄门人,山间唯有衣甲的碰撞声与低低的哭泣声。

待到青年踏上山巅,整座山门四处废墟,业已平定,滚滚的乌色无形火焰冲天而起,李明宫则静静地侧身立在他身旁,冷眼看向山巅的众人。

“拜见大人!”

山巅处仍然有些混乱,可打开大阵的长霄门修士已经初步控制局势,那白鬓子被两个筑基巅峰的修士压着,拜倒在他脚前,一边的皂衣男子不敢看他,唯唯诺诺地跪着挪上来,恭敬道:

“大人…长霄门首恶白鬓子在此!”

李周巍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眼便将这老头认出来,扫了周边,还未开口,这皂衣男子立刻抬了眉,使唤着人把身后的大殿推开,忙道:

“白鬓子俗家…就在郡中,他在山上修行的弟子,都在此处了!”

便见殿中缚了五位修士,皆被封了六识,躺倒在地,如同五具尸体,被人拖了上前,掷在地上。

“合林郡已经投向正道,他在郡中也有族人,还请大人给我等一个机会,一一指认,务必赶尽杀绝,让恶徒伏诛!”

此言一出那白鬓子呜咽不止,怒目抬头,却正正与那金眸对上,他口中的话还未骂出,却已经有乌色的火焰从耳鼻之中喷涌而出,烧得他满地打滚,浑身冒着焦黑的烟火,却被神通吊住性命,求死不得。

一瞬间,山间皆是他凄惨的嚎叫声,众人悚然低眉,火焰的噼啪声仿佛更大声了,这真人淡淡地道:

“还有。”

当年他在咸湖受围,共有六人,玉南子为他所斩杀,庄道人方才在坊市之中被他看杀,白鬓子在此,余下还有三人。

可皂衣男子早就考虑好了,人群中立刻拖出一位老人来,丢在跟前,皂衣男子不敢抬头看他,忙道:

“大人,当日还有三人,其中一人在海外被杀,一人冲击紫府陨落,只余下这个老东西不得寸进…还在此处苟活!”

这老人目光绝望,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的真人轻轻启唇,一口紫焰吹拂而出,将这老人吹得灰飞烟灭,这真人这才在白鬓子惨叫声迈步向前,看向一旁的李明宫,声音有些沙哑:

“当日我借先辈宝剑而出,剑出却不能有杀,实在失敬,这白鬓子送回湖上,诛在剑前,以祭先辈之灵。”

“是!”

李明宫行礼点头,嘴角多了几分喜意,目光之中仍有些难以置信的骇色,同样不敢直视他。

李周巍则将目光投向皂衣男子。

这皂衣男子立刻磕起头,泪流满面,恭声道:

“大人…大人…小人本是景川人士…吴蕃,年幼时被携来此处修行,也曾听过大人威名的!”

他双手一抬从中取出一枚白灰色的令牌,长约一尺,刻画着云雾缭绕的纹路,口中高呼道:

“此乃长霄门掌门秘令…传道之宝,为大人奉!”

他又是惶恐,却又有溢满胸膛的贪婪欣喜,只感觉掌心一空,好一阵没有听到声音,微微的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立在滔滔的乌焰之中,仿佛是错觉,这位大人比来时更加高大了,站在面前如同一尊巨像,满是金色纹路的面孔俯视,他吴蕃趴在地上,似乎还够不到对方的膝盖。

那双金色眸子眯起,眼中乌焰汹汹,如爪般的大手渐渐收紧,从指缝中淌下粉末般的银光,投射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人:

“宗内灵藏、道藏何在。”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两仪

那如纱般的银光漂浮而下,吴蕃的目光仿佛被烫了般低下去,心中的恐惧迅速扩大,咚咚咚地磕起头,惧道:

“禀…禀大人…长霄山门有二十七峰道藏,已为仙族天兵所持,小人不敢做主,余下…余下有七库六藏,受真人管控,位在阵底。”

“余下灵库一十二,灵钥本由仙峰共持…可…可…”

吴蕃抬了抬眉,似乎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只面露恐惧为难之色,眼前的李周巍已然迈步而入,到了这山门最高处的仙堂之中。

两旁各放了一尊白玉宝瓶,六根大柱一字排开,点缀着一幅幅屏风,皆点金字,最顶上是一幅玄妙的道画,由银色的纹路排底,正中是一金色衣物,没有面孔的男子,手中轻轻端着一宝瓶。

‘虽然不是灵器法器,可用的材质很是上乘,挂得久了也有几分神妙…只可惜人是长霄自己画的,并非有古代传下,便用处不大了。’

在这幅画顶上则用金色牌匾书了四个大字:

[上仪天霄

这四个字李周巍熟悉的很,当年在【宛陵天】中曾到过一处【清仪峰】,那峰中赫然就是这四个大字!

他见了底下的【西仪长霄】,本就怀疑是不是同一道统,如今确凿无误,山底下的那四个大字应当是长霄自立的道统名字,正出自【上仪天霄]。

见着李周巍停在此处,吴蕃连忙上前,却被李明宫伸手拦住,这女子微微一礼,上前一步,将这幅画从梁下取下,放入玉盒之中。

这幅道画被收入玉盒的一瞬,整座仙殿赫然失色,流光溢彩的玄柱、宝瓶通通暗淡下来,原本自发明亮的大殿只余下灯火的色彩。

殿外隐隐有啜泣声,吴蕃毫无反应,低低地道:

“贵衾夫人常年处理宗事,好问库中事,借钥保管,白鬓子为讨真人欢喜,以保权位,佯装不知…灵库事事则从夫人峰上过…我等…实在不知!"

他潦草从白鬓子手中夺过宗门,纵使是有几分能耐,却等到了李家人攻入峰中,宗里的事务已经不能做主,更为致命的是…这位贵衾夫人,他实在不敢动。

天上的成言看似不行了,可谁知道真人有什么手段逃遁而出?真人之间是否会真的波及到生死之事?过一阵成言突然现身,归顺湖上,动了真人禁脔,哪还有命在?

“贵衾夫人…”

他的话语让众人一阵骚动,显然都有些恨意,平日敢怒不敢言而已,李周巍扫了他一眼,看向李明宫,这女子则点头,低声道:

“此女已被我等锁在侧峰。”李周巍这才看向吴蕃,道:“跟着。”

这男子直起身来,长长地松了口气,底气也足了,侧着身一路向前,才迈出一步,三人已然在侧峰的宫殿上现身,吴蕃低眉垂眼地答起来:

“禀大人,贵衾夫人姓马,与成言真人是亲姐弟,育有一子一女,养子倒是很多,亲子死于东海,其余都在宗内从事,余下一女,侍奉在夫人驾前…都在一处…”

宫门嘎吱一声开启,便见殿中挂满了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丝绸,随着风慢慢飘荡,本是极美的场所,偏偏传来哀恸的哭声。

飘飞的丝绸之中,两女正在殿前相抱而泣,一女圆脸峨眉,身披白纱,肌肤雪白,生得我见犹怜,偏偏修了寒炁,多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神色哀恸,泪光闪闪。

她怀中抱着一女,娇小可爱,粉面金裳,淡红色的两唇紧紧抿在一起,目光低低盯着台阶,因为殿前的响动微微转了转头,却不敢抬起。

这吴蕃看得心中大快,平日里这母女踩在他脸上都不敢反抗,今日竟然沦落至此,只跟着李明宫上去,喝道:

“灵钥何在!”

贵衾夫人含恨抬起头,含着泪花的眼睛盯着他看,一言不发,却自有股冷清的气质,李明宫本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可学不会母女蹙眉娇俏的模样,一时竟然失了色。

吴蕃正积极献媚,哪管她什么怜香惜玉,一脚蹬在这女子肩膀上,叫她闷吭一声,贵衾夫人却仍不开口,吴蕃立刻抽剑而起,一时间叫骂捶打,哭声连片。

李明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随手将这人扫到一边,侧身而立,李周巍便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捏住这女子的下巴,叫她抬起头来,正视自己。

贵衾夫人对上那双金眸,骤然怔住了,眼中满满的恨意如同冰雪融化,转瞬之间化为飘飘乎不知所以的喜色,她急急忙忙的翻过身张了双腿,露出自己的咽喉,喉咙中发出甜蜜的笑声,道:

"大人…大人…灵钥在主位底下的秘阵中…大人…”

这一幕让吴蕃悚然而惊,心中的恐惧勃然而生,抑制着双腿发软的冲动,摸不清这位大人的想法,跪在这女子身边,想要扶她起来。

可女子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只锁在她下巴的手骤然离开,贵衾夫人的头颅竟然脱离了脖颈,轻飘飘地飞起,没有带起半点血迹,就这样顺势滴溜溜地掉进他手里。

那张甜蜜的红唇仍在开合,目光妩媚,脖颈处的断面光滑平整,仿佛为什么极锋利的法器所斩,男人呆呆地将这头颅捧住,正对着他的娇小女子已然同时仰天而倒,螓首咕噜噜地滚下来,掉在他膝边。

男人一时失语,痴痴呆呆地跪在地上,心中的恐惧骤然达到巅峰,突然发觉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笑眯眯的青衫男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来罢。”

吴蕃哆嗦地站起来,青衫男子笑着看向李周巍,像是在解释:

“毕竟是紫府血裔,留个体面。”吴蕃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起来:

‘这位真人一直在,我等肉眼凡胎,见不得而已。'

李周巍倒不在乎,若不是怕暴露仙鉴,他都不必问什么贵衾夫人…眼看着司元礼想用这吴蕃,又是威慑又是言语,他也懒得折腾:

‘长霄山门与余孽如何处置,随后都是司元礼的事情,他麾下无人,吴蕃显然好用。’

他翻手将主位底下的灵钥取出,丢到李明宫手中,向着司元礼一点头,两人的身形一同消失,只留下李明宫立在原地。

“这位大人…”

吴蕃连忙转向,毕恭毕敬地问起来,李明宫则摇摇头,立刻有数位修士从大殿之外快步进来,一位身材高大,腰佩长刀的金眸青年一马当先,停在殿中,向李明宫问了好。

这女子目光便扫过来:“交给你了。”

吴蕃只看他那双金瞳便知道是了不得的尊贵,快步上去,陪笑道:

“见过殿下!”

山体深处的洞府里光芒明灭,银白色的阵纹密布两位真人迈步而入,在阵前停了,司元礼便抬起头来,一边从袖中取出符箓,另一只手微微一捻,捉出一抹银光来。

正是【殛雷破阵楔]。他随口一笑,道:

“【百甍玄石伞]既然交给道友了,【戊咲珠]我便收下…正巧有位前辈用得上。”

司元礼显然是有几分手段的,按理来说两位真人未归,宗内人要开也只能开外阵,他一边开口,一边却已经慢慢解开这内阵。

长霄不是太阳道统的修士,没有内阵设宫殿的习惯,阵中并不大,七库六藏分开储存,处处相隔,显得极为规整。

司元礼却笑起来:

“长霄老奸巨猾,不会给你我留下什么好东西,看看成言的库藏罢。”

李周巍点头,轻轻招手,已经有一道金色流光从太虚之中穿梭而回,落在他掌心,却是一道系着储物袋的卷轴。

他随手一拍,这储物袋中的东西,便哗啦啦洒落一地,顷刻之间就将这洞府中铺上一层又一层的灵物,光彩熠熠,竟然见不到几块灵石。

李周巍扫了眼,轻轻招手,便有七道流光从中脱颖而出,在桌上一字排开,余下密密麻麻的玉简则在脚边排列开来--这就要交给长霄门的修士来打开了。

再以掌为刀,左右一滑,看似随意地就将剩下的两堆灵物分开了。

这七道流光中有三道都是装着灵丹的玉瓶,李周巍自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便往余下四道去看,玉盒一启,一入目便是一枚淡白色的玄纹圆石。

司元礼看了一眼,笑道:

“是【安淮天】中的东西,这家伙当年有不少收获,这是「真炁』的灵资【鹤抱石】,最好的用途是让低修养在气海,辅助修行,还能大大提升驾风速度,足以让天赋寻常的修士在同辈中脱颖而出,服下去对我们是没什么用处的…倒可以点缀灵靴。”

余下的三样分别是一样卷轴和两枚灵资,灵资一为『真炁』,是【三枝湫心叶】,善于疗伤的好宝物,通体墨绿,叶子上密密麻麻都是石头纹路,已经长在这玉盒中,默默呼吸,只可惜已经被人拔去一枝,余下两枝,隐隐还在流失药力。

司元礼看得心疼不已,骂道:

“真是畜生,自己不会炼丹,也不会找个人来炼,生吃了有甚么好处…好歹懂得用玉盒来装,否则早散了。”

李周巍细细瞧了,在上头发现一些明阳之气,估计他是在自己神通底下服食,遂作罢,倒是余下的一道灵资为『晞炁』,半金半白如水,司元礼立刻注意过来,笑道:

“『明阳』贵为阴阳,控摄离火,不喜爱「晞炁」,反倒正木有用…不如此物交于我,【鹤抱石】给道友,【三枝湫心叶】则交给昭景道友炼丹好了。”

“好。”

请动司元礼时,成言身上的东西便提过对半分润,此事轻易定了,李周巍举起那卷轴来看,却发觉用了一道秘藏之术锁了,难以开启,颇为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司元礼亦抬眉:

“是古代的东西,用的秘藏之法,比玉简的封锁还要麻烦,这东西打不开…可是会化为白卷的。”

“哦? 秘藏之法?道友既能破阵,可有开启之法?”李周巍微微留意,听着司元礼叹道:

“也不怕多说,我家祖上有些手段,修过『更木』之道,留了些破阵的手段,可这东西是抱锁之征,要找『库金』修士,如今哪还有这等人物?”

李周巍当然知道『库金」修士,可一挑眉,故意要试他底细,问道:

“这道统…不知是何等厉害?”司元礼不曾想太多,嗟叹道:

“我只知道一事,谢家就有一宝贝,叫做【索迒看川石】,便是『库金」一道,其中有一道极为少见的金性,乃是『悬藏不器道库性』,也就是『库金」金性,不说世间独一份,诸位大人手中也是少之又少。

李周巍若有所思,正欲开口,突然抬头:“喀嚓…”

随着一声脆响长霄门所谓的七库六藏之一已经显露于眼前,滚滚的白气汹涌而出,正中间放着一宝瓶,明显有宝物幻彩,司元礼便问道:

“『上仪」道统…殿下可有意乎?”李周巍答道:

“道友且看一看罢。”

司元礼和气一笑,扫了一眼那玉瓶,答道:“应当是「上仪」的灵物,用来采气的。”

“『上仪」属十二炁,在十二炁中号称【晚兴早匿,悬然不群],大周有位主政的帝裔凭此得金,故而兴盛些,后来这位大人行踪隐匿,『上仪」一道也少了,而这一道…其实难在灵物。”

“我家道统提过,『上仪』中有近九成的灵气都要得到特殊的灵物再来采集,便是俗称的【围灵法],往往锁住这一套特殊的灵物,就能成就一道统,等着天地变动、或者失了灵物,道统便不兴了。”

李周巍心中立刻有所悟,他在【宛陵天】中曾经得过【萃心玄元功],便是用灵物【玄筵鸿琼]来采气。

而自家还有一『上仪」的『致缉熙』,是叔公从远变真人手中得来的,采气用的是远变真人的灵物【光霄誊云],这灵物自然不会给自家,刘长迭也没有特意去采过,是由自家的人在群夷采了再送来。

他若有所思,司元礼却叹道:

“这样的道统其实不少,只是不如他「上仪」道道所需,苛刻到九成…如那『真火」,往往也需要一道灵火来采气,可此道难在【悬然不群],左右不接,没有特别亲近的道统,你要调配他的灵物…没有几分特殊的手段,那就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有天霄飘飞之性,灵物不好保存,这才沦落到此。”

他正色道:

“其实对应的还有一道,我家道统也不甚很清楚,只按着对应,称他为「下仪』,听说早早被阴司把控,那就不只是少了,只比起『谪炁』好些!”

他有意卖人情,听得李周巍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十二炁算是齐全了.’

李周巍心思敏捷,心中暗暗思虑起来:

‘阙宛的『候神殊』曾经提过,可以调配两仪之气,所指的两仪可是十二炁中的上下两仪?如若如此『全丹」与兜玄的关系也不浅呐!’

阴司是明显的兜玄道统,那上下两仪便都是兜玄的位子,可明明是兜玄道统的阴司…为何对宛陵天的坠落推波助澜,毫不在意?

这其中意味深长,让李周巍暗暗留意,司元礼已将玉瓶取出,问道:

“上仪的道统一定还在长霄身上,我看是他怕惊动成言,故意留了一两份灵资在此采气…这东西…道友可知晓用途?”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司马家

司元礼端了玉瓶,送到李周巍手中,叫这金眸青年细看起来,便见瓶中一片清朗棕黄之气,滚滚翻动,似乎想要飞散而出。

李周巍曾经在【宛陵天]中得过一道【六合宝瓶论】,记载着炼制宝瓶之法,其中对『上仪』灵资颇有要求,便有记载,倒是不难辨认了,挑眉道:

“此物是【灵樽熙华】,说是灵资,其实不大纯粹了,也是紫府级别的灵资揉和成萃,需存于瓶瓮之中,可以醒神持殊,多用于修行术法,此中有两份…至于能不能采气,那要看道统了。”

这显然不是司元礼想要的答案,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多了几分疑色。

‘他居然对此物如此熟悉…方才却还问我『上仪』之道? 恐怕是试探我吧!’

于是口中笑道:

“原来『上仪』道统…道友也有几分传承,倒是我那一两点浅薄的见解,叫道友笑话了。”

李周巍翻手将灵资收起,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洞府,随口道:

“各家的道统不同,我不过有一二道论,能看出一点东西,比不得贵族传承提纲挈领。”

他说的是实话,司元礼信与不信就另说了,话语之间,又有阵法破碎的声音响起,滚滚的白气倾泻而出,那里却是空无一物,反倒有片片雷光闪烁,司元礼只好抬起神通化解禁断,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殛雷破阵楔】破阵太过暴力,快是快了,禁断却常有,多费些手脚。”

这里头麻烦得很,刘长迭不愿来海内,还真不好找人处置,司元礼有能力折腾,少了好些功夫,李周巍只在一旁坐了,便见着李明宫迈步进来,低声道:

“禀真人,长霄山门已安定,诸道统收拢,一一破解,送入洞府来…诸多灵物已经收入舟中,事事妥当!”

李家的效率极高,长霄门又有吴蕃带路,这些资粮很快就被掠夺一空,李周巍点头道:

“也叫青忽真人听一听。”便听着李明宫道:

“长霄一门,藏有三道紫府道统,三门皆四品,分别是《在地瀚山经》,成就「戊土」『仙无漏」,《应石璃光经》成就「真炁」『抱石眠』,《寒雪孤峰经》成就『寒炁」『松上雪』。”

“四品的术法则有两道,一为【祭山分石术】,为戊土攻伐手段,二为【寒光谕景诀】,是寒炁术法。”

她抬起手来,掌心五枚玉简金灿灿,低声答道:

“余下一二十道,还未找到开启之法,仍在审问,按着诸修观察,皆不是紫府形制,恐怕收获廖廖。”

这些东西听得司元礼颇为感慨,四品术法已经可以入寻常紫府嫡系的眼了,可对李家来说功法术法本就不稀罕,李周巍显然是有些失望的,皱眉道:

“上仪道统是不可能在这诸峰之间找到了,长霄手上不乏五品,甚至六品的法术,显然也没有赐下去给宗门的弟子,难怪长霄门名声鼎盛却少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有个王伏…还修了个前路断绝。”

司元礼挑眉,笑道:

“哪如贵族一样亲近!所谓宗门,姻戚相累,宾客奸猾,多干多乱,哪怕是真心作师父的…教授起来都要留上一手钓着,才能被徒弟尊重,更何况长霄这样刻毒狡猾。”

“总有弊端在于人为而已。”

李周巍摇头,李明宫则等两人话语停了,这才道:

“司勋会已带人到了山间。”

这座山是交给司家的,腾出这么一段便是有意给李家收刮资粮留时间,李周巍顿时看向李明宫:

“把成言姻戚宾客,徒子徒孙一并缚了,让他看着处置。”

北边虎视眈眈,李家不能在此地多待,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移交山上的控制权,李明宫点头退下去,司元礼则微微一笑,又有破碎声起,这一处仿佛打通了什么关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内阵颤抖起来,仿佛随时要支离破碎,叫司元礼连忙从怀中取出一物。

此物巴掌大小,乃是一块呈现青碧之色的灵木,往这灵阵之中一垫,原本摇摇晃晃的大阵立刻稳定起来,司元礼而轻轻勾指,其中之物便如流水一般淌徉而出,一一在桌面上排开。

银白两色,错落而开,玄纹闪烁,一卷轴、一玉简、一玉盒、两法符、四玉瓶。

李周巍这才点点头,笑道:“劳烦道友了!”"不麻烦!”

司元礼欲言又止,笑着摇头,李周巍却不多理会他,扫了眼卷轴法书。

这卷轴银白,质地形态与当年【麟光晖阳神卷】大相径异,乃是古代之物,轻轻一抖便开了,便见六个银色大字:

【降服溟山术书]

李周巍扫了一眼,便知是戊土之术,乃是成言【降法伏光戊辉]的来源,那辉光极为厉害,看着应有五品,果然出处不凡。

‘这东西成言没有带在身上,倒是不用跟司元礼分…’

玉简自然是启不得的,是件叫人头疼的事,两法符乃是成言用过的【移心散形符】,玉瓶中四枚丹药,除了一枚【南宫玄绥丹]值得一提,其余的三枚都是戊土,不好出手。

玉盒中则是一道【绸缪心冰],是「寒炁』一道的灵资,不算贵重,却很是少见,可以去心魔、断火毒,投泉则出筑基灵资【未雨寒水1,算是其中最有价值的收获了。

他信手收下了,稍稍盘点:

‘果然被掏空了,还好这成言不算太寒伧一旁的司元礼却怅然若失,摇头道:

“成言用过一宝贝叫作【雍京玄环]…斗法不见,我还抱着些存在库中的希冀,到底是被长霄取走了,还有一味【修心天仪石】,是可以炼得身外身的宝物,也不在此处了…”

李周巍这才知道他在寻什么,失笑摇头,目光落在那维持内阵的青木上,略微有疑,问道:

“这是…”

长霄一山给了司元礼,这紫府大阵可没有大方到给出去,李周巍可不给他折腾的机会,一句话问白了,司元礼摇头道:

“这紫府大阵阵盘内藏,我等没有主人家的信令,不能轻易动得,我碎了内阵,用这【置移桑木]瞒着阵盘,否则阵法是要出问题的。”

李周巍微微一笑,问道:

“看来这阵法不那么好到手。”

这紫府大阵贵重,甚至比湖上的阵法要好出一截,可李家却没有自己用的心思,一是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折腾这么一回了,二来…这是长霄子的大阵…谁敢轻易用?不改头换脸来一次彻彻底底的修改,在里面修行都不会安心的,可这么一改,谁知道剩下多少威力?

‘我家湖上的大阵如果哪一天要换…那也是自己修建一座大阵,废了那个,再搬这个过去…又有多少区别…’

司元礼也是做此考虑,「上仪』虽然与『正木』不冲突,可他身家殷实,与其改来改去浪费材料,倒不如自己建来得安心又舒心,此刻听了这话,欣然会意:

“我替道友拆下来!”

紫府大阵所费甚多,又是麻烦事,李家当年哪怕有玄岳的阵盘都花费了不知多少灵材,李周巍遂点头,与他一同迈步出去,轻声道:

“正好在此处,我会留人下来,道友吩咐便好,只是阵盘贵重,这大阵拆解完毕,还要劳烦道友送过来!”

司元礼自己也要用这山门,倒也不嫌麻烦了含笑点头,李周巍难得多给了他几分笑脸,转了眸子,问道:

“如今有一处山门落脚,司家也有不同气象了。”

司元礼手中掐起法术,似乎在调度外阵,一时间白气横流,天顶上却是空空一片,他毫不在意,继续持起术法,低低地问道:

“那时在栀景山上问了昭景道友山门之事,本也只是做个铺垫,等着事情尘埃落定,拉上陈氏,再来问一问昭景道友。’

“本想着李氏一向自保于湖上,凡事不会出来做主…却没有想到殿下这样果断,一夜渡过蕈林原,这就斩杀成言了…吴越应是一场哗然。”

拿下长霄山门固然值得庆贺,司元礼心中亦有欣喜,可遗憾同样不少,这事情对众紫府来说实在太过突兀,被动的不只是成言,还有他司元礼。

长霄门是肯定要被拿来开刀的,按照司元礼的安排,等着大局安定,这事情自然是要他司家主持,联合陈李两姓,覆灭长霄…

如此一来,是他司元礼破的长霄,山门一定是他司元礼的,紫府大阵能保存下来更好,其余灵物多给两家分一点,也算结下善缘了…

如今虽然结局是一样的,主导之人不同,落到他司元礼身上便更尴尬了…李氏的确允了他山门,可堂堂紫府大阵,一定不会白白让给他司元礼了!

故而当时李家急急找到自己,司元礼心中可谓是震惊至极,谁能想到李家突然如此激进? 短暂的震惊之后马上就是迟疑,那时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可无论他如何动小心思,两家如今表面上热情似火的模样,哪里容得他拒绝?哪怕他真拒绝了,李周巍难道就破不去长霄了?顶多让成言走脱而已!等到长霄一破,司元礼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别说山门了,半点利益得不到!

到时候哪怕真的又把长霄山门换到手里了,成言走脱,满山的遗孤他是杀还是不杀?

有时局势变化,谁为主人,谁为客人,仅仅在一个先后而已,这一差,就至少去了一道紫府大阵…足够一个寻常紫府折腾几十年,哪怕他司元礼家底殷实得过分,也不能不暗呼肉疼。

他到底心思深沉,从头到尾看上去极为自然,也只提了个平分长霄财物而已,可心中有遗憾,要多问几句。

李周巍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大大方方地答道:

“李氏复仇,我亦复仇,李氏求自保,我则求道,他说得不错,没有我家也有别家,只可惜来得是我。”

司元礼踌躇不语,似乎仍在考虑他口中求道的分量与司家未来要如何置身,良久才抬眉看他。

‘白麟这颗大树长到今天,已经可以依靠了,虽有倒的一天,可眼下很结实。’

这是李氏的难题,他司元礼不去心忧,只一步步向前走去,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耳边隐约传来血水滴滴嗒嗒的流淌声,司元礼将手搭在腰间,将那青色的外袍解下来,披在手上,那点金穗顿时垂落,露出他雪白的内衬。

“我家应立一族。”

青忽真人司马元礼从胸膛深处吐出口气来,神色有了很明显的转变。

李周巍多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出神地盯着脚下的大地,轻声道:

“我来时留意过,合林郡的稻谷已经半熟,地脉一动,肥沃变化,几年的收成都不好保,这郡中的事我不好干预,可事情归根结底在我,我家会把粮米送到,要劳烦贵族收拾。”

这金眸青年低了眉,那股盘桓在眉间的凶煞淡下去:

“长霄在时,他们不曾饿着,我从此地离开,亦不能留他们一场饥馑。”

话语之间,不复从前青池仙宗的味道,赫然已经是两个仙族之间的对话,司马元礼本就是个玲珑心窍的人物,眉毛一抬:

‘警告…还是提醒?’

可他面上笑盈盈,正色道:

“一定全须全尾…处理好此事!”

两位真人站在光中,司马勋会已经带人从山间上来,他本就生的俊美,又披着灵甲,好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身后跟着那春风得意的吴蕃,一同向着司马元礼、李周巍下拜,恭声道:

“两位真人…神通陨落,诸位峰主响应光明,一同铲除邪道,皆有功勋,山门内外恭顺良和,一派清明!”

“好!”

司马元礼抚须,双目微红,有些颤抖的闭上眼台阶下的青年眉毛一挑,朗声道:

“晚辈为真人贺!”

洞府的金槛光彩四溢,在两人的神通照耀下更明亮了,山间的血滴滴答答地从林间落下来,在地上晕开一点点红黑色。

几件云雾纹路的淡白色道袍弃在林间,不知是谁迫不及待地脱的,在血水中拧成一滩,斑驳参差,玉冠倒置其上,灌满了血水。

山间的诸多修士已经纷纷在这满山的血泊中跪倒下来,吴蕃恭顺的声音响彻:

“属下为真人贺!”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应对

月色皎洁,明亮的月光流淌在青铜质地的台阶上,一千八百条长阶在云中显得肃穆冰冷,八方立门的广阔仙台下三三两两站了人,仔细交谈。

一位墨蓝衣物真人站在台阶上漫步着,脸蛋圆润,眼睛颇有神采,神色则琢磨不定,一路到了最高处,这才迎面撞上一人。

这人却是个和尚,脸蛋白净,气度威武,眉心点金漆,从台阶上下来,正正挡在他面前,双手合十,笑道:

“白道友!好久不见。”

墨蓝色衣服的少年赫然就是邺桧真人白子羽,目光平淡地扫了一眼这和尚,答道:

“原来是【广蝉】道友。”

邺桧从来不是好惹的人物,见着此人直挺挺挡在面前,便笑起来:

“怎地学释学到【治玄榭】里来了?看来法界中的蒲团虽然是坐着,却也没有仙榭里的地砖站着舒适,要叫你一日日走动。”

他话出就是讥讽,含沙射影,偏偏直击痛处。

【治玄榭】是大赵统帅仙修之所,前身是大梁的【求紫榭】,虽然少阳魔君折了,可【紫台玄榭宗】的道统留存了下来,这位少阳魔君不喜释修,但凡释修,无论修为高低,到了【求紫榭】里就得站着,可仙修前去,无论修为高低,至少有个蒲团可以坐。

【治玄榭】还保留着这个规矩,哪怕他广蝉是摩诃,见卫悬因还得站着···

广蝉摩诃面色立刻阴沉下来,邺桧却不放过他,随口道:

“我看是雀鲤鱼得了大好处,道友平白与他齐名,如今也耐不住了罢。”

广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答道:

“我道何等清静道统?岂与他那妖邪来比?麒麟光明,孔雀…”

邺桧径直打断他,笑道:

“孔雀?孔雀祖上鵝乌,也是大圣,你要是李周巍…说这话我也只能点头,可你是个甚么!”

这句话彻底叫两人撕破了脸,广蝉面上的情绪波动迅速平静下来,淡淡地道:

“道友嘴上不清静,还须小心了。”

邺桧见他动了真火,也不再刺激他,冷笑不语。

广蝉毕竟是大慕法界近百年来风头最盛、进步最快的摩诃,他『都卫』一道不好斗摩诃,打起来还真不是对手,直叫邺桧暗叹:

‘『都卫』道统的确空旷,可受伏之处也太多了·可惜我一个没出身的,既然得了道统,只能走这没人愿意走的路。

一念之间,广蝉已拂袖而去,叫邺桧嗤笑起来,两步跨上了台阶,经过那白光闪闪的【治玄榭】之匾,入目便见那庭中的亮银色大鼎。

大厅一旁站着一男子,披着羽毛般的银袍,两眼细长,白皙的五指搭在鼎边,微微拨弄着鼎中的水光,见他上来,转过头笑:

“子羽来了。”

邺桧急忙行礼而笑,在一旁站了,卫悬因便失笑,摇头道:

“你又和释修争执,早早说过了,你『都卫』与『华炁』有渊源,到时候出了什么大事,你还可以投到释修一边…你这是断退路。”

无论北方势力如何,卫悬因对邺桧绝对算得上好,白子羽只摇头:

“我不愿渡人,他也别来渡我。”

是装的也好、是真心的也罢,至少有骨气说出这话,卫悬因眼中便升起几点欣赏之色,邺桧很快转了话语,正色道:

“长霄灭门,成言身陨了,李周巍又在洞天中打伤是楼营阁,是楼营阁这家伙连磨洋工都不肯了,一口气跑回齐地·…如今李周巍灵宝渐多,寻常的三神通已经压不住他…我等虽然有四位紫府中期常驻,却怕释修那头走了雀鲤鱼而空虚,奉戚大人的命令来,请大人安排。”

“雀鲤鱼。”

卫悬因听了这名字,神色略有复杂,答道:

“他们还是小看了背后那位,到底是大圣之后,不能跟日居月诸相比,却可以比肩未明未晞,至于东方填业之流,只配给他垫脚了。”

至于李周巍的事情,卫悬因显然比他知道得还早,只是面上仍有感叹之色,摇头道:

“李周巍到底与众不同,也不奇怪,至于灵宝渐多,就更不奇怪了,他命数加身只一突破,李氏手里的灵物必然倍增。”

卫悬因虽然修行厥阴,却比那宗嫦清静得多,语气中没有什么恶意,轻声问道:

“杀伤可多?”

邺桧摇头,这点他倒是深有体会,答道:

“李氏治下严苛,所伤甚少,止于长霄门而已。

卫悬因点头道:

“明阳讲究一个我为君父,自有他作君父的道理,要求属下尽忠而无私,隔绝私利与己心,君父之权威横行,于是忠孝无私···当年的公孙杨、瞿仪等人在山中修仙,也照样被魏帝拖出来致忠孝,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所谓的无私,最后成全了君父最霸道的私欲…好歹·好歹百姓对君父之征有用,便好过一些。

白子羽听得连连点头,唯独最后一句让他暗暗皱眉,他东海出身,难以理解卫悬因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有什么用呢?他持着治玄榭,这种暗暗赞同明阳的话…也能是能随便说的么?”

他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卫悬因却戛然而止,思虑道:

“至于成言···”

“魏帝镇压天下的影响是抹不去的,胜名尽明王乃是血裔,所得金性也不是魏帝的,充其量不过是个假白麟,神通成了,也能打得赫连家直呼怪物,与明阳斗法,能压过是好拿捏的,可要是被明阳压住,除了个别道统,翻身可就难了,那成言死得不冤···”

“就算让他逃出去了,最后到东海也是个死,难怪长霄不会救他。”

邺桧暗暗皱眉,问道:

“这是何解?”

卫悬因一笑:

“当年洞天的事情,顶上都是知道的,殷洲平偃,也就是那个为龙属办事的殷洲紫府,曾经得了许诺,倘若这份真炁他能到手,龙属要许他一份大机缘。”

“平偃虽知希望不大,却也仔细做过准备,没想到他机缘深厚,真让他撞见那份真炁,却被成言坏了,这是比杀了他父母还要大的怨恨!”

邺桧默默应下,出言问道:

“那长霄子…”

卫悬因拨弄了水波,看着一片片白色的符文从水面上浮起来,淡淡地道:

“杨氏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上仪』简直是天作之合,竟然不肯配合,如果他真的对果位有心思,早就和杨家合力,正好可以帮杨氏在廷中制衡·…”

“他靠向我们显然是不想着求果位,早有落位真炁之敌,入赵庭成道的心思,考虑临走前屠了鹿菜,荡清一地,覆灭李氏在东海的根基·…”

“哦?”

邺桧皱眉问道:

“可动手了?”

卫悬因笑了笑,答道:

“他在群夷等了一阵,日日雷雨,我看是东方合云拉着他饮茶,硬是拖到了长霄门覆灭…龙属又多管闲事了。”

“也舍得拉下脸皮!”

眼看长霄吃瘪,邺桧幸灾乐祸起来,赞道:“那李清虹雷霆成道,龙属便有几分话说。”“不对了。”

卫悬因摇头,答道:

“这事情不是这样算的,李清虹的事情算得上意外,我怀疑是有人保她,可她没有多少话语权,你以为龙属有多少好心?本来天下都以为他们要先杀李周巍,如今虽然留了命,也不过虚情假意而已,前提在于山上不保他,龙属便不先动手。”

“东海诸龙不害他,是知道推到北方手上必然有人试探山上·只静静坐在东海看着,北方还有多少可腾挪空间,山上对整个北方还有多少控制力。”

他神色平淡,答道:

“这是场预演,看看有多少人有小心思,哪日天上真的斗起来了,北方在没有山上大能镇压的情况下…有多少变数。

“至于群夷……保全在刘长迭。”

卫悬因饶有趣味地笑起来,目光仍然停留在鼎中渐渐凝聚的字迹:

“我看这家伙如今也想明白了,以前没人管他,是因为这几个关键的兜玄洞天还需要用人,还需要变数,现在大局已定,大家都不喜欢变数,他就不自在了。’

“反而在海外他才有几分余地,一来龙属要求的几个位子都与兜玄有关,保住他绝对是件好事,二来·龙属如今也被动,变数在手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化为主动了。”

卫悬因正色:

“你莫要小看长霄,他也算计到了刘长迭的变数,或是暗中算计、或是根本与胜白道谈好了,时机掐得极准,那时西海出了事,刘长迭如若动身,群夷也是保不住的。’

邺桧便骤然明悟起来,低眉沉思了,把话题转回来,答道:

“可如此一来,江北的布局···”

卫悬因轻轻摆手,将水波上的玄纹字迹通通打散,随口道:

“公孙碑在江北,灵宝在身,你们是不怕的,释修那里我会提一句·…’

邺桧见他不甚在意,这才顺势说自己的想法,试探道:

“我也见过那只白麟,不像有多么妖邪。”

卫悬因便转过头来,神色渐渐郑重,低声道:

“你可知『君蹈危』?限制明阳妖邪就要去思虑明阳神通,不会错的。”

“神通渐长,明阳合位,不可以常理度之,对上他,要在他未曾动弹便制他、挟他、处处掣肘,若是让他喘息了,冲杀而来,明阳蹈危,除非我下场,否则什么限制都不好用了,又会有一个成言。”

他幽幽道:

“我总会提醒他们的,诸释如若看轻,后果由他们自己承担。’

望月湖。

天色明亮,湖光粼粼,淡白色的遁光在天际穿梭,一位位修士驾风而驰井然有序,紫金玄柱通天彻地,一派仙家气象。

李遂宁静静立在高处的阁楼间,抬眉而望:

‘魏王回来了···’

天空中云浪排空,巨大的金舟如同沉沉云海中遨游的野兽,在太阳的照耀下舒展身姿,舟上玉甲井然,神霄绛阙,一重重、一间间华光尽显。

他凝视着这巨大的金舟,一旁的老头则一言不发地立在一边,望向天际的目光中满是崇敬,李遂宁沉沉吐了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杜老…成言真人…果真折在长霄了?”

杜斗连忙拜下来,恭声道:

“小的从大人口中听着的,也不知真假,只是听说有这样的消息传来·随行的修士说,合林郡···那天上皆是土石,道上堆了数丈,黑漆漆比墨还要黑!地上也有煞气往外冒,那土被煞气浸没了,捏都捏不起来·人走上去就陷在里头了,爬出来还要生一场病·…”

“我们几个老头嚼舌头,思来想去…这真人之死,也应当如此。”

李遂宁道行其实是不低的,听着点头,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

“果真斩了!”

前世陈家出手,长霄门虽然同样破灭,可成言或得了提醒或有什么手段,逃遁而去,消失不见,去了东海也好,跟着长霄也罢,再没有什么消息

这股前世与今生的错乱感让他心中升起感慨,叹起来:

“合林诸族应有一笔,说是晚春五月,天门光明,镇于九天,俄而山崩地裂,土石大雨,煞出于地,出户而视之,道间土积数丈,其色黝然,滑如凝脂·遂知成言受诛。”

杜斗听得半疑半解,可也不要紧,只拢了袖子,恭道:

“公子所言极是。”

他拍了马屁,却听着阁楼间悠悠地传来一道清朗平淡的声音:

“公子倒是好雅兴。”

李遂宁连忙扭头过去,却见阁楼间站了一男子,一身黑衣,两眉宽且长,目光微狭,显露出灰黑色的瞳色,炯炯之中带着股恶气。

他紧紧地盯着李遂宁的眸子,那灰黑色眼睛中带着几分打量和探寻,微微一笑,低声道:

“在下陈鸯,忝在真人跟前办事,闭关了有一阵了…想必公子是认不得的·…”

李遂宁目光带着几分异样,久久地停留在他那一双灰黑色的眸子上,再一点点从他的身上划过,答道:

“原来是陈客卿,久闻大名…都是青杜血裔,前辈不必客气!”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万乘(1+1/2) (小指勾尚白银盟加更9/10)

陈鸯…

李遂宁低眉拱手,面上算得上平静,陈鸯听了他的话,便露出笑容来,点头道:

“公子说得极是…这份情谊抹煞不去,往日洲上但凡来了人物,属下都会一一来拜见·如今闭关,怠慢了公子,还请勿怪。”

李遂宁话说得漂亮,由不得陈鸯不笑,【青杜血裔】本就是陈鸯等人带头默默推动出来的,是指最早与主家联姻,世代亲近的的几姓,祖先都受青杜的宗正管束,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陈、柳、田、

而划上这么一道界限,第一是寻找与主姓更亲近的融合感,第二就是针对后起之秀,如丁氏的浮南派、西岸贺家派、甚至南漳一系、安氏的骅玉派·这些派系或是筑基众多、或是掌控炼器命脉,甚至修士数量庞大,各有各的力量。

【青杜血裔】四字在这些后起之秀前划出一道阶级,一向是黎泾四家在宣扬,诸修始终静默,李遂宁如此一言,陈鸯岂能不高兴?看向他的目光都溢满了笑意。

李遂宁心中是很明白的,前世的南潭沉与陈噤光争执,陈噤光一句:【我青杜血裔,岂为你遗族驱使!】叫南潭沉色变,辛苦自称的田氏后人被赤裸裸戳破,从此怀恨在心,数派争执越发严重。

如今虽然并未发生,李遂宁却知道陈鸯的痒处,如此一捧,便见陈鸯连连点头,满面正气,郑重道:

“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李遂宁半点不信他,笑道:

“陈客卿言重了。”

这位陈客卿,将来的陈将军倒是有个不错的结局,魏王求金,两位殿下折在北方,一度音讯全无,后来李周暝收拾人马到了南疆,才听说一二消息。

魏王旧部十不存一,这位陈将军收拢残部投了赵庭,颇得看重,因为身上流淌着魏李血脉,明阳不在父系,又修的坎水,便被收了下来。

‘『厥阴』与『坎水』相亲,又是『明阳』坠陨投赵,那时·他也算个有用的人物了。

这位陈客卿手段高明,左右逢源,在治玄榭下做了个小官,虽然不算多么大的人物,却靠着手腕与大慕法界来往密切,后来音讯便不多了,直到李遂宁身亡的那天,也不曾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陈鸯·到底有我李氏一半的血脉,走到赵庭里…自然有个好身份。’

这毕竟是李家衰颓后的事情,树倒猢狲散,李遂宁不去计较,却能够凭前世的经验知道此人手段极高。

‘他毕竟是黎泾一系为数不多出色的人物,在当年就得了重用,功勋卓著,天赋放在当今的湖上也

是第一流的,话能传到魏王身边··若是能和他亲近了…对未来的局势大有帮助。

于是依旧面带笑容:

“前些日子前辈不曾出关,我却看见南边的气象,河水咚咚,人人瞩目,噤光峰幕的功底可深

了!”

“哈哈哈哈。”

陈噤光突破筑基,他陈鸯又服丹突破筑基后期,陈家的权势更上一层楼,本就是大好事,陈鸯点头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

“真人归来,我要去禀报一二,以表谢意,便不多谈,你习阵之余,若有闲情,大可来洲中见我,噤光他们…都听说过你的大名!”

两人客气一阵,算是认识了,陈鸯便从阁间出去,踏出阁楼,面上的笑容便慢慢淡了,一青年从阁间迎过来,低眉道:

“父亲!”

陈鸯点头不语,微微眯眼:

‘倒是个厉害人物…听闻他阵道卓绝,将来也是李阙宛一般可以上山的人物,已经初露端倪,可以拉拢一二···’

他在回廊之间微微驻足,目光不经意扫过天际的金舟,眼眸中闪过几分迷离的、蠢蠢欲动的野

‘长霄覆灭,足见威能,腾挪之间,山上的余地··已经够我等证一道神通···

‘机缘…机缘在何处呢?’

天空中的金舟划过,陈鸯父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李遂宁将目光收回,一步步地顺着台阶迈下。

滚滚的气浪使他的衣物飘荡起来,众多遁光正—一垂落在洲间,那金舟停稳了,内置的大阵明

亮,缓缓开启。

李遂宁正欣赏着,却见着一位面容憨实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到了他面前,神色很是激动,叫通

“遂宁!”

李遂宁下意识地一抬头,李周昉已经抓起他的手,扯着他向前,有些神秘兮兮地道:

“来!’

这位长辈的手很热,面色有些激动的红润,一路拉他到了舟前,出示了令牌,从一侧的小门入了舟,这才让他站定了,笑道:

“看!”

一片片洁白光彩闪烁在两人的瞳孔之中,目之所及是仿佛漫无边际的洁白玉盒,重重叠叠,码得整整齐齐,充满了整个船舱!

李遂宁一时失语,缓缓环视,一车又一车的灵资正从金舟腹仓之中飞驰而出,在空中连成一连串收尾相接的长龙,两侧的储物船仓轰然开启,浩如泥沙的灵稻如同金黄色的瀑布,在两人震撼的目光之中倾泻而下,迅速在玉池之中堆积。

两人在这灵稻瀑布之中渺小如一点白光,一同目瞪口呆地凝固在舟内。

李周昉面上升起自豪之色,难以自持地道:

“长霄山门的密库中还有,家中已经收集好了,这还是运回来的第一批!’

李遂宁的目光扫过,渐渐收起震撼之色,听着男人道:

“长霄积蓄,恐怕殆六世用之不尽!”

李周昉说得一点不错,李遂宁见识比他还高,如若属实,这些资粮足够李家所有血裔奢侈百年!哪怕是之后南北征战的日子,亦少有这样能完完整整端掉一整个宗门尽归自家所有的日子!

李遂宁有过预料,此刻很快就把震惊消化为欣喜,转过头来看这位长辈,见他捡起地上两枚散乱的玉盒,轻轻开启,欣赏着里面的灵资,叹道:

“看···这成色···”

李遂宁陪他端详着,不知他是要提前拿几份,还是说有什么灵物要指给自己··可这中年男子转过头来,拉起他的手,眼睛一下红了,沙哑地道:

“遂宁·从此以后,东邸也好、西邸也罢,在湖边的族人,也不必有苦日子过了!”

内阵。

大殿之中略显昏暗,李曦明拢了袖子,站在殿间,一旁的李绛迁微微躬身,侍奉在一旁,等了片刻,便见着金眸青年驾光踏下。

李绛迁连忙下拜,恭声道:

“见过父亲!恭贺父亲南破仇雠,屠灭神通,大胜而归!”

李周巍落在殿中,顿时叫大殿忽而光明,他那双金眸微微动了动,转向李绛迁:

“起来罢!”

李绛迁恭声答了,这才微微直起身,目光极为迅速地在父亲腰间那把倒悬的【华阳王钺】上闪过,表情和眼神没有一丝变化,只把腰弯的更低了。

殿中的光线明而复暗,他那双金眸的金与王钺上浓厚的金如出一辙,似乎没有半点杂质,带着恭敬盯着地面。

李周巍落座,问道:

“修为如何了?”

李绛迁微微看了他一眼,答道:

“孩儿已经炼就【重火】、【天杏】,第三道着手离火秘法之中的【设擭】。”

“【天杏】…”

李周巍掐指一算,有些讶异地道:

“【天杏】快了很多,是有加持罢?”

李绛迁从容点头,答道:

“【天杏】与《天离日昃经》关系紧密,得了几分加持,孩儿又有点道行,侥幸炼成!”

他面色略有些遗憾,答道:

“孩儿练成此术,还有些庆幸,没想到第三重【设】一练,难度高了好几个级别…恐怕已经不是三年两载的事情,最后还有个【正焰】,难度更是冠绝诸法。”

李曦明颇有赞叹之色,安抚道:

“这事情绝急不来,而且非练不可,不是人人都像你父亲,你能在十年、十五年间把这两道秘法练成,都算是鸿福保佑··…”

“是!”

李绛迁一行礼,李曦明才从袖中取出玉盒,打开给他看,便见里头一枚圆滚滚的金珠,笑道:

“灵物这边的事情不必担忧,你的那份离火灵物你父亲已经找来了,虽然识不得名目,可是离火灵物无疑!”

李绛迁大喜,上前一步,拜倒在地,沉声道:“两位大人之厚恩,绛迁无以为报!”

李曦明笑着看了他一眼,挑眉道:

“可要收着?”

毕竟是堂堂紫府灵物,哪怕是李周巍刚刚从洞天之中出来,李家手中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李绛迁看得心潮澎湃,拜道:

“只请长辈代为掌管,晚辈这就去闭关了!”

紫府神通的诱惑足以让人舍生而忘死,更何况这样一枚离火紫府灵物放在面前,深沉如他也忍不住激动,深深行了一礼,便急匆匆的从殿中退下

李周巍全程看着,略有些出神,李曦明则咳嗽一声,抬眉问道:

“果真斩了?”

“斩了。”

李曦明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异,问道:

“收获如何。”

李周巍微微一笑,抬起左手,两指一并,立在身前,便见指尖冒出一点灼灼的乌焰来。

这点乌焰略显虚幻外灰内黑,随着此焰升腾,整座大殿之中的氛围随之一变,有金戈铁马声起,热浪升腾。

“这……”

李曦明瞳孔微微一震,疑道:

“【甲子魄炼戟兵术】?!”

他后知后觉,拍案道:

“屠了成言,此术得益无穷!”

李周巍满是笑意的看着指尖的乌焰,答道:“正是!此术是大梁的『邃炁』之术,也是最本源的古代魔道功法,以命魄练兵器,成就法身,我之前始终没有破宗灭门的机会,家中虽然尽量给我创造条件,却也不过达到了勉强使用此术的标准。”

“我费尽心思,这一次长霄门的事情总算让【甲子魄炼戟兵术】得到最大的增益,初登门径,得增乌魄,有了【乌魄魔罗法身】的根基!’

李曦明细细听着,见着李周巍继续道:

“所谓破宗灭门,提升的是【乌魄魔罗法身】最大威力,可这道法身还需要我来供养修炼,维持乌魄,要么杀人无算,以血海供养,要么就用这破宗灭门留下的海量灵资修行…这两条道路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神妙。”

李曦明咋舌问道:

“可是长霄门资粮?”

李周巍摇头:

“如今法身刚刚有了根基,所需不多,这些东西我不会动,只有那些海量的灵稻不好保存,我取来为法身充充饥,恢复一二神妙…未来有的是大战的机会。’

他正了神色,惋惜道:

“只可惜成言实在不堪,【明彰日月】需要旗鼓相当的对手,哪怕他死在我手里,也不如是楼营阁受一受伤·本有了赫连无疆、是楼营阁的大战,道行距离赫连无疆已经不远,结果成言不成器,可惜!”

李曦明面色略有怪异,默默点头:

‘·其实·成言也算修行多年了,听着他【降服溟山术书】的手段…道行估计比我还高··…

他暗暗思虑,李周巍已经转了话语,一甩袖子,数道天光包裹着的玉盒便落在桌上,彩光散去,将诸灵物显露而出,李曦明扫过一眼,笑道:

“长霄还留了不少东西。”

李周巍抬了抬头,将那枚浑圆如同金丹的【重火两明仪】交还给他,答道:

“【鹤抱石】交给长辈处置,家中正好没有那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这【三枝湫心叶】请叔公炼制了,以备不时之需。”

“好!”

李曦明应了一句,从他手中接过那两卷玄纹卷轴和数枚玉简,听着李周巍道:

“【祭山分石术】用处不大,【降服溟山术书】更是苛刻,【寒光谕景诀】可以给绛淳,其余紫府功法对我家来说用处不大,可好歹是可以名正言顺拿出去交换的,存入家中,这一卷则要请『库金』开启,要刘前辈来处置。”

他目光落在那一枚宝瓶上:

“至于这【灵樽熙华】…还请叔公服下!”

“嗯?”

李曦明微微一愣,自家手中有【六合宝瓶论】,正好知道这灵资的用法,虽然服下去可以用来修行术法,可未免有些奢侈,便疑道:

“这···”

李周巍摇头答道:

“我知道叔公在考虑【六合宝瓶】,这宝瓶的确是好东西,可我家既不修『上仪』,『明阳』与『上仪』也不算契合…何苦花费这样多的时间精力去炼宝瓶呢,贪多嚼不烂,叔公与我手中的灵宝都够钻研百年了!”

“灵资的用途不在奢不奢侈,在于合不合适,把这份灵萃服下,修行术法,让叔公的术法更胜一筹,反而是更好的处置方式!”

李曦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答道:

“你说得也对···我的【大离白熙光】勉强能动用金熙,一时半会不会有大的长进,便不用在此处,一是【蹈焰行】,二是【帝岐光】,可以一用。”

“至于戊土灵器··…”

“我这就拜托况雨他们···在四海找一找戊土真人,【祭山分石术】、【降服溟山术书】再加上【百甍玄石伞】,完全够成就一家道统了,必然有人心动。”

两人将此事定下,李周巍缓缓转过身,低声通

“长霄门独郡数百年,资粮为我一家所得,叔公猜猜··…有多少?”

李曦明微微一顿笑道:

“我只看筑基·怎么也要个宝药、法器逾百罢?”

金眸青年摇头,答道:

“金舟驰回,不过搬来十之一二,不花个十天半个月是搬不完的,所得法器,足够武装十个玉庭,所得资粮,哪怕奢侈到用之辄弃,亦够我族上下奢侈百年!”

李周巍笑道:

“还有一道『上仪』阵盘!”

这是南破长霄最大的收获,李曦明自然忘不得,笑着点头,答道:

“有了山门的真人是不去用的,倒可以找一些外海开宗立业的真人,他们没有资粮,却有大把的时间一点一点修改阵法,实在不行,先放在刘前辈手里,让他转卖修缮一起办了,两家能吃一家粮!”

谈起这事,李周巍神色郑重起来,问道:

“群夷可有消息?”

李曦明收敛了笑意,沉色道:

“西海的消息先了一步,胜白道出手…复勋、青衍出了事,刘前辈亦得了消息·可他一向谨慎,思虑着有人要诱他过去,守着群夷未动弹,只让复勋妖王暂时撤往东海。”

李周巍踱了两步,与李曦明对视一眼,李曦明摇头道:

“时间太巧了···”

李周巍很果断地点了头,李曦明则疑道:

“胜白道与治玄榭关系不浅,毕竟曾经都与少阳相关…会不会是北方的安排?”

李周巍微微摇头,揉了揉眉心,答道:

“不像,卫悬因不至于折腾到这个地步,又图什么呢?”

他突然戛然而止,思虑道:

“我得去见一见那位龙太子了。”

明明是长霄破灭,可两人的心情都不轻松,一同默然,起身入了日月同辉天地,李周巍仍立在阁间,思虑着望着日月同辉之景,李曦明多看了他两眼,突然开口道:

“你前去长霄的这些日子里,我仍在思虑你的话·…”

李周巍神色略有复杂,听着李曦明抬眉道:

“其实你降世的一刻,家中就该明白了,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凡事有个目的,你说得对,大人不是白白让你走一趟的,所谓转世之举,从来就是妄想。”

两人对视一眼,李曦明淡淡地道:

“我家魏李、我修『明阳』,都是为你作准备,一个小小世家,能百年崛起,需要一个背景,而你就是我家的背景,如果没有你,湖上早被人翻手而灭,南北之争也不会一次次在湖边止步。”

“如今你只能争。”

李曦明顿了顿,神色渐渐安宁了:

“家中除了争再无退路,无论代价是什么…我也好,望月湖也罢,兴许换一场光明,且试试罢。”

李周巍侧过头,金眸幽暗,答道:

“多谢叔公。”

李曦明笑了笑,正色道:

“不过·有一事要提上日程。”

见李周巍抬眉,李曦明郑重其事地道:

“道统。”

“明阳一道『谒天门』、『君蹈危』已成,还余下『帝观元』、『赤断镞』、『天下明』。”

“你『君蹈危』圆满的时日应当很快,无论是『帝观元』还是『赤断镞』,一采气就是三五年,虽然按照时间算绰绰有余,可也要着手准备才是。

李曦明稍稍一停,答道:

“我看了阁中,『帝观元』与『赤断镞』皆是有的,明煌看着,先取哪一道来修?”

“好。”

他这话让这金眸青年深思起来,在殿中踱了两步,一同迈步入阁中,那青玉般的石台仍焕发着光辉,墨黑色的木简放置其上。

李周巍轻轻一抚,银色字体一一浮现而出,他喃喃道:

“『帝观元』有【明山壮澜帝经】,是古法无疑,极为上品,很有可能是当年魏宫中流传而出的功法。”

“而这『赤断镞』有两份,一是【万乘诛光帝书】,二是【赤迢卫将法经】·…”

他微微正色,摇头道:

“三道都是灰暗一片,要慢慢求取,如今只能先求一道··”

“『赤断镞』是攻伐之法以万乘之重,扫灭诸难,『帝观元』则是以君驭臣,明谕昭令的正统神通,两者的助力都不小。’

李周巍低声道:

“真要论起来,『帝观元』的正统帝业不一定更强势,可对明阳的助力一定是更大的,否则魏宫廷也不用特地把此术锁在宫中,用『长明阶』来代替流传…”

他话锋一转,答道:

“可按着修行来论,明阳是步步登高、阶级分明的道统,明阳君位蹈危,至于悟悔之境,『赤断镞』明显适合第三道神通的位置,『帝观元』如此煌煌正统,在第四第五神通才更合适。”

他仔细地看着这银字,李曦明则面有顾虑,答

“我只担心一点,『赤断镞』与『帝观元』都是断绝已久的道统,『赤断镞』还好些,东火之中也是有的,『帝观元』是魏国密藏,难免会引人注目··『赤断镞』是好些。’

李周巍点头,抬了抬手,眼中的金色浓厚:“【万乘诛光帝书】。”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虹霞

【万乘诛光帝书】。

李曦明扫了一眼,赞道:

“是合适些,固然都是『赤断镞』,看不出品级,可魏李传承分明,【万乘诛光帝书】明显比【赤迢卫将法经】更正统!”

李周巍点了头,答道:

“更何况,仙功都是有数的,【万乘诛光帝书】所需二百二十,【赤迢卫将法经】所需一百八十一,差距颇大。”

“只是…”

“当年换取【天司布序神卷】,已经剩下一百七十五,我破宗灭门,斩杀成言,得了五

十七…共计二百三十二··…”

李曦明略微思虑,有些感慨地答道:

“倒也剩不多了。”

李周巍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道:

“能用得上就是好事,怕的是空有浩如山海的功法秘籍却用不着,至于仙功,迟早会有的。”

他抬起手从袖间抽出三根香来,却又顿了顿,答道:

“晚辈虽是神通法体,礼节却不能少,且焚香沐浴,再行天听之事。”

李曦明恍然,若有所思地道:

“好!”

两人从阁间下去,李周巍才收了手,正色道:

“杨大人打到何处了?”

李曦明在湖上,这事情显然一直关注着,低声道:

“已经过了黎夏!”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了,两旁月白色的圆灯立刻亮起,李曦明道:

“大欲道南下肆意,花了好些心血,一朵朵金莲看着不似凡物,又提拔当地百姓入释,却轻易崩溃向北,留下了好些拥趸,精而不多,杀起来也快。”

“只是我听了消息……”

他有些感慨的神色,答道:

“听闻那些山上遍地都是娃娃,泡在银水之中,从根子上就坏了,那位杨大人又不动杀心,把这些莲花一一封起来,放他们下山寄养,不像是好事。”

李周巍沉吟不语,答道:

“那是杨家的事情了,如今长霄夷平,司元礼上了船,海内暂且安全,这位真炁又打到了荒野,至少这个时间点北方是不敢起大战的,家中难得安全···我要去一趟东海。”

“哦?”

李曦明欲言又止,听着青年道:

“凡是要用最小心的姿态,【万乘诛光帝-书】虽然到手,总要有个由头,我见一见崔氏遗脉,有些话问个仔细,把崔家那几道明阳功法也取回来。”

李曦明略有些担忧,沉沉点头,李周巍则抚了抚袖子,看似不甚在意:

“叔公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们,也不会白白取用,该补偿的都不会让他们吃亏。”

他抬了抬眼睛,金色有些暗沉:

“我也见过阳崖了,不像个大气的,难保私下里什么动作,也顺便给决吟撑个腰,他要是敢苛待决吟,晚辈饶不了他。”

这句话倒是说得李曦明连连点头,答道:“决吟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本不是什么崔家李家的事情了。”

“再者…”

李周巍微微思虑答道:

“最好是能见一见龙,见不到也无妨··…那就去殷洲,把手头上的释修之器解决了。”

李曦明思量一阵,答道:

“既然如此,手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可以处置了,我早些时候就在想这事情。”

他从手中取出那【都山点灵符】来,正色道:

“我身上的灵器已经足够多了,一道灵宝都用不尽,【裨庭青芫玄鼎】与【示川】足够我折腾,这东西你找去看看·…能换些好处最好,如若不能,况雨这段时间也要来一趟湖上,我就寄在况雨处。”

李周巍挑了挑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况雨的名字了,饶有趣味地道:

“叔公近来··和这位真人走得很近喔!”李曦明倒是没有多想,摇头道:

“各取所需罢了!太阳失辉,这些人立刻就聚在一起,抱团取暖,我道统也好,丹术也罢,终归是有用的。”

李周巍抬了抬眉,遂有了几分笑意:

“叔公的『天下明』··…如何了?”

李曦明有些尴尬地一笑,惋惜答道:

“第一次不成···余下三五年功夫···可以再试试。”

李周巍略有无奈,不过还是很郑重地道:

“我非是苛责叔公,神通之难人尽皆知,假使我没有一二命数在身,在这些神通面前也是要接二连三地碰壁的,只是时间紧迫,不知新朝何时立下,又有多少折腾,由不得再拖。”

“如今家里资粮充足群夷的【壁沉水】少了,丹药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叫术法精进、神通修成。”

他正色道:

“如果这一次还不成,我还要找一找司马元礼,无论如何也要从他手里换那一枚【明真合神丹】回来。”

李周巍说的如此直白,李曦明倒没什么尴尬了,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道:

“本也没什么丹药要炼,你尽管去,不必考虑家中…只是有一事要麻烦你。’

李周巍投来问询的目光,李曦明便从袖中取出两物来。

这一物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瓶,散发着淡淡的白气,一股股奥妙纹路悬浮其上,正是【明真合神丹】!

而另一物更加神妙,乃是一枚象牙刃、玉石柄的短刀,刻画满了鬼怪图录一般的玄纹,散发着紫光。

李曦明笑道:

“你外出的这一阵,定阳子来找过我,这一枚【上巫】的灵胚【缡刃】已经炼好了。”

“好快的速度···定阳子果真有本事!”

李周巍有些惊讶的点头,疑虑道:

“他炼制此物,每年从我家拿的灵资也不少,速度又如此快,说不准也是通玄一道的速成之法··…”

金眸在【缡刃】扫了扫,李周巍话语戛然而止,皱眉道:

“好宝贝。”

李曦明疑惑地看他,却见李周巍盯着这象牙刃细看,疑道:

“这·…这是不是·…『宝土』的灵物?”

几乎人人看了【缡刃】都要叹一声好,李曦明却一直不曾注意,毕竟归根到底也只是灵胚而已,只听着李周巍抬眼道:

“听闻『宝土』之征是【戚象】,所眠之地,隆成丘陵,叫作【宝户丘】,方圆百里男女婚姻时如若丘间无雨,则孕不能流,妇女腆肚劳作,终日不能产·古代也是大妖魔。”

他低眉道:

“这应该是【戚象】旁种,如孔雀一类的妖物的象牙,只是奇怪…这样好的宝物,怎地去作了灵胚?”

李曦明听着这妖物如此诡异,心中略有不安,答道:

“终究是别人家道统的隐秘,也不去探究了,你若得空,信手交给角中梓。”

李周巍这才起身,把这事答应下来,驾了明光,外出更衣沐浴。

而李曦明仍在阁中默然立着,静静地站了好一阵,终于深深叹气,原地盘膝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金眸青年已经悄然无声的立在阶前,他穿过白气飘荡的长廊,一步步走上这【上寰阁】最高处的玄室。

那副黑色的木简仍然贴合在石台的凹槽处,他的手从木简上轻轻划过,淡银色的幻彩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

那凝聚的银字却不是【万乘诛光帝书】而是另外六字。

【虹霞纵云身法】。

可这银光大字仅仅闪烁了一瞬间便散去,一道道术法道统纷纷扬扬,从上至下,浩浩荡荡,逐一浮现:

‘【光霞落云术】、【七色彩云印】【翊光遁法】、【鸿云妙术】……

这密密麻麻的霞光道法从他的眼中划过,却不能让他有一丝留恋,反而叫他的眸子慢慢低下去。

他始终静默,眼前突然浮现出叔公李曦明的面孔——这位叔公一定比自己还早发现,却泰然自若,恍然毫无异样。

‘都是术法,没有道统。

‘一道也没有。’

·...

合天海。

煅山。

山间彩云飘渺,霞光湛湛,山峰之巅仪光交织,彩霞飞驰而来,落在山巅,微微一驻,又掀起光来,径直向前。

山脚下群妖游走,一葛衣道姑正迈步踏风,便见着乌光穿梭而来,落在海上,却不肯落足山间,遥遥对望着,化为一中年男子。

此人显化了身形,叫道姑抬起头来,多看了一眼,幽幽道:

“原来是真人来了!”

这中年男子略有尴尬低眉看了看她,答道:

“前去孔雀海,路过合天,便来见见妹妹。”

“真人客气。”

这道姑随口应答,并没有太多的好脸色:“如今见也见到了,可有什么吩咐?”

中年男子神色复杂,答道:

“宵儿,我明白你心中苦楚,可终究是一家人,我也几十年不曾见你了··…何必如此了。”

这道姑赫然是杨宵儿!

而与她相对而立的男子赫然是李周巍在四闵郡所见的杨家真人杨锐仪!

听了杨锐仪的话语,杨宵儿冷冷的神色终于柔和了些,不曾言语,便见杨锐仪从袖中取出一小小的袖珍亭子来。

此亭开有九角,一桌四椅,被他轻轻抛起,立刻有漆黑的色彩笼罩而下,将两人拉入其中,相对而立。

杨锐仪深深叹了口气,侧过身来,负手而立,答道:

“无论你信不信·你的事情··我从没想到是如今的结果·父亲当年订下此事,也没有想过最后会成了明阳的大局··…”

杨宵儿一言不发,杨锐仪皱了皱眉,语气略有急切,低声道:

“狐族不值一提,别说是我们,就算在汤判手里也不是大事,如何会费尽周章呢!我

...”

他的话语却被眼前的道姑打断了,杨宵儿淡淡地道:

“看来李绛梁的事情也不算大费周章。”杨锐仪微微一滞,答道:

“你且听我说··…”

他抬眉道:

“绛梁的事情是南北大局已定,我们需要白麟,李家也需要与我们有个信物,这才会有这么一回事··这是更高层面的决定,和父亲的安排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他的神色多了几分怅然:

“父亲就那么几个子嗣,你生来资质不好,又无灵窍,他大费周章取了【泰清灵宫宝炁】,就是为了帮你点窍…可这东西能力有限,是成不了神通的·父亲只想着你安然便好

杨锐仪一阵黯淡:

“后来宁李血脉流出,正值父亲主事,他本就与宁李有交情,又见着李曦治是良人,便叫你去一趟山间,看看有没有姻缘···不曾想你一见钟情··那时父亲还很满意,说是两家的缘分··”

“毕竟·毕竟是宁李,即使保下一二又如何呢!”

杨宵儿渐渐动容,依旧一言不发,听着兄长叹道:

“那时是全然没有想过明阳!

他这样一叹,猛地抬起头来:

“你要知道,承淮出生后才有白麟降世,若是早知如此,我绝不会··我绝不会让他姓李!”

杨宵儿淡淡地道:

“兄长说得好,我也好,我的孩子也罢,上面是不在意的,就是因为不在意,才会有这些麻烦。”

她往前迈了一步,素净的脸蛋上带了些愁绪:

“我不是什么蠢人,兄长也不必替父亲遮掩…父亲…我且叫他父亲吧··…”

“看重我夫君,是宁李的交情不错,只想借着我杨家的血脉,保一保这一两支宁李,可背后还有更深的顾虑·是什么呢——安淮、宛陵两个洞天,是也不是?”

杨锐仪低了低头,听着妹妹柔声道:

“父亲终究是因为私情而作这些动作,只想保下一点血脉,以备不时之需,一点也不想我夫君有什么大成就而出彩,从而引来他人注意,得到上头的苛责,最后谁也保不住,心中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平庸,或者突破身死,把血脉传下来就好了。”

“可宁李的血脉怎么是简单的人呢?才出了一个剑仙,甚至剑仙还是我夫君宗法上的长辈·安淮、宛陵两个洞天迟早要开启的,身为宁李后人,谁知道有什么机缘?”

“于是你们不动声色地给他指了条死胡同,只希望他点到为止,甚至这两个洞天都特地将他支开,不叫他有半点碰到的可能···真是谨慎…”

她柔柔一笑,面上多了几分夹杂着骄傲的哀愁:

“可我夫君偏不是常人,哪怕走在虹霞这条死路上,如今父亲看着他的道行一日日长进,心中又开始怕了吧···”

杨宵儿抬起眉来,直视这位真人:

“兄长,我说得对么?”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舅哥

杨锐仪受此诘问,久久不语,负手在亭中转了转,似乎难以启齿,沉默良久,杨宵儿则道:

“这些东西我先时一概不知,哪怕你们教我假山有虹霞机缘,我也没有开口,默默认了,编排着让他来煅山···”

“他一日日坐山中,未有一步迈出,如今你又来寻我,还要有什么吩咐。”

杨锐仪听着她的话心中难过,动容道:

“你…你如是因今日境地不满而怨父亲,也是不合适的,为他择道统,本就是为了保他,前前后后,一桩姻缘,无不为你与曦治考虑···”

“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父亲仍为你做了退让,煅山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来的!”

杨宵儿有些笑意地低下头,答道:

“这是什么话,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再来一次,我同样要去青穗峰,至于怨父亲·…”

她摇头道:

“没什么好怨的,他既然入了阴世,司幽亡之事,也不过是披着旧时容貌的他而已,就像··就像老祖…一夕成就神通…便是看也看不得的人物。”

妹妹提起司幽亡之事,杨锐仪默然无语,似乎很难找到话来反驳她,或是根本从心底认同,而听她提起杨天衙,杨锐仪瞳孔中多了几分真切的震撼,低眉道:

“这不得多说,老祖能成紫府、忝为大人所居,本就是大好事,如果没有他和大人的一力争取,父亲又怎么能司幽··我家又怎么能如此好的机缘?”

他持了杯,那张平凡的脸上多了几分华光闪烁的尊贵,望了眼杨宵儿,道:

“前些日子,大人从幽冥中来,见了白麟,很快就回去了,仙言廖廖…阗幽有幸听了几句话,我与她苦苦思量··…”

这消息显然极为震撼,杨宵儿抬眉了,神色郑重起来:

“这…这合规矩么?怎么会这样早?”

杨锐仪苦笑起来,答道:

“你要知道,这位当年是可以与崔真君把酒言欢的人物,魏亡后幽衔越晋越高,如今可以践阶入殿,参议冥事,真来一次世间,又不曾出手,谁敢说什么呢··…”

“如今江判··…也须低祂一头。”

杨宵儿半忧半喜,在亭中转了一圈,问道:“阗幽如何说的?”

杨锐仪沉色道:

“第一,救人不能救嗣,救死不能救生。”

杨宵儿一时语塞,流露出思索之色,低眉道:“不算意外。”

杨锐仪顿了顿,继续道:

“第二…就是与北边的事情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能这样说…如今大势起了,父亲不在,我是做不到时时看护的···杨氏不去束缚你夫君,可你夫君出煅山,后果一定不好,须他自己承担。”

杨宵儿猛然抬眉,久久不语,杨锐仪抬起的目光之中很坦然,郑重其事道:

“宵儿··…我只你一个妹妹,这是兄长唯一能做的了。”

杨宵儿却被瞒怕了,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突然问道:

“大人竟肯与阗幽说这些!”

杨锐仪摇头道:

“明阳毕竟是明阳,曾经的昭元仙府与幽冥界也有联系,只是…”

他顿了顿委婉道:

“魏太祖践则为君,遂不践幽冥,更不问亡事,都是上曜来处置,于是大人与崔真君多有往来…是有感情的,所以父亲帮持宁李,大人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会和阗幽多说几句话。’

杨宵儿最后一点疑惑解了,微微行礼,答道:

“多谢真人!”

杨锐仪气息一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语多了几分恳求:

“宵儿,兄长…兄长的机缘与劫数就在这些年里了,论起道行心术,我不如父亲,他尚且失败,更何论我呢···我自小修炼法身,到底是个将军而已·一夕求金而陨,如你所说,到了阴世也不是我了

“你我兄妹,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也见不到你唤我兄长了。”

杨宵儿面上有泪,笑道:

“那你还须多来几次煅山。”

她留下在亭中默然无声的杨锐仪,转身从亭中出去,一路乘风而下,面上已然平静无异样,从侧旁上山,到了一小峰之上。

小峰偏僻崎岖,没有什么壮丽的宫殿楼台,唯独一片小小的池塘,塘边结了一小庐置了一石桌、几石椅而已。

一中年男子身披蓑笠,掀着袖管,正在池边洗剑,背对着女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握着剑的那只手极稳,没有半点颤抖。

水声悦耳,那雪白的剑锋在池水之中荡漾,在他面上照出一团团的白色剑光,映出一双藏锋不露的灰黑色眸子。

听着有脚步声响起,这中年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温润柔和、儒雅端庄的面孔,眼角蓄着笑意,抬眉道:

“宵儿。

“夫君!”

杨宵儿的眉眼一下开了,笑眼望了在水中湛湛的寒锋,问道:

“今日这样早收了剑?”

李曦治扶她坐下,轻声道:

“也不早了,郗阇道友今日不曾前来,我独自舞了两套剑法,才收了锋,正见你进来。

妻子便笑道:

“郗阇倒是来得勤,前些日子还送了灵资过来,虽然不算很贵重的东西,对他来说却已经是重宝,可见是用心的。”

李曦治失笑,一边从袖中取出布来,把那亮堂堂的剑锋放上去擦拭,答道:

“他是个痴情于剑的,凡事不会有太多的用心,无非是从我这能学到东西,与他纯一道的剑法互相印证。”

“我也不惧让他学去···毕竟我在山上修行,不好外出,倘若能在他那里得一两分人情,帮一帮家中子弟,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就是好事了。”

男子抬了头,眉眼温柔:

“你出去了?”

杨宵儿微微沉默,叹道:

“是一位兄长来拜访。”

“哦?”

李曦治站起身来,把袖子解下来,面上有疑色,道:

“既是舅哥来访,怎叫人家在外头空站着,迎进来吃杯茶才是。”

他挑了眉问道:

“一位兄长…不是锐藻?倒不曾听你说过。”杨宵儿极少提杨家,哪怕是清池的那一位筑基修士杨锐藻,杨宵儿也是一副不太感冒的模样,难得有杨家人的消息,李曦治听着颇有兴趣。

杨宵儿却有些尴尬,摇头道:

“他··我与他不算熟悉,也不过是偶然路过,应付一两句,他也急着办事,是歇不得脚的··…”

李曦治点了点头,眼睛微微一阖,没有多追究,笑道:

“倒是可惜了。”

他回到石桌旁,往桌上的杯中倾了茶,随口道:

“几个孩子,可有消息?”

杨宵儿微微一笑,答道:

“承淮跟着我家族人历练···『上巫』一道,我家还是很有些底蕴的,只是这一道统要配合他的『勿查我』,不宜声张、博取名望,夫君不必担心

“至于周洛··…”

她笑着从丈夫手里接过茶水,道:

“有你家世子在,他在越国是不会吃亏的!我那位兄长给他谋了好些好处,道统功法…乃至于灵物都准备好了。”

“这倒是麻烦舅哥。”

李曦治挑眉,提醒道:

“只是凡事不是资粮够了就可以的,周洛天赋才情不高,神通之事,还待商榷…”

这倒是逆耳忠言,杨宵儿心中同样明白,笑道:

“放心罢…这机缘就是为他准备的,有他们看着,有一日算一日…哪怕是五十年一百年,一定是万事俱全再来试神通。”

“好!”

李曦治神情闲适,从容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妻子,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宝剑挂在庐间,那双灰黑色的眼眸锋芒内敛,仿佛看穿世事,溢满了平静。

这男子轻轻地道:

“辛苦你了。”

....…

莲花寺。

灯火弥漫,金碧辉煌,迷蒙的白雾如瀑布一般从台阶和窗户之间倾泻而下,正中心的大池之中荡漾着淡白色的水波,散发着一片片腥味。

一片袒胸露乳、年轻貌美的妇人正跪坐在大池边,在一片油脂和香火的味道之中按压着,为正中心的奶池添砖加瓦,荡漾的奶水之中则躺着一位男子,上下不着一物,脸上满是邪性,很是悠闲地呼着气。

可这半途竟然上来一披着衣服的和尚,有些小心翼翼的在台阶前跪了,低声道:

“大人…大人·…大慕法界的人来了!”

这在奶池中躺着的青年一下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冰冷。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也难怪这和尚瑟瑟发抖,在台阶中跪得死死的,大气不敢出。

只是这青年显然没心思跟他计较,慵懒地在奶池中直起身来,随口道:

“让他上来。”

便听声音咚咚,一位衣着朴素的和尚从台阶之间上来,在这大池之前驻足了,见了这一幅污秽场景,皱眉不语。

可那青年只抬抬眼皮,双腿在奶池中随意摆动着,将那活儿对着他,嗟道:

“原来是法常摩诃··…”

他微微一笑,问道:

“看来法界还是宽松,道友在大羊山被批得一塌糊涂,竟然没得半点惩戒,有闲情光临宝地。”

法常眼见那活儿直勾勾地指着自己,心中极为不适,可他的脾气极好,在心性上的修行也是数一数二的,两手一合,眼不见为净,答道:

“是来请摩诃南下的!”

听了这话,青年面孔一阵错愕,爆发出一声大笑来,答道:

“我莫不是在听笑话吧!最悲天悯人的法常摩诃、空据江北而不兴半点争斗的法常摩诃···倒请我南下来了!如今是不怕造业了!”

法常双手合十,神色平淡,不因他的笑声而有所动容,答道:

“听闻南方新朝将成,江岸危机重重,孔雀又为私欲而去··大羊山便有消息传来,要我法界寻一两位摩诃一同前去镇守。”

“七相之中,戒律行走无言,忿怒萎靡不兴邪欲、空无、慈悲沆瀣一气,除去我法界,唯有善乐一道…少些杀孽。”

“我又听闻道友百年以来与民休息,少兴杀孽,虽然耽于享乐,却有善美,人人爱戴,思来想去,来找道友是最合适的···”

这话落在青年耳中,似乎有什么羞辱的味道,让他面色微红,哗啦啦从奶池之中站起,骂道:

“臭狗屎!老子这世修的是【恶怖释耻身】!你妈的骂谁··骂谁耽于享乐!骂谁少兴杀孽、颇得爱戴!”

他左右环顾一圈气不打一处来,从奶池之中跨步出来,带出一地奶渍,一脚踹在一旁的怜愍身上,骂道:

“狗奴才!是你爱戴我?”

这怜愍吓得瑟瑟发抖,堇莲这些年的确少兴杀业,可那是针对自家治下百姓的,善乐道位置塞得满满的,有大批大批的法师等待候补,完全不担心死一两个怜愍,可没少杀手下!

他只能迅速地摇起头来,撞见对方满是邪意的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点起头,点了两下又摇起来,不知所措地往地上一跪,咚咚咚的磕头。

“你磕你母呢!”

堇莲飞起一脚,将这怜愍的头踢出数丈开外,在台阶上咚咚咚地滚着,他却仍不解气,法常看着他那活计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叹道:

“道友!!”

堇莲收了腿,那无头的怜愍连忙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布,为他擦拭身体,堇莲面上的表情骤然一收,冷冷地道:

“你们真是打的好算盘,非要我善乐道下场?看来是我修行时间久了,你们早就忘了我的本事…敢找我南下,我要是杀得江北人头滚滚!这孽也不知是造在谁头上!”

法常面色平静,答道:

“无论法常找谁,这孽都要算在法常头上·…可我非趋利避害而修行,揽下此事,我就能选个少一点杀戮的人选,不管造下多少孽在我身,江北的人能少死一点是一点,这是实实在在的。”

这句话让堇莲止步了,话语戛然而止,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世间竟有你这样的倔和尚!非把自己道行毁了不可!”

法常面不改色,一言不发,却见阶间上来一和尚,金身灿灿,皮肤剔透如玉,笑嘻嘻在台阶前拜了,行礼道:

“见过师尊、法常前辈!”

法常转过头,扫了他一眼,问道:

“这位是··…”

和尚抬头,露出个和蔼的笑容:

“小僧明慧!忝为师尊座下摩诃···这厢有礼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为难(感谢百里彤云打赏白银盟)

法常面色先是一疑,却见着明慧笑道:

“前辈认不得我,我却能听说前辈的名字。当时大羊山法会我也在场,就在台阶下看着…认得前辈!”

他这话无疑有些不大中听,毕竟法常去大羊山是挨批的,明慧自言在台下看着,无疑把他的落魄尴尬看了个干干净净,可法常只叹道:

“让明慧见笑了!”

明慧笑道:

“见笑·前辈客气了,这可称不上!前辈从山上下来,一声不吭地就到山脚下去,下一个上去的就是我,大人赏了我一巴掌,差点把我的头给打下来,打在我身上,痛在我师尊的心中呐!”

法常顿时一阵语塞,他虽然心性极佳,可并不是愚蠢,心中听得明明白白:

‘打在你明慧身上,是抽到了他堇莲的脸上罢。’

善乐这一系虽然名义上听从大羊山命令,私下是最叛逆的,不敢明面上违背,可偷奸耍滑的事情没少做,偏偏善乐道的腰杆子硬,除非犯了什么根本的错误,大羊山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如此打一打徒弟的脸,也只能是无奈的宣泄之举了。

法常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善乐道还是对大羊山不满,而他要的就是这股偷奸耍滑的劲!

可他不能随意开口,大慕法界的诸位大人这些年来积极参与大羊山之事,就是想通过大羊山的影响力来约束七相,真正实现人间乐土的愿景,不但大有借重大羊山的地方,甚至本身就是大羊山的传承,当下不去应他,默然无语。

明慧扫了他一眼,明白这倔和尚对大羊山还是有几分尊重的,提了提衣袖,笑道:

“请入内细谈!”

‘莲花寺好歹有个脑子正常的了·…’

法常在这孤零零站了半天,着实尴尬,连忙点头,往前走了两步,见着堇莲大摇大摆地走上来,实在是克制不住了,转身合手,有些恳求地道:

“大士收了法宝吧!”

堇莲眼睛一瞪,张嘴似乎要骂,明慧则有些尴尬地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视线隔断,笑道:

“还请勿怪,还请勿怪···”

他一边开口,一边从袖中取出一袭金裟来,轻轻一扬,披在堇莲身上,在胸前打了个结,将他那活儿遮住了,笑道:

“请!”

法常面色大大缓和,越过此处,上了大殿之后的金阶,堇莲冷笑道:

“法常!你着眼皮相了!我道观人如观白骨骷髅,再进一步观想,不过五德十二炁,圣教琉璃观,一份赤裸放不下,拿什么放下苍生?”

法常迈前一步,合手道:

“正是放不下苍生。”

堇莲笑道:

“放不下便拿不起,拿不起便救不得,放不下苍生的,就要管他们,管他们的·…到头来都要作苍生的主人···这作主人,那作主人,主人与主人之间无限恶隙,哪还有苍生的事···能放下苍生的,才传圣教,叫苍生自家为自家负责,法常!你这份放不下,就是诸修所不喜爱的。”

这大大咧咧,如同土匪地主般的摩诃嘴角带笑,那一瞬间双眼微微明亮,多了几分光明,有了几分的莲花寺主人的神圣,法常转过头去,并不应他。

明慧不修教义,可他知道自家师尊有多么不省心,心中直跳。

当年堇莲第一次前去大羊山,从大羊山下来,半只脚才踏回莲花寺,便大放厥词,称【大慕法界】为【大地主界】,【大欲道】为小财主界】—一是为大地主家的偏房子嗣,别扭极了,唯等着地主死。

【空无道】是无头无脑道,【戒律道】为私心哑巴道,至于忿怒生蠢驴、慈悲怀杂种…即为【其余邪道,大惑民众】。

当时的明慧忙道:

“唯我善乐,甚是光明!”

可堇莲只道:

“呸!不善亦不乐,【恶苦道】也!”

有此前车之鉴,明慧是真怕他在法常面前说什么【大地主界】,抬眉打了圆场,指了位置让人坐下,立刻打断,笑道:

“不知前辈如何安排!”

法常合了手,答道:

“我要借两位摩诃,实在不成,一位也行·…怜愍却要多些,毕竟莲花寺道统鼎盛,香火富足…这一处是不缺的。”

明慧点头,扫了眼师尊,堇莲也在看他,师徒相对视,不言而喻。

‘南下…一定是要对上湖边的··…’

这事情甚是麻烦,莲花寺是吃过亏的,明慧听着心中打鼓,难以言喻,堇莲则沉沉地看着法常,幽幽道:

“法常是一定要让我南下。”

法常皱眉,答道:

“恕我直言,这对摩诃来说也算好事,对道友炼就法身也更有帮助…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明慧心中咯噔一下,堇莲则面不改色,冷笑道: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自己也能炼成,可一旦受了伤,兴许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莲花寺一

直不参与此事,就是为稳妥…”

法常更迷惑了,低声道:

“我自然是不希望能请动大士出手,可贵道的几位摩诃··或者说这位明慧摩诃,怎么不动心呢?”

明慧心头骂起来,嘴上哀道:

“不忍见生灵涂炭呐!”

“啊?”

法常的话被哽在咽喉里,欲言又止,恍然大悟,答道:

“道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罢!”

师徒一同静默,法常则咬牙道:

“如有两位大士如果愿为在下动身,南下少造杀孽,这一次法界的【紫瑞三尊果】,我愿让给两位!”

明慧一皱眉,一旁的堇莲却一拍案,叉开双腿,双手撑在膝上,笑道:

“大士痛快!”

“那便定下来…我不多打扰了!”

法常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看他,连忙起身,生怕他多说,竟然一句话也不肯留,踏入太虚,消失不见。

一时间空旷的金殿之中只余下师徒二人,明慧欲言又止,却见着堇莲起身,收了笑容,神色冰冷:“这事情不能推,毕竟是好事,南北之争已经推了一次了,再推必然使人有疑抬一抬价,就要应下来。”

两人的顾虑是相同的,明慧低声道:

“都是我连累师尊!”

他当年惹了祸事,堇莲仅仅是看了他的法器,便惹上了大祸事,辛苦修炼的【诸释无垢身】告破不说,就连魂魄也出了问题,足足百年才缓过来…间接影响了南北之争之时的机缘,把他明慧的摩诃之位推到了今日…两人心中却没有一点怨气。

无他,那位大人的手段太可怖了,堇莲虽然不是在释土里,却也在大能眼皮子底下…他当年敢肆无忌惮的窥探,就是因为一点真灵寄托在释土,身后有法相作保!一经窥探,有什么动静,一定会触及法相,如若安然无误,大可自己独吞!

可明明是一点真灵寄在释土,如此受了伤,诸修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就连弘善摩诃量力亲眼见了堇莲,都只是为他修行无垢失败而感叹而已,而这股力量,仅仅是看了法器里的明慧断臂而已!

‘要么是阴司,要么是其余真君,倘若是阴司,大可将明慧打得灰飞烟灭,或者像从前一样,让人什么也算不出来··何必如此呢?’

虽然两人不知道堇莲到底经历了什么,有异的魂魄又是什么手段,可最早就把嫌疑定在了真君一级,并且是明明有手段,却不能在外界显露的真君!

后来李氏明阳显现,明慧第一时间禀报,两人最初几乎不用多想,便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位君父、那位魏帝李乾元身上。

‘实在是符合···’

可随着细细思量,堇莲却察觉不对了:

‘戊土天威如此,岂能有如此纰漏?李乾元既然能有手段,何必看着落霞残害?’

明阳是光明的道统,也是强者强、弱者弱的道统,明阳道统什么情况举目皆知,悖逆到了极致,如果李乾元还有这本事,说明状态极好,出来抽法相两巴掌都没人敢吭声,何必这样折腾呢?

再者,哪怕那人神妙再高,北方修士对落霞的敬畏是实打实的,实在不肯相信落霞失算,两人遂把嫌疑放在兜玄道统上:

‘是一位兜玄一道的真君··如今不好现身···或是有什么谋划,南北既然有折腾,兴许就是将我们用在这个时候!’

堇莲不敢开口多说,只低声道:

“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我本想一条光明大道走到底,可这些年我修行出了问题,魂魄有异,修行停滞不前,不得不取了分身之法暗暗修炼,分行魂魄,掩饰伤势··…”

“如今遮是遮住了,却也不能出释土,还须大量的【听魂桑木】,也帮不到什么,我让你师兄一同去,他不知事…凡事你多看护些…不要显得太假了···”

明慧拼命点头,心中苦涩:

‘若不是怕他人生疑,我是万万不可能南下的,哪怕南下了,李周巍抽我耳刮子,我说多谢多谢,拿戟杀我···我都敞开胸膛接着!如今···只能看着形势变化了··…’

可他还未开口,骤然变色,从袖中取出一枚亮堂堂的玉符来,便见上头的纹路不断变化,铿锵一声粉碎起来,化为白沙,从他的指尖洒落。

他有些胆颤惊心地抬起头,看向堇莲,低声道:

“殷洲·…有消息了!”

“殷洲?”

堇莲摩诃先是一愣,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是拜托他人的···与李家交易的路子有消息了!’

这两和尚悚然而起,四目相对,心中同时升起股酥麻的预感:

‘难道··…那位大人…要将我们用在这个时候!

东海。

风雨涌动,狂风大作。

岛屿之上金光闪闪,法光交辉,一二修士在岛间起落,似乎在巡岛,两侧的海浪呼啸,半途见了一人。

此人气质翩翩,颇有书生模样,披了一袭简单的白衣,姿态颇佳,在空中急切飞驰,滚滚的雨水击打在他的法光上,显得光辉熠熠。

正是崔决吟。

这位崔家嫡系归家多年,修为越发浑厚,兴许是练了秘法,双目炯炯生辉。

可平日里稳重的双眉如今已然蓄满了不安,脚底的遁光越驰越快,很快驾风落在海中,脚底的海水昏沉黑暗,仿佛有无数蛟龙在水中游走。

远远能望见崇州岛,便见岛边站满了崔家修士,各式各样的祭坛宝殿祭起,显得极为郑重他还未落在岛间,已有一中年人乘风上来,满面苦涩叹道:

“二哥!”

崔决吟默默点头,顺着他的目光往远方看去,云彩正在空中升腾,幻化为昏沉合水之光,如同一道道的倾泻而下的瀑布,交织生辉。

这中年人低声道:

“二哥…这可如何是好!你·…你一向有办法

崔决吟听了他这话,沉沉一叹。

其实他这话并不算错,当年李曦明来岛,崔仙谒是真心诚惶诚恐,给出的子弟崔决吟虽然不是诸弟子中天赋最高的,却是平日里最会处置事情的——倒也不是什么忠心,纯粹是怕子弟不懂事,得罪了李曦明,给岛上带来祸患。

而崔决吟在望月湖上任了几十年要职,见惯了尔虞我诈,与日日承平的崇州子弟比起来更不同凡响,轻轻摇头,答道:

“决晨,既然是海里来人,又有什么办法可言,只诚惶诚恐,都给他们伺候好了。”

他话音方落,脚底的海水已然汹涌而起,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如同山丘一般拱起,某种庞然大物从水底冒出,炸起一片水花。

暗沉的阴影顷刻笼罩了整个岛岸,浪花席卷而起,便见黑漆漆两道沉沉色彩,原是一只如山般大小、浑身麟甲的巨兽。

鳞片映照的水光照耀,整片海岸立刻静下去,波光粼粼崔决吟默默让开一个身位,崔决晨有些胆怯地上前一步,下拜恭声道:

“下修崇州崔氏崔决晨,见过使者!”

那巨兽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嗡鸣,炸起一片雪白的浪花,便见那兽背上传来一声随意的呵斥声,冰冷傲慢:

“你是何人!崔仙谒何在!”

崔决晨立刻出了冷汗,还不待回答,眼前的巨兽赫然咆哮起来,天空中驾水落下一只青鱼肋下生着一段鳞翅,硕大的鱼眼瞪着他看,显得很是不满,冷笑道:

“蛟宫之事,也敢怠慢!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很是霸道,让崔家人一阵骚动,左右窃窃私语起来,崔决吟也暗暗皱眉:

‘听说前几年这护法来的时候,都是很客气的…前几日去蛟宫通报的时候,他就闭门不见,来又来得气势汹汹,如今一看,果然态度差了许多·…难道是嫌弃贿赂给的不够多···要坐地起价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着这巡海,听闻是从南方调过来的,本是一介小妖,不知哪里得了看重,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尤其难伺候!

要知道崔家当年是给东方游献过灵物的,这些年来在龙属底下一直是有几分地位,当年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突破身陨,龙宫甚至也派过人来

可没有紫府,再怎么多的荣宠都是虚的,一日不如一日,上一代的巡海本就不客气了,如今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调过来的小妖得了巡海,也能对崔家颐指气使!

“虺巡海··…虺巡海误会了!”

崔决晨在海里就得过他为难,显然是心有不安的,身躯一震,往地上一拜,泣道:

“祖父他突破不成,去岁身死道消了!”

他显然与兄长想到一块去了,从袖中取出几个储物袋来,双手奉上,恭声道:

“我等迟了通报,深感愧疚,这些灵资··给大人赔罪!”

这青鱼一般的妖怪冷笑一声,如一阵风般把他手上的储物袋给夺过去了,面色却依旧很难看,把那储物袋捏在手里不放,冷笑道:

“赔罪?爷爷我来到此处任职,岂是来听你赔罪的?本看你家跟湖上有个联系,给你点好颜色,看来是笑脸给多了,倒是不知好歹起来了!”

他面相丑陋,一滴滴粘液淌下,手里的储物袋却收到袖里去了,语气则阴阳怪气:

“呦…什么人也敢给难堪…阳崖真人…真是好大的脾气!”

第一千零二十章 昭元

这妖物的话毫不客气,直指着崔家的真人骂,让在场的诸修齐齐面色一变,相视低头,跪在前头的崔决晨则呆跪在原地,一声不敢吭。

一旁的崔决吟更是一呆,心中一阵酸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这妖物翘着头站在地上,只冷冷笑着。

巡海是龙属的人,职位有大有小,大多是狐假虎威的威风,通常是不敢冒犯神通的,可阳崖却是个例外。

当年崔氏立在东海,实有亡族之危,是当时的崔家家主紧急求到蛟宫麾下,用一道【明方玄元】解了龙王的燃眉之急,这才在东海站稳脚跟,崔家从此便靠着龙属,虽然无从属之名,却有从属之实。

他崔氏从龙属底下出身,常年寄身西海,按理来说成就了神通,本就应当去宫中拜一拜,可他一口气窝在西海不管了…也好在他这一支宗族就立足西海,有几分不来的理由,这才没有遭到什么为难。

如若阳崖真人当面,这妖物也不敢开口讽刺·可一众人都明白,虽然龙王不在乎,海里却终究有人不满,阳崖便从来不与龙属的使者碰面,如此一来,这妖物骂的可谓是理直气壮,心里有底。

崔决晨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人微言轻,既不好答这妖物,也不好把事情往阳崖真人身上推,只能咚咚咚地磕起头来,答道:

“神通安排…我等实在不知,只知我这位二哥…修为已经到了瓶颈,可以有冲击神通的机会,便从湖上取了资粮回来··想必两位真人也是开过尊口的…还望巡海看着我二哥的这点情分,饶了我等吧!”

他此言一出,左右哗啦啦跪倒了一片,虺巡海面孔一板,骂道:

“你的意思…是我徇私情为难你们了!”

“不敢··…”

一时间呼声四起,那海上的巨兽又咆哮起来,水花四溅,顿时将所有嘈杂压下去,虺巡海一甩袖子,意兴阑珊地道:

“罢了罢了·…叫你那二哥出来跟我说话!”

他如蒙大赦,连忙退下去,崔决吟则上前一步,行礼恭声道:

“崇州崔氏子弟崔决吟,见过大人!”

“呦!”

这妖物收了冷脸,挤出笑容来,热热切切地道:

“原来就是你,哎哟!还叫什么大人,真是折煞俺了!”

此妖前倨而后恭,令人咋舌,就连崔决吟都有些失态,愣愣地被他牵过去,听着这妖物笑道:

“你···你···还叫什么崇州崇州,什么崔氏崔氏,哪容得下你!俺要是你,就大摇大摆在此地做主人,俺就不叫崇州崔氏了,俺叫麒麟座下使者崔决吟,岂不威风!”

崔决吟心中哭笑不得,面上还是唯唯诺诺,答道:

“使不得·…使不得··…”

“太使得了!”

这妖物也是个浑然不客气的,拉着他的手往里头走,却突然发觉四周安静下来,这些崔家人通通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远方。

“嘿!”

虺巡海脾气一横,张口又要骂,却动了动耳朵,发觉海浪的声音都停歇了,四周仿佛变得光明起来,连沙滩上都金灿灿一片。

这让他心中咯噔一下:

‘天爷啊…莫不是阳崖回来了!

耍横撞到主人家手里,虺巡海顿时一片尴尬,心中还真打起鼓来,阳崖敢不敢承担杀他的后果不说,真要折腾的起来自己肯定是死定了!

他有些胆颤心惊地回过头,却发现暗沉沉的乌云里一片光明,一位长衣袍、袖绘金纹的金眸男子正负手从太虚中走出,静静地立在云端。

那双金眸随意地扫过来,仿佛将整片海滩上的气息给冻结住了,虺巡海脑袋一片空白,却听着身边的青年男子已经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

“决吟拜见殿下!”

他的声音略有沙哑,充满着激动与不知所措,那青年低下头扫了一眼,目光多了几分平和:

“决吟。

“扑通!”

紧接着跪下的就是这巡海,那双青鱼般的脸庞皱成一团,两眼直勾勾盯着地面,呼道:

“虺药···虺药拜见殿下!”

此妖正是虺药!当年在朱南海域下从事,负责当时李家海外驻地宗泉岛的供奉一事…算是李家的老熟人了!

夺目的天光垂落,李周巍已经到了两人身前,算是一眼认出他来,略有讶异:

“虺药?你倒是长进了!”

这妖物将脑袋顶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显现出极谦卑的色彩:

“大人光明璀璨有万一之辉,披泽小妖,从此得了福气,能来这富庶之地巡一巡海,小人感激莫名···又听闻阳崖真人不知好歹,小人正在问他们呢·…”

他这话说的堂堂正正,落到一众崔家人耳中,却让他们心中震撼,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来!

‘原来是这位殿下·…’

李周巍失笑摇头,海里的巨大妖兽却已经消失了,显化为一中年男子,很拘谨地走到跟前,默然下拜。

虺药不敢起身,面孔对着地面,挤出满满的笑容,介绍道:

“这位…这位是湛鳞将军…曾经也是见过大人的…他与应河白是好友,当年在两位殿下面前比武献艺,有一段渊源···”

“【宝鳞渡兽】。’

李周巍点头示意他起来,挑眉道:

“应河白··…他如今如何了?”

这应河白便是北锦江王,曾经是江北的河妖,也算帮了一些小忙,后来因为李乾元之事退走,从此销声匿迹,竟然没有半点消息。

虺药显得很唏嘘,答道:

“这位也是贵裔,可听说他有个亲戚,不知是姐姐还是什么长辈。在绪水妖王底下做事…可不知何故失了宠,又争风吃醋,被妖王拿下···押在牢里。”

“这应河白从江北回来,本就权位大失,没什么王不王的称呼,又一日日试着救他亲戚,惹得妖王不喜…已是很落魄了!”

李周巍听了一阵,崔决吟心中暗暗咬牙,抬眉道:

“禀殿下…属下也知道他,当年丁客卿落在江北,是他出手救下的…”

“我知道了。’

李周巍点了点头问道:

“鼎矫殿下··可有消息?”

一听这话,才站起来的虺药又重新跪下去,眉开眼笑:

“太子已经成神通了!’

“哦?”

李周巍浮现出一点笑容来,答道:

“这倒是大喜事啊!不知何时起宴?我应当携礼相贺!”

“本应当有一场宴席···”

虺药的面色一下郑重起来,低声道:

“可近日以来,海底有一件大事,是一位龙属的长辈得了大喜…哪怕是殿下也不例外,这宴席就推晚了,殿下·殿下一日之前就启程去贺喜

.”

‘一日时间··…’

李周巍心中有些凝重,神色却自然,道了声可惜,扫了一眼周围,答道:

“我便不打扰你巡海。”

“殿下言重了!”

虺药嘿嘿一笑,答道:

“既然殿下都来了,小人绝不打扰大人兴致,这还有什么可巡的·…”

自从宗泉结识李氏,虺药的官途可谓是亨通,海底的族系都好过了许多,自然是感激的他深深一礼,恭道:

“大人请便!”

李周巍并未多理会这俩妖物,点头迈步往岛内走去,两侧的人纷纷退开,那崔决晨看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跑上来,跪在他身旁一磕头:

“大人··…小人来伺候大人!”

这些龙属的妖物向来眼睛长到头顶上去,能得龙属的巡海如此毕恭毕敬,一身神通璀璨,又让崔决吟直呼殿下,还能是何人?

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连袖都来不及整理.便弯着腰引李周巍上前,一路走到那高处的金殿,请大人在正中间坐下了,恭候在旁。

这才见阶前上来一老头,满头白发,陪着他坐下了,恭声道:

“小修崔长严,见过真人。”

这应当是如今岛上主事的长辈了,崔决吟立刻起身奉茶,李周巍则偏过头来问他:

“决吟,阳崖让你回来修行,如今倒还在外头奔波。”

此言一出,两旁的崔家人即刻惊出冷汗来,要知道这位爷的神通本事与龙属的关系·要是不满意了,足以让崇州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崔决吟连忙行礼,答道:

“是近来海上不宁静,我正巧出关,便一同看护···”

这话让李周巍放了杯,抬眉去看崔长严,这老头连忙瞥开目光,低眉不语,满头大汗。

李周巍一言不发,那双金眸凝视着他,老人只觉得烈阳暴晒,心虚气短,一滴滴汗水顺着皱纹淌下,那双紧抿的苍老嘴唇颤抖起来,眼看就要开口。

“殿下!”

崔决吟却向前一步,这白衣男子扑通一声跪倒了,将双手举过头顶,奉着那一碗清湛的茶水,恳求道:

“请殿下用茶!”

这金眸青年顿了顿,终于将目光移开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将他手里的茶接过,轻轻一抿,答道:

“这一次来…一是要看一看你。”

“二来··也是见魏国遗脉。”

殿中一时寂静,只回荡着他平静的声音:“且谈谈故国之事罢。”

他端起杯,听着老人深深一叹:

“禀殿下··我崔氏···主脉有七支,我崇州崔氏是第三脉所出,祖上与东离崔氏本是一家,只是东离崔氏宗得高贵些,出过真君·魏国在时,我等这一脉以修行为主,常在【昭元仙府】之中持事···”

“后来魏恭帝欲寻蓬莱,派我家先辈驭宝船外出…可终年不得,我等就在崇州落脚,四处寻找踪迹··可海内出了大乱,一度引得太虚破碎,灵机耸动···我等断了联系,又无人指挥,便在岛上住下了。”

李周巍抬眉,问道:

“太虚破碎·怎个破碎法?”

崔长严面上显露出些惊悚之色,答道:

“这事情在书上不过寥寥四字,当时的话是这样传的·说是灵机聚而不散,参差紊乱,如万千光带,散落天地,海中一条条一带带,要么凝聚为雾,要么毫无灵机··…”

李周巍一听便明白了,太虚根本在于灵机,倘若一处完全没有灵机,那此处也没有太虚,太虚之中也找不到落点降落此处,如若现实之中果真是灵机聚而成条带,太虚不知被划分成多少片了…

他微微思虑,问道:

“【昭元仙府】是三玄中哪一家道统?有多少真君,在魏灭时又是如何自处的?”

崔长严咬了咬牙,答道:

“按照海内的划分应当属于三玄中兜玄一系,只是如此划分不大准确···”

他的语气流露出几分骄傲:

“明阳为帝,号观元,祭太室,乾宫开,振鼙铎,挞天下脱俗之众,废三千二百宗——道真仙修,除冠剪羽;秦玲魔子,炼煞悬头;重山邪祀,缚来于魏;小巫方国,覆亡拘收;·····罪者诛,良者从,收容清白,并昭元一府,为天下谋

“昭元一府,居魏煌天,并不为谁家道统,乃是有魏一朝的道统之法府!”

李周巍抬了抬下巴,看一下他的眼神有了几分变化:

“原来自成一家。”

崔长严把最后一个字念完,又从那恢宏的过去跌落回惨淡的现实,炯炯的眼神也不见了,而是低低地道:

“至于真君…只听着有一位·…不知其法号,却不入宫廷。”

“不入宫廷。”

这话却很有意思,让李周巍一下注意起来。

魏国行的是仙国之法,国中的大小官职皆有加持,哪怕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得了官位,自有一分修行,官位极处更有神通…不入宫廷,极有可能代表这位真君是自己修成的!

他轻轻放了杯,突然有所感应,抬起头来,流露出个饶有趣味的笑容。

几乎是一瞬间,整座岛屿地动山摇起来,璀璨的光明在天际之上浮现,滚滚的乌云立刻退去,显露出浮动的彩云和无数天光!

这个天光并不霸道和强烈,而是柔和如絮,如同瀑布,从一层又一层的云间倾泻下来,飘飘摇摇地落在屋顶上,又顺着窗帘垂落,仿佛无数白雨,流淌在宫阙之间。

岛屿间一片喧嚣,崔决吟终究是岁数小,不知道这意象代表着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崔长严的面孔却一下白了。

这老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明阳变动的景色,他的父亲也好,他的兄弟也罢,一个接一个的折了,如今意象再起,叫老人面上毫无血色,他呆呆地、胆战心惊地坐在位置上,眼神希冀地去看李周巍。

却看着金眸青年饶有趣味地摇起头来,静静地道:

“恭喜了!”

崔决吟瞳孔中浮现出震撼来,崔长严的面孔上爆发似地升起一阵狂喜,从一旁站起身,恍然如梦,看了看崔决吟,又去看李周巍,这股喜悦转化为无限的震撼,让他的双唇颤颤,难以开口。

他扑通一声拜倒,有些虚脱般磕起头来,泣道:

“竟不知殿下是如此人物!”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东离

崇州天际风云滚滚,色彩交织,斑驳的石门动摇,洒下一缕缕尘粉。

“神通炼成!”

灵识中浮现出无垠的太虚之海,崔长傅简直要落下泪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崔家寄人篱下..一年年要看来往的神通脸色过活,哪怕是一两只妖物路过我等都要恭恭敬敬相迎..…”

‘哪怕是州内,也总算有个做主的神通..不用一日日扯他阳崖的威风,被他唾弃!

这老人闭起双眼,与每一个新晋的紫府一般,新奇地感受着古籍之中记载的太虚,心中无限狂喜,迈前一步,踏入太虚!

崔长傅转瞬间从璀璨的天光之中浮现身形,望着天际上因为自己突破而浮现的光彩,志得意满,在大殿金阶之前驻足,却发觉殿前空空,似乎早就被屏退了左右。

“嗯?”

他心中升起疑惑与不安来,将手按在殿门上,轻轻一推:

“嘎吱.”

沉闷的响声顿时回荡在大殿之中,崔长傅上前一步,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那一位族兄弟崔长严。

崔长傅闭关之时,本有了死志,以族事托付崔仙谒,又让崔长严这位老人从旁辅助,可这位老人如今却陪坐在侧席,甚至有位青年还比他上了一阶,恭敬地站在另一侧。

‘应该是当年的决字辈的二哥.

崔长傅对崔决吟是极有印象的,当年也是他看出这孩子聪慧,嘱咐崔仙谒要好好培养.如今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他却还是一眼认出。

而在这明亮大殿的尽头主位上正坐着另一位青年,看着放松随意,绣着金纹的袖口垂落在扶手处,露出他有力的手腕,稳稳地托着茶。

那张面孔威武凶厉,在殿侧照进来的天光下显得明暗参次,一双金眸已隔着遥远的空间直视而来,正对上这新晋真人的双眸!

崔长傅脑海中骤然一白,对方明明随意坐着,可他的瞳孔中的倒影已然浮现出明亮的天光与浓烈的神通色彩,汇聚成金白一片。

‘紫府!”

‘明阳一道的紫府!’

一旁的崔长严已经是老泪纵横,隔着大殿望着他,却不肯提前开口,崔决吟则移步而下,让开身形,免得挡住两位真人的视线。

“叮啷..”

瓷杯被轻轻放在桌上,清脆的碰撞声在大殿中回荡、这青年点头道:

“恭喜道友了。”

按理来说,哪怕前一刻崔长傅即使还是筑基、只要突破紫府,又是此地的主人,其他紫府前来拜访,提前坐了主位,都应该笑着迎一迎,顺势把位让给主人家,可眼前的青年并未起身,而是从容地请他进来,无疑不大符合礼节。

可崔长傅没有半点不快,而是心惊胆战的盯着他那双金眸,脑海之中一片光明:

“是那位白麟来了…”

于情于理,这位置李周巍都坐得,崔长傅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很自然地行了一礼,苍声着道:

“崇州崔长傅,见过殿下!”

他数步上来到了青年的座前,提了袍摆,行礼道:

“不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起来罢。”

金眸青年让他在一旁落座,似乎没有半点波澜,而是笑道:

“当年我家真人来贵族,见了崔决吟,颇为喜爱,便接走悉心培养,不曾想你家阳崖真人又把他叫回来了,我今日来海里办些事情,就顺道看看他。”

这句话如同响雷一般砸在老人身上,崔长傅都这样大岁数了,怎么听不出对方的意思心中山崩地裂:

‘崔隅山!你取走道统、要走灵物、带走人才.尚且不够,还要以我家为代价,为你安然置身事外铺路!你..你!

无论崔家想不想要摆脱关系,在龙属的麾下又有多少自主权呢?阳崖明显是不管崇州死活了!

他心中愤怒激荡、咬牙切齿道:

“那阳崖..阳崖一心为己,为了他那西海崔氏...只用尽手段从崇州挖取东西!道统也就算了,天才也好,灵物也罢,我等不敢出一言.寻常人问起,我还要笑脸相迎,说是这是我自家的真人.可旁人去问他,.他却逍遥不知崇州所在.…如今倒是插手了!”

崔长傅低了低头,狠狠咬牙,叹道:

“实不相瞒,当年殿下的长辈前来岛上...询问明阳灵物之事,我家一份也取不出来!”

兴许是从前地位悬殊,阳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如今作为主人紫府,许多动作就显得可憎了,崔长傅面上的愤怒真切,吓得一旁的崔长严微微一愣,不知所措:

‘原来兄长一直是这么想的.…原是他在忍辱负重,只有我们想得浅了...”

崔长严遂接过话来:

“后来昭景真人再次前来崇州,也同样问起灵物和灵资,我家却全然没有...就是在此处了!”

“这些东西,先是早早交给了龙王,余下些边角之物,也早就被阳崖真人以保管之名义取走…岛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李周巍听着他的话语,倒也不意外,他在洞天里见过阳崖早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物,并不接他的话,而是突然问道:

“魏祚兴复之事,足见贵族忠心,不知东离.是何等渊源?”

崔长傅按茶不语,崔长严倒是没什么迟疑,恭声道:

“东离宗是东离、东火两位崔氏大人立下的,宗主大人单名一个幕字...这位大人...曾经在仙府之中修行,后来是廷中的太傅,身份地位之高.冠绝一朝!”

“嗯?”

李周巍喃喃道:

“崔幕?!”

这名字李家不可谓不熟,自家最早得到的《金殿煌元诀》就是这位修士所著!当时标注的是昭元仙府..也就是这位修士还未出山入朝之时所写就!

而《金殿煌元诀》乃是鉴中赐下!

一百多年来,这还是自家首次找到鉴中所赐明阳法的踪迹!李周巍一下精神起来,心中的警惕一瞬间拉满,微微皱眉,问道:

“这却不对吧,倘若东离宗主是魏时的人物,又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年限,去做那东离的宗主?难道是真君?”

“东离崔幕.是何等修为?”

此言一出,崔长严有些为难的去看真人,崔长傅则开口道:

“殿下如若这样问..那就是国灭之前假真君位,国灭之后为真人。”

李周巍微微抬起头来,瞳孔放大,他本就听过龙属的描述,明白对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问道:

“仙国之法可以供养真君?

崔长傅踌躇一二,摇头道:

“宗主为我崔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被拔擢入府修炼,待到入朝之时,已是神通圆满。”

“大魏天朝,最巅峰之时有两道权位,每一位帝王都不同...功能却是相近,魏恭帝时、一为【镇炱崇文枢官】,二为【收夷缉魔鸾将】,权位加身,内治则枢官假金位出讨则鸾将假金位,.皆有真君之威能.…”

李周巍皱眉听着,崔长傅道:

“大魏最后一位枢官,即为宗主,正是他曾经拥有真君之威能,才能得享天寿,迁到越国来开创宗门。”

“这两道权位贵重,却有诸多繁琐限制,不但要先修至神通圆满才可以尝试登位,且一旦登上权位,道途已绝,再也没有真正成就真君的机会,身家性命捆绑于一国…”

“当时大魏崩溃,鸾将之尊便陨落漠北,宗主虽然依靠着崔家的血脉誓言与道行手段保存,从此有了些高于神通圆满的旁门手段,却已经元气大伤生不如死,不能随意行走世间.打斗起来更不是紫府巅峰的对手。”

崔长傅的老脸上浮现出些苦涩: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东离立宗时,他神威无限,天下都以为他破而后立,得了明阳某道位置...”

李周巍不置可否:

‘谁知道这个天下都以为有多少水分?说不准是北方有意放纵,三次打击,将天下心向魏李之人一网打尽...好在后头行那放牧明阳之事...'

崔长傅则幽幽地道:

“如今东离坠落,一切已然泯灭在尘埃之中了.毕竟只有不曾坠落的洞天、还有利益可发掘的传承才会被人瞩目..”

李周巍心中思虑起来:

‘东离…”

他问道:

“这位大人是如何折的?”

崔长傅面色一阵肃穆,答道:

“我等并无详细记载...可我崇州的历代长辈结合了当年魏国的诸多典籍,倒有些推测,这位大人.应当是重伤不愈,最终坐化!”

他叹道:

“东火洞天虽然人才辈出,当时却与海上的诸道关系紧张,一度到了攻打山门的地步,这位大人又迟迟不现身,使得海外道统得寸进尺...另一处太阳道统又立足江南,生长羽翼,内外交困。”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海上的东火真人在宿祝群礁附近陨落,这位真人修行离火之道,一身神通惊人,一度到了神通圆满的境地.当时的异象惊天动地,附近的海域沸腾,落下无尽火煞.至今那一处仍然离火旺盛,有无数盐礁。”

“东火真人一折,东离宗的窘境便压不住了,驻守崇州的修士纷纷撤回,我家派过去的几个先辈也先后陨落,从此再无消息...”

李周巍听了这一阵,略有些感慨:

“贵族驻守东海多年,着实不容易!”

崔长严却会错了意,忙道:

“崇州一脉本出身昭元,可国祸至时,昭元仙府已断了消息,【魏煌天】封闭…连海内的魏国修士都联系不上,我等自然断了联系。

“后来.齐.齐逆立国,霍乱北方,我等不是回不去…是不敢回去了!”

李周巍抿了一口茶,目光中显露出几分疑虑,答道:

“齐祚前后,且谈谈罢。”

崔长严微微一顿,正要开口,崔长傅却咳嗽一声,答道:

“他不过是筑基,不好谈古代之事,我来向殿下说道说道…”

他叹道:

“齐帝乞冀叹罗,汉名石苌,本生于漠北,为魏下一将军,擅长骑射,骁勇善战,我家前辈平定漠北,石大人功勋卓著,封为定北将军.一度镇守河套。”

“当时的赫连家.不过是一小小匈奴部族,正是因为他镇守河套时提拔赫连家先祖赫连薄.这才有后面的铁弗王族。”

崔长傅看了看他脸色,踌躇再三,这才继续道:

“当时我家.有一位先祖与他同帐效力、他显得很是乖顺谦卑,因为主将也姓崔,有意讨好我家先祖,每每有马车出,他便持鞭侍奉,有时称呼起来...他尚称奴才...”

李周巍抬了抬眉,有些讶异问道:

“不知是哪位?”

崔长傅略有尴尬,却流露出些恍然的、物是人非的神色,答道:

“名不见经传连神通都没迈过去,.当年执鞭在前,自称奴才的人,却成了帝王,可见世事之多变!”

李周巍不语,崔长傅很快道:

“因此我家还有些了解当时.时常有一青年出入他帐中,修为不高,不过一筑基,却风度翩翩,叫做善青道人。

“后来齐立帝业,他成了一国之国师,修为达到神通之臻极,在大齐崩溃之时消失不见,再也不曾显露过踪迹”

“善青道人.”

李周巍琢磨了一阵,听着崔长傅道:

“正是..此人手段极为可怕!”

这老人面上浮现出些憎恨之色、答道:

“故国对地方监察极为严苛,不但诸权分立,还设有仙府之仙师督察地方,虽然一夕明阳失辉,官兵失利,仙府驻留各地的大量修士却迅速接过位置,以修士之身镇压暴动,已有稳定之势.…”

“可这位善青道人驱民如牛羊,破三道关隘,打通关陇,聚集魏人,叫齐帝坑杀,破宫之后又收拢诸李,以术法遮天光,使齐帝得以从容折辱明阳.帝裔或为牛羊死、或为烹鼎食,凄声动天。

“哪怕他以术法遮掩,明阳终究是显世之道,凡有大人薨,天色必定光明三息,明而复暗,暗而复明,其数不能计.”

李周巍仔仔细细听着,手里的杯停在半空不动,突然道:

“这位国师修的何等道统?”

崔长傅低声道:

“兑金!”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山威

‘善青…善青·…’

李周巍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看着眼前老人低眉不语的模样,问道:

“果真是失踪不见?这样的人物,神通已圆满,怎么会到突然不见的地步?如有证位之事,天地有变,天下皆知。

他的话语带着些试探的味道,崔长傅在原地呆坐了两下,离席而闭殿,又回到台阶前有些彷徨,答道:

“大人说的对,古籍上谈过,兑金证而不得:【应有秋冬早,应有兵甲徙、商贾云集天下皆喜】——可若是证得了,孰能记之?堂而皇之昭告天下,任凭天下书之的…一定有一颗赤诚尊者心,这样的人物并不多…”

显然,哪怕是古籍上并没有记载某位成道,他话语中也暗示着这位善青道人已然功成身退!

“『兑金』!

李周巍一时静默。

『兑金』可不是籍籍无名的道统,越国控摄一方的仙宗、响当当的金羽就是兑金道统的正法道宗,号为【金一道统】!那位金羽宗的真君显世,一直被称作『兑金』果位的主人!

‘如果当年这位高深莫测的国师成道,如果没有从闰之事,十有八九就是兑金上的人物!’

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老人的意思:

‘金羽宗的太元真君··同样是明阳的仇敌…不可信任,如果叫李乾元复生,他恐怕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

这消息的准确与否难说,至少目前还是崔家的一面之词,李周巍察觉到对方还有许多不大敢说的秘密,他神色郑重起来,头一次开诚布公地问道:

“我且有一问,魏李·到底是不是兜玄道统!”

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万般佐证,他仍要把这一句问出,得到一个清清楚楚的回答,老人久久地凝视他一眼,答道:

“魏李之于兜玄,如大宁之于兜玄,如果殿下一定要一个答案·那便——是!”

李周巍看着他,突然问道:

“我倒想听听·有什么兑金的古代消息。”

崔长傅连忙摇头,明明知道他想听什么,嘴上答道:

“兑金不敢说,老头只听说过些金德的故事…殿下可知【策雷泊云法道】?”

李周巍岂能不知?论起对【策雷泊云法道】的熟悉,海内甚至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家!自家的长辈就是因此道而化灵,至今不能出列海一步!

他遂静静点头,崔长傅幽幽道:

“玄雷位于北海,常称【北宫神雷】,可其余三海却鲜有人知…其实当年雷宫为抑制魔修,四海皆有雷道布设。”

“只是雷宫破灭之后,玄雷一道元气大伤,这些道统大多都依附于其他兜玄道统之下,其中东海道统仅次于北海,由【堰羊寺宫】的首徒入海镇守,重建秩序,即为【策雷泊云法道】,密林道统的【摩通宫】显世,踏入南海,整合雷道,仍号【摩通要宫】…只有西海雷道本就孱弱不堪,北海崩溃,当日就被覆灭,再无踪迹。”

崔长傅欲言又止,答道:

“而这【策雷泊云法道】背后,也是有一位大人的·…尊号为【徐方听鸣天霆尊者】,是最后一位登雷位的尊者,受命守备东海,行动低调,一直活到了诸太阳谋位的年代·…”

“正是有他庇护,才守住玄雷最后一块道统。”

李周巍细细听着,崔长傅话锋一转,低声道:

“可大梁灭时,天下混乱,父戚家横起于北,修越成就…梁灭赵兴,天下平定,这位大人却突然没了消息、【策雷泊云法道】立足的雷云寺,也就是当时的雷云神岛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同年,【摩通零宫】白日飞升,南海十八岛拔地而起,雷道之世,余晖殆尽。”

崔长傅抬眉看了一眼李周巍,道:

“从此时起,这兑金一物,始消残雷。

“原来…残电落于金是从此时起的…”

李周巍心中明晰了:

'大概率是这位兑金真君行的手段…是祂推动齐帝兴亡,也是祂铲除残电。

要知道当年张端砚前来李家颁布仙旨,可是明明白白地称呼过落霞为上宗,明确了落霞与金羽之间的上下属关系…且当这位张真君是通玄人物,这事情就很明晰了。

‘善青道人之所以能驱百姓为牛羊,极有可能他背后就是与雷宫作对的社稷之道,同盟也好,交易也罢,兴许是因为在这场大变之中借了社稷之力,残电之事便成为他的回报…‘可既然如此,社稷之道为何不见?”

他沉思良久,问道:

“【摩通宫】,可有后人?白日飞升,看着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兆头,不像是悲惨下场。”

眼看他越问越深,崔长傅渐渐焦虑起来,也好在此地归龙属管,本就与雷宫、落霞关系不好,这事情大可提,又不敢不回答他,这才开口,咬牙道:

“【摩通宫】…其主人神妙极为了得,曾经是南乡道统的第一道子,当时南乡四密已然衰落,他被称为兴复南乡之仙才…”

“可这道统到了南海,却已经与密林正式脱轨…再也不宗兜玄,以『邃炁』、『上巫』、[身夔」诸道成道·仙释混杂,自号摩通道统。”

“又是仙释混杂?”

李周巍皱眉问了一句。

这可不是第一次了,传说【堰羊寺宫】的主人就是仙释合一而陨落,【策雷泊云法道】又号称雷云寺,结果现在的【摩通宫】亦是仙释混一、连续数次,恐怕不是简单的缘由能解释的。

被李周巍这么一问,崔长傅显得有些黯淡,答道:

“这事情··很难说道,要追溯至更古代,也不知是何缘故,可至少兜玄为世间所闻名的三道道统之二都与释修不分明,唯有北宫雷道界限清楚些。

崔长傅黯然神伤:

“我们这些后辈看来,自觉不是什么好事,『华炁』被苏悉空证去也就罢了,当年的『身夔』,本也是兜玄道统的,后来传来传去,最后到了释修手里··…”

他微微一顿,后知后觉地问道:

“殿下可知『身夔』?如今天下已经没有多少道统知道了··”

李周巍自然知道这赵帝道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崔长傅立刻告罪,答道:

“【摩通宫】其实是有遗留的…南海五成以上的大道统都是得了他们的遗留…如【南顺罗阇】、【大倥海寺】…南海道统自成一家,便源自于此。”

这可都是熟悉的名字,李周巍心中一定,听着崔长傅咬牙道:

“有些话往日不敢说,如今倒是无妨,说句得罪的话··我家也是有几分历史的,大人···殿下可知道【听雷岛】苗家?他家有个祖宗苗杜山,传闻是将雷道与魔道合一的天才。”

李周巍一顿,崔长傅冷笑道:

“我听了小道消息,这苗杜山可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世间大有天才,可绝对没有天才到这种地步的!哪有小小年纪能把雷道和水火不容的魔道结合的?他如若真有这样的道行,如今早就坐在金位上,我们都要唤他大人,怎么会到海内屡屡碰壁?!”

“我们几个家族底下都在传,他得了什么秘法,自有启发,从中得出此道,是有几分天才,却绝没有到颠覆常理的地步。”

李周巍眯眼道:

“你的意思是··他得了【摩通宫】的高深道统,不敢外传,自己以此为基础写就雷岛之法?”

崔长傅沉吟不语,算是默认。

这【摩通宫】也好、【听雷岛】的丑事也罢,分开来讲并无不妥,可一旦联系在一起…其中的意味可不同寻常!

苗杜山如真是得了古代传承,从中启发得到雷道魔修之法,而这古代传承又是【摩通零宫】传下··代表着什么?传承从来不是无的放矢,【摩通宫】道子明明是兜玄出身,又与兜玄划清界限而白日飞升,成就真君…恐怕与这雷道魔修之法相互呼应!

李周巍心中一震:

‘恐怕这位曾经的道子···不说投靠了通玄,至少是背叛了雷宫,不择手段而成道,这才在煌煌的天威之中走出了一道完全相悖的道路…从此有了一条雷道魔修之法,苗家与苗杜山不过是沿着这条可遵循的道路修行而已!

眼前的崔长傅低眉不语,李周巍却很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这位疑似与通玄一体,也就代表着···真正的落霞势力,极有可能从海内触及到南海·…又多了一尊金丹级别的势力…

‘通玄之威,何其了得···…难怪龙属如此霸道,对南海的控制总不如东海光明正大,海面上甚至有些名存实亡··难怪以龙属视贵裔如奴婢,以神通为爪牙、却只能蜗居东海!’

‘崔氏的恐惧·…体现于此了。

他久久不语,眼前的崔长傅则低声道:

“再往后的事情,我家反而不清晰了,毕竟紫府一个接一个的折损,再也没有资格知道更高层的消息。”

李周巍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问道:

“崔氏多年以来也不容易,我这一次来,并不问什么灵物、资粮,一是来问一问这渊源,二来,要换取贵族功法。”

崔长傅显然是有心理准备的,默默点头,答道:

“族中传承,传承于魏李与东离,本就是从宫中、军中取出来的东西,物归原主,谈不上自家,更不敢换取。”

李周巍那双金眸扫了他一眼,答道:

“不会亏待你,你大胆收着。’

“再者。”

他面上浮现出一点笑容来,那金眸仿佛在绽放光彩,整张脸的气质突然从凶厉转化为威严:

“你家分文不收,担心步了前人后尘。”哪怕崔长傅再恭敬,这等担心终究是免不了的,李周巍一提,他竟然无言以对了,想要开口,张了张口却答不出话来。

李周巍是明阳命数加身,可他反复强调通玄的可怕之处,正体现出他内心对落霞的恐惧,李周巍的话语正中他的软弱之处:

‘真的倾尽全力相助,他陨落那天,山上计较起来,我家可还有哪位龙王来保?还有哪位大人保得住?’

‘退一万步来说,山上不计较,他真的动摇了明阳,龙属难道不计较么!’

在崔长傅看来李周巍此举无疑是给自家一条活路,明明有拒绝的冲动,却说不出口,只能转头,哀道:

“决吟,去把东西全都给大人取过来。”

崔长傅这人选的精妙,崔决吟算半个李家人,又不曾提前吩咐,一口气请下去,意思就是要把族内的东西全拿出来,以表未有藏私。

崔决吟听了一整场,面上的表情看着平静,从殿间退下去,崔长傅则从大殿中起来,深深一礼,哽咽道:

“多谢·…大人!”

“坐好罢,省得拜来拜去了。”

李周巍摆了摆手,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曾怪过你崔家,置身崇州,百万族人所系,不由一人决定,阳崖真人…我在洞天中也见过了,你如今成就,崇州也有主人,不必受他制约。”

“殿下!”

崔长傅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崔决吟来得快,在阶前拜见了,呈出手中亮堂堂的三枚玉简,一枚石符。

崔长傅忙不迭地转过来,一手扶住袖子,一手平举,显现出极低的姿态,介绍道:

“这【上谒玉符】,是我崇州崔氏传承之关键,记载着《上府明谒经》,也是我家根本之重宝,高达五品,有足足三道秘法···成就『谒天门』!是当年仙府传下。”

“也正是因此,此符质地极高,乃是紫府灵资【素体宝玉】打造,乃是一品质极高的筑基法器,不腐不坏,神光内敛,有朝一日得了族灭,让小辈携带而出,不会因为得重宝而引人偷窥,从而丢失···”

李周巍扫了一眼,却对这用途存了些疑惑,摇了摇头,答道:

“你家传承有偏颇了…这不是寻常筑基法器,这是灵胚退化,你成了神通,有炼制的秘法最好,如若没有,花费个三五十年把它炼了,也可以当做护身之宝。”

崔长傅心中一震,不曾想自家的宝物还有这个作用,顿时大喜,连连道谢,把这东西取到手中,恭声道:

“愿于此物献殿下!”

李周巍只摇头,如若李曦明没有【示川】,这东西对自家还算合适,如今纯属鸡肋,只翻手推过,将《上府明谒经》一读。

‘是『谒天门』不错却与自家的『谒天门』有异…少了一些帝王的威风,比起《金殿煌元诀》又少了边关之杀威,多了些仙府修行的仙道之风··…’

‘至于这秘法···'

李周巍看得皱眉不已,心中暗叹,却多了几分满意:

‘无论如何也是三道秘法,放在家中使小修读一读,妆点一二也够了。

这东西可以交给晚辈印证,将来有些性情符合的晚辈,修炼此术更加合适,李周巍随手将玉符丢回他手中,崔长傅立刻指向另一枚玉简道:

“这一道是四品的《身镇虎关宝经》。”崔决吟立刻抬眉:

“昭景真人已经取用过,为我族中换取了一人情!”

崔长傅微微一愣,点头移开手,继续道:

“余下两道…一道是阳崖真人上次回岛时留下的《明元观离经》,是真人从其他修士手里换过来的,出处是东火洞天···不过·是『长明阶』,非是『帝观元』。”

李周巍从容接过,扫了一眼:

‘倒是巧合了,自家也有一本,只是只有筑基级别,是当年玄岳门送过来的…正是东火洞天所得。’

他挑眉道:

“看来阳崖也不是白拿你们一顿,到底留了点东西下来…看来他也不想多沾你们人情!”

“是…是…”

这话虽然直白,却说的很到位,崔长傅尴尬不已,看了一眼李周巍的脸色,继续介绍功法:

“明阳诸道,品级或低或高,终究同根同源,无非是神通略有些不同,神通法力高一些低一些,可唯独『帝观元』不同,『长明阶』是诸多先贤修士根据上曜真君亲自所书的【贺北地太室礼毕肆赦表】演化而出,根脚上已然不同了。

这李周巍熟悉得很,自家最早得到的『庭中卫』亦是如此,看上去像是同根同源,实际上不但天差地别,甚至有以上御下之能:

‘原来如此、指不准『庭中卫』也是『玉真』原主人的某些法书演化而来……

崔长傅迈前一步:

“这最后一道,乃是我家密藏之法,叫作【袖邸演化致臻术】,乃是仙府之术,是当年驾驭宝船的前辈留下,本来是他借阅在旁的术法,当年国中出了问题,他不顾一切的回去怕功法丢失,便留下给先辈…”

李周巍总算来了兴趣,将此物捏在手中,细细一读:

“嗯?”

他喃喃道:

“【袖邸之术】?

“正是!

崔长傅面上浮现些羡慕来,答道:

“这是古代修行之术,也是那些【服气养性之人】修行的神仙之道,可以在袖中养出一府,借以容纳宝物,不必带储物袋了,若是修行高深,袖口一张,纳些活物也是无妨的。”

“这术法其中还描述过,倘若修炼到书写此术之人的境界,他人的术法、法光甚至是灵火灵水,袖口一张,通通都收遍了!”

李周巍有些惊艳地读起来,这一读却足足读了十几息,仍然读不到尽头:

‘和那些服气修行之法一个模样···难得惊人,恐怕一般的紫府都通读不下去,要练至大成…大真人来了都不好使!

‘可此术的价值却极高,与那些北方洞天高修的【太虚行走之术】是一个类型,属于可遇不可求,有价而无市!

不过自家有箓气,李周巍不怕此术困难、花了些时间记罢,这才点头道:

“我不欺你才登紫府,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崔长傅忙道:

“殿下此言差矣,这东西哪怕是放在我家一百年两百年,照样没有一个人能入门,我家有那么多紫府先辈,一个习得的都没有!既然用不上,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了!”

“你说的虽有道理,却不能抹杀它本身的价值。”

李周巍摇头,答道:

“当年我家才登紫府,我叔公手里也拮据,欠了一个人情,想必你家也是用不上也不敢用的,便不拖在此处。

他轻轻翻手,从袖中亮出一玉盒,放到崔长傅的手中,示意他打开。

崔长傅有些犹豫地开启玉盒,只觉得一股明阳之气冲面而来,白莹莹的锦绣软垫中放着三枚遍布鳞片的神妙灵丹,光彩闪闪,直冲他眼中!

‘紫府灵丹!明阳一道的紫府灵丹!

崔长傅是真不清楚此物的价值,只是李曦明丹术高超,一股股神妙的波动惹的他眼馋心中又惊又喜,有些惶恐,忙道:

“万万使不得!

“无需多言!”

李周巍摆手,又从袖中取出玉盒来,正色道:

“我家叔公的人情价值三枚灵丹绰绰有余,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三枚灵丹,有一枚要给决吟用来冲击紫府。”

崔长傅神色一肃,抬起手来行礼,郑重其事地道:

“实不相瞒,决吟是我家现下突破希望最大的一位,即使殿下不提,这三枚丹药我必定要留两枚给晚辈,其中就有决吟的一份!”

李周巍点头,将玉盒递过去:

“这里还有一枚功法,叫作《天须锃金经》、『庚金』一道,同是五品,采气对你们来说麻烦些,要找一找名山金矿,··却已经是最简单的一种了,找一找几个大岛也是能找到的…多修一修其他道统,也算多一点出路。”

李周巍手中的紫府功法不少,可要么是不便取出、从他人手里换来,要么就是采气困难、李家自己都很难采出,只有这一道本就是他处得来,采气方便,又有多家获得,本就秘密无多,正好交到他手里!

一道容易采气的紫府功法足以成为一家宗门的镇宗之宝!更何况品阶不低,可以弥补家中的缺陷,崔长傅心中一震,狂喜不已,忍不住伸手去接,宝贝似得拿到手上,李周巍却并未停手,翻手取出一枚仙光灿烂玉符来:

“这是【督山点灵符】是一道『都卫』的灵器!要名川大洲为宜,也算适合你这崇州、用来抵你家的那一道《袖邸演化致臻术》和《明元观离经》。”

随着他的言语落下,符上呼应似地亮起玄妙的纹路来,照得这老人脸上一片光明。

‘灵器?!’

‘这就是灵器!’

崇州非没有灵器,却随着宝船丢失在海内,本只留下一道平庸普通的护身之宝,又在东离宗破灭之中消失…早就多年见不得此宝贝了!一旦此物到手,灵胚一炼,宝丹一服,他立刻就能在紫府初期中站稳脚跟!

‘大人竟然宽厚至此!这就是帝裔风度!’

崔长傅早就被这一连串的宝物砸晕了,手中的功法宝贝一般攥在手里,眼睛却直勾勾的往那灵器上瞟,怦然心动,颤抖着唇,说不出拒绝话。

李周巍那双金瞳却没有看他,含着点笑意看着崔决吟心中暗叹:

‘此行过后,决吟一定能得到最大的尊重·他的天赋心智手段皆不低,又常在我麾下,很有突破紫府的希望,哪一日他突破功成,这灵器终究会到他手里·…

他的目光低垂,暗暗一笑:

‘也算是个念想了。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南潭沉

栀景山。

栀景山常年白花盛放,一旦有风起,则有滚滚的白花如瀑,从山间泄出,随风飘散,一直落到四周的山林之中,点缀出一分分的白。

李遂宁乘风而至,银光闪烁,便见着一赤甲男子立在山间,一身法力极其深厚,虎目炯炯,威风凛凛,正是丁威锃。

“丁前辈!”

他显然等了有一阵了,见了李遂宁便点头,客气道:

“公子来了,便随我等上山罢!”

丁威锃是昭景真人的心腹,在洲中一向代表着真人的立场,对李遂宁客气倒不是有多熟悉,而李遂宁是昭景真人亲手提拔而已…从此多了几分亲近。

而丁威锃的身边跟着一长须老人,看上去年纪极大了,修为不低,只是生的有些贼眉鼠眼,见了他忙拱手:

“南漳库见过公子!”

李遂宁心头一阵怪异,面上还算客气,拱手行礼:

“见过客卿!”

这所谓的南漳库·实则是当年镗金门的司徒库,司徒家被释修灭门,血脉道统被各家分走,落在李氏手中的一支并去山越地界,合并到如今的南漳七脉之中··皆以南漳为姓,他也早早改了姓,已经不姓司徒了。

李遂宁极少听说南漳库的名字,毕竟这人出身不大光彩,全靠了丁威锃才能活下来,一向行事低调,前世丁威锃早早陨落··兴许他也折在哪道战役里了。

而司徒库身后则立着一中年人,面容棱角分明,颇有些硬朗气,一身衣物寻常,却遮不住锐气,见李遂宁眼前一亮。

‘南潭沉!

他心中骤然明悟:

‘真人这次出关是见晚辈的,南潭沉也是天才,当下果然筑基了…又会炼丹,自然是要去山上拜见一二…这会就撞着了!

‘难怪丁客卿要来。

南漳遗脉这么多年来出了头一个筑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人自然是要看的,此刻的南潭沉还未得姓,还要叫南漳沉,李遂宁只向他行礼,笑道:

“这位前辈…真是好风姿。”

南漳沉是个人才,更关键是生在了合适的时候,前世的李遂宁也好,蒲心琊也罢,天赋其实都不差,可真正登上筑基的日子都晚了一筹…远不如南漳沉、陈噤光这些人在整个历史走向中发挥的作用大。

今生一定有不同,可这些人物还是要结交的,南漳沉虽然出生不光明,最后可是战死的,那贺家如今地位颇高,最后不也投降了?李遂宁不计较前世,却难免对他有了几分偏爱,笑容很是客气。

这让南漳沉受宠若惊,他虽然是个筑基,却因为出身问题在湖上爹不亲娘不爱,唯一能攀上的只有个南漳库,可南漳库问题比他还麻烦·他来时听说有个主脉的天才一同上山,早就准备迎接李遂宁的傲慢,此刻大有意外连连摆手:

“大人折煞我了。

丁威锃含笑看着他,南漳库在山脚止步三人便一同上山。

山间的白花如海,砌在明亮的玉阶上,李遂宁倒还好些,南漳沉实打实地紧张起来,牙关紧咬,一路低头不敢抬眉。

他只战战兢兢在台阶前跪严实了,呼道:

“小修拜见真人!”

这山顶上没有什么奢华之处,普普通通的一桌上只放了一高足白玉茶杯、一白瓷琉璃纹长颈玉壶,简洁明了,相得益彰。

真人正持着玉简细读,端着杯抿了一口,放到一旁去。

便见那杯里明晃晃照着彩光,荡漾着一片清朗棕黄之气,纷纷扬扬冲到天上去,又统统汇聚在小小的瓷杯之中,让整座山峰的色彩都往杯中涌去,隐隐响起恢宏的唱经颂文之声。

随着真人将杯盖一合,叮当一声,所有异象便通通消失,只留下在山间安静流淌的天光。

此物正是紫府灵萃【灵樽熙光】,服之可以辅助术法修行!

李曦明手里有【六合宝瓶论】,自然知道此物该如何饮用——需保持太阳、太阴其中之一光辉照耀,灵氛平整,再取一壶温和的牝水来冲泡,且泡且饮,慢慢服下。

这【灵樽熙光】落入杯中,不过一鹌鹑蛋大小,灵水注入,轻柔地翻滚起来,李曦明冲了三壶,用了大半月,这灵萃才略微小了一分。

而这短短的大半月时间,修行术法时简直浮光掠影、满心灵感,催动应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原本卡着数年没有进度的【蹈焰行】有了松动的迹象,仿佛随时就会更进一步!

‘固然是专门腾出时间休息,可此物的效果亦不容小视··大约是平时修行的三到五倍,【蹈焰行】这等有【谷风引火】相助的更是可怕,甚至可以达到近十倍!’

‘还真是好宝贝,这样看来,用上一年半载是无妨的··大可慢慢用着··平日里用牝水保养就好。’

这一年半载如若通通在【蹈焰行】上,相当于十年完完全全的修行,已经足够在大多数斗法中从容拿出手而不落下风!

他心情不错,慢慢将升阳之中最后一缕【灵樽熙光】用毕,再将玉简一放,这才转去看三人。

“遂宁练气了!”

李曦明含笑点头,挑眉止住他的谢语,这才去看丁威锃:

“这就是南漳一脉的天才?”

丁威锃连忙点头,恭声道:

“禀真人,正是!”

他抬起手来,介绍道:

“他由母亲一路带大,随了母姓南漳···母亲家中与叶姓常年相亲,是很亲近的,难得得了他这样一位天才···”

南漳血脉混杂,不但有大量山越血脉,还有当年过去的湖上遗族、大量当年的郁家外姓、与最后到来的司徒家··而这些年里,湖上有意混杂血脉,打乱香火,又派往大量叶姓的李氏远亲前去,血脉其实算得上很不错,也没有什么宗法可追究了·可世人的眼光不是能轻易抹去的·…顶了个遗族的名声,终究不大好听。

李曦明扫了一眼,饶有趣味地道:

“还会炼丹?”

“正是!”

南漳沉连忙磕头回答,李曦明倒是多看了几眼,答道:

“难得。”

炼丹的人物湖上其实不少,甚至李家嫡系里后来都有出过一位,这难得并非在他炼丹难得,而是拥有炼丹天赋的同时,修行天赋还不差——湖上的那几个丹师一个个不是胎息就是练气,实在不堪大用。

李遂宁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中却没什么意外。

前世南漳沉是接手湖上炼丹大事的人选,虽然没能得到魏王重用,得了昭景真人好几本经书,不能称作弟子,却有了几分记名弟子的形式,他的天赋自然不必有疑!

果然,李曦明立刻起了兴趣,考究道:

“都炼了些什么药?”

南漳沉微微抬头,很沉稳地道:

“前几日来湖上试过了,丁大人给了我【三全破境丹】一试···小人无能,一炉只出了一枚。”

李曦明一挑眉转去看丁威锃,这护法拱手,亮出手心的一枚玉瓶,答道:

“小人在旁看着,是第一次炼。”

李曦明并未接过,灵识一扫,心中的喜悦这才定下来,暗叹道:

‘难得!虽然不能跟我当年相比,却也是一流的天赋了!’

李曦明有箓气在身,所有火焰上的困难都可以无视,炼丹事半而功倍,难度上大大降低,所得的益处一直享用到紫府,一个境界更比一个境界大!这既使他当年能以一己之力供养整个李家,又使他紫府以后炼丹依旧手到擒来,为常人所不能为!

南漳沉没有箓气,却能第一次碰到这高深的【三全破境丹】就有丹药出炉,虽然一言难尽,却是极不错的天赋,李曦明便笑道:

“他父亲是谁?”

南漳沉略有尴尬,丁威锃则道:

“据说···是一位山越···是当年田家某位纨绔在东山越留下的种·…”

“嗯?”

田氏早年在山越耕耘了好些年,有这事情并不奇怪,李曦明直起身来,抬眉直视道:

“据说?”

这一句吓得南漳沉弯下腰去,李遂宁心中都一颤,好在丁威锃立刻沉声道:

“属下亲自去查过了,有那么回事,他父亲生前的确从田家出来的··只是…我私下问了田家主…他不肯认。”

南漳沉到底是筑基,田家虽然没有顶梁柱,但绝不希望这一种顶梁柱突然出现在田家,鸠占鹊巢,李曦明笑道:

“就在南漳罢,不必回了,自己立一姓也是极好的,你这等人物多出几个,南漳今后也是出身光明了·南漳诸姓混一,我便许你自立一姓。”

南潭沉等来等去,虽然不期盼能回到田氏,却怕的就是那一句划为山越,下拜而谢,李曦明随手将一丹书丢到他手里,吩咐道:

“且把这些丹方都练熟了今后湖中的丹药…兴许还落在你身上!”

南潭沉欢天喜地地告退下去了,李曦明语气柔和了许多,看向李遂宁,轻声道:

“你功法的修行速度如何?远变真人的阵书你也读过了,有多少感触?”

李遂宁恭声道:

“真人学究天人,晚辈唯有焚膏继晷,努力进学!至于功法···玄妙程度超乎晚辈想象,修行速度··晚辈自以为算是慢的。”

“功法虽然有些难度,却更要勤加修行。”

李曦明揉了揉眉心,失笑摇头,李遂宁所得的其实是【天司布序神卷】的练气篇,玄妙当然超乎想象,随口答道:

“我要用到紫府灵资修行,有辅助术法之功,启用时效力弥漫,山上会沾上一些神妙你们几个兄弟…还有你那几个长辈到时都来修行一二。”

“而这次找你来,未有他意,最关键还是在一个阵道上,远变真人负了些因果机缘,不好收你为徒,在他洞府中求学一二倒是无妨.只是让你远离湖中,前去东海。”

“如今不大合适,只等着我这一道灵物用完,好处让你们也沾一沾,用个一年半载,你就可以出发了。”

这一句话看似平平淡淡,却一下把李遂宁问倒了,心中骤然一白:

‘去东海?去东海我还怎么观看天下局势…还怎么暗暗做提醒!

他心中悚然:

‘绝不能去东海!’

可真人的话说好了是赏赐,说白了就是命令,岂容他拒绝!李遂宁脑海急速运转,立刻跪倒在地,愧声道:

“真人为晚辈思虑,晚辈愧受…可今岁修行功法,暗感天赋之不佳··远逊于诸叔伯,修为也好,阵道也罢,若要报答族中·一定是要先筑基的·…”

他一低眉,泣道:

“真人欠下人情得来的求学机会·晚辈不欲三心二意,浪费机会,又丢了真人的脸·…只盼着先在湖上修成筑基,再论海外之事!”

李曦明久久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倒也好,这【天司布序神卷】实在太难,吓着孩子了!’

遂道:

“你父母双亡,香火孤悬,的确不适合外出,先留下一子嗣…也好给你父母一个交代!我让老大人为你寻一寻良配。”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李遂宁这次推不得了,尴尬不已,只好咬牙答应下来,李曦明却面色微变,抬眉道:

“都下去罢!”

他抬起袖来,将两人扫到山脚下,这便听一声笑声从阵外传来:

“昭景道友!我贺喜来了!”

李曦明来不及答他,忙把桌上的【灵樽熙光】收起来,换了普通茶水,这才笑道:

“原来是司马道友来了,还请入内细谈!”

他踏步出阵,却见太虚中足足站了三人!

为首之人一袭白衣,腰上配着一剑,正是司马元礼无疑了,手中持着一盒,面带笑意。

而另一侧与他距离远一些的女子一身浅青道袍 五官柔和 身材高挑,眉宇带笑,腰上系了两串蓝白翡翠宝珠,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她行了礼,柔声道:

“昭景道友!”

“竟然是况雨真人。

李曦明的意外正是因此而来,再定睛一看,况雨的身后还跟了一人。

此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发冠却束的很整齐,衣物一丝不苟,表情平淡,显得很是从容,规规矩矩抬了手,道:

“见过前辈!”

真要谈起来,李曦明还是头一次被紫府称作前辈,有些啼笑皆非,暂时把自己的疑惑收起,笑道:

“这位是···”

况雨将他推到前面来,正色道:

“这是南杌真人…他的道号已经不常用了,东海的几位道友都叫他郭真人,道友大可放心称呼他·都是自家人!”

“哦?”

用姓氏而非用道号通常是姓氏有些尊贵的出处…赤礁岛郭家的名声实在太大,况雨又提及东海,李曦明立刻警惕起来,半信半疑地道:

“郭家·道友是··…”

此言一出,这位才认识的南杌真人连连摇头,流露出几分嫌弃色彩,笑答道:

“可不敢修并火!”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南杌

他这话对得巧妙,暗暗地引出立场,引得三人笑起来,司马元礼只扯过李曦明,叹道:

“郭道友也是怕了·毕竟早年吃过亏,为这并火之事折腾得头疼脑热,今儿是谈火色变了!”

“毕竟郭神通有名气。’

李曦明笑着答了,司马元礼感慨道:

“不止一个姓,曾经有一紫府并火,害了他家好多人物,后来叫他卖了,换取灵物突破,这才慢慢好起来·…”

“不修并火好啊!只要不修并火··…”

他伸手在额边拍了拍,戏谑道:

“这里头也是有东西的!

李曦明哈哈一笑,却突然想起自家手里威力最大的【天乌并火】也是并火,若不是有谷风引火和符种,自己也要受影响的,只尴尬地撇开不提。

况雨兴许是与司马元礼不太熟悉,只抿嘴一笑,李曦明则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笑道:

“请!”

他这作主人家的引路,叫三人往山上去,在山顶上停了,司马元礼则介绍道:

“郭道友出身东海,是位散修,祖上本是名门之后,大名鼎鼎的【雍州郭氏】,梁灭之时流亡外海,遂无名气···”

这南杌真人微微点头,接过话来,笑道:

“青忽道友不必抬我,若是要比出身高贵,怎及得上帝裔呢?徒叫昭景前辈笑话。”

他轻声一叹:

“当年我家先祖重伤,不敢露面,只好避难到了外海,草草陨落,而外海灵机稀薄,不过百年,家中已落魄至极,唯靠着真人陨落化作的一座岛屿修行··…”

“先祖死前以诸宝物寄托某一位真人,使他照拂一二,也是免得我家因宝而亡,这位真人照料我家百年,因祸而折,从此没了消息···家中也越发落魄,渐渐到了连岛都守不住的地步。”

“若不是百年前曲巳山的老真人从海外经过,偶然发觉…带我出外海,我又得了几分运气,未有如今的出路!”

他看似是感慨不已,李曦明却听得明白、这一介绍,先是提及大梁,点明出身,又提及【曲巳山】,说的是他背后的关系网,乃是东南海况雨这一系紫府。

同时也将李曦明的疑惑解了,能为紫府并火所害,所谓的好多人物应是筑基,强行施用并火救宗族于水火,并火损性伤命,最后惨死也是正常。

李曦明收了手,叹道:

“也不容易·…”

况雨微微点头,接着道:

“郭家这些年折腾得不轻···又从海外归来,急需大量的灵资和一道足以庇护家族的紫府阵法··也符合道友的期望!”

“正是因此,我得了昭景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郭道友,找他仔细问了,不曾想他也识得青忽道友,一路前去合林考察阵法,顺路就过来了。”

李曦明恍然点头司马元礼也不耽搁,从袖中取出一物来。

却是一张绘着的彩纹的玄卷,用一根金色的灵索系着,往李曦明面前一放,他叹道:

“这些日子里,我族中的阵道修士刻画拼凑此阵的阵图,又从几位长霄阵修身上得了线索,十成里得了个五六成。”

司马元礼这举动无疑很周到,也给足了双方面子,李曦明笑着点头,见着司马元礼抚须继续道:

“此乃【天仪致熙灵阵】,乃是长霄打造,他当时从洞天之中出来,浑身宝贝,用起来也不吝啬,阵盘以【白英迢金】为底、【长贺朗星】作纹,以两种紫府灵物配以种种灵资炼成,单单是这一阵盘,可谓是有价无市!”

“此灵阵立成,虽然在抵御他修方面稍次,攻击手段寥寥,却以辅助修行、聚拢灵气、温养生息、立道传法为上上选,是一等的宝物!”

话音方落,便从掌心处亮出一物,笑道:

“此乃阵盘!”

此物巴掌大小,八边八角,呈现出浑一的青白色,一道道细密如牛毫的符文绘在上方,明明亮白如雪,却随着司马元礼掌心的晃动。而照耀出一分分的金黄。

“我家传承有几分底蕴,成功将此物安然取到手中,并没有多少损坏,顶多是伤了些灵气等着新的大阵炼成,温养一两年即可!”

“唯独·…此物是我等破阵贸然取出,我不通阵法,只是用术法拘束在此,还需找个懂得阵法的人来,我与他一同去安置。”

郭真人闻言眼前一亮,暗暗点头,李曦明则从容接过,落到手中,只觉得掌心冰凉。

不愧是紫府级的重宝,整体袖珍可爱,荡漾出属于紫府一级的神通彩光,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目光,拿在手里更舍不得放下,哪怕自家用不着,也恨不得收藏起来细看。

一旁的郭真人目光更是挪不开了,李曦明笑着看他,问道:

“郭道友··是修行···”

郭真人忙抬起头,客气道:

“前辈不必客气,在下郭南杌,直呼我南杌即可·我郭家修行『牝水』、『少阳』,辅之以火德一道,而我以『少阳』道成就···”

“倒是少见!”

李曦明自觉第一次见这少阳一道紫府,可他反应极快,惊异之余更多的是怀疑:

‘少阳也不奇怪,毕竟是大梁的世家,大梁有鼎鼎有名的少阳魔君,可这么一来,结合他先祖外出逃难的经历,极有可能他祖上就是梁帝的重臣、少阳的修士!’

这代表着什么?大梁少阳道统出自【紫台玄榭宗】,也就是俗称的观榭一道!如今的观榭一道是谁作主?卫悬因!为谁办事?落霞!

这就是通晓道统脉络的好处,哪怕对方来自【紫台玄榭宗】的可能性极低,李曦明亦立刻试探起来,点头道:

“倒也不奇怪,原来是少阳道··可是观榭道统?”

此言一出,刚准备开口的司马元礼抿茶不语,郭南机则笑道:

“可高攀不上观榭道统,其实『牝水』才是我家主修,『少阳』一道是当时先祖换取来·…没想到如今『牝水』屡屡不成,倒是『少阳』成了。”

他的表情多了几分感慨,答道:

“我晓得道友想说【紫台玄榭宗】···当年这群修仙的可是高高在上,可如今的他们…正统道统完全断绝··只是一群给【观化天楼道】打杂的而已。”

李曦明略有讶异,可司马元礼咳嗽一声,示意此话不得多提,他只好放了杯默默点头:

‘倒也是…一来他家能被追杀落魄到今天的地步,自然不可能是紫台玄榭宗,二来···卫悬因即使要折腾,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也更不必沾这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不说找个明阳之后,也至少是出身干净一些的··…

郭南杌略有尴尬,紧接着道:

“南杌也明白此物珍贵,这一次也取了灵物过来。”

“哦?”

李曦明颇有兴趣地抬头,见郭南杌从怀中取出一盒来,随手打开,亮出其中一点清亮亮的色彩。

他轻声道:

“前辈请看!”

李曦明灵识一动,便见盒中一片堂堂的金气,上下翻涌,被护在表面的神通法力压制着,最底下的色彩汇聚清亮,显然是一枚金德灵物。

这让李曦明眯起眼来,问道:

“『兑金』?”

“正是!”

郭南杌神色郑重,答道:

“此物无名,乃是一种金煞,却是『兑金』灵物我请老真人看了,说是比一般的紫府灵物要尊贵!”

“尊贵?”

他的用词叫李曦明略有怪异,沉吟不语,司马元礼却皱眉了,半信半疑,答道:

“我看像是【长越执变金】··却多几分光明意味···”

“青忽道友好见识!’

郭南杌摇头叹息,答道:

“当年我家在外海修行,太虚震动,有金星从空中坠落,长霓扫月,逼近天际,引得景色混乱,一片雾水先祖虽受重伤,不得不现身。”

“只望见几点金光坠进海里,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暗暗取了回来,再三研究,也觉得是【长越执变金】。”

“后来谛琰老真人救助我家,我欲突破紫府,以此灵物答谢,以【缪卫并火】取【三宗荣阳石】,老真人收了并火,【长越执变金】却被老真人送回。”

郭南杌目光复杂,答道:

“老真人说的是【申白所馈,旧岁之金】,固不肯取,又嘱咐我们不能与其他兑金接触,触之则有变···就一直保存到今日。”

“南杌成就神通,便去过山门拜访老真人,问过此事,老真人却三缄其口,又问神妙,说是多了几分太阳威能···其实本有几分好奇,如今族中找来找去,唯有此物能拿出手了!”

李曦明细细一品,神通呼应,答道:

“果然有第一显的威能。”

这倒是让李曦明有了几分思虑,自家的帝岐光在巨阙庭中凝炼一室,要以太阳、雷霆、光煞为主位,此物蕴含太阳,又是金煞,如果拿到手中一时卖不出去,也可以用来修炼术法,应该是有些大用的。

他倒是没想过自己取来用,而是想为李周巍的术法锦上添花,否则『兑金』一物,他着实不愿换取!

郭南杌连连点头,李曦明则抬眉道:

“此物的确珍贵,可【天仪致熙】阵盘以【白英迢金】为底、【长贺朗星】绘图,都是极好的紫府灵物,独独这一枚兑金,恐怕难以为抵。”

郭南杌沉吟再三,张口想要说功法,可祖宗之事,未曾与岛中商量过,实在不好拿出来,况雨则抬眉笑道:

“可不止呢,你要修筑阵法,这海量的灵资一定是避不过海内的,而『上仪』一道本就格外的少,明煌道友攻克了长霄,这些东西也少不得!”

郭南杌显然对她颇为信任,思虑着点头,况雨轻声道:

“不如这样…我算了算日子,郭家的人本就少,这阵法哪怕是全力打造也要个一二十年,算得上是遥遥无期··…”

她转来看李曦明,和气地道:

“不如【八方庭蕴灵阵】先叫他取去,郭家在南海的岛屿先立起来,而昭景道友这头也差个在海外帮衬、收拾的,二三十年时间,李氏供些基础的灵物,南杌在南海替望月奔走一

二,力所能及的、无关南北的事情偶尔出一出手,也算是守望相助·…”

况雨笑了笑,答道:

“也不担心别的,等到大阵立好,如果这三十年来的确没有什么麻烦南机的,再看局势添一二味灵资给道友就是了。”

她正色道:

“这事情有我和曲巳山牵线,也算有个保障!实在不行·只能取一些功法来给道友抵用了·…”

这实属出乎了李曦明的意料,让他有些讶异地转头,心中思虑起来:

‘倒也是···’

如今青衍的事情还未处理,李曦明与婆罗埵的几个妖王还有联系,其实都有丹药灵资可以交换,可这些东西又不方便让一些小修带来带去,唯不能腾身出去…只能徒劳在山上坐着

甚至跟南顺罗阇的交易也好,和殷洲的那位见面也罢,都本应该是他去做的事情,却有诸多威胁在前,望月湖又需要守护···不能及时出去,好不容易有个刘长迭,又要驻守群夷!这些东西积压已久,以至于李周巍出去一趟,竟然要做这些跑腿的活了。

‘如果有这么一位人物,明面上只要保持跟我家是友谊上的往来,平日里来这里拜访一二、或者致一书信,太贵重太机密的东西就算了,这些丹药、灵资、普通些的东西交给他来办…倒也好用…'

而那一二味灵资李曦明倒是根本不贪图,也明白况雨是真切希望越国修士能与她这一系走得更近,可真正让他怦然心动的是另一件事情!

至今为止,李绛迁与李阙宛已经有紫府希望,到时候就会有另一要紧的事情——青箓!

‘到时候能在海外找个没背景的妖物,集齐众人之力…兴许有可能··即使没背景的妖物不好找,有一道紫府级的战力总是好的!

‘唯一可惜的是··南海对我家来说没有太多利益可言·也不好把人家扯进南北之争里。

他沉吟再三,根本没想要他家的功法,笑道:

“大可有一段人情往来,既然谈好了三十年,今后也是好友了,不必定那样死,更不好意思让道友给什么灵资!”

“这···”

郭南杌微微一愣,略有不安,连忙回礼,道:

“昭景前辈···”

李曦明摇摇头,笑着起身,答道:

“不必这样客气!”

他持起这阵盘,交到郭南杌手中,笑道:“既然定下来了,就不要让青忽道友多等了,还请速速走一趟!”

这阵盘明明入手冰凉,郭南杌就好像捧着了什么热乎乎的宝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叹道:

“这恩情晚辈记下了!”

他抬眉又去看况雨,微微一愣,却见况雨站到李曦明一侧了,这女子笑盈盈地道:

“恭喜了!我与昭景道友还有些琐事要谈·便不陪同你回去,宁仙子就在新雨,你径直去找她就好!”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魔窟

郭南杌行了礼,与司马元礼一同穿入太虚远去,李曦明仍有些讶异,请况雨在桌边入座了,倒起茶来,问道:

“道友这是···”

况雨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答道:

“方才司马家的真人在场,有些话我不好多说·毕竟他与澹台密切,又没有什么交情,好歹要防一防。”

她抬手接过茶,抿嘴一笑,似乎全然不怕李曦明与司马家的关系有多好,静静地道:

“他如今自称司马,那司马家的因果也须担着·…元修老前辈又在东南海为他经营好了人脉,如若越国要对两海施加影响力,他与竺生真人都是避不开的,到时·还有得打交道!”

“到时候,一位叫司马真人,一位叫刘都护了。”

李曦明听到竺生真人的名字,心里也不意外,叹了口气,况雨这才道:

“方才不大好开口,这些东西还是要跟你说清,郭家是梁末外出不错,可梁末乱世三百余年,中原有一百二十七国,郭氏其实为一地诸侯,国号为庸。”

“诸侯?”

李曦明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我早早有听闻,北方千年前胡羯入关,曾有诸国并立的年代,不曾想一度长达三百年

...”

况雨低声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梁终究是庞然大物,对北方的掌控在梁帝落水而亡、诸节度悖乱后丢失,可仍有权威,各个节度都要将他拿起来做印信,苟延残喘,这一年代,我等称之为【梁灭赵兴】,先是兵乱,梁帝失威,后是羯乱,大梁彻底覆灭,往后才是赵兴…正是从梁帝落水而亡开始的。”

李曦明神色多了几分异样,梁帝落水这件事他已经从空衡嘴里听说过一次了,只问道:

“大梁是效仿大魏,梁帝再怎么样也是个高修了…落水而亡?意指…水德?”

况雨的表情含着些惧色,答道:

“这却非我等可以知晓的··…不见什么水德光辉,却见天空中孛星闪烁,是『修越』归位,大梁监天司倒塌——这也是梁末乱世拉开帷幕的时日,也正是此时,太虚穿梭速度有了质的飞跃,阵盘大行于道·…”

“『修越』归位…”

李曦明低眉抿茶,掩饰自己惊诧,掐指一算,如若这样计算,这位真君已经得位一千余年了。

况雨显然是不敢议论太越真君的,勉强一笑,答道:

“那位庸王叫作郭武伺,是被戚家先祖戚望所杀·退出海内,已经宣告郭家彻底从乱世舞台上退出,道友也不必担忧他与北方的关系…你不必叫这些事情来为难他,他没有复仇的心思,是碰也不敢碰了!”

‘太越真君···与大梁灭亡有极深的关联···连太越真君她都敢暗示,落水却避而不谈,也不敢说那水德·很有可能就是三家之一’

李曦明默默点头,若有所思,抬眉道:“我倒是还有一疑惑…那位真人既然认得【长越执变金】的异样,可愿告知一二?”况雨叹息一声,答道:

“这事情也没什么隐秘,南杌成就紫府时也问过了,只是他不喜欢司马家,故而不肯开口…这还是他不愿意续接郭家以前的因果,又有求于人家,这才如此委婉。”

这女子抿了一口茶,答道:

“此物既有光明意味,又是执变之金,自然与当年的那位太昱大人脱不了干系!”

李曦明略微沉默,问道:

“实不相瞒,我算是对太阳道统有些了解的,这事情··…很有蹊跷··…『兑金』果位只有一个…从未听说能上分旧岁、今朝的道理…既然分了,又有什么用途呢!”

况雨显得有些焦虑,思虑再三,终于答道:

“我这么与道友说罢…大漠金山上的那一位,堪称金德常青之树、难越之峰,自古而今,比祂厉害的人物固然有,一个个祂也都见过,可如祂这样改天换地的人物,再难有了

….”

“祂的成君道兴许不能与古代的一位位空证大能比,却足以盖过六成以上的真君,连果位都因祂而更名…自然有今朝、旧岁这一分别!”

她满嘴在夸,可越夸越叫李曦明不对劲:

‘无论再怎么夸这一位,兑金的变动是怎么也抹不去的,这哪里是在夸,这是条条在指!’

李曦明听着心头打鼓,答道:

“我也听说过祂的本事··…”

况雨有些窒息地摇头,显然并不觉得他的表情是有听说过,只答道:

“这【长越执变金】是旧岁之金,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凝炼打磨,化为一小镜,用以照耀光煞——这是老真人亲口说的,他一辈子都在炼器,大可一听。”

“至于其余的用途·…”

况雨顿了顿,有些古怪地道:

“给金羽、给剑门都是可以的···却很得罪其中一方。”

李曦明默然按着这枚玉盒,沉吟不语,良久道:

“敢问果位之名?”

况雨先是沉默,很快答道:

“当年我在衡祝学道,有一本兑金五讲。是极古老的书,有些谬误,把『兑金』一道写成了『申白兑金上酉』之道,说是申酉金之正位。”

“正位。’

李曦明有些失神,呢喃道:

“申酉金之正位···请我执金···执的就是这正位之兑金···”

“昭景道友?”

况雨挑眉,李曦明则低低摇头,笑道:

“想起司马家的一道宝物。”

况雨点了点头,笑道:

“除了南杌的事情我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道友,前些年你拜托我的【寒云心铁】已经有了消息,是玄怡真人偶然得来,我为你取来了。”

她将袖中的白银铁盒放在桌案上,只见盒中一片寒霜凝聚,流淌着浓浓的白烟,烟中是一片巴掌大小的寒铁,沁着白光。

李曦明眼前一亮,道:

“道友可有所求?”

这女子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直了直身子,点头道:

“偶然间听着玄怡道友曾经有一道【尚飨银】,我道正用得上,欲与道友换取···可这事情…有些不合适·…”

“【尚飨银】断绝已久,寒炁灵资却常见,倒是占了道友的便宜。”

李曦明笑了笑,问道:

“阙宜的功法,道友也用心了,这些年的照顾也看在眼里,不必客气!”

李阙宜一直在她岛中修行,如今的功法颇为上乘,也是况雨出的力,虽然这事情她从未提过,李曦明却记在心里,不平白让欠她个人情,只将这宝物取出来,交到对方手中,正色道:

“我倒觉得还不够。”

“我喜爱这孩子,却不是为了换你家人情。”

况雨笑着摇摇头,李曦明却不大相信,只应付过去,一路送她出了山,一边将【寒云心铁】交还到她手上,笑道:

“那就请南杌走一趟,把东西交给定阳子,顺便替我问问·我家那一副盔甲…如今进度如何。”

“好!”

况雨行了礼,答道:

“待到贵族的好消息来了,我等一定上门贺喜!”

李曦明知道她指的是封王,摇头叹息,一路回到山中,暗自思量:

“再凝练一年仙基,试一试『天下明合天海,殷洲。

殷洲宽广山脉起伏,血气森森,山间白骨,四处皆是妖物,与世隔绝,却有常有神通、释光来往,在太虚之中穿梭,落脚洲上。

洲边海水荡漾,照耀出蓝白两色,太虚之中莲花朵朵,金衣和尚现出身形来,脑瓜子上皆是海水的光辉,波光粼粼。

他面如止水,气度斐然,摇身一变,化作个乌发长须的道士,在山中落了脚,立见一青鳞兽翻山上来,把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插,问道:

“可是明慧大士来了!”

明慧摩诃神色平静,淡淡地道:

“正受了平偃子邀请,还请妖将带路。”青鳞兽便引他上前,道:

“大士快一些,让大王等久了。”

放在其他地方,明慧摩诃撞见了这等妖物,一定是要收为坐骑的,哪能让他这样说话?可此次不同,他不但没有动怒,甚至加快了步伐。

‘这平偃魔头也真是的!不及时提醒我…殊不知,我从海内赶来也是要时间的?’

山顶立着一亭,正中坐了两人,一老年、一青年,老年人面色蜡黄,耷拉着眉,白须飘动,正抚须开口,而青年一袭长袍,袖绘金纹,点头听着。

明慧一踏上山顶,见了这青年,便觉得两眼灼灼,定睛一看,此人身上光焰熊熊,是命数臻极,颈间鳞片浮现,白纹依稀,心中一凛:

‘就是这位大爷。

“莲花寺明慧,见过两位道友!”

李周巍闻言抬眉,却见了一道人,金眸一动,便将他的原型看穿,听着平偃子笑道:

“请!”

这和尚入了席位,先拎了袖子,贺道:

“道友成就紫府··我在北方也听闻过,为望月贺!”

李周巍对释修真没有多少好感,若不是莲花寺一向与仙修亲近,又只有他明慧这一条路处理得起他手中的东西,他可不太适合坐下与释修谈话,只答道:

“客气了。”

李周巍一路看了殷洲,心中其实很是莫名。

在外人口中仙山仙洲的殷洲,实则妖物猖獗遍地白骨,米肉堆积为宴,赤血汇聚成池,合天一海的人资,源源不断,输往洲来,叫山间吃得痛快,一个个咨牙侠嘴、哈哈大笑,酒足饭饱,便离洲而去,听命巡海,犹有些流连忘返。

这景色藏在林中、缩在宫里,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虺药也好、几只妖物也罢、甚至龙属的大人物,也应当端坐其中,吃肉饮血无误。

龙属牧海可不是白叫的,哪怕崔家也要乖乖上缴灵物,只是层级高了,不必送上族人供妖享用,可龙属对东海的诸修可不是这么客气!

‘累年累月···殷洲之白骨,可以堆积为山,铺海成礁了。’

而这整座道门妖物来往,弟子驾的都是魔风,眼前的平偃虽然仙风道骨,低眉一观,却是森森白骨挂皮囊,已经炼了个无血无肉的法骨,衣物一掀,底下魔气滚滚,血光迷蒙!

眼下的道士也不是道士,而是个胖乎乎的和尚,身上的善乐之光明媚,可善乐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偃这座山、龙属这大洲,说一句妖魔之窟也毫不过分!

‘这才是螭裔。

他面不改色,神色冷淡,明慧则毫不尴尬,笑了笑,端坐在侧旁,这才见平偃开口.嗓音厚重,如同得道高修:

“劳烦大王久候!”

而倒映在李周巍金眸之中,仅仅是一个骷髅头在开合而已,李周巍根本不多说,从袖中叮叮当当地倒出一片金器,或环、或袈裟、或杯、或莲座,在地上堆积起来,散发着灼灼的光辉。

明慧有些惊异地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一件件打量起来,平偃却将目光投过来:

“大王远道而来,却出乎我等意料·…我这山间简陋,只怕怠慢了大王。”

“无妨。”

李周巍摇头,平偃目光却有些闪烁,感受着冲面而来的明阳之气,魔道功法略有不适,瞳孔中浮现出浓密色乌色:

“大王…我听闻·…大王手中有一枚宝物,叫作【乾阳】,乃是白龙太子所赠,此言可属实?”

“哦?”

李周巍抬了眉,望向他的目光骤然锋利起来,问道:

“正是…平偃道友有何贵干?”

“嚯。”

平偃抬了抬眉,笑起来,那张蜡黄色的脸庞显得有些僵硬,低声道:

“前些日子,海中大宴,便有妖提起此事,向太子发难,让备海龙王发了好大的火,我虽然不在席上,却得了好些指示···有位黑龙桃的大人···也想见一见大王!”

李周巍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在平偃面上扫来扫去,判断着他到底是那一位龙王的人,可他还未回答,已经隐约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李周巍的身躯却更放松了,倚在桌边,随意地道:

“请便。’

可他话音未落,亭中冷风骤起,一位黑衣男子已经站到了亭外。

此人身材高大,面庞如同刀削斧凿,刚猛威武,神色凶且冷,光洁的额头上垂着两缕黑发,在风中轻轻飘动,腰间系着一长刀、刀鞘白骨、宝珠妆点,滚动着深深的魔气。

此人露齿而笑目光冰冷,一缕缕鬃毛正从他的脖颈处显露而出,在空中释放着滚滚的妖气,形成环绕躯体的黑色煞风:

“黑龙桃,广缶。”

李周巍抬起目光,注视着他,那双龙眼之中正蕴满了滚滚的魔气与杀意,几乎一瞬间就让他心中警惕地冷笑起来:

‘好…真心想杀我。

平偃已然毕恭毕敬,离席而拜,明慧则惶恐不已,左右为难,额上见汗,唯有那金眸青年静静立在亭中,冷冷地道:

“明煌,李周巍。”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孰为明阳

亭间一时寂然,明慧摩诃哪还敢坐,噌一下站起身来,侧身立在一旁,心头已经骂开了:

'平偃魔头折腾什么呢!谁不知道这位爷是白龙太子的好友...龙属诸祧之间多少不对付...他平偃想死不成!’

平偃在殷洲算不上哪一祧的人物,可这样折腾,哪怕讨得了这黑龙广缶的欢心,鼎矫又岂能让他好过.实在是不明智!

明慧摩诃心中哪怕已经骂声遍天,有万千犹豫,却一言不发,默默立着。

无他,明慧的地位虽高,却同样不敢得罪龙属,更何况此地是殷洲..哪怕被龙属一巴掌抽死了,堇莲也无处申冤——大羊山会为他明慧出头?不可能的事!不拍手称快,治罪堇莲就不错了!

这和尚一怂,只低头站着,偏偏心头又不安,唯心中喃喃:

‘非是小僧不敢帮,属实是不明立场,怕坏了大人的大事啊!’

他心念流转之间,李周巍的金眸已渐渐明亮,感受着那妖龙身上传来浓厚杀气,目光冰冷起来,静静地看着那妖龙踏进亭苑,停在近处。

这平偃子...这紫府中期多年的魔头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起。

妖龙广缶虽已化形,躯体却极为庞大,巨大的阴影投射而下,整座亭苑立刻逼仄起来,他呼吸之间的滚滚妖气凝聚成型,如同水流一般从他两侧冲开。

“李周巍..”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语气平淡:

“你就是擅矫白麒麟名声的仙修--乾阳镯何在。”

此言一出,明慧心中一片冰冷。

‘这是...不承认明阳之实。’

这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信号!

龙属与魏李有渊源,关系一度亲密到了龙属的长公主兆和龙女入魏宫修行,备海龙王则随东方游入宫,唤魏恭帝为世叔的地步..

哪怕龙属千方百计地不想落霞动摇明阳果位,面对这样一位白麟的后裔,不到不得已是抛不下脸面的!偏偏又不能坐视李周巍成长...唯一能蛮横除之后快的方法粗暴又直白--不承认他是白麟就是了!

如若李周巍与明慧没什么关系,明慧如今一定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可他心里本就发虚,只是面上挂着假意的平静,如今一瞬间就有了抉择:

为他出手无妨,毁去这法躯也无妨..小僧找不到立场啊!’

他的心中犹豫万千,上方的金眸青年却抬起眉来,颈间浮现出一道道玄妙的金纹,淡淡地道:

“不知龙王是憎恶魏李明阳还是瞎了眼了,命数所定,昭昭如此也看不清,要借这等话消遣。

这青年已经从位中站起,迎上广缶青黑色眸子中森森的目光,手中金光凝聚,一节一节地凝聚出那亮白色的长戟,滚滚的彩光从他身后升腾而起。

那长戟已然撑在身前,滚滚的魔气淹没整片山脉,妖龙的身影在黑雾中无限放大,广缶冰冷的笑声与黑暗一同蔓延整片天际,叫山间一片漆黑,唯留下那一双在黑暗中光明的金眸与一句冰冷的话语:

“【乾阳镯】?我叫龙王看个够。”

广缶的笑声滚滚如雷,带着冰冷和妖龙怪异的沙哑:

“好胆!”

弯月般的长戟架在空中,天空中的黑气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明晃晃的庞大刀气如山,狠狠地镇压在长戟之上,让这把长戟猛然驻在地面上,炸起一片璀璨的金光。

这位龙王毫不讲规矩,腰间的刀气魔气已经酝酿了不知多久了!

“轰隆!”

璀璨的金光瞬间爆裂,如同势大力沉的重锤,贯穿山体,被打入深深的地底之中,而天空的所有黑气已经从山体上脱离,冲上天际,化为一只盘桓于天际的云气巨龙,随着广缶收刀回鞘而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这滚滚的魔气让明慧倒退三步,心中冰凉:

‘还真打起来了!一条二神通的龙王.”

龙,东海之主,道胎、大圣之后,不掺杂有半点斑驳的嫡亲,当界血脉第一的尊贵妖物!

古往今来,妖物中的大圣无非那么几位,鵝乌血裔几乎断绝,哪怕孔雀这种不算正统的后裔投靠释门,同样得让诸修毕恭毕敬,更何况是龙!

而广缶是什么妖物?黑龙桃的尊贵龙子,哪怕只有二神通,亦叫明慧手足无措-—不说人家的神通...身上灵宝都足够他彻彻底底陨落在此地!

仅仅是这思索的一瞬间,闪亮的金色已经从地面升起,化为一道金色的流星,带着滚滚的气浪,直往天际上飞去。

“吼!”

可天空的黑衣妖王只张开口来,那张大嘴一浮现出狰狞的鳞片和锋利的长牙,吐出纯黑色的、粗壮如山峰的光焰!

“哗啦..”

那金色的光彩一瞬间被淹没,可滚滚的彩云仍在天空之中凝聚,广缶的龙眸却越发光明,狰狞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笑意:

·『君蹈危』.…

他的手赫然抬起,挡在面前,狠狠一抓,只听雷霆声动,怦然接下了横来的一拳。

李周巍已从光焰之中脱身而出,金眸昭昭,近在咫尺。

神通法力拉锯的光焰在两人掌间浮现,广缶口中的光焰顿时停止,面孔恢复为那威严霸气的模样,身后神通法力凝聚而成的庞大巨龙则高高昂首,再度张口吐焰!

魔焰汇聚着滚滚魔气倾泻而下,李周巍面上的纹路却越发明亮,『明阳』法力与【明彰日月】一同运转,将眼前的魔气通通炼化,可澎湃的神通法力仍在面上汹涌,要将他的法躯融化。

“憎恶魏李明阳?”

广缶青黑色眸子的盯着他,冷笑起来,沙哑着道:

“恭帝在时,我大父三次入宫,李广亨是我父亲的结义兄弟,乾阳是我家人亲自取回来,魏李前后兴灭,我父亲是唯一一个肯站出来的,最后被抽去了龙筋身陨,陇地困龙岭至今还是陈国的洞天福地...你与我谈魏李?”

“谁憎恶魏李明阳?是鼎矫还是我?李周巍...你可想清楚了。”

这妖龙似乎大有深意,那双黑瞳提醒似地望了他一眼,裂口一笑,鼻息之中吐出魔气来:

“你是魏李明阳..…还是魏帝是魏李明阳?”

李周巍微微眯眼,面上同样浮现出笑意来,眉心处迅速明亮,【上曜伏光】倾泻而出,将那滚滚的魔焰通通化解,青年口中则发出低沉如咆哮般的笑声:

“你谈魏李?如今霞光牧魏帝,晞索缚麒麟,有什么好谈的!如你等真有解救魏帝之法,今日何必有我!”

他眉心处的光明迅速转化为深不见底的黑暗,滚滚的【帝岐光】冲出,无数金黑两色的流光遮盖了整片天际,将所有魔气盖住,同时传来这白麟森冷的声音:

“谁是魏李明阳?尊卑是明阳,弑父亦是明阳,魏帝为尊位,今日可有尊贵?而明阳之命降我身,为憎逆位,为弑君父,为夺权柄,我处阳極位,如奉明阳果位钟爱,悖逆帝王,我既登位,我

即明阳!”

他哈哈大笑起来,讽刺道:

“本王若真做了这魏李明阳,你是要除我,还是要助我?!”

广缶双眼的魔气越发汹涌,竟然一时不能开口,面上的皮肉抽动着,皮肉破开,长出一分分漆黑的棱角,两条长长的棱须从他唇边抽出,在魔焰之中舒展着身姿。

李周巍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子尊父是明阳,子弑父亦是明阳,广缶自称维护魏李明阳,要杀他助李乾元,可李乾元端坐于果位之上,却无国无帝,已不能为明阳君父!

而李周巍虽然在果位之下,可明阳这种独尊果位去钟爱一个果位之外的人,唯有一种可能——让他弑父。

倘若李周巍奉尊果位之命,他就完全贴合明阳倒悬的悖逆之位【阳極】,他才代表明阳!

广缶的眸子中涌动着如雾气般的黑色,已经在他话语中舒展的身姿,那双大手已经化为庞大狰狞的妖爪,洒下魔焰。

天空中的云雾密布,透露出一鳞半爪来,长长的犄角,亮白色的尖牙,黑雾中如同水塘般的深黑色龙眸,遮蔽了整片天空。

漆黑的雾气笼罩四方,广缶龙首狰狞庞大,对着那一点渺小的金光缓缓低下,龙王的语气带着笑意与癫狂:

“你敢登位么!”

李周巍置身无穷黑暗,长戟抬起,正对着广缶的本体,乌焰从他的身体之中汹涌而出,长锋闪闪,寒光夺目,他静静地笑道:

“我能弑君。”

天空中的黑云如雾一般散了,广缶已然不见,身材壮硕的灰发男子正立在空中,两眼之中透出沉沉的红光,甲衣缝隙中满是灰白色的毛发,负手立着,如同一座山。

而这男子背后还跟着一人,满身甲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彩,面孔笼罩在盔胃之下,看不清形态。

李周巍松手,掌间的长戟消失不见,拱手道:

“见过备海龙王。”

东方烈云的目光阴沉沉,盯着远方,答道:

“白麟多礼了。”

他直盯着李周巍的眸子,道:

“不曾安排好殷洲,让白麟见了笑话,好在我就在海中,见殷洲麟吟龙啸,从备海赶来,不算晚了。”

“眼下目光渐多,先行入山。”

东方烈云的面色实在不好看,甚至有些丢脸的模样,只引他入洲,李周巍不置可否,驾光而下,心头冷笑:

倒是及时。

平偃子的灵山已经被打塌了,土石崩溃,亭台倒塌,露出山体内森森的白骨,红殷殷的血海从山中涌出,泄了一地,犹有一群妖物如苍蝇一般聚在山边,大口饮血,任由平偃门徒驱赶而不退去。

平偃子则在这废墟上跪结实了,明慧恭身立在一边,低眉顺眼,只缩在角落,希望这龙王看不到自己,东方烈云果真一个眼色都不给他,而是冷冷地盯着平偃子看:

“废物。”

这魔头大气不敢出,跪倒在地,恭声道:

“见过备海龙王、见过绪水妖王!”

东方烈云半句话没回他,只一步越过,身后跟着的绪水妖王同样一言不发,带着李周巍一路上了金宫金殿,深入洲中,这才见到一大如山岳的宫殿。

龙属还是那股脾性,殿中的主位大得像栋房屋,东方烈云在位上坐下了,神色冰冷,沉声道:

“见笑了。”

李周巍摇头,淡淡地道:

“与龙子交手,所获甚多。”

他的金眸中很是平静,并无气恼与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显得有些阴冷,即使在这位龙王面前也没有半点怯意,而是问道:

“【乾阳镯】不知是何来历,竟然连累了太子!”

东方烈云那双红光闪闪的诡异眼睛盯着他看,幽幽地道:

“魏帝当年有赐镯,一曰【乾阳】,就是你手上这枚,赐给魏帝之弟李广亨,二曰【长宁】,给了拓跋长明,三曰【崇泰】,给了高家是楼崇阳。”

“镯之一物,起于周时蓄奴,锁在手腕之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赐于臣下,示意安定一方,不逃不叛..”

“拓跋家、是楼家都是边境的大部族,东胡十六族的领袖,赐下这镯子,自然需要他们安安分分替魏国看守边境,勿起心思自有重用。”

东方烈云笑了笑,道:

“赐给李广亨...意思相近。”

李周巍微微敛色,默然不答:

‘原来是警告我...

既然魏帝以此警告部下亲族,那你龙属再拿此物赠我,意思又有多相近!

东方烈云则神色自然,静静地看着他:

“鼎矫如今也成就神通了,只是海里的老祖宗过生辰,不能前来见你,很是可惜,他当时亲口跟我说过,你的事情,要交给他安排。”

“也算是一番体恤了。”

东方烈云神色平静,李周巍拱手谢过了,随意笑道:

“这倒是,毕竟太子的属下都在朱渌,我如要准备身后事,一定要他们相助,只是大乱方起,家中腾不出手,迟迟没有提上日程。”

这龙王神色莫名,靠在主位上,幽幽地道:

“这倒是无妨,你也不用考虑广缶那一边,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在这处能名正言顺的给你惹些麻烦,这事情不必急,至少等你三神通了再行此事..”

他摇摇头:

”鼎矫的命神通未成,做这事情实在不方便,可他又要亲力亲为,就等他一些年岁,也让你先腾出手来!”

李周巍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盒来,其中色彩纷呈,颜色迷离,端端正正放着一枚水金:

“这是【沉犷岁金】,正是合水紫府灵物,是从洞天中的来,难得有几分稀奇,太子既然成就神通,区区薄礼,物薄情厚,还请龙王收下。”

东方烈云伸出手来,将那玉盒夹在他的指甲缝里,收进怀中,随口道:

“我替他谢一谢白麟。”

这点东西龙属一定是看不上眼的,说句难听的,真是不够人家塞牙缝,李周巍只能算是情意到了,看向一旁的将领:

“可是绪水妖王?”

这将领微微一愣,有些恭敬地低头,答道:

“禀大王,在下卢旭,忝在绪水为王。”

这将领堂堂紫府中期的妖物,放在九成以上的地方都可以横着走,为一方之霸主,跟在东方烈云身后恭恭敬敬,面对他更是态度恭敬的如同小妖...…让李周巍心中一动:

‘妖物虽然斗法有时不如人属,有时候比释修还要矮一头,可一向寿命长,血脉好的突破更是轻松,一代累积一代,东海底下...龙属的实力果真深不可测..

他面上平静,笑了笑,道:

“当年有位白锦江王,救过我一得力干将,这些年他一直想着报答,却迟迟没有白锦江王的消

息,我前些日子听闻他在妖王麾下,若是有了机会,可以让两人一叙。”

这绪水妖王微微低头答道:

“小妖明白了。”

见他一点便通,李周巍起身行礼,答道:

”既然已经在殷洲斗法,只恐被他人察觉,趁我湖上空虚进犯,并不多叨扰!”

东方烈云点头,坐在主位上,幽幽地看着他远去,那双龙眸之中充满着冷意,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李周巍...神通在身,气度也不同了,只怕是有野心...盼着不要到了临头给我整出什么乱子来!’

他的目光越发阴冷,让整间大殿中的气息都凝滞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见他冷冷地道:

“绪水!”

一旁的将领低头:

“臣在。”

“去一趟列海。”

……

李周巍出了宫殿,回到平偃子山门,发觉原本倒塌的山已经被一堆好了,只是亭台楼阁还在修建,那魔头一路迎到山间,腆着脸笑:

“多有冒犯,还请勿怪...”

李周巍满心头绪,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了,甩了甩袖子,问道:

“明慧何在。

平偃子连忙道:

”刚才两位大王大战,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又看见大王被龙王带走,一口气躲到外头去了,说是在洲外等着大人。”

见他指了方位,李周巍略略点头,从这魔窟之上驾风飞起,终于离开了这阴云重重,遍地血腥的海外仙洲。

一路向外飞去,果然见着那和尚驾着祥云在天空中等着,早已现了原型,身边的金器堆了一打,翘首以盼。

李周巍一现身,他眼巴巴地驾着云就凑上来,软塌塌地行了礼,忙笑道:

“大王...大王好神妙!那可是堂堂龙子,竟然与大王打的不分高下..”

这番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哪怕他口绽莲花,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李周巍却心里有数:

‘两方都不曾动用灵器、灵宝,甚至还没有动用神通,只是过一过招而已,如果真的打起来,以对方龙躯之庞大,法力之深厚,一下取出个三五样灵宝,还有什么打头...

这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只是李周巍和他算得上修为相近,觉得是在抬花花轿子,懒得听他奉承,道:

“当年答应我叔公的东西,今日还差几成取回来?”

这话将明慧吓得眼巴巴一笑,答道:

“我备好了...备好了!”

他一翻袖子,从中取出一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珠,往掌心一放,笑道:

“大王,你瞧!”

李周巍皱眉望了一阵,只觉得道道金光扎进眼里,皆作琉璃光色,迷乱心智,遂问道:

“这是?”

明慧笑道:

“听了道友的要求,我找了多方人物,一是要换灵火,二就是要换些灵器..…只是不能声张,只偷偷摸摸、东敲西打地问,却也得了好东西。’

“这一道是『灯火』听人家说..这东西能止寒、能抽煞...被封在这一道琉璃珠之中,通过种种变化锤炼,算是释器,至于名字..…我便不大清楚了。”

李周巍只这一眼,已经看出不对了,皱起眉来。

他给明慧的是什么东西?一些怜愍手中镇压来的金器,顶了天了也就从那骀悉摩诃手上夺来的金环、早些时候拿到的袈裟有些分量...可明慧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释修手里本来就没几个好东西,更何况紫府灵火辛苦锤炼而成的释器?这释器放在北边一定很贵重,如果说有灵宝的地位,手上这几样东西顶了天了就是灵胚灵器...

‘哪有人这样做交易的!几乎是我家把【重火两明仪】取出去,换取了【示川】、【赶山赴海虎】、【督山点灵符】这一类玩意儿...岂不是冤大头!’

虽然两方并不能完全等同,这珠子比【重火两明仪】差得远了,类比上却是极为相近的,叫李周巍皱眉,立刻警惕起来,冷冷地道:

“摩诃真是好会做生意!”

这一句把明慧给噎住了,满面尴尬的看着他,低声道:

“还请大王听我解释..”

他尴尬一笑,继续道:

“我那里得了大羊山的消息,过些日子要派我南下,去驻守江北..”

他只说到此处,李周巍有了然之色,明慧讨好道:

“道友也知道,我莲花寺一向与仙修亲近,从来没有什么南下的心思,我家也因此与其他几道近年来关系越发紧张,这次大羊山要我师兄弟南下,一定是要打头阵的...指不准还要往湖上去!”

这和尚摸了摸光头,笑道:

“还请大王手下留情..”

李周巍心中却有些为难,摇头道:

“斗法之中,神通无眼,哪有什么好留情的,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我给你留了手,谁又给我家留手!更何况...”

他金眸一眯,细细地盯着他:

“敢来我湖上猖獗,肯定是要留点东西的,要么留下法躯金器,要么把性命留下。”

明慧听着真有些心里打鼓,他这话本是自己胡诌的,可仔细一想,把自己派去湖上这种事情难道那群同门做不出来?尴尬道:

“我明白!我明白!”

他眼睛咕溜溜一转,笑道:

”大人既然把金器卖给我了,我回去熔炼、贩卖以后再打造一件,绝不让大人破了规矩,到时候大人就拿了去吧!和那些同门呀,同道啊的金器捆在一块,再取过来卖我...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周巍听得面色古怪,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这和尚两眼,笑道:

“我要是要性命呢?”

“诶!”

明慧嘿嘿一笑,答道:

“这有何难,来的一定不止我一个!道友就逮着那些..那些大欲道、慈悲道、还有那什么什么大地.大慕法界!就逮着他们打好了,这性命随便怎么取!”

“我啊...嘿嘿,就让您长辈跟我斗法好了,保准伤不着他!”

李周巍嘴角抽了抽一边打量他,一边思索起来,面色有些怪异,这才道:

“不好说,我看你还斗不过他。”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黑白无分

“喔..”

李周巍一句话把他的话堵进喉咙里,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只尴尬行礼,拱手道:

“却是得罪了!”

他抬了抬眉,犹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贪婪,腆着脸笑道:

“还有...还有就是昭景道友当年答应我的【听魂桑木】,则应允我..”

李周巍这才觉得他有个和尚模样,心中忖起来:

‘倒是...东海有个燕真人的事,叔公如成就『天下明』,如今的【听魂桑木】也取回来了...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见着和尚富庶如此,他也动了念。

‘北方被释修占据多年,大量仙道之物落入他们手中,大部分都用不得...如同宝器在南边并没有价值可言.从北边换取灵物,不失为一个好路子。

‘莲花寺蛇鼠两端,对大羊山和观榭有所不满,无论是表面上也好、真有不满也罢,话不能轻信,可消化释器这条道不能断。'

他虽然不信任莲花寺,可今后的释修之物不会少,于是多了几分宽容,将他手中的宝物取过来,应答道:

“叔公已经有了消息,不会让你久等,我替你把话带到...不过.”

他抬眉问道:

”不知摩诃或者说莲花寺手中还有多少灵资灵物,可供一选。”

明慧微微一愣,连忙点头,答道:

“我家大人喜好收集仙道之物,倒也..不少.”

李周巍思虑道:

“要有助神通突破的。”

明慧苦苦思索,摸索好一阵才从袖中取出一盒来,踌躇道:

“大人可听说过...【伏元太秘】?”

李周巍点了头,疑道:

“你好大的本事!”

明慧连连摇头,两手一合,答道:

“传闻大羊山上就有【伏元太秘】,此物与【仙清一炁】交感,在洞天催化下生出一灵炁,唤作【听紫意炁】。”

“此物对仙道有所裨益虽然增长不了什么修为,也很难炼什么丹,却有几分辅助神通的功效...我师尊当年留了不少,我成就摩诃,他也取了一份给我修行,嘱咐我南北本一道,常常观想,必有好处…”

他面上浮现一些肉疼的色彩,将玉盒打开了,答道:

“大人请看!”

李周巍一启玉盒,果然见了层层紫意被法力封在盒中,灵识拂过,便觉得神通蠢蠢欲动,金眸闪动,答道:

“这是...『紫炁』?”

明慧笑道:

“是极!『紫炁』为『天修紫炁仙元』一性,与仙道息息相关,正符合道友的要求!”

李周巍看了一阵,点头道:

“不错。”

明慧便笑,点头道:

“我没有师尊那等天分,这参详来去,总是无用功,不如向道友换些好用的灵资,与这些金器一同融了,炼一好宝贝—-你们的好些神妙我都用不上,最好是直接些的...坚不可摧、穿梭太虚,这等一定能发挥作用的为好!”

李周巍略微思量,问道:

“鹤抱石...道友可有所需?此物能点缀法器,有穿梭之能,是『真炁』一道与诸道相合。”

明慧真认不得这什么鹤抱石,只听着有穿梭之能,换来并不算白白浪费,就已经暗暗庆幸,表面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

“我正需此物!”

李周巍便点了头。

可惜鹤抱石还在李曦明手上,一时取不得,便谈好了到时叫人送去,李周巍一摸袖子,心中暗叹:

‘洞天中所得,除了离火灵资,已经挥霍的差不多了,就连长霄山得来的也就剩了个【绸缪心冰】值得一提...终归是不够用的!’

明慧手中的灯火从北方得来,又经过释修锤炼,才到明慧手中转头就到了李曦明手里,显然不大谨慎,灯火又非家中所需..好在家中有【闰阳法】,虽然涉及灯火的极少,可此事可以先试试,再不济也要把释修的痕迹给抹除了。

‘此事...对于叔公不过易如反掌。’

明慧终究是北释,李周巍也不同他多说,驾风而起,一路向西离去。

明慧则收了手,明明献了宝贝,却没有多少心疼之色,将手在袈裟上搓了两下,把一堆金器收进袖子里,心中琢磨起来:

‘只够那灵火的三成,也不知【听魂桑木】有几份。’

自家师尊魂魄出了问题,一度破了道法,只好在这些年破而后立,转修他道,在术法上突飞猛进,在仙释两道皆有成就,魂魄上的事情其实也不急了。

明慧暗暗心焦:

‘这位参与的事情没一个是好对付的...站在一边都要担心小命,这回又和龙子斗起来,这我能如何折腾!'

‘罢了罢了...回去问问师尊只把两位的那些话复述一遍,叫他听一听,兴许会有什么收获...这白麟已经有些生疑了,下次可不能这么大手笔..…要贪婪一些…

他收起祥云,在原地一蹬,当即化为一道金光闪闪的色彩,闯入太虚,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海中的云雾才变得浓厚起来,天空中雷鸣不止,那一重重的黑云叠堆,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从空中游过。

浓浓的迷雾之中,魔云升腾,那黑衣男子仍站在天际,双手负在身后,眸中涌动着一重重紫黑之气,神色有些复杂:

‘备海龙王...东方游陨落多年...白龙祧已是他作主了。”

明明与李周巍大战一场,又被东方烈云匆匆赶走,广缶的目光却没有半点波动,而是静静地盯着西方,直到身边传来淡淡的话语声:

“如何。”

这只妖龙的眸间再没有冰冷的杀意,而是清晰的猜忌:

“他们猜得稳,我却不认为落霞会做这样的事情。”

“哦?”

身边的话语还多了几分情绪:

“你觉得他们做不到?”

广缶摇头:

“他们能做,却不会在阴司眼皮底下做..没有意义,也违背了落霞行事,或者说-—落霞不屑于这样做。”

一旁的声音一滞,问道:

“哪怕...让『明阳』登新主?”

这只妖龙袖间荡漾出滚滚的魔气来,抬眉望向天际,一直看向那远方沉在云海里的太阳,淡淡地道:

”能不能登不好说,可他们不会怕,『玉真』登位你可见天上怕过?相反,他们为天地庆、为霞光庆,庆贺那位玉真主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多一分靖平。”

日月同辉天地。

云气袅袅,幻彩交织,李曦明慢慢从入定之中醒来,阁楼之中的天光为之一收。

遂起身抬手,指尖上冒出一两点金光,围绕着手腕盘旋一周,落回指间,白金色道衣的真人微微抬头:

“『天下明』圆满了!”

这『天下明』仙基前后修行又用去不止他一枚紫府灵丹,还是明阳一道【麟光照一丹】.更别提花费的时间精力了!

‘难怪要夺人仙基...这一次修炼,除了紫府灵丹、金丹一级的洞天福地,这还是有箓气加持的!如若无此提升,速度慢上三四倍,要修到何时去!

他心头暗叹:

‘哪怕练成了这次失败的可能也不小...如若我无功法、或是卡在仙槛也就罢了,大可外出布局落子,还有些松弛,偏偏是神通在前而不能得,真是锤炼心智.…

李曦明上前一步,踏出洞天,从内阵中现身,再踏一步,已经到了栀景山间。

山间天光烁烁,青年正立在栀子树下,默默思量,见了李曦明现身,李周巍转头抱手:

“叔公!”

李曦明笑了笑:

“回来得好快!”

“已经小半年了。”

李周巍的神色略有阴郁,摇头道:

“在殷洲和一位龙子斗了法,行迹已经暴露,南海也来不及去了,只能急切赶回来...只庆幸明慧的事情解决,不算白跑一趟。”

“什么?!”

李曦明心底一骇,问道:

“龙子?鼎矫?怎地会到这地步!”

李周巍踱着步,将殷洲的事一一谈了,这才沉声道:

“我早就疑虑广缶杀不得我,可东方烈云现身的一刻终究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时至今日,阴司、落霞皆见过面,尤其是杨氏以王位予我,如今我李周巍已经是一颗在棋盘上的明子,龙属没有贸然拔出它的可能了。”

“兴许我当日回绝了杨氏的王位,今日才会有那么一线可能死在殷洲...如要动手,恐怕是白龙杀我。”

李曦明愣了愣,疑道:

“白龙?鼎矫?这...他不是与你亲善么!”

李周巍默默摇头,答道:

“不是他,是备海...鼎矫奉命行事,当年只是筑基,立足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李周巍从来不觉得龙属诸祧之间真的有什么争斗,兴许有不同的立场,可最终目的都是相同的。

“叔公,诸祧对我的态度不同,仅仅代表着龙属的几方面考虑而已..”

李周巍微微低声,答道:

”对待我李周巍,龙属从情感上也好、谋划上也罢,都是有冲突的,龙属当然不希望我加速明阳陨落...可这不代表着他们对李乾元有多亲近,就如同我斗法之时所说,龙属真的有解救明阳的能力、拯救明阳的心思,今日何必有我李周巍?”

“既然有李周巍、有白麒麟出入龙宫,龙属的根子上一定有要致李乾元于死地的成分!”

他一字一句地道:

“但使位有主,何人坐不得。”

李曦明与他对视一眼,心头便明白了。

龙属矛盾的立场实则指向了另一个可能——龙属也希望他求证明阳,可求证果位的结果一定是登上明阳!作为亲善龙属的真君为龙属求真之路添一笔助力!

‘你李周巍要么不证,证就要成!”

李曦明欲言又止,见着李周巍讽刺地笑起来:

“至于金性转世?不知叔公信不信,我是不信的。”

他李周巍哪有那么大的面子?龙属为何帮他?因为是明阳,既然转世修他道,为何还要帮他李周巍?既然他不能给龙属带来利益,龙属何必要发慈悲花费一份金性让他转世?难道是欠缺一紫府

吗?!”收性自能作金虹,成仙若有道,岂使尔得之!’

做为落霞的仙人手段,戏中妖鬼对山上的讽刺不止是落霞对龙属口吻的猜测,更是对龙属手段的反讽!

从头到尾,金性转世恐怕只是敷衍他叫他寻死的手段!

‘正是有这一道缘由在,龙属才会显得徘徊不定,根本不是什么魏李的旧情而对我留手,笑话,堂堂龙属,岂会记你一个魏李后裔的情谊!

也就是说,以东方烈云为首的白龙一祧所谓的转世毫无意义,龙属做不到、甚至是不想做!只是求稳,并不觉得他能成就,欲他不要冲击果位,好好去死而已!

广缶这才会在大战中冷笑,放出所谓的【谁憎恶魏李明阳?是鼎矫还是我?李周巍...你可想清楚了】这一类的话来!

那么广缶难道是正如他口中一般亲善魏国么?同样不是!他亲善的是什么...是魏李明阳而不是李乾元,谁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支持谁...本质上正是龙属更希望得到一个新的明阳真君支持而非一个半死不活的李乾元!这份意志才叫广缶出手!

而主张激进黑龙桃也对他并没有十足的信任,广缶只是试一试他的水,故意出言挑衅——看一看他有没有证位的那份悖逆之心与能力!

甚至在这场对话中,那份悖逆之心比能力还要重要。

可一旁的白龙桃虎视眈眈,李周巍有九成的把握-—这位备海龙王以求稳为主,迫切地希望他牵扯着整个北方的注意力在世间走上这么一遭,最后安安分分安然陨落!

正是因此,东方烈云才会特地点出【乾阳镯】的寓意!

李曦明望着他的金眸,良久才道:

“他们这是将你...夹在中间,竟没有一个确切的态度...”

李周巍缓缓闭目:

“确切的态度...杀了我也好,全力支持我也罢,是要代价的,是要被其余两家反制的...他们不是付不起代价,是在等。”

“如果我果真不堪,便作杀害谋,如我真是个悖逆明阳,登为君位之人,不一定如上曜正位霸道凶悍、以正驭臣,却一定如阳極逆位般伪忠矫色,以奇悖君...岂会惧怕两祧之拉锯?“

李曦明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晚辈露出令人悚然的笑容:

“他们...是在担心我不够恶!”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不堕之辉

天光彻照。

李曦明在山间听了一阵,久久不语,听着李周巍低沉地道:

“这事情远未结束,随着新朝立起,南北之争,东方烈云那里的压力会越来越大,还须安抚...龙属.最后不但信不得,恐怕还会走到对立面。”

李曦明终究是听到这样一句话,他神色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李氏...在龙属膝下也没有一席喘息之地么..”

李周巍微微转头,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到桌面上的杯里,摇头道:

“这却不尽然,成功自是万事大吉,如若失败了,诸嗣须断绝,可阙宛、其余诸脉不失为崇州崔氏。”

李曦明略有疑色,见着李周巍答道:

“这也是我选择阙宛外出...而非绛迁外出的缘故,她非是金瞳子,你我手段安排得好,加之今后她如果有求『全丹』的一丝可能,有利可图,一席群夷之地,并非不可能。”

他加重了语气,道:

“毕竟列海的雷霆,是挪不去的!我见过大人...她在龙属极受看重!”

这一串话叫李曦明升起几分思虑之色来,仔仔细细思量了一阵,觉得有几分道理,叹了口气,点道:

“只望着姑姑在龙君眼前说话管用。”

“反倒是金羽..今后说不准有得折腾!”

李周巍不去提,只将崇州见闻一一谈了,取出那【袖邸演化致臻术】给李曦明,李曦明也来不及多看,突然皱眉问道:

“金羽那位大人的威名,我也略有涉及,既然如此..他是从魏灭的尸骨上站起来的,一定不希望魏帝苟延残喘,指不准对你也有念想...至于是不是帮助..”

李周巍摇头:

“这位大人的谋划不可多估量,安知金羽这些年来对我家的举动是不是在落子,至于叔公说他是从魏灭尸骨上站起来...我看不尽然,听着他年岁的描述,更像是他本来就在尊位上,大魏灭亡不过是他一场借来正名的法事。”

“借来正名的法事..”

他说的如此直白,叫李曦明沉默下去,望着晚辈炯炯的目光,心中怦怦直跳:

‘意思是...庚兑之变..”

既然真螭能有【渌解合水】,庚兑之间的移变极有可能来自于这位太元真君...如此大范围的、几乎涉及到当今流行的绝大部分庚兑灵物之间的移变,足以见这位太元真君对当今时局的影响、对果位的掌控有多么深刻!

‘庚兑之变...按理来说有两位,这一位既然是兑,另外可能是庚..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人物了

他不敢多说,只能赶忙转了话题,答道:

“你说得对,天霍还欠我一个人情,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我如今越看越像一个替我家出手的幌子..这些尊位上的人的态度..其实早就有痕迹了。”

这晚辈也不谈了,笑道:

“眼下却有个好消息。”

便见李周巍从袖口中取出一盒来,放在案上:

“这是【听紫意炁】。”

李曦明低了眉,望见那盒中层层叠叠笼罩的朦胧紫气,李周巍道:

“此物从明慧手中取来,有助于突破神通,特地为叔公准备的...我估摸着与【明真合神丹】也差不远了...叔公既然出关,想必仙基圆满,正好服下。”

“这.”

李曦明微微一愣,捧起来看,皱眉道:

“这是好东西,不知能不能与【明真合神丹】一同用上,应当合在一块让你迈过参紫才是.…”

李周巍摇头笑道:

“如若时局允许,参紫仙槛最好能将我卡一卡,多些时间谋划,用不上这些东西,叔公取去用就是,叔公的仙槛才要紧。”

“我却不盼着参紫了!”

李曦明叹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要看两方局势的变化,倘若勾结着要杀伤湖上,你不去突破,湖上一定要死人的。”

李周巍一阵默然不去答他,看着他把灵物收好,则道:

”本是定好了两方交换,不曾想我才回了湖上,就有位【曲巳山】的廖真人前来,【鹤抱石】叔公放在族中,我便取过【听紫意炁】,让他把【鹤抱石】送去。”

于是翻手亮出一宝珠来,金光灼灼、琉璃色彩,颇有些迷幻之威,让李曦明瞧了个仔细,这青年便笑道:

“这才是好宝贝!”

“嗯?”

李曦明赫然抬眉,讶道:

“『灯火』?”

李曦明在控火一处造诣极高,含着喜色用灵识观察起来,半晌方道:

“我看像【光赤魃火】,是『灯火』失精和之正,抽地火之煞,夺热而杀身之火,本就是用来斗法杀敌的上好灵火,价值不菲...只是被释修多动了手脚,多了些华光迷乱之气,便不美了。”

他疑道:

“是明慧给你的?这是有所求!”

李周巍点头:

“一是叔公【听魂桑木】的事情,二是求一求南下之时,保存法躯,可我看他不老实,仍有心计,不知在谋划什么。

这话让道人起身,在山间转了两圈,却又舍不得手上这灵火,正色道:

“从没有白来的好事,他必有所图,指不准这【鹤抱石】的事情也有猫腻。”

李周巍点头:

“莲花寺这么些年独善其身,一定有谋划,我早早考虑过了,【光赤魃火】要不得...先试一试【闰阳法】,如若无法处置还需找一二位修火德的换一换。”

李曦明深有同感地点头,掐起一缕神通,又从中捏出一缕光焰来,将光焰放在指尖,神通三叩,算了好一阵,有些犹豫地摇头:

“【闰阳法】以真离牡三火为主,【光赤魃火】是『灯火』,我以【闰阳法】算了算...虽然有释修华光干扰,却也八九不离十——恐怕不像个落在术法中的.”

他收了神通,思虑道:

“这东西本可以问一问钧蹇真人,他修行火德,身上宝物颇多,最是合适,可我打听过好几次,他这些年都在解羽地求道,并未回南方...如今想想,恐怕也是不想淌越国这趟浑水。”

“如今郭南杌在倒可以请他问一问那婆罗埵的灵雀祸阳..”

李曦明迟疑片刻,摇头道:

“只可惜...释修用那些古里古怪的术法改了,惹得这东西四不像,如若我们要改,又得砸灵资进去,最好能谈好了,让他们自己拿回去炼化、驱除驳杂。”

他在冥思苦想,李周巍却问道:

“郭南杌?”

李周巍皱眉,听着李曦明把前后的消息讲了,直叫金眸男子站起身来,思忖良久。

“我说那曲已山的真人何来那样的热情..”

他好一阵才抬起头,笑道:

“好算盘,有胆色。”

李曦明有些无奈地摇头,听着李周巍笑道:

”毕竟我家往后一定少不得好处,他们失了太阳光辉,地位尴尬,还需要熬出这段乱世,他家老真人倒是有一双慧眼,只是这三十年定得保守。”

“我李周巍就算是求位不得而死,又岂止三十年。”

李曦明答道:

“我又何尝不知,况雨早早与我讲明了,他家老真人撑不了多久了,两方互补,我今日允了郭南杌,也是各取所需...…至少,我们能少很多麻烦事。”

“至于三十年...投石问路而已。”

李周巍这才暗暗点头,笑道:

“正巧,我急急赶回,来不及前往南顺罗阇,如若此人信得过,也顺道让他处置。”

李曦明郑重道:

“青衍的事情也是..可曲巳山信得过,郭南杌却未必,我们在南海没有势力,也看不住他族人,再说...他一介紫府,只要肯不要脸,脱了身往天地哪个角落一躲,哪还有法子找他回来..先以小事委之,多试一试他这个人。”

见李曦明心中有分寸,李周巍便把心放下来,李曦明却摇头道:

“我却有一事思虑...当年我修行秘法,能借助持有灵宝【淮江图】的启示修行,颇有益处...于是今日绛迁修行,我便取了【重火两明仪】过去。”

他面上浮现出几分疑虑之色:

“可...【重火两明仪】竟然对他的修行没有几分助力..."

李周巍当年修行秘法一气呵成,也没想过什么灵宝不灵宝的,倒是没想到这方面,可他如今的道行不低,只一思虑,答道:

“我也见过那灵宝了,【淮江图】不比寻常,本不算什么上等宝物,可图上有上曜真君的字迹,由是得玄妙..”

李曦明这下懂了,装作咬牙切齿地笑道:

“迟早要把这东西取过来!”

李周巍失笑摇头,问道:

“【万乘诛光帝书】的事情,叔公可有留意?”

“这是要紧事,忘不得!”

李曦明笑道:

“这【万乘诛光帝书】,卷中记载须采【纡尊驾光之气】,需有宗族尊位之气、帝王之气所钟,或折戟沉沙、纡尊受诛之所,或受命而奉起、涤清仇谁之殿,以万千人着甲而拜祀,加之明阳天色辅佐,半年方得一缕。”

这叫李周巍沉沉思量了,皱眉道:

“还要折腾这么一遭?”

李曦明面色却古怪,答道:

”用不着,我以神通探查,一一派人去过,这堂堂望月湖,得以入选的山、殿,多达四处,甚至…甚至…北岸都有。”

李周巍顿时点头:

“倒也是.望月湖百年血泪盈襟,当得起一气。

李曦明只顾着思虑答道:

“我挑来挑去,觉得帝王气要比他物强,大厥庭为世代王者所居,也比其余几处要高贵、便捷,便在大厥庭采气。”

“算算日子,不过三四年功夫。”

李周巍却不急,他修行速度极快,『君蹈危』才成了不久,过犹不及,接二连三炼就神通,纵使是他有命数也吃不消,只点头道:

“麻烦叔公。”

李曦明神色多了几分复杂,答道:

“其实...自家祖地背后的眉尺山.也是能用上的,只是本不是宝地,气机也有几分郁结,采气起来估摸着不太顺畅。”

“那儿...是仲脉先祖..…通崖公的陨落之处,是我仲父受命...”

这叫李周巍沉默片刻,答道:

“明煌誓杀参渌馥。”

“哎!”

自破长霄以来,李曦明的心念始终不通达,龙属的事情又让他心焦,如今一句话落下,竟然叫他凝哽起来,答道:

“这…境地,如何是个头?看着是烈火烹油,却举头有神明,处处要人为难,苦了你还要念着南疆的妖王...”

李周巍默然摇头,答道:

”叔公..这事却不是这么算,周巍哪怕受天地大势裹挟,可先辈之仇不能不报!至于周巍有无能为力处,慨然杀身,此仇自留有后人复之。”

他用这话安慰了李曦明,叫他似乎得了什么允诺,暗暗叹气,听得更怅然了,面上收起感慨,起身收起【听紫意炁】,叹道:

“我这就去调息,神通成败,在此一役了!绝不能轻易放松。”

李周巍点头,送他出山,这才在滚滚的花雨之中站定,突然沉默了。

这金眸青年负手走了一圈,目光冰冷:

‘昔年自觉诸子不能存,遂不入族谱,可如今...怕是轻易举族而覆!’

他轻轻伸出手来,绘着金纹的衣袖在天光之中熠熠生辉,掌心落下一二片栀子花来:

‘叔公...其实没有什么可留有后人复之的,晚辈杀参渌馥,是因为所背负的、所执着的都应当在我手里结束,周巍争的不是昔年,也不是当下,更不是三代、十代,而是万世不堕之辉。'

‘快两千年了...明阳这样一个不稳定的、与山上互为仇雠的道统,一个耗费落霞山近两千年心血的道统,是容不起再一丝的变动的。'

‘我不信落霞和龙属会对明阳毫无安排,也不信龙宫和山上没有修明阳的大修士,这条路是不会有回头路可走的,父亲陨落了,儿子不能坐他的位子,那他人就会坐,即使坐不稳,也会先往边上坐,野心勃勃地等着,无论别人坐不坐得上,只要他们还想坐,作子嗣的还有活路么?

毕竟...

他有些自嘲地喃喃道:

“但使位有主,何人坐不得?”

“哗啦啦..”

微风从山间席卷而来,将那掌间的白花尽数带走,这青年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纷扰的白花和天光之寂静至极的仙山,大阵缓缓闭锁,将一切凝滞在过去。

山中天光寂静,可东边的云气却在不断翻滚,凝结成交蛇与水火的模样交替变化,并火的光辉越来越淡,很快被赶回北边去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号为宋

四闵郡。

夜色浓厚,天边甚至有了白蒙蒙的迹象,月光黯淡无辉,星辰明亮,等待着即将升起的太阳。

殿阙紧闭,黄锦悬栏,玄纹青琐,幽暗生光,着青黑色衣甲的兵将静静立在台阶前,整片宫阙显得寂静至极,偶尔传来一两声鹤鸣,在梁间回荡。

偶尔有一缕清风徐来,将那挂着的黄锦吹动,大殿上的牌匾底色漆黑,字迹金黄,在夜色中照耀出黄澄澄的光来。

【奉武殿】。

天际上是成百上千、围绕着大殿统一盘旋的白鹤,羽翼遮天,时不时有一二飘然而下,落在宫殿檐上、台阶侧旁,收羽缩腿,作假寐模样。

这大殿前缀满了长蛇似的锦帛,四向皆有水火交蛇丹墀内道,暗红的庞大广场十步一灯台,跪满了修士,服制统一,以头贴地,没有一分一毫动弹。

而行出百丈,便见九阶,丹陛之下仍是广台,跪满了岁数不一、穿着青黑单衣的男女,阴阳相对,方位相符,与台阶之上一一对应,皆是血脉后裔。

哪怕跪满了成千上万的修士,整片宫阙中仍是寂静至极,随着光彩一点点爬上大殿,这才照出最高处大殿旁的两人。

男子挺胸抬眉,神色矫然,着青衣,腰间一侧挂着不曾打开的卷轴,另一侧挂着金符,手中则抱剑。

与他相对而立的女子仅一袭白衣,怀中抱着一画青黑色玄纹木盒,平静安宁,只是那木盒中仿佛关了什么东西,时不时诡异地颤动一下,有水火交织喷涌,却只能在女子白嫩的手臂上滑落,不能带来半点伤害。

再向上九阶,殿侧正立着一男子,身材修长,金目盼顾,生得颇为俊朗,内里着白,中衬绞缬绢衣,外头拢了件对襟直领的白纹玄衣,肩缀鹤羽,衬托着他分外挺拔。

正是李绛梁。

他的神色肃穆凝重,一直等到星辰交辉,渐渐黯淡,他终于等不住了,便在阶拜了,恭道:

“愿陛下即座,乘水火之变,驭交蛇之征,以正南面,四海苍生,不胜庆幸。”

男子在阶前等了一阵,有一内官从殿侧听了一阵,恭声传令道:

“李大人,请。”

李绛梁面色微变,行了一礼,从侧殿入内。

侧殿入内是十八节台阶,每一阶皆是殷殷的红色,瀑布般的紫色气流从台阶之上涌下,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玄妙感。

上了十八节台阶,这才见一道青黑为底,金色纹路的侧门,推了门入内,冲鼻而来就是浓浓的檀香,宫阙之内烟雾弥漫,只见几个白影立在这檀香雾中。

原来是数位一丝不挂、净体无毛发的女子,脸蛋圆润,皮肤白皙,或持着青金色的宝衣,或拿着青黑色的绶带,或蹲或立,姿态各异。动也不动,有如雕像。

这些女子鳞次栉比,高低不一,主位上仙座背后雕龙画凤,两旁画着两只蛟兽,身形却绵延伸长,如两条巨蟒。

位旁立着一青年,挂了一袭简单的白衣,长发披散,背对着他立着。

李绛梁不敢抬眉,反倒是后退一步,在门槛前跪下,拜道:

“陛下仁浃含生,道光覆照,臣下凡秽之体,不敢登奉武仙殿,唯伏阶前,以听仙命。”

他略带颤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听着上方传来清幽如冰的声音:

“入殿。”

李绛梁不得不起身,跨过门槛,这才踏入其中,便觉脚底的脆感生生,传来清脆的破碎声,白炁之下竟然是满满的盐卤凝结,与霜雪混合,一片晶莹。

李绛梁收住骇色,缓步到了他身前十步处,正好在那诸多如同器物般的女子前停住,拜道:

“臣在。”

这才见上方的男子转过身来,踏阶而下,遂有紫气横陈,白霜凝结,那一张面孔短眼乌眸,两眉俊美,定定地瞧着他看。

“你来。”

李绛梁告罪一声,立刻从那女子的手中拿起青黑衣的内袍,替他披上,杨浞静静地盯着他看,开口道:“当年孤在道上出手,为那一二小修讨要被贪墨的资粮,正见了你南下游历,由是结交...如今想来,历历在目。”

他微微一笑,挑眉道:

”可曾想过..有几分算计。

提起此事,李绛梁目光低垂,答道:

“禀陛下...绛梁见不到算计,只是毕生夙愿,有一寄托之处,不湮于宗族苟且,有解救苍生之力,这便够了..”

“解救苍生..”

杨浞静静地盯着他,双唇动了动,没有开口,将神色收敛了,答道:

“你自小与孤相交,为孤妹婿,又独尊于诸臣之上,今日应有你一份功劳。”

李绛梁是半点不敢当,恭身道:

“陛下乃万乘之尊,受命于天,其数有定,非臣所能据功,唯侍奉殿前,唯命是从。”

杨浞依旧盯着他看:

“这话说不得,若非有你,今日的大宋不知要少多少子民,要多多少尸位素餐之徒,孤成帝虽不能为金丹,却也威能无穷,你应得一份光。”

“仰赖皇恩。”

杨浞转了目光随口道:

“诸王之中,魏王最贵,争南北之气运,定淮左诸宗,诸嗣少不得封赏,今日封王,应派哪位使者?”

李绛梁只持起白罗中单、黻领青缘的玄衣来,为他着上,答道:

“臣避嫌不敢答。”

杨浞扫了他一眼,道:

“你去尴尬,便让宁真人去。”

李绛梁唯唯从命,再为他加衮服,听着这真炁转世、贵不可言的大人淡淡地道:

“黎夏一带、大欲荼毒,是孤下的不杀一人命令,言出而诸修景从,只有你劝孤不得让余孽流入郡中,孰忠孰佞,自然分明。”

李绛梁迟疑片刻,没有去拿下一条绶带,而是跪倒在地,低声道:

“臣愚昧不解...既然陛下有涤清之能,何不神妙运转,一气解脱,将金莲孽力消弭,而是任凭他们入郡..恐怕黎夏今后将有邪教兴复,百年不得平。”

杨浞那双眉眼静静地盯着他,答道:

“金莲孽力所居,改了就是改了,相当于让他们读了这么多年的经书,哪怕大欲退去,依旧是蛊惑过的,一个人见了鬼怪,哪怕孤叫鬼怪退去了,依旧不能让他恢复没有见过鬼怪的心念,除非孤去动他们的魂魄。”

“如今唯有一心自发的虔诚,他人愿意信释,你若以神妙改他,便与释修无异。”

“以己心改世人是魏帝、社稷的道统,非天武之道,大欲荼毒时,黎夏之众未有不信的自由,今孤治世,他们却有不信我的自由,既然大欲道已经走了,孤要他们自己选。”

李绛梁只得低眉,答道:

“臣鲁莽。”

他跪坐在地持起玄纹白玉靴来,杨浞一边抬脚,一边道:

“新朝立成,北方有你父亲,交趾却不能丢,须封一都护,刘白既然是紫府,又有楚国兵符,你就去一趟交趾,让他去镇守。”

“至于府名。”

他顿了顿,李绛梁则恭声道:

“我等商议过,交趾俯视石塘,有平定一海之责,有宋一朝,可称【靖海】。”

这话让杨浞瞳孔微微放大,皱眉道:

“不知事的...【靖】字不好,犯了尊者讳,以【静】代之,镇之以静,定而永安,就叫【静海都护府】罢。”

“是!”

李绛梁不敢问是冒犯了哪位尊者的讳,连忙应答,跪结实了,奉起那前圆后方,五采十二旒的冠来,把头埋得极低。

这帝冠他自然没有替杨浞佩戴的资格。

可这位即将登位宋帝持着冠不语,盯着那帝冠看,冷冷地道:

“帝命...本起于魏,帝冠亦是仿魏,前圆后方,以示天地至阳之枢,五采十二旒,以代五德十二炁,齐梁拾人牙慧,一个是『晞炁』,一个是『邃炁』,不过是人家十二旒之一,也戴此帝冠。

“如今『真炁』得道,学为魏制,却是何解?”

李绛梁心中一寒。

这帝仪可不是他李绛梁自个自作主张,是与杨阎幽一一对应过的,一路可以追溯到杨锐仪身上…杨浞这话问的可未必是他!

可哪怕问的不是他,他照样要答,恭声道:

”回禀陛下,帝君脱俗,拱手而治,宁虽奉魏朔,却是诸家共立之,采用五采十二旒,今日真炁复立,当从旧制。”

“帝君。”

杨浞挑眉道:

“修仙之人,喜好一个【真】字,夺天地之造化,以此为真,天武成真为帝,非是成帝而真,故常以真君称祂,帝命一事,岂不多余?”

李绛梁冷汗渐出,只恭声道:

“为安天下尔!”

“哈哈哈哈哈!”

杨浞将帝冠带上,李绛梁便跪倒在旁,感受着浓烈的云气,从身边飘渺而出,知是宋帝从白气之中稳步而下。

宋帝在殿门前停了,一手按在宫门前,淡淡地道:

“你们称呼祂帝君,却不知他求真而不求帝,所谓正性止淫是前人手笔,仁威无限,也不知是对谁的仁,总之不是苍生--苍生如若重过求真,岂有去往界外的道理?”

李绛梁竟不知如何答他,只看着他从大殿之中踱出,殿外呼声震天,水火动荡,天色青甸甸、蓝盈盈,无数玄光充斥。

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长蛇从空中掉落,在白净的台阶上耸动地攀爬着,李绛梁眼前的紫气越发浓厚,只感受到一条条冰冷黏腻的蛇类。绕着手臂攀爬,纷纷从身边穿梭而去。

他的心中出奇地没有半点喜色,而是无尽的迷茫,甚至有了股怪异的错愕。

当年他南下护送车队,那位与他饮酒交心的豪侠..果真是这位宋帝么?

'如果当年的靖平越国、立下一朝并非你所求,何来得这样浩荡的局势?当年的杨浞,岂会说这样的话...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外头的钟鼎之声齐鸣,有司唱礼,似乎行封赏之事,隐约听见依稀,李绛梁只跪在殿中,发觉左右的白雾已经迅速散去,那一具具女体仍凝结在殿中。

这些身体早已经凝结如玉,化为无垢之石,却又白里透着粉嫩,飘着幽幽的桃香,眼神灵动,一个个仿佛随时要动起来。

他微微起身,低着的头始终朝向帝王,很自然地从侧面穿行而出,到了殿外跪下。

“咚!”

玄妙的钟声赫然响起,随着百官叩首,万千白鹤从天空中落下,展翅越过无数跪倒在地的修士,扑腾地落在次一级的广台,落在那成千上万的男女后嗣之中。

这些白鹤的体型庞大,带着滚滚的狂风、翻滚的水火,跪在地上的男女却毫无察觉,只由着白鹤落足,——停靠在一旁的灯柱上。

“咚!”

再一次叩首,一只只落在人群之中的庞大白鹤独脚立起,广阔的羽翼随着钟鼎之声打开,将左右的男女一一遮盖住,严丝合缝,使得阶梯下唯有无尽的白。

这白色与天上的白色浑然一体,一下迷住了李绛梁的眼,让他迅速低下头去。

“天之历数,降在修武,淮间得国,拨乱济民,多历年载..暨天武逾世,几於颠坠..今岁颠扑水火,性在我身,仙章在先,再行修武..托兆民之上,开国建侯,酬诸家之望,立邦为帝...”

恢宏的仙音在空中回荡,天际上滚动着无数水火,杨浞上前一步,淡淡地道:

“其号为宋。”

“咚!”

李绛梁再次抬起头来,天色正到了昧旦之时,月光暗淡,太阳未起,却有一颗明亮如日的星辰突然光芒大放,照耀世间,如同玄天之神明,静静注视着大地。

这光芒刺目,却使李绛梁忍不住生出泪来。

修武星明!

“嗡..”

霎时间天地光明,太虚动响,有水火交织,动荡世间,整个江南的修士皆抬起头来,望向天际,相视而惶恐!

‘天象有变!”

太虚中则更加热闹,空寂无人的黑暗中冒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彩,或掐指而算,或沉沉思虑,低眉不语。

‘灵氛变动了...

可这大殿之下唯有惶恐,哪怕是等在殿前的诸位真人亦低下了眉,默然不语,忽然听见一旁有清亮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恭敬与肃穆:

“宁氏”

“为陛下献龙筋一副!”

第一千零三十章 而仙

望月湖。

春风吹拂,雨水充沛,飘摇的风中落下一青年,着白衣,腰上挂剑,乘风往来,有思虑之色:

春色复来了.算算日子,应去见见小叔。”

时间弹指而过,李遂宁如今已是练气五层,乘风弄光,叫左右投来羡慕的目光。

前世此时...我还在闭关求取练气罢!’

他李遂宁明面上是求学问道,实则与李氏所有嫡系不同,什么阵道、什么道论秘法、什么身法术诀、他是半点不理会,这些年来就两个字—-修行!

无他,这些东西他李遂宁前世早琢磨透了,甚至作为曾经的筑基修士、李氏走到最后为数不多的顶梁柱,他的道行比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高!

他的修为上更是可怕,有了前世的经验,修行速度极快,如今距离练气六层不过一步,那枚虚丹越发明亮,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仙基。

而前世就在李氏成就筑基的他颇为明白,只要他踏过这两步,到达练气七层,家中的灵丹妙药便能推他上练气九层,摸到筑基的壁垒。

“我今年才二十岁,如若一步踏出,极有可能是二十二岁左右的练气九层..…实在太显眼了!

自家的两位真人,魏王是比不得的,二十出头的筑基,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昭景真人三十二三筑基,算一算要是二十八九才练气九层!

他遂稍稍收敛,在练气六层卡一卡,在湖上按着旧时的记忆收罗些人物,把一个个的关系预先打好。

李遂宁本在默默思量,突然在半途停了,着眼远眺,见着一身披斗笠的男子正在春雨之中摇橹而来。

他才看了一眼,表情复杂起来。

‘原来...原来五叔公在此。’

李遂宁重生而来,其实早早见过李周暝,是在入洲的礼仪时见的,当时的李周暝露了露面,可他哪里能耐得住寂寞,才听了个开头,压不住性子,立刻就走了。

李遂宁急着去找功法,后来又见了李绛淳,李周暝却因为连夜看戏,被李玄宣赶去闭关,便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李遂宁回了山,却又撞上真人服用灵物,本应抓紧时间在栀景山修行,可等来等去,不见李曦明,反倒是见了几次魏王,一直耽搁到今日。

他断然想不到,李曦明同样被李周巍赶去闭关了,只当是真人行踪不可琢磨,反正栀景山灵机浓厚,修行一点也没耽搁。

当下心中忐忑起来,在雨中飞近,发觉这位五公子持着根破木棍,削得不伦不类,似乎在叉鱼,突然见了他,抬眉笑道:

“好俊的哥儿!”

.………这..

‘是五叔公么?’

李遂宁当然知道这位叔公早年有些荒唐事,一度荒唐到说长辈丧话的地步,甚至这个人还是自家先祖李曦晅,但他前世在湖上的时光实在接触不多,只见着这堂堂筑基修士在叉鱼,略有怪异,答道:

“晚辈遂宁..”

“嘿。”

这公子抬了木棍,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将木棍上的鱼给摘下来,笑道:

“我能不知道么!进来坐坐!”

李遂宁看他一身贵气,满面嬉笑,哪能与前世那面色苍白、仙基损伤的家主划到一块去?只是听惯了他命令,下意识地落在舟上。

李周暝一掀帘子,立刻有股暖风吹拂而出,内里的铜炉烧着红彤彤的炭火,却有一妙龄女子端坐其中,抱着琵琶,低眉等着。

“这.....”

李遂宁吓了一跳,迈进去的半只脚又收回来,愣愣地看向李周暝。

李周暝面色感慨,摇头道:

“她出身寒微,流离失所,正巧撞上我,这春寒料峭的,让她暖一暖。

李遂宁欲言又止。

‘这也很难取信于人啊...叔公。”

李周暝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将手中的鱼儿挂在一旁,回过身来,笑道:

“你别看她,她是穷苦孩子,哪里会弹这种高雅的东西,是入了舟却两手空空,我这人虚荣,附庸风雅,让她抱个琵琶妆点。

李遂宁竟不知答他什么,只觉得喉咙干涩,定定地看了他两眼,挨着边坐下,看着他倒酒,一时间竟然走了神。

前世最后一次饮酒,是与李周达.这位族中的叔公脾气暴烈,手段残忍,杀人无数,王渠绾领兵而下,与宋交战,李遂宁为他践行,看他慨然而出,战死北岸。

“咕嘟..”

酒液澄清,香气扑鼻,李周暝一抬手,放到自己跟前,先抿一口,再给他倒,李遂宁静静地看着,听着李周暝嘿嘿一笑,略有心虚地道:

“今儿也就遇见了你,换做别人...我也懒得理他.…只是..…只是..”

他添了酒,道:

“可省得让咱夏大人晓得了..”

李遂宁这才想起他惧内,在湖上时,李周暝事事拗不过那位叔婆,到了南疆反倒不同了,夏绶鱼柔和起来成了贤内助..…只是众人再没有调侃她的心思,而这样的时光也不算长久。

李周暝只望着他笑嘻嘻地道:

“我见过你弟弟,真是顶聪明的,他太爷..那个李承宰,半点事也不懂,我极不喜欢,凡事只好委屈他!”

这公子一张口就不是好听话,李遂宁一愣,连忙道:

“东邸多有不对,长辈糊涂...却不能怪罪小辈...”

他可不想让李遂宽受折腾,这弟弟前世就是因为先辈之事,终日郁郁寡欢..今生他再不愿见到这场景,只咬牙低声道:

“东邸先辈的事,不是弟弟一人的事情...”

李周暝始终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含着笑饮酒,目光却没有半点转移,这才道:

“我说委屈他,又不是折腾他,你太爱护了。”

李遂宁这才猛然醒悟,他习惯了前世李周暝的果断行事,镇压动乱的手段,却忘了眼前这位公子此时不过是湖上一纨绔而已!即使不快,哪有闲情去折腾一个晚辈!

他后知后觉,心中释然地苦笑起来,连连告罪,李周暝却笑着夸他,只是眉宇中始终有几分疑惑,说起了玩笑话:

“湖上有人怕我,可嫡系里你可是第一个...我这无用之人,有什么好怕的!”

李遂宁方要多说,却觉得两眼金光直冒,昏不识物,一身真元躁动,鼻间隐约有血,气海之中的虚丹上下浮动,不断感应。

眼前的李周暝已然起身而出,李遂宁更是强忍不适,一步迈出,抬眉便往天上看!

中天一片光明,骤然升起一颗明媚的星辰来!

‘修武星...宋帝登基了!是了,也是这个时候,只是当年我在闭关,功法也不曾对太虚这样敏感..

这股熟悉的、仿佛在仙神注视之下无力感涌上心头,让李遂宁咬紧牙关,这些年的修行时光中,李遂宁回想过千百次这场景,总忘不得昨日种种:

‘大宋可信么?李杨之交,有多少情分?'

杨氏与杨浞不可一概而论,杨浞是杨氏的杨浞哪怕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个平等地位,可李氏是魏王的李氏,杨氏与李氏若有相合、冲突,当在杨氏与魏王。

‘阴司在利用我家,未必不是在利用杨浞,恐怕以阴司那位的仙人手段,哪怕真冒出来一位天武真君,也很难从祂手中走脱...可对阴司来说,无论怎样杨浞都比魏王更加可靠。'

也正是因此,哪怕他李氏落败,走到了南疆,在李周暝身陨后被渌水所化,他杨浞依旧在当他的帝王,直到李遂宁陨落的那天,他依旧没能等到这位帝王与他的贤太子的结局。

唯一值得一谈的是,这位大宋帝王与魏王的关系不算好,甚至算得上冷淡,明面上赏赐众多,大加进爵,可帝与王的见面屈指可数。

‘大宋...对我家来说是靠山,又是锁链…..

他只能微微吸气,抬眉望向湖面,掩饰自己的情感色彩:

“【征平庆武】的时代...要来了。”

群山耸起轻云环绕,紫气流淌,殿阙参次。

最高处的紫台光辉,金光灿灿,瀑布般的紫气缠绵,凝聚出一紫衣女子。

此女面容年轻,似乎成就神通不久,望向天际的目光中充满了忧虑,稍稍踌躇:

月落日升,将明未明之时。”

她定定地看着,瞳孔倒映着天际的一点白光,久久不语,犹豫再三,终究从袖中取出一紫符来,并在两指之间,轻轻挥动即刻踏入一片紫光。

这福地秘境中弥漫着浓郁的紫色,茫茫一片,唯有一玉座、一小台,随着这位真人上前两步,显露出一抹秋黄色。

却是一秋黄色袍衣的女子跪坐在紫气之中,眼角点青纹,面容姣好,略带憔悴,双手合在胸前,默默运转神通。

正是汀兰真人。

听了动静,这女子微微偏过头来,问道:

“文清?”

紫衣真人在她身边一同跪下,稍稍次她一个身位,低声道:

“白日明星,灵氛变动,依着古籍参考,是【征平庆武】..那星辰..…则是修武之星了。”

汀兰真人一阵默然,忍不住咳嗽两声,面上微微涌起一点泛红,答道:

“倒也不稀奇,只是显得他们心急!”

文清真人低头不语,语气多了些不安,答道:

“不知...不知大真人何在..眼下的局势,实在需要一位...”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汀兰摇头打断了,汀兰以手掩唇,服下丹药,惹得白气纷纷,这才答道:

“这仙座背后有祖师提字,你可晓得?”

文清真人愣了愣点头,听着汀兰幽幽地道:

”【修真而后得仙,勿躁勿言,寻紫炁之至境,抱牝而眠】。'

文清真人抬起头来,汀兰却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

“从北边回来...我便明白了,如今更是清晰,所谓修真而后得仙,此真非是道真之真,而是真炁之真,得仙也非是金位之仙,而是仙元之仙-—是我道【天修紫炁仙元性】。”

她咳嗽一声,抬眉道:

“这【天武真炁】修成了...才有【天修紫悉】的通路...师叔..…师叔抱牝而眠,就等着那一天...”

文清真人怔怔地看着她,看着汀兰低眉道:

“故而不躁...故而不言!”

文清真人断了一分想念,只好答道:

“那我们.”

汀兰已经站起身来,幽幽地道:

“诸宗之道论,天修、天武二炁当崇【太华经】,经曰:【天武均平阴阳于左,天修斡旋明晦于右】,不但均平阴阳,又置于阴阳之中,二者并立时,天修为阴,天武为阳。”

她将目光转向这位后辈,咳嗽道:

“避不过的,天修天武关系密切,真炁爱我修,如今天武当世,为尊者位,紫烟福地不能不识相了。”

文清真人悚然抬眉,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地上站起,皱眉道:

“这如何使得!”

“如今让出了整个江南,难道,还不够么 难道要解散宗门,通通归到杨氏手下听命?那与宗门破灭有什么区别!”

涉及到如此大事,这紫衣真人立刻听不下去了,有了决绝之色,冷声道:

“我道是太阳法统!哪怕灭门也要仙门破而真人死,绝没有辱没先人的可能!”

不说紫烟门由阚闻两姓把持,光是山中的道统法门,诸多弟子…以太阳道统的傲气,自然不能叫文清真人退让。

汀兰却摇头,安抚道:

”『真乐」不是『明阳1,没有将你从山中拖出来致忠孝的道理,再者,【天修紫炁仙元性】是仙道飘摇道统,我紫烟门更是吉利喜庆的意象,要的就是仙门,不会叫你我灭门的。

“天武与天修相亲,不会无端而废,不过是打开山门,奉尊君命,天武对待仙道极为宽容,岂不见宛陵上宗?”

文清真人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却依旧怅然若失,汀兰的目光则漫着空洞的冷:

‘难道这样..太阳道统的体面就保住了么!”

文清真人又何尝不知!双目紧闭,在原地跪坐良久,喃喃道:

“我...我太阳道统...把江南让给他们了.…犹自不够,还要我等屈从。”

汀兰低沉地摇头,目光渐渐冷了,将她扶起来,淡淡地道:

“左一个太阳道统...右一个太阳道统,岂不闻太阳光明,今不复也?凡事都是屈从过来的,司马氏也好,李氏、陈氏也罢,从不觉得如何,甚至为有了屈从的机会而欣喜若狂...”

“终究是你们在高处站太久了,喜好广布灵资,以示太阳之尊贵,膝盖也弯不下去了。”

这秋黄色衣袍的女子面上闪过一丝嫣红,稳定住体内的神通,静静地道:

“去岁他跪我,今朝反拜他,贵如真螭子,尚受玄擭杀!真君尚不能免,今日免诛于身,一门获宥,又有何怨?!”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魏王

风光旖旎,彩云招摇。

洲间的高台上人影纷纷,主位上真人静坐,诸位李家修士着了正式的华服,去了袖口绘水纹月色的长袍,收了兵器,解下腰间的玉符,按次第立着。

天边的云气汇聚升腾,从远方驾出一点金光来,李遂宁定眼看了,前头是两匹玉马,各驮一人,皆为金甲男子,甲后各插一玄纹长旗,手中掣青黑旗、绣着白色的宋字。

后方约有十余驾金光礼舆、玄光玉络,大气恢宏,青湛湛纹白的三檐伞盖,红艳艳着乌的旌旗,两侧幡伞戟殳,一一高举,各色彩光点点,风雨雷电、水火木土,皆位列其中。

李遂宁低了低眉,见着比他前一个身位的李周达横眉竖眼,这汉子穿不惯袍衣,只将衣物盖在腰间青铜铃上,低低地道:

“好大的排场。

李遂宁心知李周达脾气暴烈,不觉得宋帝是什么东西,更不觉得自家的王由得他来封,这话不只在心里说,前世可是私底下说过的,今日自是不喜这车驾。

好在场上的一个个都压得住他,李玄宣一瞪,这汉子悻悻地闭嘴了,李遂宁便转了目光看向另一侧。

李周暝位子更靠前,已经与他有些距离了,歪着头看天,面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直到那如同活物的玉马到了天际,驾间提前下来一位白衣美人,这才见他活络过来,偷摸着看。

‘宁真人...”

李遂宁立刻低了眉,李玄宣已然先李周巍一步迎上去,恭道:

“见过上使!”

老人的神色恭敬,一如百年前霞光云船照临,青衣使者淡漠而下时一般客客气气。

只是他这一声道毕,李遂宁心绪是最复杂的,暗暗去瞧,自己那位小叔李绛淳侧过脸看着洲间,左右的诸子弟神色各异,李明宫同样客气地陪着笑,李周暝的笑容则淡了,李周达头也不抬,盯着地面,仿佛要看出花来。

宁婉神色复杂,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那白光闪闪的仙旨来,持在两手之间,也不曾打开,她甚至微微低了头,送到迎上来的李周巍手中,道:

“帝承真统,感念先朝李氏,明阳天枝,贵胄之派,竟受蒙尘...明煌安守江淮庭州,实为心膂...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兹封魏王,专征阃外..”

她的秀眉一低,心一点点提起,好一阵才见眼前的青年礼节性低了低头,行了一礼,答道:

“臣投身荒远,夙冒恩渥,难酬荣宠,惟时忠慎。”

他的声音平淡有力,响彻整座高台,一时间台上哗啦啦跪倒了一片,驾仙光而来的大宋兵马也好,在台上候着的李家人也罢,皆恭声道:

“拜见魏王!”

这一声响彻天际,让李周巍眉下的金瞳微微一亮,一身的光彩翻滚不止,气息忽高忽低,飘忽不定,体内的神通光明大放,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有挣扎的意味。

李周巍仅仅是站着,可宁婉只觉得手中的仙旨的光芒瞬间暗淡,分量一下沉起来,几乎要跌到地上去,双手立刻运转出神通:

“啪嗒!”

仙旨两端的楣轴顷刻之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似乎随时要爆裂开来,流淌出的光彩更是滚烫灼手,在她洁白的手臂上烧出一片明阳紫火,右边炸响一片尖锐的蝉鸣声。

“嗯?”

这火焰与蝉鸣仿佛是错觉,在她眼前、耳边跳动了一下,随着李周巍从她手中接过此物,所有异样一同消失,这份仙旨仅仅是光芒有些暗淡而已。

可这一卷仙旨落进这位魏王手里,似乎得了什么承认,所有异样一同消失了,重新闪烁着真炁之光辉,静静地躺着。

可紫府又怎么会有幻觉?宁婉收起惊骇,不去多看,忙着扶一旁的李玄宣,显得很是尴尬,一边抬头去看李周巍一边低声道:

“不必多礼,只入内谈...”

李周巍微微侧身,道:

“请!”

宁婉便转头示意,一时间仙鸾频下,纷纷落在台间,她则屏退左右,一同李周巍往殿后去,有些怅然的模样。

宁婉与早年闭关而出,冷清如秋,性如白雪,一尘不染的模样略有不同,这些年的助纣为虐、生死一线的经历为她的气质添了几分郁气,可黛眉微蹙,仍是美人。

李周巍请她落座,只轻声道:

“恭喜前辈!”

这一声恭喜中有多少意味,宁婉难以分辨,唯有一声轻叹:

“魏王客气了。”

李周巍便放了杯,道:

“上使如何称呼?”

宁婉正色,答道:

“当不得上使,不过青池之山主、大宋仙仪司真人。”

她顿了顿,从袖间取出一信令来,便见一面为【宋】,一面【青池】,有真炁光彩:

“帝眷恩荣,首重仙道,青池宗仍许道业,允山中修行...我即是青池宗主,亦是大宋仙仪司真人,两不冲突...”

她偏了头,道:

“还请陈问尧上来。”

不多时,便有一青年端盘入殿,先在槛前跪了这才低头向前,复又跪在两人座前,将手中金盘抬过头顶。

宁婉柔声道:

“魏王请看!”

便见金盘之中披了一层白纱般的光,整齐的叠放着一件羽氅,片片羽毛分明,长短整齐,羽色匀称,每一片末端透着一抹浅紫,在天光的照耀下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极珍贵的暗金色玄纹。

仅仅是放在桌案上,便有一股玄妙的真炁幻彩冲向眼前,传来一股股神妙的波动。

宁婉神色郑重,沉声:

“此乃天家所赐【征庭魏王氅】,以『真炁』之重宝【神光白帛】为面,【天离赤金】为丝,上系『紫炁』羽兽【紫麋莺】之长羽一千八百七十二枚,倾众多灵资打造...”

“听说【神光白帛】以损而不坏,光昧而不伤闻名,此王氅又以种种妙法加持,除非被一口气打得支离破碎,都能随着时间推移自行修复!以祝魏王百战无伤,更进一步!”

她提了提语气正色道:

“为诸王中最尊贵,仅在帝氅之下!”

无论此物功效如何,所用的灵物贵重恐怕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这件羽氅结结实实,将这一整面大的惊人【神光白帛】,都够裁出三四样灵器了!

“哦?”

李周巍的金眸闪动,停留在王擎之上,入手触感细腻,点头:

“我应上表谢恩。”

随着他话音落下,这件王氅自发颤动,一道细腻羽毛般的光焰升腾而起,仿佛要应声加持而上,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宁婉则道:

“『真炁』一道,不以令牌、仙座为贵,最尊贵的是羽饰,其中又以羽氅为贵,【征庭魏王氅】即为魏王信物,出警入跸,赞拜不名。

女子柔荑一提,却从中取出一小旗来,巴掌大小,青紫为底,黑金为纹,上书【大宋魏王】。

宁婉道:

“此乃【修武庭州魏王旗】,立在太虚,可平一地之风火灾厄、妖邪蛮夷,引天地之真炁荟萃,对子弟修行颇有益处。”

李周巍随手拿起这灵器查看,此物的神妙便远不如【征庭魏王氅】,更多在于梳理灵脉,孕养一地灵机,兼有些守护之能。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可以立在太虚..大军出入在外,将此物隔空一举,有紫府落下、窥探也能有所感应。

这明显是为征伐北方而炼制的,李周巍抿了一口茶,很快理清了宋庭的意思,随口问道:

“仙仪司总领何事?都是哪几家?”

宁婉低声道:

“宋庭有三殿六司,如今六司即立,用于治理朝廷之事,三殿却还未启用...据说,最高是【紫金殿】,将立寥寥数人,入殿者将有大好处。”

“至于仙仪司...管不得什么事,主的是个约束宗门,可如今越国也没什么宗门可言了,主要是【青池】、【雪冀】、【万昱】..和大大小小的小观小院.…”

“【万昱】?”

李周巍问了一句,宁婉道:

“杨锐仪...去了剑门,剑门将会总领内门弟子、筑基修士继续封山,外门则聚在【抬剑渡】,保住剑门的根基,亦听仙仪司调度。

“却容得我多说..那【抬剑渡】中少不得程氏子弟,有好些已经南下,我看有求取一官半职的想法。”

她的面色略有复杂,答道:

“不大好说!剑门以道德立世,程氏也一向奉行道德,宣扬避世修行,不理会江南之事,如今入宫求官、治理一地也很道德了,看来...程氏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

宁婉虽然说着不好多说,可如今她绝对是太阳道统里最敢说的几个之一,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

“可惜凌袂前辈了..剑门轻易交出景川郡,本是剑门诸老以古法道德本就不赞同入世治世来推动,如今他见到这样多的程氏子弟出山,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李周巍受过凌袂恩情,至今还未偿还,这事情不好多说,只默默点头,宁婉微微一顿,立刻转了话语,道:

“陛下极重大王引之为左右肱骨,今日前来,一是行封王之礼,二来,便是这封地。”

“新朝立下,将越地划为六州三十二郡,为望月湖【庭州】、蕈林原【蕈州】、苍武合林【郃州】,衡东平原【衡州】,四闵葭川【闵州】,黎夏诸山【黎州】。”

“其余雪冀、紫烟、万昱、鸺葵旧时领属的地界,置郡而不置州...有十二郡,大多悉如旧名。”

这女子眨了眨眼,答道:

“毕竟..当年大多数的名字也是越王定下,如今沿袭旧制,有改也是改为原名。”

李周巍挑眉问道:

“诸郡分封如何?”

宁婉倒没有太多思索,答道:

“大宋封了三王,一为魏王李氏,二为豫阳王陈氏,三为南葭王鄰谷氏...其余爵位...不值一提!”

她迟疑一瞬,道:

“其实还有一府,叫作【静海都护府】,旧时沙黄故地,俯视石塘,由刘都护镇守。”

他口中的刘都护自然就是竺生真人,这让李周巍抬了抬眉,将手里的杯放下:

‘也不奇怪,隋观早就配合好了..毕竟这一位竺生真人也是帝裔,还是楚国之后,连萧吴的法统都是楚国来的,自然不能放过,再加之石塘的重要位子..少不得这一府。’

‘至于司马元礼、杨锐仪这些人,是大宋真正的自己人,自然是论不上封王的。

宁婉看了看他,继续道:

“六州之中,唯有【庭州】置王,为魏所属,领地是你家李绛梁划下,其余诸王领一郡之地,不能称州.”

“贵族在庭州,差别不大,可陈氏的封地是削减的最厉害的,足足少了一大半,只留个郡城..鄰谷家还好些…只少了一二成。”

“至于其他...闵州诸郡大都为国有,少许划分封邑.我看了封邑图,过了泉屋山便大不相同..诸家并立,遍地小爵,恐怕数都数不清了。”

李周巍一听,扫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图纸,立刻就明白了:

【州】即为大宋直辖,由当年青池、衡祝、长霄核心地带组成,有如望月之府峰,以外的地界相当于李氏对荒野的治理法..”

‘而区别在于越国相当之大,十二郡城依旧由大宋掌控、任免官员,可以在郡城以外的地界大肆分封世家,使其前去拓荒..数量多得可怕…

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大局,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庭州】上,发觉面积实在不小:

‘北边一直划到江岸,南边靠山,是没什么好变的,而东西从传统意义上的东岸起...一直越过作为吴越交界处的西屏山,甚至囊括了一小片大漠..”

至少在宋庭定义的望月湖与李家如今的范围比起来只大而不小,唯一的缺陷就是荒野已经置郡,西为江隽郡,东为宝山郡。

‘只削了荒野。

如今的荒野不算个好地方,被大欲道折腾得伤痕累累,实际的损失不多,只是许多附属的家族根基仍在荒野,不好折腾。

李周巍点了头,目光却静静停留在地图最上方。

那黑色曲线勾勒的涛涛江水连接着咸湖,咸湖之下就是山稽郡,这处已经丢失多年的郡城上特地标明了,乃是大宋所属。

见着李周巍目光凝视,宁婉仅仅是顺着他的目光一瞧,立刻明白了:

‘治玄榭埋的钉子,宋帝不能视而不见,终究是要有一场大战的…”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西北变化

‘只是今日...由不得我开这个口!’宁婉一停,却见眼前的李周巍抬眉了,从位上起来,踱步道:“我听闻..宁真人为宋帝献龙筋。

’宁婉神色渐渐哀婉起来,答道:“是有此事。

”李周巍骤然转过头,问道:“是哪位龙裔?”龙筋,可谓是天地下最少的奇珍异宝之一,莫说当今有人能采用,就算是拿在手里也是叫人脊背发凉的危险之物…每一位龙裔有数,少了谁都清清楚楚,宁婉的举动不止是向宋帝表了忠心,更是当着全天下的面往龙属面上狠狠的盖了一巴掌!不说是旷古绝今、至少是今朝第一人了!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对阴司与龙属之间的关系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宁婉深深吐了口气,答道:“白龙桃,东方隘。

李周巍低声道:“东西是怎么来的。

宁婉摇了摇头,声音略有些颤抖:“是真人留下.我得了人指点,才知道盒中何物,才知道如何保命。

”这女子抬起眉,用那双柔和且有力的目光注视着他,咬牙道:“这东西就是大人要的,我不给...自有人来取!我又有什么办法...唯有断了退路..…才能得一线生机,宁氏从此不能入海,已与大宋共荣共陨!”李周巍沉沉地盯着她,并不意外,唯一的诧异竟然是在元素身上,眼中的色彩不断变化:‘元素真人.只是元素真人么,哪怕他有灵宝在身,终究不过是个一神通的修士,难道龙就没有灵宝吗?他如何屠龙!’‘哪怕他能屠龙,何必招惹龙属!何必将宁氏推到如此的境地之中,哪怕他能算到有今日,也不必这样弄险!’李周巍是不大相信的,低声道:“东方隘修行何道?”宁婉闭目,答道:““真炁』!”这让李周巍静静直起身,转回窗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龙筋如何处置。

宁婉看了他一眼,道:“天武有三法宝,一为【问武平清觯】、二为【奉真策玄鞭】、三为【权业武印】。

“其中【问武平清觯】是位别,早已破碎不提、【权业武印】与【奉真策玄鞭】皆从其父【江陵王】手中继承而来,本是凡物,而后登仙,随帝往天外。

”她幽幽地道:“【权业武印】.帝裔早早准备了,从越王平天下时就开始祭炼,至今已为灵器之极,至于【奉真策玄鞭】…”她对上李周巍的目光,淡淡地道:“帝登位则炼,须这一份龙筋。

”李周巍毫不避讳,静静地道:“这是元素前辈算好的?”宁婉的瞳孔有了些许放大,显然有些失措却依旧低着头盯着面前的茶杯,幽幽地道:“也许是得了更高贵的人物指点。

”李周巍沉默片刻,透过窗沿望着远方的天象,滚滚的云气和雷霆正在天边汇聚,不断翻滚上涌,从那座万年不变的西屏山上冲刷而过,化为倾盆的暴雨沛然撒下。

这暴雨滂沱,隐约能看到几道淡白色的光彩在其中穿梭,似乎是遁光,天边的阴云遮盖而来,李周巍收了目光回身,宁婉仍低眉捧杯,一言不发。

不过呼吸间,已有一虎背熊腰、身着青铜甲衣的中年男子落在殿前,锵然一声跪了,呼吸粗重:“禀王上,谷烟庙受兵马围困,已然告破!对方再进一步,已经逼近西屏山!李周巍背对着他,不曾回答,而是慢慢低头,望见那神光湛湛、羽毛分明的【征庭魏王氅】与青紫为底,黑金为纹的玄旗叠放在案上,光彩更加刺眼了。

宁婉站起身来,将放着王氅的玉盘端起,行礼道:“魏王...请!”李周巍将那王擎抓起,深深地凝视她一眼,并未开口,另一只手已经将青紫为底,黑金为纹的玄旗持起,轻轻一抖。

“刷..”这玄旗呼吸之间招摇起来,化为一青紫大淼,麒麟之纹光明,煌煌不可侵犯,纯黑色的旗杆则被李周巍掣在手里,铿锵一声立在地面上。

他不曾细看,将王旗递进李周达手中,披氅出殿,留下一句平淡有力的命令:“兵发谷烟。

”大元光隐山。

金殿光色如琉璃,一道道莲花宝座,参次而下,各式各样的金身林立其中,或大或小,各持金器。

最高处的几座莲台光辉最为明媚,几个身材容貌各不相同的释修列坐其间,你不看我,我不看你,显得很是提防。

最高处的摩诃一身紫色彩光流转,披了一身简单的灰衣,那张面孔上却密密麻麻睁了眼睛,列在眉宇间、脸颊上,黑不溜秋,四处观察。

正是浊空摩诃量力,【遮卢】。

空无道终究没有底蕴,他虽然贵为量力,却不过达到了六世门槛,道统又没有地位,左右的一群高僧不愿接他的眼色,偏偏他的眼睛又多,在面孔上窜来窜去,难以躲开,惹得好几位摩诃差点把脸转到脖子后面去。

在这大殿的中端,一朵淡粉色的金莲绽放着,明慧摩诃一手撑面,打着瞌睡,眯着眼睛四处观察:‘世风日下...地主们和财主开会,让慈悲的狗坐主位了。

’大宋立国,江南已经成了硬骨头,释修一向欺软怕硬,大元光隐山的摩诃自然一个个都眼神游离起来了,唯有明慧心里有底,打着瞌睡。

遮卢看了一阵目光冰冷,双手合十:“诸位既然北边的消息过来了,应当南下。

殿中一片寂静,遮卢等了好一阵,只好问道:“诸位何故缄默?”一旁的金莲动摇,便见六手四足奴孜摩诃抬眉望来,奴孜虽然修为远不如他,却因为大欲出身,孔雀心腹,地位并不低静静地道:“不知戚仙使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竟然把公孙碑给派过来了?我看用不着如此折腾,我们的人倒是尴尬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遮卢忌惮他背景,面色颇有笑意,答道:“这却不好多说...那戚仙师前些日子在小室山收了一徒弟,宝贝得很,收到山上去以后突然就开始下命令,调换了好几位南下的路线,特地从中把公孙碑抽出来,带了宝物要来湖上。

”“徒弟?小室山不是在我释土范围内么!”奴孜皱眉,疑惑地问了问,遮卢则幽幽地道:“呵,那人本是江北人士,动乱之后成了我道治下的一小沙弥,竟不知他有如此天资,竟然能被治玄榭收为弟子!”他的话语虽然没什么异样,语气却难免带了几分酸味..毕竟能被戚览堰不顾规矩强行收下,一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在释土也能有大作为,难免有些不快,不敢发作而已。

奴孜皱眉,仍有不解。

他自诩对治玄榭很有了解,这群道士鼻子翘到了天上去,一向看不起释修,注重因果,不喜修士投入释道,更歧视在两道之间徘徊的人物.怎么会愿意去收一个小沙弥?‘必有问题...可此事也不必深究,毕竟雀大人闭关,出来是板上钉钉的大人物,我何必去淌这趟浑水呢,保住自身,安享好处就好了。

’可他一沉默,更没有人搭理遮卢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愿意说话。

这才见扑腾一声,有人站起,生了一长长的马面面色严肃,正是空无道自家的骀悉摩诃,赶忙来帮腔了;“那山稽郡是极重要之地,我实力弱小,不便耽搁,便在浊杀陵一带向下,攻伐荒野!明慧暗笑,突然开口,问道:“【骀悉】大士.怎地不去望月湖了?我看你积怨颇深嘛!”骀悉神色一室,眼里有些怒意,只是克制着不发作,淡淡地道:“我实力不济,远逊诸位同道,当不得如此重任,再者...望月湖...公孙将军会带人前去,我有厥阴根脚,如若强盛还好,既然弱了,对上明阳自生好些劣势——莲花寺通读道法,居然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了。

他微微一顿,讽刺道:快!”“看来是宴席上没有奶水,让明慧大士不痛“嘿!”明慧当然明白他在讽刺谁,可打了堇莲的脸就是打他的脸,叫他心中生怒,立刻从位上站起来,冷笑道:“说什么笑!公孙碑去了就用不着我释修了?空无道既然主持,那就少不得一人以示诚意,你不思孝敬量力,难道要空无量力千金之躯亲自去往湖上?那其余几处如何处理?”他的话又恶又毒,让骀悉勃然大怒,骂道:“给你几分脸色.倒是不知好歹起来了,谁不知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让我等去替你试那白麟,你既然决心效力,你怎么不去!”明慧哈哈大笑,目光坚决,面上浮现出凛然正气来,一脚踹开莲花宝座,跳到殿中,扭胯向前,威风凛凛地喝道:“我如何去不得!”这一声惊天动地,仿佛什么话本的角儿登场。

把骀悉给看呆了,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啊?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一众高修更是一同看来,面面相觑。

可这明慧远不止于此,而是拍拍胸膛,高声道:“前几次南下,我莲花寺因诸事耽搁未能参与..如今以示竭诚效死、奉道大羊山之心,愿打头阵!为传播我圣道根本之法,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他说的声泪俱下,满面正气,咬牙道:“只望量力成全!”在场的大部分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这一段着实诡异,竟然没有一人能说出话来,唯有那大慕法界驻留此地的略金怜愍微微低头,流露出几分动容之色:‘这明慧大师真是好人.师尊没有信错人!沿岸一带唯有望月湖人口最多,随便一杀伤就是十万之众,他竟然不顾危险,以身入局…莲花寺…什么嘬奶求仙高僧、狂吠恶犬大士,这教出来的弟子倒是一心向善...莲花寺分明是有可取之处的…这可把遮卢也看傻了,那满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好坏,更加目瞪口呆的是明慧一旁、同为莲花寺摩诃的明相,那张大脸上满是惊骇:‘我莲花寺?我?’‘师弟这是作什么!俺同意过吗?这可容不得他不怕,要知道这一次是正式的南北国争,不必讲究什么师出有名,仙释大可通通下场,姓戚的正打算趁着大宋立足未稳的时机伸一伸手脚.公孙碑带着灵宝过去,那魏王一定是要拼死挣扎的,谁也不想被白麟反咬一口—一女咲可是连转世都没能成功!偏偏临行前,自家师尊特地嘱咐过,凡事要听这位师弟的,他只能强装镇定,听着同样维持着表情的遮卢眯眼沉声道:“难得明慧大士一片衷心,那就麻烦大士挑选人手了。

”此言一出,骀悉立刻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心中一寒,果然见明慧正色道:“凡事还要听量力指示,终归要我们空无一道的定鼎人物,烦请骀悉一同南下。

遮卢并不作声,静静去看骀悉,那满脸的眼睛一转,立刻叫骀悉心中明悟,一片阴毒:‘好狠.”‘非要拖我下水..好...好..李氏与我仇深如海,李周巍如要反扑..最后指定落在我头上!也不知哪里招惹了这畜牲!’可他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咬牙切齿的从位上下来,躬身向自家的量力行礼:“奉尊圣命!”那明慧忽视了他恶狠狠的眼神,环视一圈,在众修中看到一两个货色,什么一身赤红,胯下赤虎,什么脸上长的眼睛多,一样是空无道的人物.通通给他点出来,点到遮卢面色微变,这才戛然而止,笑道:“多谢量力成全!”遮卢面上带笑,荡漾起好些皱纹来,挤在众多眼皮之间,显得极为恐怖,冷冷地道:“公孙将军他们特地带了那【晞光分仪宝台】,是往着那麒麟陨落去的,明慧大士又带了好些人手,这一次如不能镇压麒麟,掠些血脉回来,可小心大羊山来问!”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蜀将(叫我Justin就好了加更2/2)

谷烟大漠。

暴雨倾盆,四境泥泞,暗处的小道上正有一支车队疾驰着。

哭声遍地,漆黑的棺椁摆在车中,下方众修皆低头而泣,显得肃穆,最上方的男子一袭白衣,显得失魂落魄。

直到一旁的修士来问,他才恍然醒悟,低眉道:“到何处了?对方安抚道:“族长放心...四处兵荒马乱,都是逃难的人,我等车驾极快,大漠横穿不过一日。

庄平野神色恍惚,默默点头。

吴国的动乱不是一日两日了,庄家一直听在耳中,却从来没有离开的心思一一这可是金羽宗!天下乱成什么样子.难道能乱到金羽宗的腹地?难道能席卷整个大漠?自家老爷子庄成还在外替金羽平乱.能起什么大乱子?当时妻子李行寒闭关,他庄平野一路南下,在惯常的坊市里偷偷隐瞒身份点了歌姬,突然听说有人杀进大漠,又接到自家老爷病危的消息,这才幡然醒悟,什么也不顾了,一路狂奔回家中。

庄成当时躺在榻上,这位老道人散修出身、以符剑闻名大漠,一辈子小错不少,大错不犯,晚年更是将庄家推向巅峰...在大战中身负重伤,竭力逃回,弥留最后一口气。

庄成根本没有理这晚辈,而是将闭关的李行寒请出来商量,两人对了对局势,察觉不对,不等湖上回信,老爷子做出了他此生最后一个英明决定。

逃…立刻逃!’庄氏是大漠上的大族,又是历史悠久的筑基世家,一度攀上了望月湖的衣角,很是显赫,在郡中的势力无人能及,却什么也不要了,也不敢飞,将所有的族人灵物运了十几辆马车,偷偷连夜出城,一路向东。

庄老爷子庄成还未气绝身亡,又怕身死异象惹人注意,便将自己封在棺椁等死,一众人脚不沾地,疾驰而去。

直到此刻,庄平野手脚仍在发寒,入了车中,见着妻子仍在棺椁旁输送法力,颤抖着来嘘寒问暖:“可要歇歇..李行寒摇头。

她的眉宇成熟了许多,多年的宅间经历也让她多了几分干练,只是此刻心中略有思虑。

‘金羽宗竟然不是和平交接.而是大兴杀戮..致使家中的判断多了些失误...'庄家对吴国的变动不是很了解,可李行寒是有些消息的,也知道金羽宗极可能要并入新朝.庄家毕竟是金羽的人,湖上便没有什么越俎代庖给出指示的意思,却没有想到西边的兵马直接大开杀戒。

一路屠戮而来!这倒是让她暗暗叹气,看着狼狈的丈夫,默然无言。

庄平野在外头的那点事她并非不知道,她心中也明白庄平野来湖上自然不可能是对她一见钟情,金屋藏娇也好,寻欢作乐也罢,好歹人聪明,把事情处理的很周到,不让她李行寒难堪,这么多年倒是相敬如宾地过来了。

她早些时候有些异样,后来慢慢也习惯了,替他处理族中事务之余,修行练剑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强行改变一个人的天性一—十有八九反倒惹得四处不安,鸡飞狗跳。

‘我最钟情的是剑,也不应要求他最钟情我。

可如今的变动天翻地覆,可能是知道自己余生可能都要在妻子娘家的鼻息下苟延残喘,庄平野的声音极为柔和,往日那些藏在骨子里的不卑不亢也不见了,甚至有些担心她秋后算账的提心吊胆。

这反倒让李行寒有些怜悯了,庄老爷子抓着她的手泣下恳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只摆手道:“你不必怕,老爷子既然能拖着重伤从前线一直回到大漠,一定有神通使力,金一上宗也不可能不知道,应当是碍于什么约定无法直接下场,默默使力而已。

”庄平野本是明白人,一点就通,暗暗松了气,却依旧在看她,李行寒却在注意窗外,望见远方杀声大起,面色微微变化:“方才过去的是谷烟庙!’“啊?”这让庄平野骇然一惊,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西边必然有一支兵马沿着近道提前到了此地…”“要么是想拦住大漠的修士不使之逃去湖上.要么就是提防着湖上趁乱进取,夺取大漠的地盘!”李行寒点头,答道:“我看是怕湖上得到消息.想出其不意,试一试夺取西屏山!”夫妻俩在车间坐了一阵,只觉得雨水越来越大,前后的马蹄声已经被淹没,一路却畅通无阻,直到风声雨声突然一歇,车前骤然落了一人,声音威武有力:“属下丁威锃...奉尊魏王命令,前来为小姐接驾!”‘魏王...'李行寒略有诧异,可丁威锃她自然认识,庄平野得了她点头,则浑身一软,叹出一口气来,眼神浮动地去看妻子,李行寒客气道:“麻烦丁客卿!”这软帘一掀,透进来一二分潇潇的冷雨,庄平野陪着笑招呼了这位客卿,急忙将双手按在棺椁上,轻轻敲了敲,里头全然无反应,只留下一片寂静的冰冷。

李行寒转过头去,为那位老人掉了一两滴泪.庄平野向丁威锃行礼,心中呆呆地发愣,左手有些局促不安地安抚着棺椁,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自己的父亲、那位一生威名的老爷..应当是半途闷闷地、忧心忡忡地在棺椁里咽气了。

谷烟庙。

大漠之中暴雨倾盆,泥泞的地面上满是灰黑色的泥水,倒塌的城墙没在水中,露出一点残破的古老碎片,天空之中雷霆滚滚,声势动天。

大漠的另一端是整齐排列开的银色兵甲,藏青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显现出金色的【蜀】字,天顶上的车銮一一陈列,高达三丈的车轮立在云中,极具威严。

另一侧彩云滚滚,兵马显得稀疏许多,李周巍立在云里,披着王擎,着了简单的黑衣,袖有金纹,一身青铜的壮汉则持麒麟纹青紫大纛,立在滚滚的天光之中。

滂沱的雨水之中则停了几个修士,相扶着立在山脚下,显得很是狼狈。

谷烟庙本是古城墙所在,因为地利得了李氏看中,长久以来与李氏亲近,实为附庸,在古城墙倾倒之后重要性大大减弱,却也是通往大漠的桥头堡,几个谷烟庙修士都是西岸出身,被李家人扶起,相拥而泣。

‘大蜀”藏青色的旗帜昭昭,显然,那从楚手中夺得国祚的萧吴连最后一层皮都被踏了个干净,整片兵马仍带着浓浓的血腥杀意,昭示着一路而来的血腥。

‘这一家倒更有杀威...”可李周巍在天空中站着,那立在血泊中的兵马倒是不安宁起来了,光彩在空中闪烁片刻,有一人领军出阵,驾风而来。

此人在天际一停,现身而出,颇为规矩地停了,拱手行礼:“在下大蜀祁阁开国伯、定漠军节度...倪氏翃岩,见过大人!”‘倪氏翃岩真人...'李周巍倒听说过他,倪氏一向是剑门的左膀右臂,替剑门管理蜀地,这位翃岩真人成就神通的时间不短,一直是太阳道统的忠实拥趸。

不过如今大势所趋,自然是投到蜀国麾下去了,看样子得的官职并不小,只是派到谷烟来了。

他微微点头,答道:“大宋魏王,明煌。

”翃岩真人略有些汗颜,强颜欢笑道:“原来是魏王.魏王翻山而过,兴兵至此,可是有要事相议?”这话让青年笑了笑,双手负在身后,问道:“庙里是我湖上的人,倒成了本王兴兵至此了?”翃岩真人后退一步,抬眉欲说些什么,又忌惮与李周巍离得如此之近,不好应对,便低声道:“容我禀报大将军。

”可他还来不及转身,又有一男子驾风而来,抬眉睁眼,一身银甲璀璨,显得威风凛凛,在他身旁停了,皱眉道:“节度为何踌躇!”李周巍冷眼看他,却不想这男子同样抬眼看来,不肯有半点退让,直勾勾的看着他,竟然开口道:“这位又是何人?”这可叫翃岩真人尴尬起来,重新上前一步,也不答他,而是看向李周巍,缓和道:“魏王..这位是玄武灵翊功臣...李牧雁李大人李周巍不置可否,懒得给李牧雁多几分眼色。

这人成就神通的时间不长,只是不知得了什么加持,看着像模像样,有一二神妙显露。

更加引他注意的是那远处银光闪闪的车驾,应当还有一人:‘不知..是蜀帝还是哪一位。

至今还没有金羽宗的消息,如无意外,金羽应当与长怀合力在一块,一个是金一道统,另一个是长怀仙山实力极为可怕。

后方的李周达却有些意外,目光多了几分冰冷:‘檀山李氏...’李牧雁岂不知道李周巍是谁?只冷着个脸,随口道:“魏王?我奉大将军命令,克西屏山而返,不知有什么魏王。

”此言一出,李周巍抬了抬眉,金眸扫去看他。

西屏山是分割两地的无灵之山,山势险峻,高耸入云,修为低一些的修士都翻越不过,易守难攻,镇守此地不必太多修士,一位高修倚阵防守即可.一旦叫他人得去,居高临下,险不能克,足以叫湖上寝食难安。

蜀国是不是对西屏山志在必得不好说,可望月湖绝对不可能失去西屏山!翃岩真人面色微变心中已然叹开了:‘是真恨不得打起来.…”可既然他李牧雁开口了,翃岩真人也无话可说,悄无声息地退出一步,停在李牧雁身后。

眼前的金眸青年却冷笑起来,骤然开口,将李牧雁的话语堵回胸中:“李牧雁...檀山李氏不识魏王,可识得魏帝?”李牧雁不曾想他这样来答,面色大变,冷声道:“这是什么话!我檀山李氏江南出身,与北方没有半点干系!何来的魏帝之说!”可就在他眨眼之时,眼前的青年赫然不见!翃岩真人面色大变,一身光彩顷刻间凝聚,只觉得灼灼的天光扑面,李周巍当空浮现,一手前握,攥出一点金光来,在挥动之时如水一般向两端延长,赫然是一柄弯月长戟,寒光凛凛的戟锋骤然跳出,如刃刺来。

其声如雷霆滚滚,冰冷威严:“欲盖弥彰!”李牧雁咬牙切齿,一身的银甲辉煌,神通荟萃,纷纷扬扬的雷光顷刻从天地之间汇聚而来,通通加持在他的银甲之上,眉间则金光大放,照出一片金光来。

李周巍的长戟如山砸下,却又灵动飘忽,竟然从雷霆金光中找出一点空隙,直刺而下,眉宇间则闪过一分轻蔑。

“轰隆!金色的雷霆之光怦然倾泻、却有一棕黄碧绿之伞跳跃而出,旋转开放,绽放出一片棕黄,将那金光遮得严严实实,分毫不漏!【百甍玄石伞】,戊土应雷霆。

他的雷光被挡得轻而易举,汹涌而来的戟锋却不能忽视,李牧雁微微张口,喝道:“呔!”霎时间,一片银色雷光荡漾而出,环绕着他的身躯爆裂开来,化为重重叠叠的银色锁链,一一勾锁在那长戟之上,使之骤然一滞。

一旁翃岩真人同时祭出手中灵器,沸腾的朦胧火焰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化为一灵焰长枪,已然脱手而出,往李周巍面上刺去!眼看如此,李牧雁只冷冷一笑,谁知那长戟在滚滚的雷光中轻轻一转,炸起一片明亮的金光,叫他微微一滞,差点让大昇直接脱困而出。

李牧雁立刻提防起来:‘翃岩真人成就神通多年,两道神通炉火纯青,我虽成就神通不久,却有问武之光加持,本已不弱,只是他命数加身,还需小心。

于是神通法力越加澎湃,拼死锁住,却见李周巍单手持戟,闲庭信步,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们,另一只手轻轻一抬,天上已有十道紫白色雷霆轰然砸下,一同落在灵焰长枪上。

“轰隆!”滚滚的黑烟升腾,天上的乌云漩涡之中浮现出一把紫金色的雷锏来,金闪闪照得李牧雁动容:‘果然好宝贝.…竟蒙尘明阳手中!只是远远不够…姓庆的在后头看着,还需要逼出他点真本事来!’他一咬牙,冷笑道:“你敢提魏帝?真是不知好歹,无知小辈,也敢希冀我檀山与你魏孽同宗!”这句话如同响雷,最先动容的竟然是翃岩真人,这位真人一骇,默默咋舌,心中只觉得咯噔一下:...什么话都敢说了.真的如此信任姓庆的!话到了这份上,终于见李周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李牧雁面孔上,生出几分嫌弃似的冷怒:“本王成全你。

”只是一念之间,金眸青年赫然横眉,一股沛然不可御的巨力冲破神通,炸起一片银色碎屑,李牧雁向前踉跄一步,神通失衡,却听着耳边一阵恍惚的爆炸声。

“铛!”刹那间他只觉得眼花缭乱,眼前金光直冒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所有景色化为青白紫黄的无数碎片,唯有耳边嘈杂,鼻间湿润,一片冰凉。

他的意识沉蒙了一瞬,仿佛从万千深渊之中忽然爬起,从迷蒙极速恢复为清醒,悚然一惊,眼前的一切色彩终于恢复正常!可天上的滚滚雷云也好,一旁的翃岩真人也罢,已然通通不见,天顶上是明媚如山的天门,目之所及则是无边无际的黑金之色,唯有一点光明。

是神色冰冷的李周巍。

眼前的青年像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

仅仅是一个刹那,他便看清了笼罩自己的无穷无尽的黑暗究竟是何物...不是什么神通法器,也不是什么灵阵灵纱,而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暗金色流光。

【帝岐光】。

这洪流般的神通倾泄而下,他如同一叶扁舟,在其中苦苦挣扎、动弹不得,天顶上却有明晃晃的、如山般的长钺缓缓落下,传来令他窒息的恐怖气息。

‘华阳王钺!李牧雁再也顾不得体面,目眦欲裂:“大将军!“轰隆!外界的风雨骤然停歇,天顶上的灰气如闪电一般垂落,降下一只大手来,似乎早已蓄力多时,粗暴地扫开外围的【帝岐光】,狠狠握下!天空中同时响起冷喝声:“李周巍!“咚!!华阳王钺仿佛砸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物什,戟锋上炸起一片金色粉尘,飘飘扬扬如雨一般落下,半空中狼狈地跳出一枚灰色宝珠,却难以控制身形,如同横空而降的陨石,轰然一声炸在地面上!被华阳王钺劈中,李牧雁不说生死一线,能活下来也要躲起来疗个十几年的伤,如今得了庇佑依旧惊出一身冷汗,趁着【帝岐光】被轰然砸碎,将身上的流光脱去,抬眉欲遁。

可黑衣青年已然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的灰气骤然一凝,显化出一眉眼清秀的青年,一身道袍朴实无华,面色却极为难看,一只手刺痛地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则在空中轻轻一握。

“铿锵!”众人耳边齐齐一阵嗡鸣,西方的大军东倒西歪,一片混乱,却有一枚金色镯子在空中微微一闪,重新消失不见。

可就在这一刹那,明亮的戟锋已然浮现在另一侧李牧雁瞳孔的倒影之中,他的所有神通通通往身上汇聚,同时激起真悉,从鼻尖吐出一股白气来:“敕!”可对方的灵器来的实在太快了!“嘭!”那灰珠才刚刚落下,李牧雁猝不及防受了全力一戟,白气还未凝聚,已然被打的骤然崩溃,整个人紧随其后如同陨星般从天而降,轰然一声砸进西方的战阵之中,炸起一片电光火焰,山崩地裂,天地雨歇!从灰气走出的青年面色已经极为难看,冷冷地看着李周巍,迈步向前,勾动灰气如山。

天空中短暂地对峙了一瞬,这才见银甲将领从人堆中爬出来,连连咳嗽吐出口紫焰澎湃的黑血,还未站稳,面色悚然一变。

几乎与此同时,与李周巍对峙的青年眼中又惊又怒,骤然暴起,喝道:“魏王好大的脾性!“锵!”回答他的不是李周巍,而是惊天动地的铿锵声,李牧雁面前的太虚极其突兀地穿出一物。

竟是一根长约一丈,通体金色、没有纹路也没有起伏的金矛!【降光营齐锋】!此物是李周巍从洞天之中得来,从未派上用场,却是『逍金』打造,无因无果,逍遥自在,难以察觉,难以算中!“噗!”这枚金光等待多时,如同雷霆一般闪烁一瞬,从李牧雁的胸口一穿而过,再也不见,叫他闷哼一声,退出数步、再度吐血,天空中的灰气已然恼羞成怒,如雷霆一般轰鸣起来!“李周巍!这一矛不曾扎在他身上,却胜似扎在他身上。

简直将他的面子捅了个对穿,庆济方堂堂仙门贵裔,天底下遇到谁都自认为高贵上几分的人物,哪里吃过这种亏!一时间暴怒而起,灰气铺天盖地,庆济方冷笑起来:“好..好一个魏王.敢不给我长怀面子,你倒要看看是谁给你难堪!”那枚灰珠顷刻从地面上跳跃而起,落进他手中,汹涌的灰气沸腾翻滚,围绕着李周巍的法躯荡漾开来,李周巍的神情却略有些古怪,默默地打量着他始终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不愧是长怀大真人之子,贸然用神通法躯接了华阳王钺一道【分光】,就算他法躯坚硬、神通术法高明,蓄势已久...四根手指也得断一断...这愣是一声不吭啊!’庆济方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身后的那只手,心中骤然明悟,仿佛受了奇耻大辱,简直是火上浇油,偏偏四根手指只靠一点皮肉连着,强烈的明阳神通还在伤口处扩散,一时间还真不敢拿出来,叫他咬牙切齿:李牧雁、倪旭光..一个是假戏真做,轻敌大意,一个是偷奸耍滑,呆若木鸡..竟然一下被人家灵宝打懵了,但凡有一个是正常紫府,我何至于要硬接这一钺!'他庆济方功法高明,出身高贵,宝物众多,任凭怎样斗法都不可能让这么笨重的灵器斩到自己身上!自认有无数办法将李周巍打伤在此地,偏偏就要吃这种亏!李周巍,你且笑罢,.等你在北边吃了亏,我看望月湖有谁笑得出来!’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修武杀机

太虚。

重重的金煞在暗色的光影之中流动,身披金石飞沙袍的真人持光而立,数步站定了,笑盈盈地往现世中看,一旁的女子则侧身候着他。

“大人...可会打起来?”

“打不起来的。”

天霍真人笑着摇头,答道:

“庆济方打赢了没有好处,打输了更是丢脸,两国之间有摩擦,却绝没有到王侯兵戎相见的地步...从头到尾不过是檀山献媚而已。”

见女子恍然点头,他以手指向太虚之外那浩浩荡荡两国对峙的景象,笑道:

“只是如今的举动还是一个味道,你说这吝啬的人...转世投胎,重活一世,哪怕忘记了前世之种种,终究脱不去这吝啬,是一点眼前亏也不肯吃,显得小家子气。”

女子显然知道他在讽刺庆棠因,低眉道:

“『真炁』本与长怀不相干,长怀那位偏居一隅、悬绝灵气、高居隐世,本与逍金同途,岂不与入世之道冲突?太华经曰:天位不予强求,缘法贵于神通...害!戊土驱明阳尚要千年!”

这种褒贬的话本不宜她说,天霍知道她推崇北边那位逍金真君,对长怀山颇有微词,便幽幽地道:

“听说太阳诸脉之中,本是行孛为先,如今却属长怀的大人修为最高...若非受束于位,大可展望道胎,岂能预料?”

女子得了警告,缄默不语,天霍等了一阵,看着那天边的灰气逐渐褪去,这才显化而出,在那白雾飘渺的山间站定,望向那黑衣男子,笑道:

“见过魏王!”

李周巍其实早发觉他了,才逼退了庆济方,没有半点讶异之色,拱手道:

“多谢真人!”

天霍明白他在说庄家的事情,失笑摇头,负手跟在这位王侯身后,他姿态出俗,顺着天上的云彩前行,一仙一王,倒是相得益彰。

“这是端砚!”

这位金一道统的贵重仙裔指了指一旁的张端砚,这女子立刻微微欠身,笑道:

“见过魏王!

金羽做事一向不声不响,成败皆在洞天中,这才过去多少年,这位仙子竟然也成紫府了,李周巍微微点头,天霍客客气气地道:

”我本也要来一次庭州的,就借着这次机会过来了..….…不知...昭景道友何在?”

”叔公尚在闭关...恐怕不能相见。

刚才在西边打了这么一阵,李曦明仍然没有显露踪迹,这闭关多半做不得假,叫天霍目光微微偏移:

‘倒是不巧了..”

他心中暗忖,嘴上却不停,讽刺道:

“庆济方是个难得的人物,当年问武平清觯的事情,我总想着他与他父亲一唱一和,如今这幅蠢得挂相的样子,连我也分不清是真蠢还是假蠢。”

天霍与庆济方不对付,讽刺一二句,李周巍却当场面话听,心中实则在暗暗估量:

‘庆济方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手中宝物又多,术法极强,硬吃一记【华阳王钺】面不改色...要彻底压制他,至少要紫府中期三神通..”

而两方一旦斗起来,我即使能安然抵御此人,湖上诸修可就遭殃了.…

天霍一边讽刺,张端砚则微微一笑,行礼道:

“毕竟是灵物所诞,沾了【明方玄元】根脚..”

天霍真人不置可否,答道:

”端砚,你这可浅薄了,庆棠因吝啬归吝啬,道行谋划并不浅,当年用了【明方玄元】诞子,用了『厥阴』调和,取了阴阳均平之意,早些时候是想让庆济方修真炁的..可惜..阴阳调和是什么位格的人物才敢作的事?自古妄想在子嗣身上调和阴阳的人不少,生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阳多了暴虐残忍,厥阴多了丑陋懦弱,庆济方已经算是好的了!”

他的话让李周巍微微一滞,似乎有了什么联想,沉吟不语,天霍笑道:

“他一出生,庆棠因便知此事不通,只好在天赋不错,赶去修行清仪玄土道统,凭山上驱策..”

李周巍点头,试探道:

“如今长怀与金一,也是为一国效力了。”

天霍的笑容渐渐淡了,显露出几分无奈来,轻轻一叹,答道:

“仙家之事,无非顺时修行,观天数所在,循金位变化,谈不得效力不效力,只能说顺势而为!”

他的话很是好听,李周巍却明白这些话不由衷-—金一道统可不是什么隐世修行之辈,有的是天下人循金一变化、顺上青之势的日子!

可李周巍依旧应答道:

”真人说得极是,如今金位变化,无非蜀宋之间,赵燕立于北,也不是安分守己,庸庸无为的料,我受大宋帝命,不知有几次在西屏与真人谈笑的机会。”

李周巍话语虽然隐蔽,天霍却不是表面那一般潇洒纨绔,听得清清楚楚。

'你金羽在蜀庭中扮演的是何等角色?’

李周巍的金眸昭昭,等着他回答。

吴越二地曾经可以相提并论,如今已经是天上地下说句不客气的,如今大宋的实力属实孱弱,除非帝王动身,一个长怀已经足够让整个宋国疲于应对..

天霍心中清清楚楚:

司马元礼,气短多虑,可为佐使,却不能为倚仗,宁婉心弱性柔,不堪大用..…宋庭之下,实无英雄。”

“而宋庭之外.鄰谷一劣根,受参天之资,仅出三尺之苗惹人笑话,陈胤镇守豫阳,不过有心无力,剑门私心,闭门不出,紫烟虽从命,一病一幼,岂能成器?

李周巍为帝国宝器,却锋刃未开,身受杀劫,刘白虽为青玉仙锋,却心有不甘,守备南海,杨锐仪尚不知深浅,可不渡参紫,顶了天也不过是个紫府中期的李周巍.…

‘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个长怀山与九姓,如我金羽下场宋庭之边防,不过笑话...更何况还有北方!北方还更觊觎他李周巍!’

‘这不是大宋一朝的事情,大宋背后有阴司,最后都能持住局面,可他望月湖就在江边...容不得他不忧虑!’

天霍算得清清楚楚,回答起来却有些犹豫,静静地等了好一阵,这才道:

“大漠平定,仙山封锁,金一故地多设安抚司,而我金一道统诸修闭关,本没有干扰天下的意思,唯有天炔真人下了漆泽,至少...还有好些年可以见一见面!”

李周巍当即会意,思虑片刻。

‘太元真君果真与长怀联手,可距离金羽入局还有好些日子,两家短时间内不至于真的有什么打斗,归根结底,还是要交手的。

金羽的善意虽然是因为利益而生,却流露于表,李周巍思虑良久,突然抬眉道:

“如今南北、东西交战在即...出手的紫府将是百年之最,修武光明,可北释未必,若是南北相争,到了不顾规矩的地步,恐怕先受杀的是诸筑基。”

天霍摇了摇头,答道:

”修武星在上,魏王金瞳神妙,可曾观察出些什么?”

“哦?”

李周巍顿了顿,答道:

“我观此星,只觉气运虬结,金光耀耀,却无多余感触。”

天霍正色道:

“此星非同寻常,不为宋生,不为蜀亡,乃是天武杀机感应,真炁所照之土皆受管束,只要升阳不曾推入太虚,便受此星照查与保护,寻常人是看不得的,你为魏王,又命数加身,自然百无禁忌。”

“可寻常修士上观此星,只觉璀璨夺目,烈火焚心,北边的释修也是一样的,只觉得如芒在背,修武注视,威能无穷...军阵之间冲杀是修武之道,不受影响,可哪位怜愍如若在此星注视之下大举屠刀、杀害官员,必有命数索来。”

“杀机受得多了,修武之光坠落,是要人性命的,终究要讲些体面。”

李周巍还是方才听说这神妙,暗暗点头,天霍则叹道:

”不过说是如此说...真要以大欺小,杀上百千凡人,一二位修士,虽然麻烦,却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南北国战归国战,真要有人不要脸起来,又怎么是个自行感应的杀机能够挡住的.”

他的话语中含着暗暗的提醒,李周巍应答了,天霍话锋一转道:

“不过诸公子大可放心...魏王嫡子,必然深得修武关注,只要不成神通,命数都看护在修武星里,顶多要提防受法师围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高修度化了去。

李周巍若有所思:

‘若是如此...绛垄绛夏倒是没什么事,绛迁马上就要冲击紫府了,可绛淳、阙宛符种在身,还真未必受这星辰管束,也不知落在外界眼里是什么个模样…

他虽然有神妙,终究欠了一道命神通,看得不如这些人真切,沉默良久,这才暗暗吐出口气,客气道:

“我湖上难得有些安定时光,真人如若得了闲,可来湖上坐一坐。”

天霍抬眉盯着他看,正色道:

“天下大势动乱,此起而彼伏,可修仙之事没有太大冲突,魏王大可约一二好友,谈一谈边防之事,金一毕竟敏感,也只能来这西屏山走一走了。”

他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在山上停了步,笑道:

“恕我不能过境,难以相送,见了魏王如今风姿..已是满载而归。”

李周巍收回目光,客气几句,等着两人踏入太虚,告辞离开,面上的笑意这才慢慢淡去。

‘此起而彼伏...边防之事..”

他有些匆匆地回过头来,吩咐道:

“周达。”

李周达一众人等在山间,听到呼唤,这汉子连忙快步上来,在跟前拜见,恭声道:

“大王!”

李周巍踱了步,将目光投向的白雾沉沉,微风寒雨的山间,低声道:

“蜀兵退却,一时不会前来,西屏山灵机不兴,你让妙水领一兵马,在山脚的谷烟庙修阵如故。”

“是!”

李周巍抬眉:

“行寒与庄氏族人接回来了罢。

“已经接到山中...”

李周达应答一句,听着兄长有些急促地吩咐道:

”你...让他们两人就在谷烟待着,协同妙水..庄氏还有用,让庄平野就地在山脚找一些散修来,立足不动。”

李周达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对,急匆匆下去了,李周巍则皱着眉随意迈步下去,两个儿子都立在山中,一言不发。

李绛垄与李绛夏都已经筑基后期,一位华冠绛衣,一位威武俊容,相互之间隔得很远,见李周巍一步步下来,如今持族事的李绛垄径直一步,恭声道:

“父亲。”

李周巍沉色道:

“你替我写两份表一是回给宋帝,表一表忠心,二是表彰庄氏护国有功,庄成一心向宋...请求宋庭册封庄氏爵位,位在大漠,让他镇守边境。”

李绛垄何等聪明,即刻就听明白了,谷烟庙是两国交界处,也是一烫手山芋,如若宋帝肯下这个旨意,相当于要调遣一部分大宋的兵马在谷烟守备,无形之中为湖上减轻压力,立刻点头,迟疑道:

”宋庭既立我湖上为王,本就是作为屏障.…这命令…恐怕并不容易。”

李周巍点头:

“这是庭州第一道上疏,有理有据,宋庭是不能拒绝,却可以推脱...无非试一试这位宋帝对湖上抱着怎样的心思...如若真有几分亲善,这一部兵马不能不出。”

李绛垄立刻点头,李周巍则道:

“你把这事情办了,立刻率陈鸯、曲不识、李周昉诸修前去密林,开启大阵,沟通东岸诸修,让他们随时撤往山中。”

李绛垄面色顿时一变,微微行礼,快步从山间下去,李周巍这才看向李绛夏。

这青年是这么多兄弟中身材最高大、容貌最威武的,后来又修了身法,披了甲衣,站在原地如同一座山,面不改色,沉闷地道:

“父亲!”

李周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凝重,道:

“昔年不肯让你们二兄弟出力,是因为南北之争首重命数,指不准有哪位贪婪作祟,以大欺小,如今既守湖岸,又是国战...北岸就交给你了,丁威锃等人一应由你管束!”

李绛夏沉沉拱手,立刻下去准备,李周巍则有些踌躇地踱了两步。

‘前些日子去日月同辉天地,叔公正在紧要关头,有了诸多宝物的帮助,突破的把握不小...此刻若是强行把他叫出来,不但前功尽弃,甚至有受伤的可能...

他闭目沉思片刻,吩咐道:

“去请司马真人来湖上一叙!”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杀阵

江水涛涛。

河滩上黄涂涂皆是披衣的僧侣,几队着赤甲的骑兵疾驰而过,踏的泥水四溅,长鞭飞舞,将两侧的僧侣抽得四散奔逃。

兵马到了高台之下,左右两侧各立了一金身,一位通体赤红,跨骑猛虎,一位面容慈祥,体生五目,松松垮垮地放他们过去了,那五目的怜愍面无表情,呆呆坐着:

"天杀的明慧!

五目在北边修行多年,当年湖上的事情就像一场梦,始终让他提心吊胆,故而这些年一直在尽力避过南下的事情,实力保存完整,比另一侧的赤罗要舒服得多,可今天很不痛快,甚至惶恐起来:

"这还得了? 我还要去湖上!'

他没有什么野心,只盼着安享荣华,万万不愿意做这种动不动就毙命的事情,抬了眉去看,见着赤罗悠哉悠哉,气不打一处来,只道:

"蠢货!"

赤罗耷拉了眉看他,冷笑道:

"怎么..五目道友怕到这种地步了?这次南下是有大好处的,有大人在前头顶着,哪怕修武在上,屠戮不成,杀一杀李周巍的威风,夺一夺仙道法器,哪个不是好生意?"

五目斜眼看他,答道:

“谅你修行百年,只修了个蠢不堪言,天下的好事哪里轮得到咱们?你以为杀了白麟的威风...就能够在释土更进一步了--那位奴孜摩诃...难道是靠杀了谁的威风上位的?虚妄如今能坐到你头上,又杀了谁的威风?"

五目眼神轻蔑,让赤罗皱眉不语,他与此人长久以来不对付,可几次大战下来,五目于其中置身事外,游刃有余,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位从大梁一朝存活至今的老前辈的本事。

‘在释土修行,有背景才是要紧事..没背景就更不应该拼杀...

他皱眉思索,却听着一阵响动,高台上的狂风席卷,已有一男子乘风而落,身上的盔甲神光湛湛,手中握着一短柄赤斧,面上的疤痕随着他的开口而蠕动:

“明慧大士!”

五目眼皮一跳,遂见那天杀的明慧驾光而来,一张白脸圆润丰满,如同得道高修,身后的摩诃服饰与他相类,更年长些,身材高大,皱着眉不语。

明慧回了礼,笑道:"见过公孙将军...”

此人赫然就是公孙碑了。

这公孙将军还算友善,点了点头,明慧却道:

"听闻将军手上有宝贝,大战在即,还得与我们谈一谈...只怕到时候不知深浅,还耽误了事!”

公孙碑微微抚须,顿觉有理,点头道:"好!"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孙碑身上,这将军一手拿着赤斧,一只手微微前抬,并且他掌心浮出一座小台来。

此台通体淡黄,如同土石之气堆叠,不过巴掌大小,铁锁横栏,高台矗立,点缀着大大小小的云彩,显得极为精致,定睛一看,依稀能见着正中心的圆形平台上插着两把小小的三叉短戟,每一道纹路都纤毫毕现。

公孙碑叹道:

“此物正是【晞光分仪宝台],是治玄一榭之中赐下,今日借来一用是极高明灵宝,不惧水火光电、风沙云烟,一旦祭出,便有千万晞光在天,分仪宝台在地,困杀敌寇。

"灵机运转,神妙推动,催使到了极致,便会使分仪宝台上的短戟跳出,坠如雷霆,砸得人头骨破碎,浑然失神。”

公孙碑正色道:

"我已试过此物了,神通法力消耗如流水,寻常人持不住,威能也端得可怕!"

"这..”

明慧被他说得心中打鼓,问道:"不知有何禁忌、弱点?”

公孙碑略微沉默,含糊其词地答道:

"『晞炁」嘛,无非就那么点事儿,道友想必没有那么多神仙手段,只少用些「邃炁』、『渌水』好了...”

五目看得惴惴不安,殊不知台上的明慧心中也是转念如电,心中琢磨:

也不知戚览堰藏的什么心,何故大动干戈如此!

‘按照北边的命令,本要有一位释修带人从荒野过,攻击黎夏,已经让师兄接下这任务了...顺势少伤些人,也算是应付大慕法界的请求...

而他明慧早就与明相安排好了,明相一路南下,就在黎夏折腾!随时准备撤回北方,无论如何都不要管湖上的事情。

‘按着大人的意思,李曦明的神通能轻易应付我,如拉上这二位怜愍,拖延一二,大人要受公孙碑、骀悉围攻.虽然这宝物极为厉害,他手里也有灵宝,应该是能撑住的...’

更何况南方应来几位相助.....

他暗暗安排好了,看着心情颇好,悠悠地道:

"瞧瞧这天色光景,正是打仗的好时节!"另一侧马脸摩诃则相貌丑陋,眼神阴沉,根本不理会他。

“摩诃好兴致。”

这位赵国将军公孙碑随口应付了明慧,照顾起骀悉的情绪来低声道:

“大士离宫多年,常年在南边驻守,几个世家都有谈论...想念得很,等着大士回宫,谈论着一起来拜访。”

骀悉曾经在大赵宫廷里修行,明显与这些大赵世家更熟悉一点,也与赵国世家派系之首的公孙碑有交情,不会拂了他的面,摇头道:

“湖上的事情,还要麻烦将军。"

明慧有些嗤之以鼻的转过头,公孙碑则沉声道:

"无妨,我今日南下,本就是奉尊仙命,自有准备,大士不必担忧。"

这让骀悉暗暗松气,明慧心中暗暗发凉:戚览堰和诸家是达成利益共识了,这又是准备的什么手段!'

可他才迈出一步,太虚一阵响动,竟然有一通体雪白的法身浮现,落在台上,显化出一面容严肃的中年和尚,身后跟着一众怜愍,行礼道:

"在下筵白,见过诸位大德!"

一时间明慧心中大震,抬眉看他,公孙碑则略有讶异,问道:

“筵白大士? 这是怎么了?”

这中年和尚双手合十,淡淡地道:

“我受大羊山命令,来取代明相经略荒野之事,已经去过玄妙观,向那戚览堰报了职责 --他让明相大士不必回去复命,一同去攻打望月湖。"

""

此言一出,明慧默然一瞬,下方的五目简直头皮发麻。

"那现在就是莲花一世明慧,三世骀悉,四世明相,关键还有这紫府中期的公孙碑...怎地来了这一人?真是该死!'

五目心中不安至极,他们这些金莲座下都是能拖住一神通的紫府的,骀悉明慧又都不是等闲之辈,明相堪比紫府中期,如若只是释修出手,他还抱有几分希冀,可加上公孙碑简直是质变,说是三位紫府中期都不为过,何况这将军手中还有专治明阳的灵宝!

他才不在乎什么白麒麟出什么事情,怕的是那位大人留的后手要他来牺牲!

"如果我真要反水出手..对局势帮助也不大.恐怕是白白填了性命,姓戚的也是贱,小题大做!'

'莲花寺的确不靠谱,可真是奇怪了...戚览堰一个山上修仙的土道士,不食人间烟火,前几次的安排南下如同笑话,如今却有这份心计? 见了鬼了!'

五目在苦苦思量对策,明慧面上恍然大悟,心中骤然一沉,嘴上笑道:

"我等攻打望月,人手早早安排好,戚道友如此关切,我等是感动,只怕左右的人手不足!

筵白对骀悉没什么好脸色,可因为两道私下里少伤凡人的约定而对明慧有些好感,并不表现出来,嘴上一点也不客气,两手合十,淡淡地道:

“谈不上关切,戚览堰听了大元光隐寺的禀报,直言莲花寺常行苟且,不堪大用,担忧明相道友心在自保,阳奉阴违。”

此言一出,明慧眼色阴沉,明相更是板起脸来。

其实戚览堰猜得不错,这俩师兄弟本就在浑水摸鱼,可这样被人赤裸裸点出来,终究不体面,明慧也怪不得眼前此人耿直,心骂起来:

'戚览堰...戚览堰--狗娘养的戚览堰!'他想来想去,心中完全不能理解,而他的地位更高,猜疑的角度也更加不同:

‘戚览堰发什么疯?他治玄榭是为山上办事...可山上难道是为了李周巍陨落么? 怎么可能!肯定是要让这位大人一步步走下去,试着去冲击果位--你戚览堰如今突然非要杀他伤他...难道符合山上的利益吗!'

明慧只觉得绞尽脑汁,始终想不通。

诸修皆有动机,公孙碑身为大赵宫廷修士,为何对南下之事如此热衷?为何精心准备?就是因为公孙碑修晞炁,仿照当年晞炁毁坏明阳,本就能得益处,又有求释之心,对杀伤明阳更有兴趣...

如果说是一两个八世、九世释修要杀李周巍,他完全能理解夺取命数的心思,戚览堰来凑什么热闹?要知道卫悬因可是从来奉山上命令,以明阳诱诸释动向的!

'一定有什么让他转变了想法...

一旁的骀悉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只当是对方谋害自己的计划破产,负手悠闲地散步,时不时出言讽刺,明慧却毫无理会他的心思。

筵白应命南下,可以说完全打乱了明慧的计划,众修的眼睛都不瞎,明相的加入必然使战局有压倒性的改变,再怎么放水也难办!更何况明相根本不懂问题所在,一旦斗法到了激烈之处,必然不会留手!

明相的加入让公孙碑面色大好,颇为和善的向师兄弟点了点头,根本不去拖延,道:

“还请诸位打头阵,我持宝物在太虚,务必一击占据上风,镇压此獠!"

明相拱手应了,带头驾风而起,倒是涌起几分跃跃欲试来,明慧只觉得焦头烂额,心中更多惊惧:

况且...筵白收拾完了黎夏,或者在南边被逼退回来,极有可能来湖上驰援...

……

"咚咚咚."

响亮的军鼓在河水上方回荡着,无数杀喊声冲天而起,黑衣男子立在岸边,遥遥地望着云雾中飘渺不定,庞大如山的法身。

光彩摇曳的华光在白气之中倾泻而下,显得下方的杀喊声更加渺小,故而望见一庞大之物从中伸出手脚来,探出一枚圣洁光明的金身头颅,大嘴嗡动:

“莲花寺明相,见过施主!”

这一声引得满天光落,色彩重叠,黑衣男子神色凝重,负手而立,眼中杀机更甚。

"轰隆!"

从天而降的两道金掌被蓬勃的、如丝如缕的明阳光束缚住,李周巍伸出手来随着滚滚的紫焰蔓延,掣出一戟!

不过瞬息之间,已有一钵浮现而出,那熟悉的紫黑色光芒再度绽放,业火从中吹拂而出,李周巍看得目光冰冷:

"骀悉..."

骀悉直勾勾的撞上他的眼睛,下意识地躲避一二,旋即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手中的神通更明亮了几分,开口便骂!

"畜生!还敢抵抗!"

碧黄两色的巨伞从背后旋转打开,【百甍玄石伞】的光辉将所有业火一一抵御,他长戟一挑,赫然转身,铿锵一声,从太虚中挑出一金剑来。

"轰隆!"

明相的金器积蓄已久,与他碰撞,竟然一时不落下风,滚滚的紫火蔓延开来,李周巍左右各自浮现出金身,一人跨骑赤虎,一人体上五目,皆惊悚可怕,一人持住他长戟,另一人运起神妙,将戟尾锁住。

李周巍感受着长戟上传来的凝滞力道,便知两人皆是莲花座下!

而最高处的天际赫然洞开,积蓄已久的明慧浮现而出,手中持镜,高举头顶,粗壮的彩色华光倾泻而下,正对着他的眉心!

李周巍没有丝毫慌乱,抓在戟兵上的大手勃然用力,臂上浮现出片片金纹,让左右的两位怜愍面色齐齐一变,他的目光却穿越了无数烟尘,直刺明慧双眼。

这一眼叫明慧惊出一身冷汗来,面上却浮现出狞笑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放几句狠话,骀悉的那句[畜生!还敢抵抗!]也没来得及从天际消散,却有一道神通传递的滚滚音波紧随其后,续接语义,凭借太虚赫然传开,显得阴冷刻毒:

"今日诸修毕至,岂容得你猖狂!”正是五目怜愍!

这神通之声让明慧大喜过望,心中甚至有些古怪,口中玄音滚滚,桀桀而笑:

"正是!仙释齐至,必叫你陨在湖上!”此言一出,五目默默咽了口水,太虚之中的公孙碑则面色不佳,左看看骀悉,右看看五目,再去看明慧,欲言又止,眉头紧皱起来:

"这几人也太猖狂了..真是没一个靠谱的!实在没必要说上这一句。'

"轰隆!"

明亮的光彩已经在太虚中乍亮,大昇横扫而出,率先将五目扫开,长戟一挑,斜挡在倾泻而下的彩光之中!

他硬顶着这威势浩大、却极为分散的释光,目光冰冷不动声色地移开与明慧对视的目光,仙鉴早已经粗暴地扫过太虚,发觉了那蓄势待发的公孙碑!

‘金羽的提醒不是无由来的...好大的阵势。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各怀鬼胎

天顶上的喝骂之声一句高过一句,李周巍已经从明慧精光灼灼的双眼之中望到了危机,手中长戟后挑,抵住赤罗降下的金器,心中骤明:

"明相、明慧都是莲花寺的人物,如若此人可靠,威胁可以降一降,唯那赵国将军最为麻烦。

他勃然而起,神通运转,海量的法力输入灵器,身后在焰火之中摇曳的【百甍玄石伞]立刻回正,将所有光彩一一挡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伞上的青黄之光一时黯淡。

这喘息时间仅仅一瞬,李周巍已然驾起天光,冲杀而起,长戟直指骀悉那张猖狂的马脸!

骀悉本就是个珍惜性命的人物,明知道有危险,早就提防着他了!哪怕相隔极远,对上这明亮的寒锋,心中立刻一沉,咬牙切齿,急急招回【空悉降魔钵],掐诀施法,嘴皮子嗡动,念起咒来:

“敕!"

一抹明亮的色彩顷刻在手中浮现,却是一金光闪闪的华光,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如同一只飞鹰,呼啸而下。

骀悉这些年并非毫无准备,虽然打算精心炼制的释器在浊杀陵之变中丢失,几乎几十年的时光前功尽弃...可他及时挽回损失,炼成了这一道芒金华光。

此刻祭出,便将这华光在空中幻化为千百道色彩,熙熙攘攘往李周巍身上扑去,在他的法躯上刺出尖锐的碰撞声,炸起一片又一片的紫色火焰。

"呔!"

可随着李周巍的天光升起,天上的明慧目光骤然冒出怒火来,目光偏移,原本落在【百甍玄石伞】上,打得这灵器摇摇欲坠的彩光毫不犹豫地移向李周巍!

而他两肩上各伸出一头,五官精致,双目圆瞪,口中念咒,一边是靡靡混乱之雨,一边是迷惑交叠之光,彩光重叠,沛然而下,镇压天光!

这一镇端是遍地彩光灿灿,反而有更强烈的色彩升起:

『君蹈危」!

『君蹈危」冲杀之时有破除混乱,回归正轨之能,明慧的三道术法无一不落在神妙之处,让李周巍面上金纹灿灿,双目骤明!

而多人围攻,更是帮助命数感应『君蹈危迅速上涨!

原本还能在他法躯上蠕动一二的金芒顿时被粗暴地推开,仅仅是这一瞬间大昇的长锋呼啸而来,已至骀悉面门!

这马面摩诃瞳孔中倒映出滚滚的怒火,心中简直如同山崩海啸:

明...慧...'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术法用处不大,可明慧激发了『君蹈危』,回归正轨之能兴起,无疑使对方的神妙更上一层楼...看着像失误,可暗自加害之心,昭昭如此!

莲花寺精通道法,比七相都要熟悉仙道,要说他不知道明阳的神妙所在,绝对是放屁!可释修之间本就互相倾轧,他还真是拿明慧没有半点办法--更何况长戟已到眼前,来不及思量!

骀悉到底有几分本事,只沉沉咬牙,口中赫然喷出一物。

此物白花花如玉石翡翠,竟然是一玉石头骨,深邃的眼窝之中空洞,口含雷霆紫电,往前一挺,铿锵一声咬住寒锋!

大昇赫然光明【效附】运转,光影般的明亮长戟跳跃而来,闪电一般砸在他那马首上。

"轰隆!"

天光与紫焰炸响,庞大的金躯后退数步,矮身差点跌落,长戟立刻回调,却见滚滚赤焰凭空而来,再度钩在弯月般的戟上,使之一滞。

"锵!"

李周巍身侧一瞬间光芒大放,不知何时默默跳出一雕刻梵文的翡翠金刚宝杵来,掩盖在重重的宝光之中,悄无声息地骤然坠落!

正是在场修为最高的明相出手。

自家师弟与骀悉的矛盾明相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两人为何交恶,可帮亲不帮理,明相明明可以出手挡下此戟,令李周巍陷入更被动的境地,可明相依旧特地等了骀悉吃了一戟才来出手,却选择了杀伤攻伐!

可偏偏是这翡翠金刚宝杵现身,直叫明慧面色一变,暗道不好。

李周巍金眸闪动同样看得清清楚楚,此物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让他脸色凝重,侧身避过,同时以长戟去挡,转头再亮起眉心的【上曜伏光]。

"嗡!"

[上曜伏光]修行多年,威力已经渐渐逼近此术能达到的极限,照得天地惶惶,天空之中的明相却抚掌趺坐,左手掌心向上,拢向下颌,右手掌心向下,遮住腰部,微微侧身,吟道:

"三受三毒,纲常屈就,自烧善根,圣者不救。"

一时间有释土之光照下,点点甘露,【上曜伏光]如受万千阻碍,光色消减,散为五方偏移,金刚宝杵沐浴在明阳之光中,得以脱身,不过微微凝滞,依旧带着幻彩坠下,铿锵砸落!

‘道行果真高,莲花寺仙释皆精不是妄言!恐怕这金器同样不弱!'

李周巍只见了这一手,心中暗暗意外,长戟高抬,只得硬接这金刚宝杵。

"锵!"

大昇光明的弯刃上爆起一片火花,戟杆则骤然弯曲,如同顶了万丈之山,金刚宝杵上浮现出无数经文,如幻影一般投射四方。

‘禁!’

金刚宝杵显然是专门用来镇压法器的,积蓄已久,威能恐怖,可与此同时,李周巍面上的金色纹路骤然光明,双眼的色彩已从暗金转为黄金。

『君蹈危」感应!

而随着出手的敌人骤然增多,白麟命数加持,感应『君蹈危」,这法身神通的威能以一种极快速度上涨,十成十外再添五分,使他身上燃烧起明亮的天光!

李周巍的冲势本受金刚宝杵打击,未起而灭,可如今他仅仅一手持住大昇,另一只手闪电一般抬起,骤然一扫,将五目催使飞来的金珠正正攥住,那锐利的华光戛然而止,距离他面孔不过一寸,却被骤然拍散!

"吱吱...”

这金珠仍有灵性,在他掌中被捏的咯咯作响,一个劲想挣扎脱离,李周巍却并无得色,面色渐沉。

"轰隆!"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乌云滚滚,紫色的雷霆从天而降,险险地将骀悉潜藏在暗处的华光击落,让明慧暗暗松了口气:

也是有准备的...'

李周巍至今没有动用最关键的灵宝与「谒天门」,显然是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仍在准备应付公孙碑,只是李曦明迟迟不现身,宋庭的修士未至,诸修可不是吃素的!

果然,李周巍左边应付了明相,赤罗已然气势汹汹地提剑浮现而出,骤然劈落,诸摩诃皆不是善与之辈,哪怕他法身强横,一时间也不得不被诸修金器术法锁在空中!

赤罗的金红之剑猛然斩落,李周巍浑身的神通却仍在沸腾,他极其雄厚的法力、超乎寻常的道行一同往一处去,「君蹈危」感应,竟然在重重彩光阻拦中将【百甍玄石伞]收回,堪堪挡在身前!

“铿!”

落入耳中的却是清脆至极的金铁碰撞之声,仿佛掠过什么金灿灿的东西,空中嗡嗡作响,叫诸释齐齐一窒,眼前一花。

"噗!"

是赤罗的吐血声。

五目只觉得头皮一麻,心中骇道:'乾阳镯现身了!'

正面的赤罗不曾想李周巍不过被联手锁住,交手数合就骤然暴起,神通的威能大得离谱,一股寒意冲向鼻端,眼前的世界顷刻之间支离破碎,无穷迷乱,头疼欲裂。

李周巍早已松手,【大昇]骤然绷直,炸开一片破碎的天光,那有力的掌心空旷,任由那金珠放出万丈之辉,竟然任凭灵器被明相压制,兴起冲杀之势,不管不顾大手前捉,锁向赤罗脖颈!

在这瞬息之间,唯有五目的金珠近在咫尺,有一息救援可能!

可这怜愍眸子微垂,并没有去推动金珠,却也不敢什么都不做,而是眼中爆起贪婪之光,拇指在指节上一点一推,身形化光聚散,竟然与那金珠互相感应,借助此物在李周巍身边浮现,两掌相合,直指在空中法力尽失,孤立无援的【百甍玄石伞],想要趁乱镇取此物!

可李周巍眉心的光明已经转化为黑暗,一瞬的光辉明亮,无数黑金色的流光喷涌而出,顷刻将身边所有色彩淹没。

[帝岐光]!“嗷!”

最先响起凄惨叫声自然是赤罗的,被【乾阳镯]打了这么一遭,可谓是六神无主,天地昏沉,一旁的明慧默默划水放出了【百甍玄石伞】,五目利益熏心,紧随其后去取此伞,竟然无一人助他!

有力的大手一下扼住赤罗,黑金色的流光从他的面上席卷而下,那颗赤红的头颅顷刻之间斑驳无数,随着握在面上的手一同用力,顿时响起一片琉璃粉碎之声。

“喀嚓!”

赤罗那枚琉璃般的眸子被拇指嵌入,率先炸了个粉碎,而那紧紧握在面上的手掌仿佛在迅速放大,指节粗大,尖爪锋利,稀稀簌簌生出无数狰狞的鳞片,凭空多催生出三分威能!

"轰隆!"

灵宝削神在前,帝岐光倾泻在后,「君蹈危,已经十成发挥出了十五成,哪怕赤罗是金莲座下,法躯煅炼几百年,那一颗脑袋此刻也如同普通的琉璃制品,砰然炸碎!

“哗啦啦..."

滚滚的飞沙和琉璃从天际飘落,释修法躯并无弱点,赤罗无头身躯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四肢百骸已经尽是【帝岐光]留下的阳極之力,双手仍在推着李周巍的手臂,这怜愍已经惊怒到了极点,却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法躯的破碎!

五目吓得魂飞魄散,可已经装出了贪婪模样,又不敢丢了手里的东西,只能镇着那伞火速退后,心头骇道:

"天爷啊!骇死人啦!'

他抱头鼠窜,心头被这魏王的果断暴虐所惊,念念叨叨:

释尊在.呸..仙尊在上...自己人来着...自己人!’

而李周巍却并无心情理会他,甚至在捏碎赤罗法躯的一瞬间便没有半分犹豫地骤然回身,赤罗帝岐光遍体,法躯已废,可李周巍并非不用付出代价--方才松了大昇,此刻兵器已被金刚宝杵镇住,戟尾颤抖,被他的神通牵引不断跳动着,试图逃脱而出,那华光却越压越紧他不但没有喘息时间,只要多一瞬放松,好不容易夺得的先机必然拱手相送!

『君蹈危」运转,将骀悉的术法-一抵挡,终于让他一手掣住戟尾,可明相本就是此间最强摩诃,反应同样不慢,甚至没有多余的目光给赤罗,心中显然已经盯上了【大昇】,岂能给他重新夺回的机会,翡翠光芒迅速合拢,终究叫李周巍慢了一瞬,碧色光染,几乎让整件长戟动弹不得。

这一幕幕看得明慧心中哭爹喊娘,简直是泪流满面:

"师兄啊.师兄!懂不懂什么叫留手啊!你这是要我和师尊的命啊!"

这却怪不得明相,湖上的事情师徒俩不敢跟他说,尽量圆了谎,只说消耗其他释修的实力,目的是赚上一笔即可,明相自然往着狠狠赚一笔去,岂能放过大昇!

李周巍眸子之中闪过一丝遗憾,却没有太大意外,只硬顶着五目与明慧的术法,一手骤然发力,金瞳灼灼,直盯着金刚宝杵!

“噗!"

哪怕两人再如何收手,这实打实地打中是假不得的,李周巍面色一阵潮红,体内的法力险之又险地完成了交接,那金色的光影再度浮现,狠狠地撞在宝杵之上。

"锵!"

金刚宝杵再如何厉害,终究比不过乾阳镯,发出一阵悲鸣,如同狠狠挨了一巴掌,高高弹起,镇压在长戟上的翡翠光芒失去支援,迅速衰落,却有一人从半空浮现而出,手持紫钵,等候多时,终于一把将那力道方歇的灵宝罩住!

正是骀悉!

此人本就是由仙转释,奸滑至极,更了解仙修,正正算准了此刻,拼尽全力将法力注入手中的【空悉降魔钵],灵识在太虚中急剧催动:

"公孙将军,正是好时机!'

而这幅场景落在明慧眼中,直叫他心中一沉,悚然一惊,突然有了可怕的猜想:

‘李曦明还不出手? ..莫不是...不在?'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险招

这个念头骤然浮现,挥之不去,已经让人不安了,更叫明慧哑然失言的是自家师兄明相.眼看金刚宝杵已经被撞飞,大昇要丢,明相竟然皱起眉来,两指并在唇间掐诀:

"圣鹳玄妙,金蝉飞来!"

"我的好师兄啊..求求你别飞了...这东西飞不得啊!'

明慧简直是火烧眉毛了,可心中哪怕有万千不安,此刻也不能干看着,硬着头皮也须火上浇油,手中的光彩收敛,半途召出一莲花般流光,洋洋洒洒坠下。

这流光一经堕下,整片天际便弥漫起淡粉色的流光,迷蒙如细雨,叫人泛起一股醉生梦死、自在忘乡的迷乱之感。

这迷幻之光并非主要功效,通过太虚落下的玉露才是要紧之物,一一砸落在李周巍法躯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白烟。

明慧对战局的把握终究是在的,明白此刻李周巍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都不在乎,怕的是又被什么术法、释器耽搁,继续陷入被动!

他释放的术法虽然腐蚀法躯,阴损至极,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却无碍于对方下一步行动!

李周巍果然不管不顾,已握紧了戟身,另一只手以掌击戟尾,叫大昇上碧绿如玉的色彩如同冰凌一般炸开,还未来得及飞溅而起,长戟赫然回转,持在手中!

"锵!"

便听一声轰鸣如雷,震得脚底河水暴起,诸修一窒,大昇整道戟身嗡鸣颤抖,已经从太虚之中挑出一物。

此物细小不过一指,张牙舞爪极为狰狞,竟然是一小小的金蝉,被卡在长戟的小枝上,那一双翅羽透着的幻彩如雾一般倾泻而来,满是禁锢之力,而大昇受此重击,再度弯曲绷紧。

‘不输那金刚宝杵!'

战局至此,李周巍已看得清楚,诸释之中,赤罗已重伤,仓皇逃离,五目有自保之心,羸不堪用,明慧则早有联系,最大的威胁就是明相!

‘此人修为最高,尚未用什么得力术法,可手中两样释器皆专门用来克制摩诃与精于身神通的修士...在围攻之中神出鬼没..更加难以对付!'

李周巍若非有一双金瞳,哪能轻易架住这飞速穿梭的金蝉!

可就在此时,天地之间风沙大起,无限的淡黄晞光从天而降,李周巍脚下赫然浮现出无限金黄,让他骤然抬头,金眸扫动,眼中尽是白光,仅仅一瞬便做了决定,大昇翻转松开金蝉!

"嗡!"

他身后的王氅高高扬起,如同活物般拢在胸前,这金色的流光转瞬之间就被包裹其中,哪怕有大昇提前卸力,依旧发出沉闷的裂帛声响!

李周巍得了间隙,再次回身,迎面而来的却是如翡翠的玉石头骨,口含雷霆紫电降下!

'骀悉......

此人全力镇压手中灵宝,一边要保护手中金器,一边要防止乾阳镯遁去,已经面色青白,不惜一切也要腾出手来,阻他一阻。

神通斗争瞬息万变,这么一阻,只要彻底将他最后一丝腾挪的空间堵上,脚底的虚幻高台便能瞬间光明,凝为实质!

饶是李周巍修为深厚,接二连三受了围攻,此刻也是气息困顿,满胸闷气,尽管天空中还有紫金雷锏未动用,可五目的术法即将落下,将天空挡的结结实实,李周巍已经难以动用,只能事急从权,眉心明亮,匆匆用【上曜伏光]应对。

"嗡..”

明亮的色彩瞬间贯穿天际,幸亏【上曜伏光]已经修行多年,极为圆满,哪怕是仓促遇敌,也照样瞬间将金器淹没,堪堪将此物定在身前!

可如此大好时机,天地之中的风沙滚滚,却仿佛被什么阻挡在外,没有半点影响,几乎让所有释修齐齐一愣,明慧也好、骀悉也罢,都有些错愕。

此刻的众修面上已有异样,最着急的不是明相,而是骀悉--这马脸摩诃面对的可是生死仇敌!面色阴沉,心中咬牙切齿:

"公孙碑在做什么!'

他骀悉拼尽全力,以身镇压灵宝,全身的法力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泄落,可这天地之间的晞光闪了又闪,风沙刮了又刮,那幻彩就是落不下来!

虽然这一切只发生在一二息之间,可神通斗法,机会稍纵即逝,晚这么一步,李周巍被他堵死的腾挪之机已再度显现!

公孙碑在做什么?

李周巍自然是心知肚明,太虚之中仍有一物--不久才到手的【修武庭州魏王旗]。

这王旗虽然威力不大,却是帝王敕封,有几分特殊的神妙,一直默默立在太虚之中,此刻感应而出,放出滚滚的真炁,水火交织,挡在公孙碑身前。

哪怕此物主要功效并不是防守,远不如灵宝,也顶不过这位紫府中期的将军几次猛攻,可短时间内映照天上修武星,足以拖住他一瞬!

"撕啦..."

太虚中的响动震耳欲聋,明亮的真炁之光晃动着迅速粉碎,赤红的、闪烁着沙烟之光的巨斧显化真身,如同雷霆一般劈开光彩,叫那青紫为底,黑金为纹的玄旗光芒泯灭,恹恹地重新落回太虚!

那一身寒光甲衣的将军终于浮现而出,面色冰冷郑重,一只手平托着【晞光分仪宝台],单手拎着的斧头微微一挑,面上的疤纹拧成一团,沉沉看来。

"那玄旗呼应星辰,倒有几分神妙,悄无声息镇压此獠已不可能!【晞光分仪宝台]不宜轻动,以防打草惊蛇,让他有了准备..先钳制住此人,一举收入!'

公孙碑在赵国修行多年,对释修的坏事能力理解极为深刻,也不意外,甚至没有多少失望--【晞光分仪宝台]祭出条件并不苛刻,偷袭不成就不成,单单他公孙碑就够钳制李周巍了!

这位公孙将军没有半点多余话语,五指一张,手中的赤色斧头瞬间消失,一手抬至胸前,结印往前推。

'『未阕华」!'

浓厚的烟尘曝光横扫而下,笼罩整片战场,隐约有太阳初升之辉,杀寒止水,无差别地照耀所有修士!

而李周巍这身影比这幻彩还要快,早已经越过诸多阻碍冲杀而起,长戟直指,正对骀悉!

这马首摩诃面色一变,随着对方脱困,手中的释器一下子变得难压制起来,心中沉进无底深渊,可更火上浇油的却是天空中亮起的浓厚青光!

"何人犯我宋土!”

青衣男子威风凛凛地现身而出,腰间系卷轴,身后负剑,踏着滚滚的正木之光:

司马元礼!

这真人提前得了消息,显然是刚刚赶到,停也来不及停,目光横扫,立刻浮现出几分忌惮之色,再观太虚响动,公孙碑气势汹汹,眉宇更化不开了。

‘方才经过黎夏,同样有释修出入,其声震天,麻烦了...

他心中已有警惕,思虑着事有不妥,如何不至于牵连己身,对方的神通却早已落下,司马元礼面上只觉得的火辣辣,整件青衣上砰然烧起火焰来:

‘晞炁神通.『未阕华』!'

司马元礼认得清清楚楚,更加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甚至因为家学渊源,对此术颇为了解:

'『未阕华』,古代的『焜煌复」..本是随三阳而立,自从众大能故意颠倒明阳,已经不复焜煌,而自生光!’

眼看着公孙碑直奔李周巍而去,司马元礼再怎么不识局势都知道应该挡一挡,手中神通立刻一收,抬出一青碧葫芦来:

[青娉玄葫]!

这宝物是他祖上传下,通晓变化,能作水火,应用范围极广,此刻一经祭出,立刻立下奇功!

只见那玄葫一抬,阴阳变化,葫芦口泄出灰色幻彩,被炼入葫芦之中的【青烨淳元]立刻倾泻而出,呼应出铺天盖地的法水,先将明慧的莲花妙雨冲刷得干干净净,这才汹涌向公孙碑,将之截住!

这一幕落在明相眼中,让他皱眉不语,明慧则眼中精光爆闪,如果不是要端着一张面孔,简直泫然欲泣:

司马家的...你他妈是驾不得风还是没长腿? 来得如此之慢?'

司马钧征漠失期,你也失期?奶奶的...看来是传统了!差点把你爷爷害死!

骂归骂,明慧被救于水火,看着司马元礼也觉得可爱了,面上则选了款自家释修最经典的贪婪面孔,盯着【青烨淳元]看,笑骂道:

"司马氏.今个儿又出来抛头露面了!""铛!"

响亮的碰撞声震惊天地,冲得浮云俱散,明慧得了大自在,装模作样,这头骀悉面上的表情早已裂成一片,手中的【空悉降魔钵]已经到了极限,被内部的【乾阳镯]狠狠一击,顿时高高掀起!

【乾阳镯]攻伐神妙不多,一为【乾束】,能迸发迷乱之光,混乱灵识视野,即使命神通在身,也少不得愣一愣,二为【擢威】,便是以镯敲击,威力与主人明阳神通之数相关,力道极大,吃了这一击,哪怕金身并未破碎,也要被打趴下来,一时动弹不得!

这与东方烈云所提周时蓄奴,威慑臣下的出处相互佐证,而这灵宝因为材质特殊,本身另有一道来无影,去无踪速度快过绝大部分灵器的天性!

仅仅是掀起一瞬【空悉降魔钵]下居然空无一物,李周巍长戟挥来,那金色纹路密布的手腕赫然已经挂上了这金镯!

公孙碑!’

骀悉心中怒吼,对上那灼灼望来的金色眼睛,一切愤怒顷刻之间化为冰寒,意识到了对方的处境与心中的坚决。

'李曦明是不在此处的,而司马元礼的到来有用,但实在不多,公孙碑的行踪已经暴露,他手中持着灵宝,三道晞炁神通在身,是极为致命的。'

"这一次就是冲着杀他来的,按着场上的局势来看,明相是莲花寺堇莲的亲传,本事极高,哪怕司马元礼宝物众多,能同时挡住明慧、我与五目,他李周巍在公孙碑与明相的围攻之下也是凶多吉少!'

他要先毁我法躯,至少要伤我...才有可能在之后的局势之中勉力支撑,就如同他以处处被动为代价先除赤罗一般!'

他的醒悟来的并不晚,可远方的雷霆已如瀑布一般落下,将还停留在原先方位的玉石头骨镇住,眼前的男子长戟未至,眉心处的光明已经瞬时化为黑暗。

[帝岐光]!

这摩诃琉璃一般的眸子中从倒映出浓厚的色彩,映照出那明亮的长戟末端的男子,握在戟身上的臂膀之上不再是飘飘的金纹黑衣,而是狰狞的、鎏暗金玄纹的甲衣。

李周巍戴甲披氅,持戟而刺!

那简单的黑衣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流畅的、黑金色的甲衣,每一片玄纹甲片都荡漾着繁复流金光彩,如同呼吸一般流动着,两侧的披膊则呈现出暗金之色,散发着耀眼的神光。

两侧的护臂仅仅画了浅色的麒麟扑跃之纹,光滑流畅,反而得很简洁,暗金色的色彩与照耀在他的手面上,顺着长戟流淌,随光飘散。

甲衣之外的王氅微微飘动,显得他的肩膀更宽大了,每一片羽色末端都透着浅紫,暗金色玄纹与身上的鳞甲相得益彰,浑然一体。

所有的幻彩都涌入长戟之中,李周巍的双眼几乎化为明亮的金白色,身后「晞炁」神通『未阕华」笼罩而下,在他身后的王氅上爆起一片又一片晞炁之火,烧的明阳之光暗而复明,这青年却好像没有半点察觉。

此时此刻,随着公孙碑的现身,「君蹈危』的威能终于攀登上巅峰,与命数完全呼应,增添到可怕的九成!

黑金色的光彩顷刻之间将骀悉身周淹没,沉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天顶上却有满天遍野的光彩之景,不知何时,一座光明闪闪的白色天门已经矗立而起!

龙旗鸾辂飞舞盘旋,色彩斑斓,金甲金衣的身影密密麻麻,飘在天际,与他身边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可随着明晃晃的长戟落下,这一片光明正在迅速往无穷的黑暗逼近,落向他骀悉头顶!

'原是留在此处等我!'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战毕

『谒天门』带着滚滚的彩焰从天而降,这摩诃神色惶恐,咬牙切齿,身形同时在空中迅速膨胀,那双金掌赫然向上,不得不迎接!

“铛!”

『谒天门』笨重不假,可一旦砸中,极其恐怖的消磨镇压之力立刻涌现,让他的双手如同融化般微微沉下去,滚滚的火焰立刻在身上升腾。

而他已动弹不得。

金身光彩闪烁,庞大如山,在黑金色的【帝岐光】中沉顿,危机关头,骀悉身后复又生出双手来,在胸前合十,亮出掌中的片片粉光。

这粉光如莲,全力绽放,露出其中如蕊般的点点银色。

【旷妄再世秘法】!

【空无道】终究是七相之一,纵使因为旧时的法相试图更进一步、度化我执暴死而骤然崩解,【俱舍寺宗】上下皆亡,可这么多年的道法秘籍终究在,骀悉成就多年,倒也学了一二手。

如今莲花绽放,滚滚传来的推斥之力尽数被『君蹈危』化解,却另有一光从中进出,如同滚滚之江河,倾泻而来。

可昔年的甲衣【元峨】由定阳子重新打造,已经晋升为灵甲,所费不赀,用时极久,李周巍收在手中,迟迟不曾祭出,就是为了此刻,岂容他施法?

那黑金色的甲衣上顷刻绽放出无穷焰彩,汹汹的乌焰顺着身躯汹涌,将他的身形凭空衬托得放大数倍,魔光荟萃,皆往戟上去!

【乌魄魔罗法身】!

滚滚的『邃炁』之光携带着破法之力,顷刻之间就叫莲花中流淌的色彩弱了三分,紧接着亮起的便是甲衣上的金色玄纹!

‘神妙【枢焕】’

一时间骀悉身侧幻象四起,残阳明亮,大地苍茫,杀声四起,明亮的赤光从无自有,凭空而降,裹挟着金黑色的【帝岐光】之辉,骤然落在那莲花之上!

骀悉面色大变,急召【空悉降魔钵】归来,可业火的影子浮现了一瞬,金色的残影已经去而复返,【乾阳镯】的光辉坠下,狠狠敲击在钵上!

没了骀悉支持,区区空悉降魔钵,又如何是【乾阳镯】对手?一时间倒飞回去,哀鸣声大起。

骀悉一边抵挡【帝岐光】,一边以【空悉降魔钵】抵御,被这样狠狠一敲,心神勾连,已是闷哼一声,仍要维持手中法术,猝不及防,再也挡不得那赤光,那绚丽的莲花顷刻之间轰然炸碎。

“喀嚓!”

一同响起的尚有一道清脆的琉璃声响,这长戟如同一条凶猛的毒蛇,贯入骀悉金身胸

“轰隆!”

海量的莲花粉气伴随着琉璃之光喷涌而出,却在滚滚的乌焰面前被烧得灰飞烟灭,骀悉那两只手立刻合十夹住大昇。

可那把长戟微微晃动,竟然无人握持!

骀悉骤然抬眉,那乌魄魔罗法身已然在空中聚为六臂魔头,邃炁所分化的玄黄之光充斥上下,六臂合一,紧握一斧。

此斧颜色厚重深沉,呈现出棕金之色,上方的麒麟之纹熠熠生辉,凝聚为亮白色的斧刃上散发着锋利至极的恐怖气息正是【华阳王钺】!

“锵!”

太虚中游走而出、迟迟赶来的玉石骷髅头率先挡在前方,却只换来一片琉璃声响,这光凝滞了一瞬,畅通无阻地落下!

『谒天门』骤然颤抖,整片湖岸的天际光明一瞬,强烈的天光充斥了每一个角落,高处捉对拼杀的修士,一瞬间骤然失明,诸多飞行法器颤抖,纷纷如下饺子般落到地上去。

三世骀悉的庞大法躯骤然破碎,巨大的斧刃从他的左肩砍入,从肋下穿出,彻彻底底斩为两半,沸腾的白色云气从地面上升起,庞大的金身从空中坠落,失去控制地坠倒在河边!

『谒天门』还在下压!

那高高居于天际间的明相摩诃微微垂眉,两手掐诀。

师弟也该满意了。’

一切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相却并非毫无阻止之力,可他堂堂莲花寺善乐道二师兄,何必要救一个空无道的摩诃?更何况这个摩诃与自家师弟还一副极有仇怨的模样。

虽说毫不阻止,可他并非稳稳坐着不动弹,这所有的时机被他掐准,手中的璀璨毫光凝聚到极致,轻轻弹指,即刻飞翔而去!

另一侧的滔滔江水也赫然破来,那将军同样持斧,一斧头劈开了挡在面前的葫芦,驾风杀来,眉宇带煞,目光久久地凝固在他手中的【华阳王钺】上。

一枚绣着璀璨花纹的青玉瓶子骤然坠落,公孙碑两指抬起,点在眉心,收束法力,照出一片清辉:

『乞代夜』’

这玉瓶得了光彩照耀,发生了更神妙的变化,趁着李周巍全力攻伐的时机倾倒,滚落下一滴翡翠如玉般的珠子。

“滴答!”

此珠一落,有沉蒙蒙不见日月之风,颠倒寒燥,推移相火的雨露垂落,整片江岸的气机骤然变化,充斥遍地的天光受束骤弱,仿佛越过残夜,化为一片青蓝色、静静沉积在地上的少阳之光。

整座辉煌不可一世『谒天门』光辉也骤然减弱,种种凤鸾之象消失不见,金甲金衣的天兵天将也轰然倒塌,李周巍已然抽戟回身,顶着对方的神通,往前一步欲接,却如同醉酒般倒退回来,咳出口血。

“咳咳...”

他的眉心竟然阴魂不散的笼罩着璀璨的、莲花状的光辉,明相面色渐沉,一手发力,仿佛要束住什么凶猛的野兽,平静的表情头一次被打破,面色有些微微红润。

公孙碑得以一步向前,手中赤斧高举,骤然劈下!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李周巍仍然不肯抬起『谒天门』。

骀悉被斩,法躯崩溃,灵识却凭借着【旷妄再世秘法】依附残躯,仍不肯跟着一点真灵回归释土——只因心中恨毒到了极致,不肯罢休!

‘要算计我...非要算计我!藏着如此多后手..仅仅一斧!仅仅一斧!’

他的心中满是惊骇与癫狂:

你毁我法躯,我岂能让你好过!’

【旷妄再世秘法】是空无相的保命之法,根据命数牵连,保存灵识与真灵在残躯之中不出,本是用来度过劫难,事后再从残躯上重生,大大节约转世花费的神妙之法..可骀悉明白天上的几位同门没有一个想自己好过的,否则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谁还会在事后管自己的残躯?

既然转世不行,他心中多了更多恶毒:‘我就此将残骸以圣法引爆,损你神通!”

可此念刚刚在心头升起,他的真灵之中立刻升起大恐怖来,隐隐约约幻象浮现,发觉天上的星辰冷冷的看着自己,这才醒悟过来:

‘河边两方斗法,凡人小修熙熙攘攘,李周巍镇我正在河边不是没有缘故的...就是要等着我自毁残躯,伤及无数凡人,好让修武之星伐我!'

心中升起的后怕却不能抑制胸中的恶毒,骀悉自以为看透了对方的轨迹,反而庆幸起来,冷眼看着:

‘他绝对不知道我有【旷妄再世秘法】,明相与公孙碑斗法,他一定要收回『谒天门』的!到时害他或是自救,全在我自决!’

地上的余孽心念百转,李周巍只强忍着不适在身前结印,眉心处的光彩如洪水般涌出,却被『晞炁』神通庇护的赤斧迅速斩开,仅仅拖延了一瞬间!

他不知地上的骀悉在折腾些什么...在仙器,查照之下,一切景象分毫必现,此人仍不肯脱离身躯,兴许活得腻了,正在等死。

无论对方抱着什么计谋,他只一言应之!

这一瞬,在两位释修围攻中的司马元礼耳边赫然炸响急促又威严的声音:“司马道友!借【淮江图】一用!”

可随着这一声响起,这位青衣中年人恍然大悟,面色一凝,一手按上腰间灵宝,将之解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并不明显,可那神通之下的释修何其敏锐?依附残躯的骀悉骤然清醒,心中简直山崩地裂鬼哭狼嚎:

‘哎呀!他奶奶的!’

等?还有什么好等的?

再等命都没了!

女咲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骀悉吓得魂飞魄散,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这法躯毁也毁不得,再多的仇怨在存亡面前都是浮云,果断解了【旷妄再世秘法】,回归释土!

可偏偏就是这一瞬,电光火石的瞬间,司马元礼竟然有了那么倏忽的犹豫!

他微微一顿,腰间的卷轴终于飞起,化作一道绵延天际的庞大城楼,照耀万千光彩,挡在那青玉瓶前。

可此时骀悉歪曲的身躯已经彻底倒下,那一点真灵在太虚一闪而过,仿佛在镜中游走,轻飘飘地消失在无穷黑暗之中,另一端公孙碑更是身经百战,岂容他犹豫?向前一步,完全舍弃了天空中的青玉瓶,迟迟不动手的【晞光分仪宝台】立刻往前推,让整片战场都兴起滚滚的晞光!

李周巍面上沉静,心中沉沉一叹:

‘司马元礼!心思太杂了...坏我大事!!’

李周巍这一声的用意不少,司马元礼的心思甚至也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淮江图】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可一但落在他李周巍手里,哪怕是借出去的,经过命数感应,主人是谁可就真不好说了!

李周巍本也不会私吞他的东西,可问题就在场上的局势极为败坏,哪怕骀悉撤走,湖上还是处于劣势,公孙碑手中是晞炁镇压之宝,哪怕李周巍最后能走脱,也一定要付出代价,【淮江图】这一类的灵宝就是极好的脱身牺牲品…

如果【淮江图】控制权在司元礼,他自然毫不吝啬,大不了控制【淮江图】先一步退出,可与明阳夺权的可能一结合,还真让司马元礼犹豫了一瞬,最后选择了以【淮江图】抵御灵器,援助李周巍。

这也算勉强符合【借淮江图一用】的表述,却让无疑战场上的局面有了进一步的恶化!

‘司马元礼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否则也不会不等宋庭诏令,一路歇也不歇地赶来...是豪迈不足,太小家子气了..!

‘只好在把骀悉吓走了,不用再提防这一事!’

李周巍忍着强烈的眩晕,心中惋惜,也不去怨他,只勉力后退,架起大昇来抵御,斧戟相交,一时间光明大作,却又迅速黯淡。

公孙碑并非泛泛之辈,李周巍尚且要抵御明相,失去支援,匆匆举戟,敌优我劣,终于招架不住,那一柄赤斧扫开大昇,斩在他胸前!

最先亮起的是滔滔的乌焰,这乌魄魔罗法身浓烈邃炁色彩出人意料地起了奇效,将这斧上的大半神通光彩一一抵御,随后亮起的才是甲衣之光!

这件【元峨】甲衣如今脱胎换骨,【枢焕】之后的第二道神妙运转,令他浑身闪烁起阳極之光来:

【元蜕】!’

李周巍面色潮红,吐出口血来,甲衣上的阳極之光隐约浮动,却大大化解了汹涌而来的神通,身形更是凭借着阳極之光脱身而走,使得【晞光分仪宝台】一阵错乱,竟然锁不住他的方位!

‘还来?’

公孙碑却已经有了防备,双指重新点上眉心,『乞代夜』的清冷光辉骤然照下,顿时将他身上整片整片的阳極之光彻底消解。

可【元蜕】之能响应的一瞬间,李周巍已经冲杀而起,配合即刻呼应的『君蹈危』,将身边所有束缚冲破,直往明相方位杀去!

明相抬起手来,心中却微微一动,仿佛在倾听什么,手上的术法很自然地变了印,这和尚眉宇一挑,突然望见远方的公孙碑面色平静,从袖中抖落出一符来。

【平疆广夜符】!

一股清冷光辉铺天盖地浇下,却并非针对李周巍,而是蜂拥杀入【晞光分仪宝台】之中,使之光辉无穷,隔着老远牢牢锁住李周巍,紧随其后落下!

一时间天际光芒大放,淡金高台笼罩天空,两道短戟如同雁儿一般翱翔而出,似慢实快,紧赶慢赶,终于在高台的边缘架住了那一支长戟!

“铿锵!”

李周巍长戟紧握,看着天际上迅速笼罩的晞炁,终于叹出一口气来,乌魄魔罗法身迅速膨胀,化为乌焰凶汹汹的漆黑魔头,顶着天上落下的重重金黄锁链,声音幽幽:

“真是劳烦北修北释处心积虑—-倒让本王看看,公孙将军有多少本事!”

公孙碑目光冷静,低声道:

“使命所在,由不得不处心积虑!”

天空中的高台色彩浑一,淡黄色的光幕笼罩了所有天光,公孙碑与李周巍皆淹没在光幕之中,明相暗暗叹气,也乘着莲花飞入其中,一切色彩与动静一同泯灭。

司马元礼看在眼中疑在心里,暗觉坏事,打法越发激烈,宝物越祭越多,可明慧也好,五目也罢,一个个心不在焉,竟然被他一人压着打,一时间险象环生!

随着【淮江图】砰然落下,五目这才骤然清醒,死死压制在手中的玄伞猛然一松,竟然被不知何时穿出来的一条绳索束缚住,狠狠一扯,顿时松手脱去!

司马元礼一牵一拖,可谓是冷汗满满,心中庆幸:

‘只补一补我的疏忽...

谁知这怜愍面上大怒,心中同样一松,哭爹喊娘起来:

'仙尊在上..…小人不是存心的!’

偏偏正在此时天上白气穿梭,流光道道,竟然有一白色的金身横空而来,带来万千白光,让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注视过去,心中齐齐一骇!

这摩诃驾风而至,面色严肃威武,语气冰冷:

“诸位同道,【筵白】前来相助!”

可这位大慕法界的摩诃环视一圈,看着五目对着司马元礼咬牙切齿,明慧垂眉念经,双拳紧握,一个个全神贯注,好像没有时间理他,筵白心中突然怪异起来,暗暗思量:

‘奇了怪了,这氛围怎么古里怪气的..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兵祸

天空之中云气缭绕,梵音流淌,彩莲绽放,兼有晞光交织,巨大的金身模模糊糊地在云中移动着,投射下巨大的阴影。

滚滚的狂风席卷着,法风在空中跌跌撞撞,蓝衣男子胸口贯着金枪,在空中且起且落,身后的法师正在迅速追上,响彻着猖狂的笑声。

男子咳了血,心中冰凉:

‘不止渡口…岸边已经皆是释修了…’

陈噤犀奉命与李明宫驻守江岸,可南下的法师数量众多,本就是苦苦抵御…谁知半途竟然杀进来一队赵军!

这些赵军身着铁甲,有大漠风范,实力极强,大多是练气修为,由筑基带领,特地绕过了李明宫与丁威锃驻守之所,从侧面突破——甚至还祭出了一道破阵符箓!

两边的渡口本就守卫不多,全靠着筑基驰援,立刻告破,望见左右的渡口全都被突破,李明宫顿觉不妙,下令弃阵后撤。

陈噤犀并不傻,甚至很聪明,明白南北两方的实力并不对等,一路奔逃,处处提防,可

完全没有想到往回撤的过程中,半途从天上坠下来座金身来!

这座金身对于神通来说什么也不算,可砸在地上就是一座山,是会砸死人的,陈噤犀险之又险从金身下逃出来,与白猿若有若无的联系立刻告破,丢了李明宫的身影,更是一路被追至西边!

他陈噤犀突破筑基的时间本就不长,何况落进好几位法师的眼里?仅仅几十里的距离他身上已经落了好几样金器,口中的鲜血不要命地往外涌,绝望地抬头去望:

‘诸修到底撤到何处…莫不是打到湖上了…’

脚底下杀声无数,金兵灵铁相击,交汇之处血肉横飞,正当陈噤犀绝望之时,突然眼前一亮,远远望去,一身青铜甲衣的男子正立在血泊之中,一手各持一斧,刃上血迹斑驳,升腾着浓浓的雷光。

‘李周达!

哪怕平时这位性情暴躁的李家嫡系执青杜事得罪了多少外姓,多少次让他陈家低头,陈噤犀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终于见到人了!他身上宝物不少!一定能救我性命!’

“嗡!?”

血遁术迅速消耗着他的血气,陈噤犀只觉得头晕眼花,最后一口气都要提不上来了,慢慢看清局势,心中一跳。

李周达两侧各有一处金钩,卡入长斧之中,将他的兵器锁住,靠粗大的锁链连接着,挽在两方的法师手里,男子却毫不在意头顶上的青铜铃铛悬浮着,雷光不断响应,似乎在提防什么,肌肉收缩,将贯入胸前的箭矢弹出,恶狠狠地扫视着前方。

李周达临阵必为先锋,这类的伤势并不少,也成就了他精湛的斗法技艺和强横的法躯,只将长斧高高举起,扯得左右法师踉跄,当空劈下!

“轰隆!?”

滚滚的雷光骤然爆起,可陈噤犀已经来不及庆幸,感受着背后渐渐逼近的寒意,心中大骇:

“大人救我!”

这一声骤然响彻,让李周达一下抬起头来,这暴躁的男子望向他的神色一下充满了惊骇与不安。

这汉子想也不想,咆哮一声,一瞬间高高跃起,头顶上的雷铃毫不犹豫地骤然移动位置,就要将赶来的陈噤犀护在其中!

“嗡…”

可他终究慢了一拍,陈噤犀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眼前已经浮现出一人来,穿着银白的甲衣,手中血色斧头高举,饶有趣味地盯着他。

‘筑基巅峰…’

下一瞬,那血色的斧头已经落在了陈噤犀面上,那张与陈鸯有七成相像的面孔浮满了扭曲的恐惧,他的颅骨应声而开,白花花的脑浆因为浓厚的晞光照射而迸射而出,刺耳的摩擦声与哗啦啦的水声顷刻响起!

“厄!?”

陈噤犀的半根舌头发出凄惨的嚎叫声,左手仓皇地去拉扯右半边身子,浓烈的淡黄色光彩却从他身体整齐的截面处迸射开来。

“哗啦!?”

滚滚的黑血洒下,浇了李周达满头满脸,这汉子咳了两声,被另一侧的金器重新镇回地面上,强忍着倒下的冲动,把淤血吐了,伸手在胸甲上一抹。

满是血水的掌心之中是两枚白色的、破碎的牙齿,质地慢慢变灰,显然正在随着时间推移迅速转化为河石。

李周达呆呆地看了一眼,哪怕他平时与陈

噤犀没什么交情,此刻也是双目充血,却听着耳边一声冷喝:

“大人该走了!”

坎水之光冲天而起,破烂的衣袍在空中被粉碎成洋洋洒洒的灰风,骤然明亮,照得不远处的李绛夏面上忽明忽暗,这位公子身材高大,站在群修之中威风凛凛,一身是血,神色阴郁,将手中的头颅丢开。

显然是来接应他的。

那光溜溜的头颅滚落在地,仍然睁开双眼,贪婪地望着他,李周达终于松了手中的双斧,抛出一枚符箓,驾风而起。

李绛夏搀扶住李周达,冷冷望去,那持斧的公孙修士根本不去理会在空中的符箓,而是看着同伴,指着地上的脑浆炫耀。

李周达再度咳血,一言不发,李绛夏转过身去,一众修士已经接应过来:

“叔父…赶快服药吧!”

两人落回阵中,李绛夏便松了这汉子的手,一旁的女子立刻提起披风,掩在李绛夏身上。

李绛夏虽然无子,也没有看得上眼的女子为妻,可府中女眷不少,左右更是拥上来关切

地看他,李绛夏摆摆手,目光始终在天际上的高台灵宝上停留。

大战至此,可谓是血流成河,北边死在此地的僧侣法师已经不计其数,单单他李绛夏手中已经折下三位法师,可释修悍不畏死、魔修见缝插针,局势便渐渐逆转。

天空之中金身的阴影投下,他袖中的玉环暗而复明,李绛夏心中一沉:

“只余下丁客卿镇守的西渡口仍在镇守…其余五处渡口阵法已经破碎,不能再让丁客卿守着了…后方一旦被围,极有可能陷在里头…”

这公子抬起袖子,在玉环上敲了敲,最后一处明亮便黯淡下去,很快便见西方一片骚动,大地颤抖,显然是丁威锃往回杀来了。

湖上守备力量已经折损不小,几个渡口一同失守,整条江岸好几处都有魔修杀入深处,李绛夏估摸着…局势最败坏处已经杀穿了大半个北岸了。

‘父亲又被灵宝困住…如若此战长久不能结束…恐怕要遭殃…’

他心中沉沉,手中的法器放出明阳之光,将一众法师逼退,金眸冷厉,心中突然迸出个念头来:

‘荒野也出问题了…宋庭的兵马指不准已经

在黎夏…’

“公子!?”

他正思量着,南方正有一人驾风而来,落在跟前,面色严肃,低眉道:

“南潭沉拜见公子…”

南潭沉曲身行礼,李绛夏虽然与他并不熟悉,可好歹知道他在守着东岸,便挑眉道:

“密林如何?!”

南潭沉忙道:

“释修一路越过荒野,攻打黎夏,东岸压力并不多,公子一边打听敌情,一边让我等先来驰援江边!”

李绛夏心中暗暗一动,心知猜测得八九不离十,扫了眼南潭沉身后的众人,突兀地看见了那张望的少年,皱眉道:

“遂宁…你来此处做什么!”

李遂宁只迈步而出,神色凝重,答道:

“屡屡有魔修遁来湖上,诸位长辈知道北岸形势不好,遂还弟领了命令,与诸子弟准备入岸守备我替他先来向大人禀命。”

李绛夏一时凝哽,摇头道:

“不至于此…要紧处还是在魏王,我听天上动静那公孙碑已经来了!”

李遂宁面上平静,可望着那隔绝天空的庞大灵器,眸子中倒映着滚滚的『晞炁』之光,心中早已经炸开锅了。

‘『晞炁』,果然是他!’

‘公孙碑…开国之战,此人明明是在山稽镇守才对,何来的湖上?又何曾听闻有什么镇压天际的庞大灵宝?’

随着天上的庞大金身移动,阴影重新将几人笼罩,李遂宁心中生出浓浓的不祥:

‘前世根本没有魔修遁到湖上来的情况,江岸虽然岌岌可危,可根本没有把这些释修放过河,也就是说…是公孙碑带来的赵国的兵马改变了湖边的局势。

‘怎么可能呢…公孙碑是赵庭、是治玄榭的命令…为何又会一夕更改…’

李遂宁只改变了区区丁威锃的身死,任凭他如何苦苦思索,始终不知公孙碑这等紫府神通在身的赵庭将军、赵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如何会突然来湖上!

他心中冰寒阴沉,可李绛夏却同样在思索,良久道:

“也罢…你们替我去一次密林!孙客卿正在急救白猿前辈,腾不出手,你们顺便把叔父带回去休养!”

李绛夏自然知道李遂宁,战场之中瞬息万变,筑基都有可能受围攻而折损,更别说练气了,哪舍得他来这前面,信手将他拉过来,沉色道:

“北岸山林密布,田地稀少,即使被释修犁过几遍损失也不大,一旦局势败坏,筑基尚可脱身,在北岸守备的低修必然全军覆没,密林也好,湖上也罢,绝不能再往此处添兵了!?”

众修不曾想局势倾颓如此,皆是一窒,李绛夏却毫不受影响,正色道:

“密林的守备最关键,且让他按兵不动,刚才我观天上大战,有一位摩诃从黎夏退过来,极有可能宋兵已至黎夏,你同李绛垄说清了--若找到了机会,可大胆率兵从东岸出,截断赵人退路!”

李遂宁心中一震,不曾想李绛夏在如此劣势的局面之中仍有进取之心,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李绛夏却冷笑起来,答道:

“你们只管把话带到便可,李绛垄自己不济事,可怪不得我。”

李遂宁匆匆回礼,扶起李周达,这才发觉男人一身上下血淋淋皆是伤创,破碎的衣架上还能看到放着光的金器碎片:

“……周达叔公!?”

李周达冷着脸摇头,李遂宁看得满脸是汗,折身往回,在南潭沉的法风中一路向南,心中嘭嘭直跳,密林山举目便在眼前,南潭沉匆匆落下,便见一黑衣公子正在山间徘徊。

这人俊眼修眉,金眸炯炯,姿态第一流,正是四弟李遂还。

如若说李遂宁有几分阴郁般的冷意,李遂还则完全将紫府嫡系的姿容诠释足了,金眸明亮,步履矫健,哪怕心有焦急,依旧保持着从容的气度,不像寻常世家的贵气逼人与自矜,而是一种神通血裔的仙气。

这位四弟虽是二叔李绛垄的长子,性格却与三叔李绛夏更像,大方地迈步过来,虽然没有开口,可那灵动双眼中的凝重之色已经写明了。

李遂宁还来不及开口,听着李遂还匆匆忙忙接过李周达,看得倒吸口凉气,低低地道:

“兄长来晚了南边杀声四起,兵败回撤,父亲已经带人杀出去了!”

李遂宁满腔的话语顿时堵在喉咙中,他在山间急切地踱了两步,只觉得手中湿漉漉,仅仅是扶了扶李周达,双手的竟然满是鲜血。

“诸公子不是等闲之辈,只要魏王无事,如今的事也算不上事。”

李周达的声音沙哑,满脸的胡须蓄满血水,他却没有心思处理,而是上前几步,看向那坐在阁楼间的中年男子。

此人同样一身甲衣,灰眸长眉,面色苍白,显然受创不轻,正是陈鸯。

见他望来,陈鸯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连忙起身,恭声道:

“见过…”

“别勉强了!”

李周达咳嗽一声,目光复杂,语气中却是冰冷和不屑:

“陈客卿早看不顺眼我,大大方方说白了就是,一次次叫得比谁都恭敬,莫不是太虚伪了!?”

陈鸯哪见过这阵势,一下子听呆了,这汉子却惶惶地吐了口气,那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将满是血水的掌心展示给陈鸯看。

他宽大的掌心中赫然放着两枚碎裂的牙齿。

“可你家噤犀…是我没救回来,是我对不住你…”

陈鸯一下皱起眉、眯起眼来,微微离开目光,呆了一瞬又看回来,动了动唇,想问也没出来,而是退出两步,坐倒在阁中。

这一向以心计深沉闻名的陈氏家主思虑了一刻,终于像个父亲了,皱眉道:“只有这个?”

李周达焦灼地站了一息,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用玉盒装好,口中硬邦邦地道:“只有这个。”

第一千零四十章 阴阳之序

天色黯淡,灰风滚滚,紫黑色的玉珠在半空升腾,洒下如瀑布般的光华,飘荡在紫光福地之上,体型巨大、面目狰狞的恶鬼横在空中,负着巨大的车驾。

车前静静立着一黑衣男子,神色冰冷,天空之上的修武之星照耀,真炁之光如同云彩一般衬托在他身上,宛若天神。

各色的神通交织,湘衣女子收回灵器,苍白的面色微微有了红润,隐隐去看另一侧的真人。

‘也…也该收手了吧。’

另一旁的少年真人白光长纱,道袍玄纹黑云,白底金边,唇红齿白,默然不语,与天空中的杨锐仪对视着。

他一手拢在袖子里,轻轻拍动:

‘回来罢,望月湖之事不在一时。’

一旁的孔婷云仍不知情,暗暗流转目光,去看两旁煞气滚滚的赫连无疆与慕容颜,发觉这两个外族同样沉默,静静等着局势变化,只有那横在空中的庞大金身仍在释放着千眼光华,将滚滚的黑云一一抵御住。

杨锐仪驾驭修武之光,在宋庭国土之上简直等同四神通的大真人…一位阴司遗族的大真人,恐怕不是我等能拿下的。”

这场大战惹得一片狼藉,孔婷云都不须看,刚刚有些起色的玄岳门必然是损失惨重,可她没有半点话语权,也没有不打的可能:

'宋庭要隔江而治,就不可能放过玄岳门,治玄榭要名正言顺抑制南方势力,也绝对不可能放过我…’

孔婷云知道自家长奚真人已经尽力了,可平心而论,落到她手里依旧是更加糟糕的局面,她心中甚至有些自嘲的讽刺:

‘如今虽然是在刀山上走,起码有路可走,哪一天南北不斗了,治玄榭的人手回了稷中,不再重视江北,反而有得我恐惧!”

她等了好一阵,这才听到一旁的戚览堰笑盈盈地道:

“杨判的手段果然厉害,名不虚传,不过立国,便能感应修武--劳烦杨大人走上这一趟。”

杨锐仪立在鬼车之上,看着他的眼神则多了几分轻蔑,冷冷一笑,静静地道:

“卫悬因是钦点的治玄主,如是他在此,

这话也容得说一说,你戚家燕赵之贰臣,你戚览堰山间一小修,若不是攀上了治玄,也不过又一公孙碑,还有资格点评我阴司大人物的手段??”

他淡淡地道:

“落霞主仙道之事,如今的确风光,却也不要忘了谁家主死,妄议幽亡之事,是不打算给自家留退路了。”

这一句话骂的恰到好处,威胁又把握在点子上,戚览堰的笑容渐渐淡了,怒气压在心中出不来,只咬牙不语,看得一旁的慕容颜心中发寒,手中握着的棍慢慢调转,叹起来:

‘这杨锐仪也不是个善茬,阴司超然物外,从前哪里有过这种威胁的话…叫姓戚的下不来台…’

这慕容家嫡系肥大的脸庞颤动,双眼微微一眯:

‘兴许是因为真炁之事杨氏的地位提升不少…’

戚览堰不作多言,拂袖而去,一众北修一同退去,杨锐仪仍立在鬼车之上,立刻有一剑修驾风而来,在车前行了礼,道:

“多谢大人驰援!”

杨锐仪扫了他一眼,身形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一道淡淡地声线:

“戚览堰还想拖问题在庭州,真人守着此处,我当即驰援魏王。”

一旁的宁婉急急驾风而落,面色略有些苍白,听了这话一点头,暗暗松了口气,杨锐仪则踏入太虚,气势汹汹的狰狞鬼车横扫而出,眼前已是一片血海的江面!

整片江岸红盈盈一片,沙砾在夕阳下透着黑红色的晶莹的光彩,尸骨与断剑铺满了岸边,那几座山峰倒塌了,露出黑褐色的岩石。

一座巨大的、纹路分明的金身残躯倒在江岸上,如同一座连绵起伏的山丘,了无生机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天空。

在金身跪倒的正前方,一座横绝天际的天门正立在地面上,洁白晶莹的光彩不再闪烁,而是血迹斑驳,坑坑洼洼,在战场之中如同一座古城楼,显得更加威严了。

‘庭州损失不小。’

如果说山稽一带的大战更像是南北仙贵的博弈,点到为止,北岸的厮杀才是真刀真枪的搏命拼杀,血流千里,这狰狞的鬼驾横在空中在夕阳中反而显得相得益彰。

杨锐仪暗暗叹息,踏步而下。

青年单手持戟,拄兵器而立,一身黑金色甲衣上的麒麟纹路已经暗淡下去,坑坑洼洼满是劈砍的银白色痕迹,身后的王氅满是裂口,在风中轻轻漂浮着。

李周巍抬起眉来,那双金眸依旧锋利,只是巨大的伤疤从他的的额头贯穿鼻尖,再延伸至下巴处,露出彩光流淌的白骨,伤口处的晞炁正在被迅速逼出体外,一点一点合拢。

杨锐仪驾神通而下时,这位魏王正解下满是银白色劈砍纹路的臂甲,伸展白骨森森的手臂--显然是刚刚装上去的。

杨锐仪在阵前高高在上,此刻却一时尴尬了,不知如何开口,好在李周巍抬了抬眉,笑道:

“多谢杨大人。”

杨锐仪深深地凝视他一眼,摇头道:

“庭州的事情,是我宋庭的失算…”

这帝裔大将军解了氅,披在青年身上,氅上的片片青色光芒顿时亮起,有『角木』之辉撒下,杨锐仪又从袖中取出玉盒来,沉声道:

“你伤得实在太重…先服下罢!”

李周巍伸手接过,微微掂量,便知道里头是什么了。

‘【晚穗金枝】…绝迹的角木资粮…’

【晚穗金枝】是『角木』之宝,虽说是资粮,稀少程度堪比灵物,整穗服下最佳,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李周巍挑了挑眉,答道:

“劳烦大人牵挂,我已服药。”

公孙碑手中的晞炁灵宝的确厉害,灵台镇压之下,他的神通大大折损,法力消耗也倍增,那灵台自带的两道短戟更是阴毒,可以破开明阳神通,飞速穿梭!

哪怕他有仙鉴探查,却有明相、公孙碑两人在旁,常常察觉到此器,却没有余力反应,此物不但威力极大,一旦被击中,便有晞光汹涌,如毒蛇一般蔓延在躯体之中。

所幸乌魄魔罗法身能化解晞光,李周巍借此以海量的神通法力镇压…便更难抵御围攻,由此便陷入了更恶劣的循环…若不是箓气【明彰日月】感应命数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法力,恐怕早就栽在此处了。

‘我神通法力本就异于常人,加上【明彰日月】辅助才苟延残喘,换一位紫府中期的明阳修士被镇压在此处,业已身亡,逃也逃不出去!?’

哪怕李周巍撑了下来,如今体内也已经是

一团乱麻,晞光之毒在每一寸法躯之上流淌,只能凭借浩荡的法力强行镇压,迫使受伤之人无法腾出手来恢复伤势。

晞炁对明阳本源的伤害实在可怕,李周巍的伤势很重,也是实打实的伤及根本的重伤,他却并不急切。

无他,随着众修退走,『君蹈危』的神妙正在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复苏!

正是蹈危功成之效!

‘倘若是单打独斗还好,一众修士围攻我一人,【白麟命数】已经加持到极致,九成圆满,又让我蹈危功成…应合神妙!’

这『君蹈危』的响应复苏同样以额外九成功效回馈,更加重要的是箓气【明彰日月】!

性命寄于一府,先是大大减弱了这些看似致命的伤害,而此战响应【攻破神通、挫败魔释】,一同白麟命数感应,升阳府更是法力浮现,滚滚而来。

此刻他的升阳府中已经法力汹涌,神通灿灿,极为饱满,只是被他封在其中,晞炁之毒虽然克制明阳,可只要解决了法力上的大麻烦,自家有丹药在身,恢复也并不困难!

只是这些神妙或是被他封住、或是被他压制,皆不明显,又是白麟命数感应的结果,不

在寻常『君蹈危』中,杨锐仪显然也是不知道的,看得又是尴尬又是懊恼:

‘才给人家封了魏王,出了门就叫人家守土重伤,伤了根本…固然是守庭州就是守李氏…可…可简直是将我杨氏的面子落在地上踩!’

‘更不好给小妹交代了…’

这让他的目光多了几分阴郁:

‘戚览堰…卫悬因…本以为治玄榭好歹是落霞下属,哪怕是天下有针对明阳之事,也不会头一个出来鼓动…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杨浞成了宋帝,许多举动杨锐仪是管不着的,也只能当做看不见,可戚览堰的举动无疑让他很是不满,暗暗眯了眯眼:

‘等着罢。’

好在李周巍并未让他继续尴尬,轻飘飘收了神通,抬起手来在面上轻轻一拂,所有伤势与异状都消失不见,恢复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请。”

……

大赵。

明月光辉,照得海面上银光闪闪,白衣男子立在漆黑的海崖上,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过了一阵,便见着幽幽的幻影在山间漂浮,在山岭夹缝之中浮动了几下,显化为一女子,却披着男人的衣物,怀里抱着酒壶,软软的跪坐在山间,袍子底下撒出一片虫蛇,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声。

她的喉中发出一阵笑意,幽幽地道:

“国师好兴致,孤身赏月。”

卫悬因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地道:

“宗常侍有何贵干?”

此女正是宗嫦!

两人的身份特殊,都是天下闻名,一位是大赵国师,持正以仙道修行『厥阴』,一位是弄权的内侍,以邪门外道修『厥阴』,一高一低,竟然颇为和睦。

宗嫦眯了眯眼,饮了酒,幽幽地道:

“我方才得了消息,听说南北一场大战,岸边死了好些人…这样好的事情,大人有了消息,竟然也不肯分我一分?再添个我,事情只会好不会差…”

卫悬因摇头叹气,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并不回答,听着宗嫦突兀地道:“戚览堰是得你授意?刻意针对明阳…为诸家之先,倒也是胆大。”

卫悬因淡淡地道:

“不知是谁家手笔,道友误会了。”

同为『厥阴』,却走了完全不一样的修行路,卫悬因对她没有太大异样,宗嫦却极为妒恨他,眼波流转,答道:

“你我都修行『厥阴』,在此处总有些利益一致,何必欺瞒我。”

卫悬因沉默地看着她,良久道:

“魏李的道路辉煌,帝君也值得敬佩,可祂大兴人道,与仙道相悖,自从祂起,厥阴明阳便又有了偏移,你说利益一致,我看不尽然。”

这男子站在月光之下,显得雌雄莫辨:

“我拟持『厥阴』之正,兴复阴阳相济之功,恢复李乾元所毁的道业…如果凭借毁坏明阳而登位,必然重化百邪,成就魔道--我并无此心,你不必再问。”

宗嫦冷冷一笑,答道:

“你好大的心,你想仅凭自己的本事证出「厥阴」?一口气证得光明正大,不去攀附阴阳颠倒、纲常粉碎的位格?那也要有那本事才是!?”

她笑道:

“『明阳』降世,白麟成与不成,几位大人不算关心,也默许投注,可诸法相、诸世家、诸仙门各有立场,山上既然没有发话,便各凭本事。”

“我不管你什么持正不持正,有没有那个本事,我且问你一句,如若李周巍神通俱成,冲击果位,取代明阳帝君,从此明阳复兴…诸位大人能不能忍不好说…你卫悬因能忍么?!”

“果真是天下明阳复兴大势,明阳在位而厥阴失序,必然重新回到魏国当年的景象,厥阴为卑,就是你口中的魔道了,你卫悬因真灵又是一介男身,李周巍能放过你?谈什么阴阳相济?有什么可能突破?送死还差不多!还须要我来提醒你么…”

这女子跪坐在地,自顾自地饮酒,笑道:

“山上如果在管还好说如今山上明明不管,你又是有野心求位的人,能放任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可能毁掉你所有登位可能的人一路走下去?”

“如今…如今戚览堰处心积虑试探,已有毁坏明阳之心,是冒着身陨的可能在替你处理,你卫悬因位处治玄,道行又高得可怕,倘若说你毫不知情,我是不信的!”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仙释

宗嫦的话语在夜色之中回荡,卫悬因白衣飘飘,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

“你既然提了戚师侄…也不必试探我。”

“戚览堰固然是我师侄、治玄榭修士,却也是戚家之主,他做什么,他该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你知道李周巍身处明阳之位,身不由己,可江两岸由得了己的又有几人?都想着成就自己的道途,哪有那么多自在?”

“他在江岸的安排,我只比你早一步知道而已。”

这位大赵国师上前一步,神色终于有了几分复杂,意有所指地道:

“他得了属于他的机缘,想要改变什么,兴许也是在帮我,可从我们这些人的角度来看…我们所求的事情太贵重,能成则成,不能成便陨落,万千种因缘,根本只在我己身,不为外物所更改。”

“而李周巍…”

他神色端庄,静静地道:

“他终将走到我这一步,兴许比我还快一步求金——我当然知道他死定了,可天机贵在一线变数,如果有那么一丝可能…他果真在众目睽睽下成就,使得天下光明,那是他的本事,那是他的道,我亦祝贺他修成正果,愿赌服输,无有一丝怨怼。”

宗嫦冷冷地看着他,动了动嘴皮,没有开口,卫悬因摇头笑道:

“你们在修『厥阴』,而我在求道--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我拟求阴阳相济、天下靖平的道,他李周巍成道更好,莫说他李周巍成道,哪怕李乾元复生,我也照样要去求。”

山间一片寂静,卫悬因上前一步,静静地看着宗嫦:

“宗道友,厥阴之道为母,不应荼毒生灵,我明白你想转投释修,可释修之道是大放纵之道,看似放下欲孽,实则心底攥着最大的欲孽,你入其中,不过作人刀枪而已…”

“不如修持仙法正道,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宗嫦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轻蔑地笑起来,答道:

“卫悬因,你莫不是太高捧你那颗求仙之心了,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生在大宗,治玄修行,翻看大道典籍,享用无边仙资?你今日的一言一行自在无比,可脚下无不是被观榭一派在稷中压榨千年的世家百姓、散修小门的骨血,你我都出自陈国,你观榭一派那股臭性子,能唬住谁?”

“我当时在陇地修行,不过一小修,期望家庭安宁而已,可种出来的河桑花通通被你们仗势欺人低价收购去,不得不背井离乡,走投无路,杀人取血救命,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如若不是师尊提点,我只是陇地一魔修,苟延残喘,你观榭修士大谈求仙时,我宗嫦缄默不言,难道是不想么?”

“今日倒是指责我起来了,我荼毒生灵…有没有可能是正道的位子已经被你们坐了千年,坐得结结实实,坐得密不透风!天下求释求魔,正是你们所谓正道、所谓仙道的无能!”

这女子面色冰冷,将手中的酒壶一抛,那股做作的姿态也不见了,只默默地站起来,骂道:

“卫悬因!你若是证不成,有何面目见人?!只余下观榭的酒囊饭袋…戚览堰、殷白月之流,不过徒劳作威作福五百年尔!于此世道何济?”

这女人拂袖而去,留下淡淡的魔风在空中回荡,卫悬因神色萧索,在山间幽幽立着看着月光撒在袖上。

所有的光彩被他一一收入袖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

大元光隐山。

寺庙林立,彩光如雾,最底下的台阶寂静无人,照耀着琉璃色彩,一高一矮两和尚正走在阶上。

明慧摩诃面色怪异,两手拢在袖子里,咂了咂嘴,只觉得口中满是苦意:

‘可折腾坏了…’

一旁的明相高他一头,那如玉般的面孔上闪动着微微赤红的光彩,他有些吃痛般的抚摸着脸颊,看着自家师弟心不在焉的模样,摇头笑道:

“明慧…你看看你师兄,吃了李周巍一戟,这脸颊上还有明阳在烧,你就好喽!安安稳稳。”

明慧转去看他,心头有些恨铁不成钢:

‘怎么不戳死你呢…’

说归说,明慧同样摇头,问道:

“那白麟如何?我看他的伤势不轻。”

明相摸了摸下巴,答道:

“还差得远…”

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色,继续道:

“我的护道三宝在香火炉中祭炼了三百多年,师尊说过,此三物不比寻常释器,配合着我的修为术法,寻常的紫府中期也不是我的对手…他竟然轻易抵御…纵然是被那离火灵宝压制,也足见法身之强。”

明相显得有些遗憾:

“不知怎地,叫他学了拓跋家的法身去,看着眼熟…观魔十二法身有三道在拓跋家,应当是其中之一的演化…”

“此法身可以压制晞炁,否则【晞光分仪宝台】这样名声响当当的宝物,连李恕都死在此台之下,怎么会仅仅给他带来一身晞炁?”

他在这头大为嗟叹,明慧听得心中大恸,如丧考妣,明相却笑起来,传音道:

“我这不是收拾得好好的?骀悉的气也给你出了…他如今可不好受!只是没能抢一两灵器回来…”

“如今这样是最好的,那白麟虽然被逼到墙角,强忍刀剑,却不至于搏命,坏处都被 so悉吃了…我等很滋润嘛。”

明慧合手,心头直呼罪过,走了两步,便见筵白和尚从山间下来,向两人点头,低低地道:

“辛苦两位了!”

明慧略有心虚,默默点头,其实修武星明亮,冲岸的兵马又是大欲道的人,他对两方的伤亡还真没有太多影响,只是他脸皮厚,毫不觉得有什么,笑着回礼。

筵白却随口道:

“方才殿里的大人见了我,询问湖岸之事,眼下轮到道友了,请。”

明慧只听这一句,猛然睁大双眼,心中赫然分明了:

‘大人?来人了?这是要问我?

他悚然而惊,勉强笑着答道:

“多谢大士告知…”

筵白面无表情:.

“都看着你,进去罢。”

明慧顿时冒出冷汗,可一旁的明相眼神一厉,低声道:

“哪处的大人?又何用得着见我师弟?”

筵白半句话不说,扬长而去,明慧只得把师兄推至一边,苦笑道:

“所幸连累不到你。”

于是迈步向前,从那华光闪闪的楼道之中穿过去,推开巨大的金色门扉,便见金柱通天,头顶一片光彩,地面晶莹剔透,正中放着一口铜锅,两侧大小的法身林立,姿态各异,密密麻麻,按着身份地位高低幻化大小,从两侧一直延伸到最高的主位。

此刻的隆重程度显然与【遮卢】主持时远远不同,最高处的金身顶天立地,仿佛虚幻着深入天际,巨大的手掌竖在高处,如同一座小山,白玉般的掌纹分明,有如沟壑。

在一边稍低一些的位置,却有一尊高高的金莲,坐着唯一一位形体正常的男子,手中拿着一钵,旁若无人地低头细观。

‘勾连上释土了…【江头首】也来了,事情麻烦…’

明慧只看了这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

“明慧见过诸位大德!”

上方寂然无声,唯有铜锅之中咕噜咕噜的响声,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着庞大的金身嗡动,响彻大殿:

“江头首…这就是明慧。”

明慧心中清楚,这正坐首位的正是欲海摩诃量力、大欲一道的主事人--天琅骘……自己暗害骀悉的手段不明显,可对方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他忍不住微微抬眉,这才看见眼前的铜锅里油水沸腾,竟然有一人躺在锅里,皮开肉绽,不断翻滚,冒出一阵阵白烟。

‘五目。’

锅中赫然是五目怜愍!

此锅可不是寻常之物,落入锅中,种种神通被禁锢,如同凡人,不能以术法护体,这油炸之痛可彻骨!看得明慧眼皮直跳:

‘他也偷奸耍滑…可我有师尊、善乐道为背景,无论如何,总要判一判…而【遮卢】是个无能的,如何能护他?自然是下油锅去了!’

明慧这端思虑着,稍稍过了片刻,天上的男子淡淡地道:

“量力客气了,我知道他。”

这天琅骘笑起来,语气平淡:

“战事不利…没有夺得什么利益就罢了,竟然还折了空无道摩诃,我听着局势,原来是明慧摩诃与他有仇怨,暗暗害他。”

“向来就听闻莲花寺那位的手下一个赛一个亲近仙修,在大羊山就得了苛责如今看来也是一样的,是莲花寺不得力。”

一听这话,江头首抬起双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淡淡地道:

“明相还算尽力这明慧…是出了名的胡来,当年在大羊山就该把他罚在山下,不准回去…或者斩了他,给堇莲一个难堪…如今他有摩诃之位,也算善乐道的大人物,不好斩他。”

明慧听得又恐又疑,心中也不敢多想,惶起来:

‘奇了怪了…这算什么事,何至于要喊打喊杀! ’

两人说的不算错,他明慧偷奸耍滑的事多了去了,虽然空无相如今由诸相共同把控,可伤的终究不是大欲道的根本,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不像是什么偷奸耍滑带来的惩罚,倒像是坏了谁的好事…戚览堰…戚览堰无故调换人手恐怕不是没由来的,这座大元光隐山上恐怕有着不少人的谋划,我这又是伤及了谁的利益…’

可江头首这话天琅骘不大爱听,一时间沉默,却见这大羊山的使者笑了笑,声音小了许多,只在两人之间回荡,幽幽地道:

“量力…可曾知道辽河的事情?当年的辽河诸弟子…仅存那一个,弯弯绕绕,一路游历天下,竟然回到辽河了。”

天琅骘面色一变,多了几分冷厉,问道:

“他?怀着法相不算的命格,又如何到自投罗网的地步?”

江头首沉着脸摇头,答道:

“这事说来话长…当年忿怒显相的蠢蛋…一路跑去找他,被利用着算着了忿怒法相的状态,我家大人也一同去合计了,那位应当是去了…”

“既然去了,这事情就不同了,我家大人和慕容家的那位一同出手,眼下是暂时定住了释土所在,现下是看这泼天的机缘落在谁头上…”

天琅骘听得怦然心动,同时也恍然大悟,答道:

“我说呢…恐怕我道那位也在忙着此事,否则何至于让孔雀…害!”

江头首意义不明地撇了撇嘴,答道:

“眼下有好几个人选,诸位大人的意思…忿怒失位已久,事情也不好声张,可派进去的一

定是要有本事的…我啊,还是觉得【药萨成密】可以试一试…”

天琅骘立刻会意,笑道:

“下次法会,我一定举荐他。”

江头首笑着摇头,很自然地继续:

“也正是那蠢蛋的举动,让那位辽河传人有了很不一样的变化,如今不止戒律道在保他,大慕法界也极为看重,两位亲自去了辽河,惹得局势大变…”

“你想啊,如今多少事情折腾?高服看样子得了契机,已经闭关,这参紫卡了他这么多年,也总算度过去了,齐地的威风又要涨…他跟我们几道的关系又不好…”

“龙属因为合天的事情又与慈悲起了冲突,慈悲这些年虽然很威风,可面对龙属还是犯怵的,大慕法界又一副不上不下的模样,没有善乐道出手,往后的事情还真不太好办…”

天琅骘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怒意来,同样低声答他:

“这个时候是要用人,可哪里用得着他?公孙碑是有心向着我们的,我好不容易说动了戚览堰,如今这事情搞得不三不四,如何给他们两个交代!”

江头首目光阴冷,淡淡地道:

“戚览堰都不急,量力急什么!你要杀白麟,没有一两位大人镇压如何使得?如今各位大人分身乏术,这份利益如此丰厚,你可不要随便得罪人!”

天琅骘听了这话,总算闭口不言,江头首安抚道:

“不是不能杀他,顶多与堇莲斗过一次…只是明相是个勤勉的,到时候善乐撂了担子不干,反倒是我等吃亏。”

天琅骘闭目良久,突然叹了口气,答道:

“这事情山上不管,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天的事绝对会传到各道的耳中,到时候几家都会来人,我们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垫脚石?我是怕我们白白折腾…最后便宜了别家!”

他目光冰冷,叹道:

“你信不信,等到慕容家折腾完了手上的事情,连他们都会南下,以他们的实力,度化不掉李周巍,难道还度化不了李绛迁之流?”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麟子

天琅骘这话落进江头首耳中,让他沉默片刻,这大羊山的使者似乎对慈悲道颇有戒心,重新低头去看手中的铜钵,天琅骘则趁热打铁:

“头首看着,是不是这个理?戚览堰默许、甚至支持难道是因为我们有什么面子吗?一定是他自个心底有这个念想,既然如此,和谁合作不是合作,何必要单单念着我们??”

“几位大人都腾不出手…如今有这机会,可到了最后,真说不好哪方先能出手!只要头首一声令下,我是不怕得罪人的…”

天琅骘眯眼,低声道:

“至于明慧,公孙碑对他略有微词,戚览堰则全然不喜堇莲,他不曾见战局,却两次和我说明,【莲花寺】不堪一用,明慧明相师兄弟不会尽力…”

“今日明慧无能,我看…明相也藏着掖着,莲花寺既然不肯出力,我们留什么情?”

这江头首沉思良久,微微一笑,答道:

“量力思虑得极是,这事情待我回去问一问。”

“而明慧,且拿了他的把柄,换着法子用他,下次攻打南边、抵御大宋,就把他往杨锐仪车辙子底下放,杨锐仪手中有『谪炁』,由不得他不拼命!”

“他们斗不过,折了、伤了在了杨氏手里,也好给堇莲交代,如若是不战而逃,也好拿下…以大羊山的名义,治他的罪。”

天际的两道金身骤然沉默,底下的明慧心头已经沉到了底,这江头首向来与自己善乐道不对付,岂能有好事,果然见着天空中的男子笑道:

“明慧,你六根不净,多有贪害之心,本应重重罚你,可看在你善乐道多行善举,你师兄勤勉尽责、师尊德高望重,此过记在身上,命你师兄二人守备江岸…”

他收了收笑容,淡淡地道:

“这一次要是再犯…山上可要着重罚你。”

对方要他上油锅下火海,明慧倒还松一口气,可如此轻轻放下,反叫他心中悚然:

‘什么师尊德高望重…自家师尊的臭名声谁不知道?这是谋我性命呢!’

那五目在油锅里炸得砰砰作响,不断翻滚,明慧只磕起头来,呼道:

“坏了大人之事,明慧愧疚不已,只求刑罚加身…以表诚心!”

可两人岂能饶他?捧了他几句,正要轻轻松松地把他给请出去,明慧却痛哭流涕,叫道:

“两位大德愿意宽释明慧,明慧却不能自纵,如若叫明慧好好地从此处出去…明慧要自废法体以谢恩!”

这话叫江头首目光冰冷,淡淡地道:

“你不思进取,一心为了避战,我可要押你去往大羊山,在众释眼皮底下把事情说明白了,且看看你有什么话说。”

放在平日,明慧还真能同他回去了,无论如何总比时时刻刻活在对方阴谋下要好,可思虑到江岸之事离了自己,一是师兄明相要犯错,二来也不能在那位大人面前表忠心,终于收了哭丧,悻悻地退出去。

才出了大殿,他的心情马上阴沉下来,师兄明相从阶前迎接,明慧神色凝重,传音道:

“事情有变,大羊山的人来了…是那江头首,你我走脱不得,恐怕有性命之忧!”

明相皱眉不语,摇头传音道:

“悔不该答应那大慕法界的家伙!”

明慧面色阴沉,答道:

"不干他的事……这事情不是答不答应能了结的,按照今天这局势,哪怕我们不曾答应法常,江头首来此,你我也照样要过来,是南北之争的局面有变数,戚览堰带头掀了这摊子,诸道对李氏的贪心已经压不住了!”

明慧到底在世俗中滚过几圈,比自己这位常年修行闭关不出的师兄多了几分经验,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推断,明相面色微变,看着师弟神色郑重地道:

“当务之急,是让师尊知晓此事,非我回去一趟不可,他很快便下令让我出发驻守…拖不得了!”

……

栀景山。

山间的光彩升腾,黑衣男子眉头紧皱,看了看李周巍,问道:

“魏王还是先把药服了吧。”

“不碍事。”

李周巍摇摇头,请他在一旁落座,身后的司马元礼跟了一路,面上的尴尬难以言喻,也跟着停下来,行礼叹道:

“我…愚钝不堪,让魏王深陷险境…实在是罪过!应当罚我!”

司马元礼早早就开始后悔了,如今不是青池的时代,司马家哪还有分量?凡事不敢记恨李家,更经不起李周巍记恨!

‘白蝉睚眦必报,白麟虽然好些,可哪里是好角色?今日我援救不及,他仍能脱身而出,今后南北大战他来个【援救不及】,我哪还有命在!’

他根本不敢把这事情轻飘飘带过去,而很明白地揭开来,一边急匆匆取出【青娉玄葫】,为李周巍疗伤,一边悔道:

“魏王可要信我!”

他心中却泛起酸楚来,当年李曦明闭关寻死,他坐青池主位,谈笑间说起李周巍,不过穷途末路,死相毕显,如今屈人之下,只不过取出宝物时犹豫了一下,尚要人家高抬贵手,一口口叫的是魏王,物是人非,司马元礼浮现出半真半假的伤感泪花,叹道:

“你我姻亲,见了魏王伤得这样重,我羞愧极了。”

李周巍却不曾怪他,摆手道:

“【淮江图】贵重,贸然索要,是我的不是,真人不必记挂!”

司马元礼连连点头,一旁的杨锐仪饶有趣味地看了一阵,心中却琢磨起来:

'这司马真人不如司伯休远矣…司伯休也放得下心叫他在海内混迹,瞎…只好在天赋不错,胜宁婉一筹。’

眼见两人谈罢,杨锐仪便道:

“如今西边乱起,北赵虎视眈眈,湖上遭了这么一劫,实在是人心动荡,陛下那一头…我会去问一问,一定为魏王陈毕。”

李周巍不以为然,只面上假意生笑,答道:

“将军及时驰援,湖上已是受恩,释修不会放过庭州,只是个开始而已。”

杨锐仪摇头,微微一叹,答道:

“今日的事…不会叫戚览堰白白伤这么一回。”

他抚了抚袖,道:

“不知昭景道友在何处?魏王受伤,恐怕庭州离不开他。”

李周巍神色自若,答道:

“长辈闭关突破,正到了紧要关头,不知何年何月有进展,我不好扰他,只恐害得他前功尽弃。”

“算算日子,也是时候了…”

李周巍伤成这幅模样,李曦明不可能动也不动,杨锐仪掐指一算,已经信了九成,遂道:

“既然如此,我应派一位真人来荒野,镇守边境,也好叫魏王好好修养…不知…魏王有什么人选?”

李周巍扫了一眼一旁的司马元礼,正色道:

“司马道友是好人选,可如若北方有心作祟,他也自身难保,还是要叫豫阳王来一趟。”

听他带上了陈胤,司马元礼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

“豫阳王如今成就紫府中期,极不容易,实力也长进许多,很是可靠…与程真人也相熟,来往救援也方便。”

听到程真人三字,李周巍暗暗敛色,却听着杨锐仪淡淡地道:

“不错,如今剑门两位真人不欢而散,凌袂闭关,也不怕你们使唤不动他。”

司马元礼默然无言,默默咽了咽,气氛一时凝滞,所幸山外风云滚动,竟然又有一真人驾神通而至,轻飘飘落下。

这真人容貌颇美,身着浅碧道袍,长发如瀑,带着几分笑意,稍稍一礼,答道:

“禀大将军,鄰谷兰映前来复命…”

杨锐仪扫了她一眼,含着几分笑意,却见她的云间还站了一男子,容貌虽然不算出色,可一身甲衣斑驳,风尘仆仆,似乎刚刚从战场之中杀出来,那一双金眸仍带着几分杀气,颇具威风。

李周巍将手中的杯放下了,眼神多了几分波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亲子嗣,明面上的二公子李绛垄!

李绛垄对着众人,面不改色,行礼拜道:

“见过父亲!见过诸位真人!”

这鄰谷兰映微微一笑,同样看向他,道:

“这就是魏王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二公子在荒野大破释修,与宋军汇合,替我等截下了北方的败军…战功卓著!”

“哦??”

杨锐仪多了几分兴趣,暗暗观察,鄰谷兰映赞道:

“赵军半渡为公子所破,方寸大乱,死伤逾万,大批大批的赵军不得不留在荒野,更是截获了两位公孙家的嫡系…有公子这一支奇兵,战果扩大了十余倍!”

“我姗姗来迟,却把他给带过来了!”

她的笑容颇为客气,似乎一心好意,杨锐仪则顺势将李绛垄拉过来,问了问他年岁、婚配,笑道:

“却不能忘了你那弟弟,是叫…李绛夏…这一次李家能血战不退,他大有功劳,虽然不如你突出,却也是不能忽视的。”

这位大将军转去看李周巍,叹道:

“我还在想荒野率兵的人选,却忘了魏王子嗣个个俊杰,正好让他来打理此事,不如让他跟我回去,向君上讨个封,也算是对他的奖赏了!”

这男子说到此处,并没有给几人开口的机会,站起身来,面上带笑,扫视三人,淡淡地道:

“诸位可曾听说…天朝之法?”

鄰谷兰映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摇头,司马元礼则尴尬地点了点头,杨锐仪笑道:

“天朝之法首创于魏帝,脱胎于古代的香火、督山之法,他天纵奇才,又得明阳钟爱,将此术推上至高无上的巅峰,后来魏李破灭,亦被释修学去,补齐了释土修行大道的最后一环,摩诃、怜愍大行于道,也是借助此法。”

“而我宋庭虽不行天朝之道,却同样得上天钟爱,故有修武星照耀,加持百官,君上在帝都修建【紫金殿】,就是为了聚集修武之光持玄妙之法。”

听了这话,司马元礼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瞳孔中绽放出几分惊骇的光,杨锐仪则抬起头来,正色道:

“入【紫金殿】者,得天修、天武庇护,清醒灵念,拔擢命数、兵器、法身,对将来突破紫府大有帮助,勤加修行,持武修玄,即为【持玄】。”

他轻轻动唇,那张平凡的面孔竟然多了几份仙意:

“而【持玄】者…为帝出征,可假一道天武神通。”

此言一出,鄰谷兰映骤然抬眉,心中已是山崩海啸:

‘难怪…难怪他要提天朝,难怪他要提摩诃、怜愍!‘

魏李当年的天朝之法,就是纯粹的持官即持法…无论先前是身无修为的凡人还是什么低.微小修,一但持了官位就有对应的修为,如今这【紫金殿持玄】,就是仿照魏李!

‘难怪宋庭内部对北方的边境一点也不担忧,难怪程氏入宫以后态度大变,把麾下弟子派入郡中,就算怜愍、摩诃咄咄逼人,他也同样有应对之法,能够守住这边境!

‘如此一来哪一家能不对宋庭的官位趋之若鹜?哪怕几个真人对宋庭没有什么好感,麾下的子弟呢?有谁不想要天武加持?有谁不想要神通加身!

‘尝过了神通,哪里还愿意做凡人!只要入了宫的人对这官位有所求、放不下,那这人是宋庭的人还是世家的人?釜底抽薪…这才是阴司的手段!

杨锐仪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在她心中惊起了万丈波澜,司马元礼同样一言不发,那只手紧紧按着桌面,整座山间一片寂静,只有风刮过的呼呼声。

杨锐仪转过头来,笑道:

“魏王如何看?”

李周巍神色镇静,低下眉来,去看自己的儿子。

李绛垄一贯是极顺从的,他身上有陈氏的血,容貌不太出色,不如李绛夏那般像他,却乖巧得多,安插的亲信也少,这些年在洲中治家,家中的大小事都过他手,从不偏颇。

可这一向乖巧的孩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也不曾抬头,那双金色的眸子盯着地面,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那一瞬间,这张侧脸长眉舒缓,有了几分熟悉的味道,让李周巍眼神凝滞,微微动唇。

兴许是伤势在身,实在疼痛,魏王终究没有开口吐了口气,这才笑道:

“二公子,还不谢恩?”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求道变数

李周巍的话语落入李绛垄耳中,叫他抬起头来,答道:

“谢大人赏识,南北多有动乱,能为父王、为庭州、为宋廷分忧,是晚辈的幸事…”

李绛垄的话语让杨锐仪笑着摇了摇头,扶了他起来,看向李周巍,正色道:

“魏王有伤在身,本不便打扰,只是宋廷的事情重要,君上看重魏王,让我走这一遭,我便特地将紫金殿的事情与魏王谈一谈…怕的是等到魏王闭关疗伤…朝廷仙命至此,又要惊扰一次。”

“陛下深虑,庭州受恩感激。”

李周巍随口答了他,见李绛垄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点头道:

“你往帝都去…正巧也见一见你弟弟。”

李绛垄抬眉恭声应是,并无他言。

杨锐仪既然没有打算多待,司马元礼等人自然是要一同回去复命的,便一同告辞,诸位神通一走,山上立刻安静下来,唯有轻微的风声。

李周巍仍坐在桌边,静静地思量起来,等了一阵,见着属下上来禀报,说是老大人上山来见。

“请上来。”

李玄宣惯常穿那件墨蓝色的衣袍,如今换了白色,外头披了素衣,急匆匆地从山间上来,见了李周巍便踌躇,问道:

“真人伤势如何了?”

李曦明也好、李周巍也罢,李玄宣是不常叫名的,第一句大多叫真人,李周巍笑了笑,答道:

“不碍事。”

望月湖伤亡颇多,李周巍迟迟未现身,人心动荡,身上的伤势又极为敏感,这个时候也唯有李玄宣能站出来上山来问,听着李周巍神色凝重地将杨锐仪的话提了,这才坐在桌边,骇然道:

“紫金殿持玄……”

杨锐仪话语中的一切无疑是一记重锤,将在越国兴起一片惊涛骇浪,颠倒现有的秩序,引来无数野心之辈…这老人完完整整听完,有些解释似地道:

“如若宋廷果真有加封多位持玄的本事,如怜愍一般有神妙加持,恐怕九成九的人物都经不住诱惑。”

李周巍闭了闭眼,若有所思地道:

“杨锐仪的意思颇为明显紫金殿是定好的事情,他是给我面子,才特地把这事情提前拿到山上来说。”

老人思量,见他道:

“如若如今在山上按着不说,等到我闭关,家中无人做主,再给绛夏、绛垄兄弟一人一道封赏的命令,召去四闵,此事根本没有什么转机,他不怕我家的人不去,是怕做得太难看了。”

李周巍虽然不曾与自己几个儿子朝夕相处,可到底知道金眸子是什么秉性,无论性情有多少不同,天性就是好弄权势、登高求远,紫金殿又贵重,这命令一下,李绛夏、李绛垄一定会去。

“他特地提过绛夏如果事情没有什么变化,迟早也应有绛夏一个位子。”

他金眸微动,答道:

“如此一来,湖边就好守了。”

面对李周巍,李曦明常常有沉默不语的时候,可老人似乎比那位昭景真人李曦明还要自如,叹道:

"明煌…望月湖太浅了,盘踞不下他们…你一人位处其中,已经是手脚难伸,尚且翻不动身,更何况挤了这几个兄弟,又有这样的父亲够

“我明白。”

李周巍神色如常,那股希冀似的失望早早从他身上离开了,透露出几分冷静:

“李绛垄也好,李绛夏也罢,都有独断之心,恨极了束手束脚,只是我神通在身,镇得住他们,让他们如处牢狱一般克制着摩擦。”

他静静地道:

“魏恭帝素有良名,仍避免不了赐镯其弟,如赐奴婢,明阳的子嗣,相看两生厌,是不能同时和和睦睦地听从父亲的,君父位格越高,他们之间越要分个生死。”

“如今还不明显,可等他们成了神通,再压不住了,难免要闹出些事,如今宋廷的事未必不是好事--任他们去折腾。”

李周巍如今的道行越高,对明阳的理解越发深刻,老人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沉默了,李周巍却神色略有阴郁:

”尤其是迁儿…他对这两个弟弟也是有憎的,如果修的不是离火,如今早不可调和,天下只有一个君父,其裔亦妄图让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不如此不足以取代君父,金眸昭昭,其实代表着同一个野心。”

“取而代之。”

他放了杯,轻声道:

“我亦如此。”

李玄宣听着数次动唇,久久不语,突然理解了当年李周巍不愿让李绛垄等人入李氏字辈的用意,他焦灼地推了推杯,问道:

“绛迁…绛迁应当好些!”

李周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静静地道:

“他自以为独一,我只他一个真子,其余皆假,否则…今日不会是这个模样,可那根子、那颗心,是抹不去的。”

两人沉默一阵,李周巍转了话语,问道:

“湖边伤亡如何?”

李玄宣长长一叹:

“伤得惨烈,所幸动摇不到根子。”

老人低低地道:

“这一次与前些年不同,折的大多数是胎息和凡人兵马…北边的释修与赵军对人丁更感兴趣,要么俘虏了去,要么当场杀害取血…练气不过折损了十余个,杂气三十余,筑基四位…其中两位还是宋廷在荒野的人。”

“余下两位,一位是托在我家湖边修行的散修筑基,一直在北岸,另一位重要些,是陈鸯的亲子,陈氏的嫡长陈噤犀。”

“其余重伤的曲不识、白猿他们都已经捡回一条命,周达也能走动,丁威锃与明宫轻伤…”

李周巍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问道:

“陈噤犀…”

陈氏的威风只系在陈鸯一人身上,好不容易出了个陈噤犀,如今一死,可谓是实力大损,可对望月湖来说,嫡系性命皆存,的确是伤不到根子的事。

他点头道:

“陈氏还须安抚,绛垄离洲,家中也要一个主心骨,老大人可有人选?”

李玄宣抚须,沉吟道:

“算算日子,绛宗很快要出关,只是北岸血流遍地,家中骚乱拖不得…要明宫临时撑一撑场子,周暝虽然胡来,可绶鱼是能办事的,再让陈鸯、绛夏辅佐即可。”

其实哪怕绛宗已经出关,面对这等场面也要请教李明宫,区别并不大,李周巍会意点头,低声道:

“我有伤在身,无暇分心家中的事情,还请老大人多多指点他们。”

他微微闭目,玄妙的道韵仍在他的灵识之中穿梭,仿佛隐隐跟太虚某处感应,越发夯实着他的道行。

于是抬起手来,翻手取出一枚【玄確经心药】,放入壶中,指尖微微一点,敕道:

“生发三阳,漫致春光,经心和药,气清神养。”

这一壶清茶顿时截然不同起来,明阳的生发之力垂落而下,在壶中凝聚成纯白色的药液,李周巍放到老人手中:

“这一壶是明阳生发凝聚,一日之内可以愈合肢体,调养气血,老大人下去同他们分了,让孙柏依着伤势配用,倘若药力有余,以房事泄之,最多不能超过一口,否则有滑泄亡精之危。”

经过了这场大战尤其是骀悉、赤罗折损,得到反馈,李周巍迟迟差了一筹的道行终于踏出那一步,超过了赫连无疆等人,仅是大真人之下了!

'已经比得上一些天赋平庸,毕生精修道行的紫府,更有些借意象而言出法随的本事!当年叔公救治丁威锃还须寻素免,如今我却用不着了!”

这些带有明阳色彩的神通之物,他一一可以显化而出,只是最多不能超过一日,而随着道行的增长,不但神通的威力也隐隐有所上升,疗伤和运气的速度也有长进。

除此之外,他术法的修行速度提升极大,隐隐摸到了几分更高门槛。

‘若是再进一步,到了越过参紫、神通自在,甚至是迟步梓、长霄子的境界,举手投足都堪比寻常的三四品术法,仔细修研甚至可以自己写出三品来,要五品甚至六品的功法才值得一修…’

别看三品术法品级不高,这明显是一道分水岭,紫府金丹之道脱胎于服气养性,功法术法皆有由来,大多是后来人修改的古道统,有的术法甚至改都不改拿来用…对于今修来说,本身修行的根基就是拾人牙慧,按部就班来降低门槛,哪能走出什么新路来呢?术法功法的撰写难得惊人,三品已经是个极为惊人的成就,迟步梓、长霄子这些人可都是求金的候选人!

李周巍这么一估算,心中算是梳理明白了:

‘也只有到了迟步梓、长霄子这种道行、这种悟性,才有自幼修行服气养性道资格,而且修行古法十有八九还没有紫府金丹道成就高。’

‘只可惜【明彰日月】要求攻破神通,挫败魔释,让明相、公孙碑走了去…不过无妨,总有他们走不得的一日。’

他暗暗思量,一句吩咐下去,李玄宣自然万事以他伤势第一,留也不留了,急匆匆下山,李周巍一路送出,提醒道:

“等我闭关,将绛夏安置在东岸,如有宋廷使者来,让他自行决定,不必上报族中。”

老人忙不迭地下去了,李周巍则神通微微运转,两眼骤然明亮,磅礴的法力神通汹涌而下,滚滚的乌焰一同亮起,将体内的晞炁一一镇压,于是有股股清炁浮现而出,修复伤创。

这次斗法,他还得了意外之喜:

‘『邃炁』果然有化解『晞炁』之效,为我助力颇多…兴许是因为『晞炁』的大齐灭亡在大梁手里,『邃炁』是大梁道统…’

他微微皱眉,心中沉思起来:

“如今看来【甲子魄炼戟兵术】的来历绝不简单,恐怕是拓跋家的秘传,既然如此贵重,当年为何会落到大人区区一筑基手中…又是恰好镇压『晞炁』的妙法…”

李周巍自然不信巧合的,既然在东海得来,嫌疑最大的其实是龙属,可自己当时出生不久,能那样快有反应的…反而是阴司嫌疑最大。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不太重要,有【乌魄魔罗法身】的帮助,蹈危之能与箓气一同响应,叠加《玄闳术》,李周巍绝对有机会将疗伤时间压缩在一年以内,如若再加上杨锐仪这枚灵资,恐怕大半年便能完好如初。

身上的【元峨】更是无妨,此物乃是【麟乌灵蜕】打造,本有走脱之神妙,只是被晞台锁住无法发挥,更有自愈恢复之能,往这栀景山煞泉之中一丢即可。

而他的『君蹈危』虽然这两年来没有专门修行,却随着他一次次打破险境、感应白麟命数与道行箓气提升,已经趋近圆满!

“给我一年左右的时间,不但能将这些伤势全部愈合,还能开始修行『赤断镞』!”

这次斗法给了他浓浓的危机感,李周巍沉沉地意识到一件事:

‘随着落霞作壁上观,北方的压力正在越来越大,这一次如此凶猛的围攻很可能只是一次试探,如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有神通突破,湖上绝对会血流成河!’

虽然【明彰日月】神妙极高,可斩杀对方和压制、甚至被对方压制是截然不同的结果,李周巍这次在明相、公孙碑手里可没占到多少便宜,他的修为固然会越来越高,最后到达神通圆满,可每一次南北大战都被释修算准修为镇压逃生和每一次都有所斩获区别极大…最后的道行分别一定是天差地别!

‘落霞袖手旁观,北方的释修绝对会尽量缩短给我喘息和提升修为的时间…这次大战足见他们…绝不吝啬于高估我的实力…必须让他们失算…才能有所斩获。’

‘若是如此按着宋帝或者说北释的推断,我应该要五到十年才能疗好伤,这五到十年我若是能突破紫府中期,下一次大战必然能占到便宜,从而得胜、斩杀,才能进一步推动【明彰日月】,在不声不响间得到足够的道行…增加求金的可能。’

`而绛迁、阙宛皆有符种,突破时间出人意料,如果都能成功,还能续上喘息时间…如若叔公还能更进一步,紫府中期…或者哪个有出息的晚辈能成紫府…这都是变数…”

他轻轻弹指,从柱间取来一金色储物袋,转瞬就有如瀑布一般的灵稻倾泻而下,纷纷没入他身上熊熊燃烧的魔焰之中,不断喂养着法身。

在这一念之间,他微微低眉,有了别样的想法:

‘落霞作壁上观不参与…其实也是另一种参与,逼迫着我的修为越来越高,变相地缩短我的准备时间…不成就大真人是不能让北方忌惮的,可一旦成就大真人,迎来的可能就是八世甚至九世摩诃,甚至是神通圆满的长霄和卫悬因!一定要我圆满登位。

不!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府水谜面

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轰隆!?”

紫色的雷光在天际密布,乌云裹挟着乱风席卷而来,海上的灵机波动紊乱,原本在空中荡漾的几道遁光也不得不降下,停靠在海面上歇脚。

浓厚的青光在海面上翻滚,如同一条耸肩曲背的巨兽,照得波涛之中皆是细碎的碧色,天际之上的巨大宝鼎却横空而出,将之锁在海面之上。

这青光终于显化身形,变作一只庞大的青背鼋,首生二角,爪牙锋利,背上无数白色珊瑚与珠宝,一滴滴往下照耀着府水之光。

那巨大如门扉的碧色眸子赫然睁开,流露出凶厉冰冷的神色,大嘴一张,深白发亮的利齿色彩幽幽:

“你这真人…真是得寸进尺!”

天顶上的宝鼎微微震动,沛然而下的渌水终于显化出一道青色身影,闲庭信步地在天际停了,淡淡地笑道:

“大王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我不过求取一物,有商有量地换取,何来的得寸进尺?”

青背鼋收了法体,当空一坠,化作一位宽额方面的雄壮老人,一身厚鳞甲衣,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讽刺道:

“既是有商有量,何来的以灵器设阵?这上下左右一并封锁,可有几分商量的姿态?”

迟步梓收了手,将一串墨绿色的珠子拢在手心,轻轻一抚,撒下清光,化为一台,这才笑道:

“毕竟大王常在深海,一眠又不知几年几月,好不容易逮着一次,不能让大王空荡荡只站着跟我聊,这灵宝设阵,当作法邸,不至于怠慢了大王。”

这妖王化作的雄壮老人顿时凝哽,稍稍一顿,答道:

“你迟步梓的无耻,我算是见着了。”

他也是修道多年的妖王,早早迈过了参紫,本身血脉不凡,未必怕了眼前的后生,只是这么一打一定是惊天动地,他这么多年来低调才得保命,实在不想折腾了。

迟步梓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他的想法,毫不受影响地在桌边坐下来,从袖中取出酒来,笑道:

“早早听闻曾昝前辈大名,『府水』难得,如今大王…有多少把握?”

曾昝盯着他看,淡淡地道:

“这事情迟道友又不是不知道…以我的本事,求道本就困难,此生的希望不大,无非作下一世生得道体,再求金位的想法…”

迟步梓倒明白他所谓的生得道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转世成人,以紫府金丹道或者服气养性道求金,于是抚掌道:

“道友好本事--可有想过求余求闰?”

两位神通交情不深,无故提起,必然是有所求了,谈话间问的不是他,而是迟步梓自己的心事,曾昝凝视他一眼,淡淡地道:

“迟道友要求闰还是求余。”

迟步梓抿了一口酒,凝视着他,并不遮掩,淡淡地道:

“我修渌水,又来见前辈这府水真修,岂不好猜?何道与渌水相近,更是昭昭了。”

曾昝微微眯眼,看似平淡:

“哦?道友对府水有所求?”

两方都是大真人级别的人物,这事情是极为敏感的,如若迟步梓证府水,位置之间又有冲突,极有可能演变为不死不休的局面!

迟步梓凝视着他,突然抬眉道:

“老前辈历经沧桑,【辛酉渌泽印】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何必试探我。”

迟步梓身具四道神通,曾昝自然明白,如今既然揭破了这一点,他也懒得再装,饶有趣味地道:

“你如今身有四神通,渌有主不许,坎性冲不得,余下合、府、牝,何必向着府水来??”

这老妖笑道:

“转世这样好你不愿意就算了,合水喜闰,你偏偏不要,未免不理智,是信不过龙属??”

‘转世?’

迟步梓嗤之以鼻。

他知道那位的心眼有多小,自己的魂魄中有人家的后手,如今是有用处才会有自己证道的机会,倘若自己转世而去,还有什么价值?当场暴毙都是轻的。

曾昝修行多年,道行甚至比迟步梓还高,自然明白牝水是转世之道,迟步梓既然没有转世的打算,摆在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迟步梓面色阴郁,静静地看着他,道:

“合水喜闰,可千年以来,求合的人不少,却无人能成,渌合之间的纠葛太过恐怖,我怀疑…与龙属求真有关。”

“哦??”

曾昝面色微变,笑道:

“前人兴许是道行不够,你要是成合,从渌水走脱,岂不是天然与龙属一个立场?龙属求真之际,岂会嫌多一个助力?自然会帮你。”

“既然你认为那位渌水大人不会放过你,没有龙属的助力,你成就的可能就更不大了!?”

可迟步梓目光清明,没有半点疑惑,表情有些阴冷:

“真螭是大圣,岂不知不能一人兼有二道果?陨有缘由,渌合之变有大恐怖,明明合水喜闰,龙裔众多,如今合水止一果位,定有安排,我要是妄自参与其中,必然身陨,更别说如今是何等世道?在这个时间点行渌合之闰,在龙君眼中不是助力,而是非蠢即坏。”

曾昝久久凝视他,点头道:

“厉害。”

迟步梓冷冷一笑,答道:

“而我闰向府水,龙属难道就不能站在我身后了么?这一局…合水是死路,府水才有一线生机。”

他虽然语气肯定,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曾昝面孔上,这老妖思虑良久,迟步梓则抬眉道:

“我知道前辈证不得余位才会想着转世,当年东方…当年螭裔主导了府水浩瀚之失,余位从此不得,等到最后一位府水余位真君也折损,天下的湖泽更是一夜萎靡……前辈转世,也是来证府水之闰的。”

“如若有我这么一位府水闰位在前,不是正好替前辈试探龙君的意愿么?”

曾昝久久凝视他,迟步梓静静地道:

“湖泽是养水之位,聚合相辅,如若我真成功了,前辈这样一位府水贵裔,难道能无处倚靠么。”

曾昝沉吟道:

“可龙君与府水…”

这青衣男子上前一步,淡淡地道:

“我知道龙君不喜府水强盛,闰位固然无妨,可我图了闰位,就有图果位的野心与可能,兴许平日里…宁愿舍弃我…也不愿让府水强势,可如今不同了。”

“如今的龙属求真,求的是真龙之道!”

他目光清明:

“一旦失败,将是天翻地覆的改变,困守东海都未必有能力…哪里能分心府水之事?府水必失,至少我是他们扶起来的,利益一致,也有几分缘法。”

“若是成功,那更不必忧虑我了,合水不必是龙属的代名词,纵是府水兴盛又如何呢?已经高出一层,我自然要乖乖顺顺,不必再忧虑这种事了。”

这男子将袖子一拢,静静地道:

“这也是我断定前辈来世还会修府水的原因,前辈始终停在这一步,就是为了不刺激龙君,等着大局已定,再求府水之事。”

曾昝看了他许久,低声道:

“你既然算得如此清晰,也明白我的缘法在龙属求道后,难道不怕我野心更大,恨你先行一步,夺我果位之机么?”

曾昝的语气已然发生了变化,迟步梓却笑道:

“当然不会,玄鼋当年被坑害得那样惨,前辈身为玄鼋后裔,正怕着呢…谁知道龙属愿不愿意前辈登位?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我都是比前辈更合适的人选。”

他往前一步,那双眸子中的色彩难分深浅,微微一笑:

“我今日来,就是要前辈知道,我先成道,而后才有前辈成道的机会。”

曾昝久久凝视着他,这一刻他的心思中有了动摇:

‘他…可能真的有那一分机会!’

这老妖幽幽答道:

“你要什么?”

迟步梓的目光微微明亮,从他的面孔移到他的额头,答道:

“我要前辈这一对角。”

老妖默然,迟步梓则野心勃勃,答道:

“我如今修府水之『朝寒雨』,与『清夕雨』相近,源自古代孤本调和渌府两道,契合至极,只是我不通府水,修行速度极慢。”

“若是能得前辈这一对角,研磨冲汤,年年服用,一来增广神通法力,二来借助前辈玄鼋后裔的血统,多得府水几分亲近。”

他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目光的贪婪,曾咎抬起头来,凝神看他,幽幽地道:

“我倒不吝一对玄角,只是你迟步梓向来视人命如草芥,言而无信,贪婪恶毒,你说你成道便会帮我,我岂能信你?”

迟步梓微微错愕,那张俊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向您保证,您肯定是不信的,您考虑得极是,晚辈会不会帮你的确难说,可老前辈!您要是不帮我,我成道之后也要报复的!?”

他耸了耸肩,那股仙家气度终于消散不见,面上的色彩多了几分笑意:

“或者晚辈…自己来取了!”

曾昝静静地凝视着他,心中突然勃发出一股诡异感:

‘迟尉是小人,却也光明过…迟尉这晚辈则是堂堂正正却又轻蔑道德、不择手段的人物,是个恶人、是个光明正大的真魔头!’

两人静静在海上对立着,天空中的雷霆越来越响亮,密密麻麻的紫电遍布天际,滚滚的云气受了『如重浊』牵引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轰隆!?”

滔天的巨浪落回海面,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宝鼎的光彩骤然收束,迟步梓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对玄角。

这一对角本体如山峰大小,被神通法力缩小,如同两把短剑,被他用一只手捏住,如湖泊波涛一般的玄妙纹路在角上蔓延,散发出一阵阵淡白色的光晕,显然是极其玄妙的宝贝!

迟步梓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手中的角上,而是专注着盯着面前的曾昝,似乎在窥探他的状态,天空中的青色大鼎仍然在照耀着光辉,『如重浊』散发着一阵阵致命的气息。

这青年出神地盯着眼前的老妖,一言不发,表情带着些饶有趣味,好像在关心,又好像别有深意,幽幽地道:

“老前辈…不碍事吧?”

这青背鼋断角,必然虚弱,区区二玄角,何如一整只青背之鼋?至于自己方才所有的话语…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可曾昝神色平静:

“这一对角是我突破参紫时褪下。”

“喔。”

天空中的所有异象一同收束,迟步梓没有半点诡计破灭的尴尬,而是有些索然无味地砸了砸嘴,负手而立,捏着那一对角,笑道:

“我对老前辈如此敬重,小小玩笑,切莫在心。”

他话虽如此天空中的宝鼎却没有收起的痕迹。

曾昝面无表情,纵身一跃,凭空幻化,重新化为那山岳大小的庞大青背鼋,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那一对青色的玄角昭昭,照耀出浩荡的府水之光。

“轰隆!?”

亲眼看了那一对玄角迟步梓这才悻悻地收起灵宝,微微拂袖,身形已经在不远处浮现而出,将所有淡白色的幻彩轻而易举的避过,客客气气地道:

“前辈慢走!”

海浪的声音惊天动地,那一只横跨长空的青背鼋同时消失不见,迟步梓拍了拍衣袖,将缠绕在身上的府水神妙驱散,惋惜起来:

“到底活得久,难骗呐…”

他将左手的两柄长角拿到身前,细细地打量起来,眉宇之中没有半点拿到关键宝物的喜悦,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周边的风雨瞬间停歇,谈起府水道统时的胸有成竹和自在张狂仿佛一场幻影,从他身上消失不见,迟步梓目光从手中的玄角上移开,落在那平静的水面上。

一道银色的身影正远远地立着。

此人面如冠玉,双眉入鬓,高准大额,生着一对银色的长角,瞳孔浅蓝,遥遥的望向远方。

在他的身后,如同山岳般的庞大巨兽正低低的浮在海面,背部显露出连绵不断的宫阙,迟步梓神色渐渐郑重。

‘龙王…’

他其实早猜龙属在关注着自己,面不改色,神通运转,在距离那巨兽时十步开外浮现出身形,发觉并没有妖王上前来拦他,这螃裔似乎是孤身一人站在水面,仍在欣赏着远方的风景。

迟步梓微微眯眼:

‘好大的威势…寻常龙王出行也没有这样大的座驾…恐怕是太子或者龙君近前侍奉一类的人物…

他心生忌惮,慢慢上前,行礼道:

“小修见过龙王!”

这银袍青年并未转头,而是向他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颇有些趣味地盯着远、方。

迟步梓不知这条龙兜里卖的什么药,轻轻躬身,顺势向他注视的方向看去,一眯眼,神通法力顷刻将远方灰蒙蒙的景色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并火…’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揉杀

“龙王…”

迟步梓看了片刻,却不过是几个小修士追逐打杀,实在提不起兴趣,转头看向这只龙。

可这螭裔迈出一步,翡翠白玉般玉桌玉椅立刻从水面上浮出,一樽灵酒静静地放在台面上,妖物在桌旁坐着,笑道:

“请。”

迟步梓从容入席,妖物仍笑:

“今日诸君宴饮,提到胜名尽明王诞下诸魔,家中长辈术算多时,觉得道法如此,乃是君父不豫,阳气郁结的缘由,于是一时起了兴致,特地来这一趟。”

他拿起杯,向着这位大真人一点头,转头看向远方,淡淡地道:

“不曾想…正巧撞上了真人,不如一同看一看,等着此事罢了,我再与真人详谈。”

迟步梓那双阴毒的眸子升起几分兴趣来,笑道:

“小修奉陪!”

"......"

碧海蓝天。

暴风雨平息的速度极快,天色一下晴朗了,李绛年将手中的两个修士放下,收了真元,轻声道:

“此地的海风急骤,海底妖物众多,你二人不过杂气,下次还须小心些,可不是时常能撞到我的。”

这修士连忙跪下去,千恩万谢,泣道:

“这位爷爷…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这两人在海中穿行,突然遇上了妖风巨浪,多亏了他出手相救,这才幸存,东海哪里有这样的好人?自然是不可思议地谢起来,感叹自家福大命大。

李绛年站在原地,听了一阵泣谢,心中飘飘然舒坦。

这两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他李绛年出身仙族,这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用血食的人,可东海哪有几个不饮血?他李绛年不在乎,只爱听这一两句真心的谢语。

不过等着两人谢得干巴巴无话可说时,李绛年还是拿足了姿态,轻声道:

“今日救你二人,今后这血食可用不得,可要多寻思行善积德,必有好报。”

地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怪异,“是是是”地答着,看着这戴面具的公子哥驾风而去,飘摇而去,这才眉来眼去地议论起来:

“可是那…群礁一带的玉公子?”

另一人颇为肯定地点头答道:

“必然是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话…看着就是他嘴里出来的…倒是我们两兄弟运气好,捡回一条命,听闻他出手阔绰、心善性软,极好相处借着这次机会…咱说不准还能凑到他麾下喝点肉汤…”

伙伴眼睛立刻亮了,略些古怪:

“他真是行为古怪…不食血食,行善积德…这是一个东海修士说出来的话?他说好人好报,其实是他手里有油水可分,被他帮助过的人一个个都过来攀附,把他捧得跟亲爹似的…”

“好了好了!”

他这话把同伴吓得够呛,急急忙忙拉着他,面色苍白,低声道:

“伤得太重了…这岛上你我也没来过,看着像是有人烟的样子,找主人家取几户血食来,先补一补。”

两个魔修偷偷议论,这善名远扬的玉公子已经哼着歌驾风而起,美滋滋地在天际穿行。

李绛年胆子其实不大,最早的时候还恐惧外出为人所害,可真正走到外头,这才发现别人都不认识他,没有那双金眸,也没有那身明阳法力与气度…即使他自称乃是魏王之子,也没有人信他。

这些年来了东海,他如释重负…自家打造了个面具,逍遥自在,岛上的人个个敬重他,早几年李阙宛还会逼迫他多修行什么术法,后来大姐闭关修炼秘法,终于无人管他!

他这才体会到仙裔修士的美妙滋味,一呼百应,无人不从,尽管他胆子小得很,还惦念着湖上的规矩,不敢在岛上有什么前呼后拥的举动,可他聪明着,以外出历练为名,四处帮助散修,借此搜罗谄媚,听几句奉承。

有时心绪不佳,手里痒痒,便专门找那些实力单薄的岛屿,仗着强悍的实力假意要大开杀戒,铲除魔修,等着那些服食血气的修士苦苦磕头,自废修为,听罢了求饶奉承再扬长而去…哪怕传出一些风声,他这举动也是光明至极,甚至还博得了一个玉公子的名头。

这么一比,从前湖上的日子苦成什么样子!

他虽然偶尔悔悟,自觉心思丑陋,可肆意支配的滋味比什么窑子、什么赌局都要好,很快抛之脑后,当下自在地驾着风,眯眼一看,竟然能在天边看到一道凶猛的并火。

“嗯??”

李绛年眼睛一眯,真元运转,那并火立刻被看破身形,让李绛年微微讶异…

“修士…”

这修士长得恶气汹汹,满面横肉,一身墨黑色道袍,面色凶狠,手中持着一圆形法器,放出浓厚的并火之光。

而并火之前,正有一道银色遁光正在不断流转,遁光之中赫然是一少女,长得秀眉红唇,两颊略圆,真是俏美无比,身上的法衣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一袭单薄的白衣,显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只是这女子不知有了什么伤势,面色苍白如纸,唇边带血,显露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她重重喘息着:

‘应当就是这个方位…鹿莱岛…’

郭阁鹛心中可是万般惶恐。

她家中要修缮紫府大阵,材料颇缺,她们这些晚辈受了家中父母之命,携带灵物前来各处坊市采买,本不是能惹上性命之忧的事情,她也来过不止一次…谁知…与这男子起了几处争执,对方竟然就要杀她!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赤礁岛的修士,也知道自己这赤礁岛的本家从来不好惹,一直忍气吞声,不曾想仅仅是答了一句,竟然要遭到杀身之祸!

‘望月李氏与我家为盟友,鹿莱我也是歇过脚的…只要逃到那一处…必然有人救我!’

她苦苦求生,可李绛年看得微微一顿,立刻明白了。

‘原来是两个小修追逃搏杀...’

这两人的修为都不算高,李绛年冷眼看了两息,立刻就认出中年男子身上的服饰,思虑道:

‘并火…是赤礁岛的人,我家向来与他们不对付…今日倒是撞进我的手里。’

他当即驾风而起,五指一张,便见风云滚滚,那玉石一般的色彩立刻攀上他的身体,化为夺目耀眼的玉石宝衣,他佝偻的身形通通被掩盖在这仙基之下,竟然有了玉树临风,潇洒雄壮的味道。

『玉庭将』!

心念一动,立刻有一道玉矛出现在掌心,李绛年抬起手来,用力一掷!

“嗡…”

这玉矛立刻如同光矢一般穿梭而去,瞬息而至,那壮汉不过练气,哪里经得起这一遭?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骤然低下头,胸口已经被这玉矛洞穿,只余空荡荡一片。

他半句话来不及说,徒劳地吐出口血来,在半空中炸为无数火焰,纷纷然坠下,郭阁鹛早已支撑不住,被这么一遭吓得又骇又喜,谁知磅礴的玉真之光横扫而来,叫她咳出口血,脚底的法风难持,飘摇地坠下来。

倏忽之间,仿佛玉石铸就的臂膀已经将她托住,郭阁鹛心中无限惶恐,只骇道:

“多谢前辈!”

却听着一道柔和的少年声线:

“不必客气…赤礁岛与我鹿莱多有仇怨,不过举手之劳!”

“鹿莱??!?”

郭阁鹛这才知道对方为何帮自己,一瞬间又惊又喜,心中腾起一阵异样,听着这柔和的少年嗓音,面上一下腾起红晕,红唇微抿,声音也娇柔起来:

“原来是仙岛的公子!”

李绛年被她这一句叫的脑后发热,口齿生津,郭阁鹏生得实在美丽,软绵绵地往他臂膀里一躺,露出雪白滑嫩的脖颈,让他咽了咽口水。

所谓的玉真震荡自然是他故意为之,就是要让对方震落在自己怀抱里——戏本中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郭阁鹛比他还大几岁,看得清清楚楚,抿嘴一笑,李绛年立刻赧颜起来,可是他的脑子转得极快,连忙移开目光,尴尬起来:

“对不住…姑娘,家中管得严苛,我独身修行三十余年…却少思虑过男女之防…”

‘三十岁的筑基!’

李绛年一动,郭阁鹛立刻把手挽起来了,皱眉发出几句哼声,答道:

“疼…”

李绛年立刻抬起手来,正色道:

“我替姑娘疗伤…”

他略微颤抖地将手按在她脖颈上,玉真法力汹涌而入,让女子面色越发红润,谁知『玉庭将』威能无穷,却没有什么疗伤的能力,甚至有些伤而难复的意味,李绛年更不擅长此道,又怕伤了她,一时间全神贯注,面具之下冒出冷汗来。

郭阁鹛却想不到这一层,面具又将男子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哪里会知道这筑基修士对她的伤势都有些为难呢?冰冷的玉质久久贴着脖颈,让她面色越来越红。

对方的法力在四肢百骸之中汹涌,明显有些敏感,『玉庭将』体现在外的神妙又是威猛雄壮、潇洒自在的仙将模样,郭阁鹛一时间芳心异样。

‘父亲给我寻了南海的那几个子弟…哪有一个能比得上人家仙族的公子?又这样高大威猛

这一瞬间神差鬼使,她竟然抬起手来,纤纤玉指贴在男子的面具上,专注地盯着他,让李绛年微微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心中耸动,一时忘我。

李绛年并不是没有接触过女子,虽然家中管得严,到了东海却不乏有自己贴上来的女子--可他天生长相丑陋,是个心思极敏感的人,这些女人眼里无不有厌弃,时常让他默默黯然,心生排斥。

‘太完美了…竟然有女人这么柔情地看我,就该这么下去…’

他本以为得到世人青眼是他这辈子最梦寐以求的事情,可看着对方的眼神,这股渴望得到了一种怪异的、更极致满足,让他两股战战,迷乱无法自拔。

可他面上一凉。

郭阁鹛春意荡漾地解下了他的面具。

女子那双情意绵绵的瞳孔一瞬间放大到极致,残留的温柔仍然未退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耸动的动作进行了一半,立刻被压制回去,神色厌恶到了令人惊悚的地步。

如果说父亲李周巍的皮相诱惑来得无缘无故,金性影响,如同上天赐予,叫人自发沉醉,李绛年的丑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达到了同样的效果,哪怕玉真善于变化,他前半生都在努力改变自己的皮相,最后依旧是一种叫人天生厌恶、不可遏制的丑--更何况他此刻已经来不及用变化遮掩。

偏偏这种丑陋让李绛年身经百战,他又肿又细的双眼很轻易地看出了对方欲吐又止的神态,男人脸皮抽搐了一下,将残留在他面孔上的笑容挤成一团乱麻。

他更丑了,可瞳孔中还有几分希冀。

郭阁鹛拼命地移开目光,面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脸色苍白如纸,两只手已经硬邦邦地撑在他胸膛上,原本软绵绵的身体僵硬起来,干巴巴地道:

“公子,我已经好了。”

他明明曾经经历过成百上千次,可这一次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原本完美的一切粉身碎骨时,从他心底升起的不是黯然神伤,而是一股令人战栗的、愤怒的风暴。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他那双玉石纹路的瞳孔一瞬间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原本轻柔地、如同情郎一般搭在白嫩脖颈上的手骤然缩紧,这娇嫩的皮肉如同豆腐,从他的指缝之间涌出来,在他手中四处飞溅。

郭阁鹛面孔上残留着尴尬的惊恐,可她的脑袋已经高高飞起,那娇俏的胸脯和玲珑有致的身体轰然破碎,在暴怒的修士手中化为碎的不能再碎的肉沫,落下满天血水!

呼吸之间,她被筑基修士捏了个粉碎。

溅射状的鲜血弥漫在玉真之体上,满身血污的玉真仙修将那枚仅存的脑袋捧在手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我救了你…我救了你!你他妈应该爱我!贱人!”

首级上的皮肉在咆哮之中飞灰洇灭,溅了男子满头满脸,一片红白斑驳,只留下玲珑可爱的头骨,淡白色的筋膜收缩着,倒映在男子的眼眸里。

李绛年愣在原地。

他失神地皱了皱眉,似乎在辨别自己手中是什么东西,一时间他好像捧着一枚烧红的烙铁,闪电一般松开手。

“…”

李绛年在空中退出几步,寒彻骨髓,他慌里慌张的坠在海礁上,如同一只迷茫的鹈鹕,呆呆地站在水里。

“贱人…”

迷茫之中,他匆忙地低下头,颤抖着手在淹没自己半身的海水中清洗起来,洗了好一阵,缝隙之中的血污怎么也洗不干净,男人才后知后觉的收起仙基,呆呆地站在原地。

海水中的倒影是一身白衣,没有半点鲜红,随着神妙瓦解--女人的骨血早已经被法力去除了。

可男人将这件衣服解下来,丢到海里,看着衣袍如同魂灵一般飘远,又换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盯着海水之中的倒影看了片刻,那张脸让他几欲呕吐,于是连忙从袖中把面具取出,却根本拿不稳,左手掉到右手上,又滑到海水里,李绛年努力了几次,这才重新戴在自己脸庞上。

远处的夕阳正在迅速落下,海天光景美丽,李绛年将冰凉的手藏进袖子里,呆呆地注视着水面,突然觉得自己深陷一场梦中。

“咕噜…”

傍晚的黄昏下,平静的水面泛起异物,那颗女人的白骨头颅被海浪推回,如同调皮的鱼儿再次浮出水面,一鳞半爪的红肉晃动了两下,在夕阳中显得更鲜红了。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诡诈

夕阳的淡红色仍在天边跳动,这一身华装的妖物转过头来,暖洋洋地拥着大氅,看向一边的真人:

“迟真人,这可算得上魔头?”

迟步梓同样去看他,表情显得很平淡甚至理所当然,道:

“色厉内荏,卑鄙无能,邪魔宵小而已。”

妖物笑道:

“岂不正好?我这随从只用神通影响了女子,而他的种种行径皆发自内心,发自那一道明阳之恶,在我看来,已经足够了。”

“有这么一个用途,明煌无暇顾及的事情,他可以帮一帮忙嘛。”

‘明煌…是那李周巍…’

迟步梓的心中颇为诡异,带着淡淡的疑云,这妖物的神色显得很平淡,仔细地去看迟步梓,道:

“澄海清塘承碧白蛟,鼎矫。”

迟步梓抿了一口酒,答道:

“原来是白龙桃太子…在下迟步梓,散修。”

迟步梓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字,这鼎矫乃是白龙一族的天才,龙君后裔,血统纯净高贵,是数一数二的蠄裔贵种!

龙性本淫,却又无情至极,同祧同种、甚至兄妹之间相互配对,诞子艰难,反而与各类妖物的子嗣众多,大多当做奴婢来驱使…而少数血统纯净的子嗣才有资格为龙子…如那绪水妖王,真身乃是一妖鲈贵种,同样是备海龙王之子,却要叫鼎矫这等龙属相配生下的子嗣为主人!

‘更何况他是东方游的后裔,也就是龙君的直属后裔,如若龙属求真之事功成,他必然水涨船高,今后极有可能也是金位上的人!’

这真人慢慢地收回目光,隐晦地作了个吞咽的动作,答道:

“我看是个可怜的恶人而已,明阳果位影响了李周巍,亦影响了他的子嗣,本是无可质疑的事情,何必多此一举。”

龙王摇头,神色莫名:

“这可不简单,按照道法上来说,明煌是果位青睐,自然生得一副明阳性子,可他心机深沉,表里不一,又不受神通牵绊,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我家长辈总觉得他的人性多于金性,难以成道…”

“他们试探他,但是以失败告终,可也不必非要直接试探他。”

这龙王笑道:

“父亲所缄言的,一定会从他天真的、年少的儿子口中说出来,天下的儿子背负着父亲的秘密,并且会在不自觉之间宣之于口,从而让父亲自觉自己的丑陋--这便是你们修士口中的阳極之罪。”

“试探这李绛年就好了,他如果真有那种明阳之恶,他父亲又岂会没有?”

迟步梓沉默心中却疑惑起来:

‘龙属试探李周巍,判断明阳的可能性,这招固然高明,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不登明阳之位,二来与李家毫无干系,为何要同我说?好像我是李家的人似的…’

鼎矫则摇头道:

“可我父亲仍不喜欢,总觉得…登位之后…那是真君,岂容得算计?太不可控了…我却不一样。”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晃动,鼎矫笑道:

“我笃定谶书能成也觉得我龙属需要与这些真君联手…”

听到此处,迟步梓终于有几分阴郁,道:“哦??”

鼎矫淡淡地道:

“不过…父亲也好,我也罢,对于大真人的事情,都是极为赞成的。”

迟步梓听得心中冷冷,一片笑意:

‘赞成?能不赞成吗?别说你们这些龙属就算渌水都赞成得很…能引出那一枚羽蛇的金性,谁不赞同?只是无人在乎我而已…我自然是默默死在一旁,难道要我也赞同么!’

这龙王静静地盯着他,仿佛看出了他眼中的情绪,幽幽一叹,答道:

“有些事情,李周巍抽不出身,也未必能跟他背后的人联系上,我不好与他谈…可和你迟步梓谈,不也是一样的么。”

他转过头,那双浅蓝色的龙眸静静地盯着迟步梓:

“大真人,我说得对么。”

迟步梓骤然眯眼,心中浮现出浓重的疑惑来,可善于伪装的天性让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抿了一口酒,低声道:

“我倒是疑惑了,龙王何以见得?”

他的话语让鼎矫微微一笑,身体向前倾,很是平静:

“当年你不过紫府中期,仍困于杜大人手中,不能自主,却趁着祂闭关,飘飘然去了望月湖,从此之后,你性情大变,游历诸海,时常有异常之举,又无缘无故渡过参紫--真是无缘无故!”

他笑容渐渐浅了,答道:

“这些东西,杜大人可能不知道,我龙属却很清楚,没有我龙属大人物替你处理首尾细节,你以为杜大人是白成的真君?你以为你有命活到如今?”

鼎矫的目光冰冷,透露着几分震慑之意,话语之间的未尽之言已经极为清晰:

‘你费尽心思拜访蓬莱,捧着无缘无故冒出来的【玄儋太阴白月桂枝】,伪造那洞府,把纯一道哄得团团转--我们通通看在眼里,是我们替你收拾的残局!’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们的杜大人可从没有犹豫过!”

迟步梓低垂着头,微微眯眼,心中明明山崩地裂,却又一片空白,仿佛坠入无边深渊,暗忖道:

‘我?我做过什么事?’

鼎矫这态度实在不像欺骗他,堂堂龙君后裔,也没有必要用如此毫无根据的胡话来欺瞒他,要么是眼前的龙王误会了什么…要么…龙属还真帮自己盖下了什么错事,不使渌水知道!

‘为何我全然不知!’

可无论对方话语如何让自己不解,自己如何绞尽脑汁,迟步梓的面色始终保持镇静,鼎矫却笑道:

“天下…能拿出【玄儋太阴白月桂枝】的还有哪一家!”

“功法,是玄谙大人给你的罢,也是在望月湖上,【青诣元心仪】之下,你得了他的指点,这才会猛然醒悟,得了不可知的好处,外出四海!”

‘玄谙…这是哪一位大人…’

迟步梓对这名字一片模糊,竟然不知如何答他,索性低眉垂眼,一言不发,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鼎矫等了一阵见他不答,语气平淡:

“放心罢,如今卫悬因将【辛酉渌泽印】交到你手里,便代表着治玄榭、乃至于落霞山的肯定,又有我等作保,即使渌水发现什么,也照样不会杀你。”

他浮现出几分饶有趣味的笑意,答道:

“可你身在渌池,渌水满腹猜忌,大人如何从渌水手里保全与你的谋划勾结、如何让狐族联系上你…就是祂自己要解决的事了。”

迟步梓何等人物,这两句话听完,心中赫然有了脉络:

‘第一…这位玄谙大人必然是狐族背后的真君…’

‘而望月湖…一定属于这位真君的地盘,正是因此,误会也好,果真如此也罢,鼎矫才会将我看作这位真君的人…’

‘所谓的李家,背后也有这位真君的影子一-至少这位真君希望那什么李周巍成道!而我作为代表他利益的大真人,才会被龙属当作传话筒!

‘也就是说,在龙的眼中,我和李周巍关系极近,李绛年兴许涉及两位真君之间的某些交易,某些证明,我类似于某位的代表,才会请我来看这么一出好戏!’

先前的疑惑恍然消逝,迟步梓总算明白了鼎矫特地来见他一次的缘由,可探寻到这个隐藏的真相,迟步梓心中悚然而惊,进而意识到了另一个局势--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必须是这所谓的玄谙真君的人!

他抬起眉来,轻轻地道:

“此事…就不必龙王担忧了。”

鼎矫只笑,迟步梓的野心却轰然膨胀,一瞬间充斥整个心扉。

他迟步梓不信任龙属的根本原因在何处?在于对方没有非他不可的需求,他背后也没有足够能跟对方谈判的背景!倘若自己真的能借上真君的背景,假戏真做不可能,顺势投诚却不难…自己仍有机会!

‘当务之急,是探寻这位玄谙真君的情况!?’

他的心念如闪电一般运转,收了手,神色莫名,答道:

“既然如此,贵族大人也早知我要修府水了。”

他的应对极为恰当,鼎矫笑了一声,答道:

“岂能不知?府水是『青玄』之物,当今之世,有几个人有本事去碰它!”

这句话让迟步梓心中再度凛然。

鼎矫笑罢,看他仍不回答,心中叹起来:

‘玄谙果然状态不佳...望月湖有【青诣元心仪】,诸大人皆不能测,可汤大人就亲自守在湖边!那青谕遣只是勾了司家人入湖用一用,回头那司家人就被谪灭…防得结结实实…’

他心念电转,迟步梓却抬眉看来,很聪明地摇了摇头,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今日曾昝前辈的出行并非没有缘由,是太子允我此角。”

鼎矫失笑,答道:

“曾咎与黑龙允你的。”

提起广缶,鼎矫并没有太多的不满,与他父亲备海龙王不同,这位白龙太子更有野心、更有冲劲,虽然不喜黑龙一祧,却对广缶保有几分好感,更同样希望多几位真君靠拢龙属,只是父命难违…否则今日他也不会自告奋勇,前来试探李绛年!

迟步梓的目光略有变化,静静地看着他,鼎矫则轻声道:

“玄谙大人肯取出【玄儋太阴白月桂枝】,交到纯一道手中,我龙属看在眼中,颇为喜悦,大人听闻此事,也极为赞叹…说是玄谙大人终于看清局势,作出牺牲,不去独抱所谓的皓皓之白了……”

迟步梓皱了皱眉,乘机低声道:

“此事…我并不明晰,还请指点。”

鼎矫皱了皱眉,语重心长地道:

“当年【解逡】证道身陨,已经证明太阴之位有可能有问题,可依旧人人忌惮,不知哪位真君特地写了一本【太阴求玄秘法】,偷偷塞到了纯一道的传承之中…假写了【解逡】的遗旨,暗暗欺瞒他们。”

“这【太阴求玄秘法】是突破之法不错,其实道道秘术也同样直指太阴根本,乃是以求道之人的性命结合【太阴余位】的灵物,以求响应主位,从太阴迷蒙之中探寻果位主人虚实…”

“果位虚实本看不清,可当年的太阴主人留下过一点后手,锁住一道余位,使之明亮,后人得以登位…就是一点后手,让求玄秘法钻了空子。”

这龙王轻轻拂袖,低声道:

“【太阴求玄秘法】灵物证道,能大大推进诸位真君对太阴的揣测,等着【玄儋太阴白月桂枝】灵物证道感应太虚,问出虚实,或许太阴之位便有着落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迟步梓坐在位上,幽幽地道:

“那诸位大人还等什么?龙属…又需要什么??”

鼎矫静静地回答:

“等着天下安定,『真炁』证得,真龙应世,明阳败亡,上巫归位,诸家手里的事情都解决了,一众大人归位,【洞华天】便得以落下,困扰至今的阴阳之谜一定需要一个结果,至于你…”

“真人能等到那个时候么。”

鼎矫低声道:

“至于我们…不知大人对你如何安排,可我家大人希望…大真人服了此角,神通圆满,作为我龙属的一道底牌,在关键之时介入江北!?”

妖物深深地看着他,淡淡地道:

“这是帮你,也是帮他,更是帮我们。”

迟步梓久久不语,眼前的人已经如风一般飘散,庞大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连带着在夜色下闪着光辉的庞大宫殿也消失在海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玄谙…我须好好查一查…’

天边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上,照耀下片片光辉,迟步梓看着空无一人的海面,心中的情绪慢慢淡了,他深深地盯着潮起潮落:

‘可渌水…真的不理会我么?’

‘祂这样的人物,为何纵容我如此…竟然毫不在意我投入龙属的阵营,也不介意在未来有可能多出一尊真君级别的敌人...’

‘这可能么?

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望向皎皎的明月:

‘还是说…鼎矫与龙属同样在骗我,祂们和渌水一样,有十足的把握…我一定不会成功。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六合

江水汹涌,水花激荡。

长长的、绘有玄妙纹路的淡青色石墙立在岸边,由江水拍打冲刷而过,高处的华丽楼台上,绛衣男子正放眼远眺,略有些默然。

一旁站了一位黑衣男子,看上去成熟的多,修为也更加深厚,只是面上带着客气的笑容,笑道:

“舅兄辛苦了,长攘军已经在岸边驻扎,此地交给我就好。”

被他叫了一声,这绛衣男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端正的眉眼,正是如今主持事务的李绛宗,赫然已经成就筑基出关。

而一旁的黑衣男子正是司马勋会,李阙宜的夫君,李阙宜与李绛宗皆出身伯脉,一父所生,关系是极近的,和司马勋会自然亲近几分。

李绛宗叹了口气,答道:

“那便辛苦姊丈。”

司马勋会是个善于借势的人物,无论心里如何想,他总能将几家的关系处得很是融洽,立刻笑道:

“当年我就来过一次湖上,惦念着湖景与江景乃是江南一绝,我还去江上钓过鱼,如今驻守此地,大饱眼福了。”

司马勋会代表宋廷,同时代表司马家,驻守江岸以备北方南下,虽然人马不算多,对李家来说总算是个分摊,李绛宗显得很客气,答道:

“正值雨季,江面更宽,我昨日去江上看了,这几年总是有冲突,伤亡不少,把江中的鱼儿喂得肥美,只是满腹指甲,早已经食不得。”

司马勋会默然而叹,李绛宗则指道:

“昨日丁客卿伏击功成,又俘虏了一批人手回来,终于逮住了一位赵将回来,押在亭中,大可去看看。”

两人遂沿阶而下,司马勋会正色道: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家真人观察了许久,在太虚拦住赶来的摩诃,总算是逮着他,还要多谢贵族配合!”

李绛宗摆手摇头。

大宋立国的大战已经过去三年有余北岸的大阵重建,立起了高高的城墙,与阵法沟通,兵马驻扎,守备森严。

兴许是三年前的那场大战同样打痛了北方,三年来南北摩擦不小,偶尔有怜愍、摩诃过江试探,最终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斗法,显然已经安宁许多。

李家众人受益不少李明宫、李周达等人伤势痊愈,功法道行都有精进,李绛宗也熬过了这一道死劫,可他心中的忧虑始终不少:

‘魏王受伤…听青忽真人的话,这伤不轻,这几年内一定是腾不出手了,昭景真人始终闭关,不见踪迹,湖上事事要麻烦青忽真人,时间久了,实在不是办法…’

李绛宗带人一路到了最高处的楼台,天色尚早,广场处十六处灯台却点得通明,大殿门扉紧闭,两位守备跪在殿前,低头不语。

这明显是已经有人在内,李绛宗算一算时辰,心中便明白了,回头笑道:

“看来是父亲来岸边了,正在殿中…正好带你见一见。”

“原来是岳父大人!”

李周昉天赋不佳,修为不济,也没有什么名气,可再怎么样也是他司马勋会的岳父,这位紫府仙裔正了正衣冠,紧紧跟在舅兄背后,李绛宗才上前一步却听着大殿的门咯吱一声自行开了。

父亲李周昉果然在,只是立在大殿最末尾,一身红衣金饰、真火之气翻涌的女子与甲衣辉煌、燕颔虎须的壮汉立在主位两旁,皆侧身不语。

大殿正中跪着一男子,面容生得颇为凌厉,极为惨白,一身甲衣贵气,往殿中一跪,闭目不语,显得倔强。

可这男子明明是筑基,却面白无须,兜盔早已经被取下,头顶光溜溜,没有半点须发一一十有八九还是释修的人。

李绛宗迈步进去,丁威锃立刻拱手,低声道:

“青忽真人吩咐,伤不得他…他也不肯开口。”

众人相视,最后将目光通通看向司马勋会,谁知这司马家的修士也是一头雾水,苦笑道:

“恐怕要等着真人命令!”

可就在此时,整座大殿之中白光迷蒙,如同清晨的薄雾,柔和地漂浮着,那燕颔虎须的壮汉已经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去:

“属下拜见真人!”

主位正中赫然已经坐了一位白金色道衣的

中年男子!

此人长眉舒缓,眼型威严,眉心金光灼灼,整张面孔线条自然,明明神情随意,却透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真人!?’

正是昭景真人李曦明!

兴许是神通越发高明如今的李曦明竟然有些与记忆中的不同了,他的五官有了细微的变化,李绛宗不敢细看,只觉得双眉略长,鼻梁更加挺拔,明明还是那个模样,却有了极为鲜明的威严之气。

惊喜与惶恐一同冲上脑海,呆愣了一瞬,李绛宗把半只伸上台阶的脚收回来了,扑通一声就地跪倒,恭声道:

“晚辈拜见真人,恭贺真人神通大成!”

李绛宗在自家大殿中还有所放松,而司马勋会本就有些拘谨,这一会儿的反应更快,紧跟着拜在舅兄身后,这才听着上方淡淡的声线:

“绛宗筑基了,不错。”

李绛宗连忙唱些真人神通庇佑的吉利话,李曦明则舒眉微笑,点头让他起来。

“都起来罢。”

司马勋会连忙起身,上前几步,在侧旁的人身边站了,李绛宗很迅速抬眉扫了一眼,一旁的客座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青衣的男子,他不敢看脸庞,但凭司马勋会的举动,一定是青忽真人了。

两位真人都没有展示什么神通,可这殿中的氛围一下肃穆起来,唯独那赵将面色微红,抬起眉来,露出仇恨的神色,张嘴欲骂。

可李曦明正好从李明宫手中接过杯,静静地看向他。

他面如温润之玉,眼中的神光微微收敛,如同一尊坐在神龛中的玄灵,殿中漂浮的白光则是龛前的垂帘,使他神秘且不容直视。

这一眼让赵将的神色一下迷茫起来,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面上掠过,那仇恨如同一股浊气,被扑面而来的无形之物吹了个干净,从他面上烟消云散,他跪着往前挪动了两下,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难以抑制的敬畏,泣道:

“属下见过大人!”

他身上紧紧束缚的灵锁铿锵一声落在地上,这男子站起身来,很自然的跪在主位之下、丁威锃身前,与一众李家人融成一片,恭恭敬敬。

一时间,大殿之中一片悚然,连丁威锃眼皮都跳了跳,心中略有些胆寒。

李曦明没有半点眼神给他,向着司马勋会微微点头示意,这司马家的嫡系连忙躬身行礼,李曦明抿了一口茶,静静地道:

“说。”

这话明显是对赵将说的,见赵将恭声道:

“属下李桔,乃是岭北人士,在大慕法界治下修行,跟随广蝉摩诃南下,在军中从命…”

李曦明若有所思,看向司马元礼,这位青忽真人微微点头,神色凝重,答道:

“我今岁观察对岸,发觉有大批兵马变动,都是大慕法界的人物,总觉得北方有什么安排,这才设计俘虏了一位回来…正巧撞上道友出关,也商议对策。”

李曦明微微皱眉。

他自然知道【广蝉】的名字,甚至通过当年的那女咲怜愍…还知道这位摩诃身上同样有魏李血脉!

‘不是好事…’

他正细细思量,司马元礼看了他的神色,笑了一声,语句中浮现出几分羡慕,叹道:

“恭喜昭景道友了…难得…难得!”

今日出关,命神通『天下明』已成!

命神通对整个天下的修士都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不但是笼罩于所有下修心中的阴影,还是是补足紫府位格的重要手段,如今一朝功成,他竟然浑然脱俗,有判若两人的模样了!

‘实在是不容易!

李曦明心中颇为感慨。

命神通的修行很看重道行、命数,本就难度不低,对如今的李曦明来说更是高得很,这一次闭关一口气锁了五六年,甚至还差点失败!

‘这次有些着急了…虽然年年炼丹,对明阳之道也越发精通,真要计较起来,我的道行还是差了一筹…若不是有那份【听紫意炁】正好补足这方面…这一次还要再失败!’

如今李周巍的道行到了大真人之下,李曦明闭关时却不过寻常紫府初期的程度,许多道行极高的真人都没有练成命神通,更何况他呢?

只是一朝功成,他的道行反倒精进了不少,心中颇为舒畅,可谓是扬眉吐气,抬眉笑道:

“运气而已…”

司马元礼摇摇头,感慨道:

“这可说不准,一是你家命数高,二来…也是道友高明…我家长辈也建议过,如若不能以命神通成道,天赋允许便尽量第二道神通就炼齐命神通,毕竟神通越往后炼越难,第三道神通更难,等你撞见参紫,再去练命神通…那简直是想不开了!”

司马元礼心中倒还真有几分羡慕,他道统传承明确,如今命神通已成道基,却毫无把握…偏偏形势紧急,容不得他迟迟实力无进展,心中一直纠结不定,见了李曦明闯过这个大难关,怎么能不羡慕呢?

李曦明听着他的话,微微一笑。

神通一成,他眼中的世界已是截然不同!

一道道玄光如同光珠,坠在众人头顶,色泽不一,光色皎洁,或饱满、或干瘪,与灵气修为相互呼应,乃是『天下明』所感应!

换句话来说,整座大殿的人都在他的命神通笼罩之下,甚至越过这座大殿,灵识所及之处,皆为『天下明』笼罩。

这命神通的神妙主要分为主次两部分,最主要的便是作用于他李曦明自身的神妙--号称‘神圣之所生,王业之所成,主六合、衡天

地、配神明、问乾坤。

这部分神妙与他本身的道行与势力、位格有关,一旦催动,便有『天下明』加持,凭空孕出一六合之光,敕令禁闭,消解恶难。

这【六合之光】与『天下明』紧紧相随,更与明阳一道的道行极为相关,除了用于斗法,更有所谓衡天地、问乾坤用途,是可以用来测算、问道的。

而除去六合之光,其余的神妙,便更凸显出命神通的奇特。

如果把明阳紫府修士比作凡人,『谒天门』好比手中利器,『君蹈危』便是身上衣甲,『天下明』这部分神妙反倒是像容貌气力、气度修养、脾性福气一般看不着的东西。

这神通不似『谒天门』,有什么祭出、收束的概念,『天下明』更像是本身特性的攀升,自然天成…

与其说『天下明』这道神妙笼罩的是一个范围,不如说笼罩的是一方势力的权势关系。

此神通掌晋谪,神通主亲近、爱护者,有受『天下明』拔擢晋升之恩,天光生于气海,使之正念驱邪、光照本源。

其中神妙之处,用以御下,使之去位不能怀贰,效死不得怀怨,如丁威锃、曲不识等

人,怀有贰心、怨气,立刻会被他所感应!

一旦感应,他心中生怒,斥喝而下,甚至可以削去这些人的修为,练气、胎息不必说,哪怕是丁威锃这样的筑基巅峰,只要他一句话的功夫,便可以让丁威锃几十年功夫尽弃,一口气落至筑基中期。

而『天下明』与之相配的神妙并不仅仅于此,先前的那道【六合之光】只要轻轻一刷,当即可以叫人神魂颠倒,浑然忘我,对他的种种命令言语奉若圭臬。

‘虽然不至于如君父转世一般换了个人…可除非被其他紫府的特殊命神通所叫破,否则此人会始终按着我的指示效忠下去,直至身死道消!甚至时日久了,便彻彻底底失了心…即使是有其余紫府插手,也救不得了。

同时,『天下明』作为明阳之法的集大成者,是能够与『谒天门』响应的!

『谒天门』一旦祭出,便有金甲金衣,遍天而来,这些唤来的甲兵不过是练气筑基的实力,除了一点战斗的本能,没什么神志,如果没有什么魏国的法门,在紫府面前始终上不得场面,不过一口气的事情而已。

可【六合之光】所谓‘配神明’的神妙便在于此,满天的金甲金衣只要受了【六合之光】轻轻一抚,立刻神智大涨,如果他的道行高到

了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六合之光】聚合神通,化为金甲仙将,参与紫府之间的搏斗。

‘这…应当是魏李天朝之法的体现!’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广闳悬虚

‘『天下明』’

李曦明暗暗思量,司马元礼同样略有沉默,他对这道明阳神通的了解不多,可论起邪性来,这『天下明』不输北释七相…

‘『如重浊』也好、『浥铅华』也罢,总归要有个催动法,神通运转总有痕迹,可『天下明』控摄心智于无形,不好察觉…’

以神通望气,『如重浊』影响之下面有晦气,『浥铅华』则是眉心赤团,极好辨认,可方才李曦明一声夺了赵将心智,他隐约能望见有一光从此人面上拂过,可等到此人受控,哪怕他定睛去瞧,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仔细一算,才觉得有一二分明阳气。

‘这问题就大了。

司马元礼不曾上手,还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把这人叫醒,可自己没有命神通,成功的概率恐怕低得很…

‘要等到我有了命神通,才能如同观察『浥铅华』一般,轻而易举辨别出『天下明』,可听闻『天下明』‘日趋酷烈,浑然忘我’,最后哪怕神通褪去,那心念也扭转不过来了,到底也不好观察…’

司马元礼倒不怕李曦明做什么,可忌惮在那位魏王李周巍身上…这位命数加身,倘若神通圆满,指不准有多诡异。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我蛊惑了去吧…’

他低眉饮茶,李曦明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挥袖道:

“都下去吧。”

一时间众人躬身退下,那赵将李桔很自然地一同下去,甚至到了大殿前还替李绛宗打开殿门,恭身在外等着,让李绛宗面色怪异,甚至有些尴尬了。

司马元礼等了一阵,叹道:

“不知…魏王如何了?”

李曦明神色一肃,答道:

“他这次伤得极重,洞府锁了…我至今也没能见上一面…”

司马元礼低低叹气。

李曦明细细一瞧,发觉这位真人很轻易,甚至很笃定地信了他的话,心中倒是古怪起来了:

‘当年是伤得…有这么重么?看他这模样,我跟他说伤势大好了,他还要觉得我打肿脸充胖子…’

李曦明是浑然没有感觉,他神通炼成李周巍同样在日月同辉天地中,那一身乌焰滔天,天光夺目,神通精炼,惊天动地,『君蹈危』早已经圆满,正在凝练仙基…别说什么重伤了,说他现在站起来两巴掌抽倒个女咲…李曦明都觉得毫无问题。

‘看来是那抬举清炁的【玄闳术】厉害,之后得了机会,我也要练一练…’

他心中古怪,面上却露出感慨与心疼之色,司马元礼叹道:

“道友有所不知,去岁之时,北海落下一道洞天,不知是何等势力…斗得惊天动地,听说屠龙前辈也在其中现身--如今已经紫府中期了!”

李曦明眼前一亮,听着司马元礼继续道:

“这一场可谓是群雄并起,本是一位太阳一道的剑仙夺了头筹…只是半途杀出来个一位不知名大真人,屠龙前辈也好、北寰宗也罢…大西塬象雄国的紫府都受创不轻,甚至还有人陨落。”

李曦明听得皱眉,倒是有些担忧起屠龙蹇,默默点头,司马元礼观察了他一眼,转了话题:

“今日来…也是有一事要拜托道友,这岸边多险多恶,好不容易等到道友出关,那【空袖玄道散】总算能续上。”

李曦明闭关的这段时间,司马元礼不是没有找过他人炼制丹药,借着自己的关系人脉,见了过岭峰上的一位老真人…

这老真人也是拍着胸膛保证,可谁知道最后前去取药老头乐呵呵地取出,他一看,倒还比李曦明少了一枚!

司马元礼面上笑呵呵,可是这老人更贪心也好,炼丹手段还不如李曦明也罢,他绝口不提第二次了,眼巴巴地望着李曦明出关,一刻也等不得。

李曦明倒也是一拍即合,【空袖玄道散】用料珍贵,效果极好,如今不必担忧神通,岂有不同意的道理?自然应下来了。

谁知李曦明话语一顿,有些若有所思的抬起眉来,大殿之前赫然刮来一阵紫风,化为一位秋黄色袍子的女子,在殿前一站,露出略有些苍白的笑容。

李曦明微微一震,连忙站起身来,向前一步,低声道:

“汀兰道友!”

此女赫然是本应锁在紫烟福地汀兰真人!

当年李曦明前去紫烟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精心打扮,容貌甚美,如今照样是那一袍秋香黄缎子裙袍,只是眼角的蝶纹不点了,微微苍白的唇色让她显出几分病弱。

那双眼睛则看起来柔弱许多,作为太阳道统少数存活下来的真人,她的神态显得很无措,甚至有几分尴尬。

见李曦明迎下来,她连忙上前几步,道:

“昭景!好久不见…”

李曦明对她的信赖其实还多过司马家,关系也更好些,看着有些复杂,只道:

“江上一战,我一直担忧诸位道友的情况,只是福地闭锁,没有半点消息流传…不知今日…何事惊动道友…”

李曦明对她还算客气,语气也很委婉,汀兰报以一笑,答道:

“君上立国,修武明亮,南北之争,百万生民所系,我等紫炁修真之道,自然不能潇洒避世,今后…还要劳烦道友照顾…”

李曦明纵然是猜到这个缘由,如今听着她亲口说出这话,仍不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太阳道统的地位崩塌,尊严也一并失了,奎祈宁愿以身奉道,也不肯亲眼看到这一日…如今…如今留她在这太阳失辉的处境之、中为难…’

两人的话语并没有什么遮掩,一旁的司马元礼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去,手中的杯抬起又放,忍住没有开口。

汀兰正巧也看向他,微微行礼,客气道:

“见过青忽道友。”

司马元礼早与太阳道统撇清了关系,如今的司马家也与青池分道扬镳,她的语气陌生且平淡,丝毫没有遇见当年太阳道统前辈后人的亲切。

司马元礼连忙起身,颇为尴尬的回礼。

‘看来…司马家与这些太阳道统残余的关系明显不太亲切…或者说不敢太亲切……’

李曦明看得真切,可抛开太阳道统的处境不谈,能见到汀兰,李曦明心中是有几分安心的--毕竟汀兰算得上是紫府中少数知根知底、颇有交情的人物,手段又高,引以为援是件好事。

他只引她入席,踌躇地为她添了茶,问道:

“不知文清道友…”

紫烟门既然入世自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出山,汀兰柔声道:

“我奉命入了仙仪司,仍为紫烟福地山主,与宁婉一同奉命守备四方,文清……文清她修为浅薄些,如今在帝都驻守臻紫阁,听从帝命。”

这与李曦明想得差不多,他暗暗点头:

‘汀兰虽然同是紫府初期,斗法比宁婉要出色得多,手中灵宝一撑,也能挡住紫府中期,…

李曦明稍稍迟疑,心中的疑问徘徊了好几次,终于有些踌躇道:

“不知…当年的大战…几位真人都如何了…”

汀兰摇头道:

“戚览堰带人出手,他手中有【清琊华枝】,我本就力竭,【紫座穆灵阁】受了重重封锁…我不能弃此灵宝而去,不得不出手解救,受他灵宝一抚…受伤极重…”

【紫座穆灵阁】是紫烟门的灵宝,汀兰恐怕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倒也不奇怪,可她目光复杂,摇头道:

“后佛真人同样身受重围,可他的对手更多,也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被灵宝打的粉身碎骨,差点当场坐化…后来逃回观中…已经…不济事了。”

“什么??!?”

李曦明深深吸了口气,听着汀兰道:

“【清琊华枝】是极为高明的戊土灵宝,一旦落中人身,魂魄与身体皆受清琊戊土之罚,我能逃过一劫…是因为紫炁一道的宝物庇护,却依旧戊土伤身,多年不愈,他连身躯都粉碎了,只留下一点真灵,听说观中的弟子取了【见昀桑】,打成了拳头大小的木雕,让他蜗居其中…”

“虽然保住了性命,可这一身的伤除了蓬莱无人能救,清琊戊土之罚如若没有化解,更是日日受扒皮挫骨之痛而无能为力…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李曦明一时默然。

大鸺葵观的修士一向争气节,重脸皮,后佛更是其中佼佼者,极好面子…可就是这样一位骄傲的紫府真人,如今沦落到蜗居木雕之中,日日受辱的地步…

‘恐怕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过!

他声声叹气,默默转去看司马元礼,这青忽真人低眉不言,只顾着自己饮茶。

李曦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紫府,听得明白,汀兰这话未必真是说给他听的…更大的可能就是说给这身旁的青忽真人,或者说远在南边的宋廷听…

‘太阳道统已经落魄至极,大鸺葵观苟延残喘,培养出来的鄰谷真人也已经是宋廷的人,紫烟和她汀兰可以出来为宋廷效死,只希望宋帝饶过大鸺葵观…不要再逼迫他了…’

汀兰强调后佛的伤也是强调他的【无用】,李曦明听得明白,司马元礼又如何不明白?

他心中还有几分昔日同门的情谊,终究是不忍的,暗暗咬牙:

‘我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么…不过是大人物一念之间的事情,她未免把我想的太自在、太受看重了!’

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凝滞,李曦明浮现出略有担忧的表情,问道:

“你如今的伤势可还要紧?我替你看一看…”

这些年的伤势严重拖累了她修行,汀兰气色不佳,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等到李曦明捏了神通搭在她腕上,这才喃喃道:

“『天下明』…你已经修成了。”

李曦明并未答她,稍稍一低眉,若有所思.地道:

“清琊戊土之罚我还未见过,应当被你服药化解了,可是伤了神通根基…须补一补。”

他思虑道:

“剿灭长霄之时,得过一份【三枝湫心叶】,用此物配上些紫炁为你疗伤最为合适…容我调一调药理…”

司马元礼在一旁看着,有些苍白无力地道:

“昭景的成丹本事自然是不需多疑…我东边职守所在,便不多叨扰…”

他向两人告辞,出殿而去,这女子看着他的背影,竟然露出几分笑意来,转来看李曦明,摇头道:

“司马元礼是个柔弱性子,我这话竟然能使他尴尬不能自处,若是元修在此,定然晏然自若,饮茶谈笑,足见心性有别,『正木』是刚傲如金的道统,他该如何驾驭正木之性?”

直到此刻,女子才有了几分当年的风范,叫李曦明摇头一笑,答道:

“哪有驾不驾驭的…我看天下人常常是没有求金的命,又有求金的心,他如果真的是个刚傲性子,如今的处境,难道又是什么好事.么。”

汀兰点头,长长叹了口气,看过来的眼神多了几分揶揄,道:

“我才从新雨群礁回来况雨竟然已经与你这般熟悉了,说她来找了两次都没见着人…若是知道你已经出关,她多半要跟我一起过来。”

李曦明尴尬地笑了笑,汀兰便郑重起来,低眉道:

“昭景道友…真炁大局已成,天下真炁之物皆焕发,我手中的【无丈水火】威力大有提升,福地中的几处真炁宝地亦有变化,乃至于紫炁同样焕发色彩…交相感应,有清炁兴盛之变,灵氛已然稳定…”

李曦明刚刚出关,错过了灵氛变化的那几年,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皱眉,掐指一算,命神通运转,点头道:

“不错…真炁焕发,紫光映照,求真求仙,十二炁有所兴盛,阴阳也更加平衡…”

李曦明才成命神通,能算出这些属实不易,汀兰颇为赞叹地点头,答道:

“此乃【广闳悬虚】,消魔止恶,飞仙举业,十二炁除了邃炁,皆有增益,更是大利真炁!?”

她微微一顿,正色道:

“清炁拔擢,有益于悟道修行,天下灵窍增广,灵物灵资生发,最重要的是…广闳悬虚,玄韬光明,洞天法界辉煌,天下皆修筑仙境,开辟洞天!”

“当年的大宁立新制,摒弃旧名,称之为【征平庆武】,旧名…乃是我太阳道统密传…整个江南,恐怕只有寥寥数家晓得!”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道真仙修

李曦明抚须思虑,问道:

“【广闳悬虚】,又是真炁之道,看来是与宁国息息相关了。”

汀兰仔细地瞧了他一眼,似乎在思量怎么与他开口,良久才道:

“昭景…可知【道真】一派?”

李曦明心中暗暗一愣,口中答道:

“还请道友详述…”

汀兰面色略带古怪,答道:

“道真一派,共计四脉,盘踞于当年的玄真山,也就是如今修越山门的地界…提倡道修自然,五德并蓄的大道…在魏帝的年代,就是这道真一派主修『真炁』与『紫炁』…”

她思索片刻,答道:

“只是他们不叫『真炁』与『紫炁』,而是『真阳』与『紫阴』。”

李曦明微微抬眉,心中瞬间思虑万千,汀兰则道:

“太古之时,有位真君在玄真山修行,本姓庄,时人称之为庄道人——那时民智未开,道人是极高的称谓,他飞仙而去,在山中留下一洞府,府中一书,号为【太华经】。”

“此书由他的六位弟子共同传阅,后来一一陨落,各自有传人,共持此书,成就了道真一派的雏形。”

“这道真一派在真紫二炁上走得极远极远,【广闳悬虚】…便是他们的道统提出来的灵氛,虽然在周灭时,道真一派内部的真炁与紫炁二道起了分歧、五德论基本将阴阳论赶尽杀绝,可其中所保存的道藏仍旧玄妙异常,乃是当今真炁紫炁二道的根本典籍。”

李曦明微微点头,答道:

“道真仙修,除冠剪羽…”

李曦明当然知道此事,无论是崔氏引以为傲的战绩也好,后人用来批判、讨伐魏帝的借口也罢,始终绕不过这位帝君所做的惊人之举!

汀兰起初还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摇头道:

“正是…魏帝提剑出关陇,但有修仙忘俗,不救下民者,除其冠,剪其羽,虽然当年除冠剪羽的不止这道真一派,却的确是他们的名气最大。”

“道真一派灭亡之后,魏帝读了太华经,惊为天人,乃重修玄真一道,封了【江陵王】守山,这【江陵王】的后人…便是后来的天武真君!”

李曦明听她这么一梳理,顷刻间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大宁收拢南下逃亡的世家,并且有继承大魏之法统的意思…原来是有这一处渊源…这些东西,恐怕也只有你修行紫炁的道统才如此了解!”

汀兰郑重点头,低声道:

“我心中琢磨着,【广闳悬虚】这个名字,恐怕连司马家也不知道!”

“当年天武现世,灵氛也与今天是一个模样,两气配合阴阳,白日星辰,【安淮天】抬举,【宛陵天】拓地不知几何…大宁举世瞩目,因为道真一派的覆灭,相关的道统都锁在昭元仙府之中,司马氏和苏氏不过是世家,寻遍典籍,得不到此灵氛的名字,只好上表称之为【征平庆武】。”

她思虑道:

“我师尊有推论过,应该是大宁继承魏统,又建立帝业,不好用道真口中应当避世修行、飞举洞天的【广闳悬虚】,就用了司马氏和苏氏抬出来的这个名字。”

李曦明暗暗点头,心中突然醒悟:

‘所以…周巍从崔氏手中获得的【袖邸演化致臻术】也不是偶然了,说是仙府的东西,却没有多少明阳气,极有可能就是源自于收纳的道真之术!

‘洞天秘境…’

李曦明心中暗动。

此事李周巍与他早早有思虑过,只是自家如今虽然在江南排的上号,功法未必比谁家弱,可真正涉及这等仙密,终究底蕴浅薄,连行走太虚的法门都没有,更何况洞天秘境呢。

李曦明原本是将希望寄托在李阙宛身上的,如今听了这消息也不算失望,暗暗点头:

‘一道灵氛,不说持续百年,就算个五十年…有符种的帮助,阙宛也绝对来得及,至于开辟秘境的术诀…’

灵物灵资到底都是找得到的,这秘法千金难求,往往只存在于大势力的库藏,才是其中最需要忧虑的事情,可他心中一笑:

‘别处没有,日月同辉天地就未必了!

当年破宗灭门,斩杀成言,得了五十七仙功,结合所余换取【万乘诛光帝书】,还余下十二,江上一战虽然战果不显著,可也折了悉,废了赤罗,大战之中死的僧侣不计其数,仙功比成言那次还要多,足有六十五。

‘之后多半不愁仙功,无非是要解决术法的由来问题!

他转念一想,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暗喜:

【袖邸演化致臻术】是袖邸之术,说白了是个小秘境也不为过,如若灵氛对抬举秘境大有帮助,应当也能大大降低此术的修行成本

李曦明在琢磨自家事,口中谢道:

“如此秘闻…道友毫不藏私,昭景谢过了!?”

汀兰则摇头,笑道:

“福地入世,阙惜也出了关,她这些年刻苦修行,福缘深厚,已经筑基中期,这几日闹着要回湖上看一看…只是文清看重她,第一时间拉着她去了帝都,还要几日才能回来。”

“倒是…还有位晚辈…”

汀兰一挥袖,将殿门打开,便见大殿前快步进来一筑基修士,长得高瘦,神态却很端正,有些激动地在殿前拜了,恭身道:

“小人丁木,见过真人--恭贺真人神通大进。”

汀兰笑道:

“他是从你湖上过来的,这些年在宗内虽然清贫一些,却不叫人失望,听闻我要来湖上,在洞府前跪了好几日,一定要我带他过来,说是要谢恩。”

“原来是你…”

李曦明饶有趣味地笑了笑。

当年紫烟门的修士前来湖上修筑阵法,有位曹道人风流多情,带走了岸边的一寡妇,连带着这丁家的遗孤去紫烟修行…当时那孩子瘦瘦小小,不曾想如今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你母亲如何了?”

丁木磕了头,恭声道:

“山上灵气浓厚,母亲福薄,早早去了,师尊一闭关,不知几时几日,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自个儿收拾她的后事,在山上修行,如今应有十年…”

曹道人是个筑基修士,丁氏年轻之时他能怜惜怜惜,等人老珠黄,哪能得一点眼色呢,李曦明微微点头,汀兰则笑道:

“曹道人的道侣善妒,他早年都是靠了湖上的资助,对湖上很感激…我看他这副模样,干脆把他派来你家守湖,也算了遂他的心愿。射

汀兰话说得轻,李曦明看着却恐怕不止资助那么简单,那丁寡妇能活到寿终正寝,恐怕还有狐假虎威的时候,颇有感叹,轻声道:

“去找威锃罢…好歹是你族人。”

丁木抹了抹泪,磕了三个响头才退下去,李曦明抿了茶,答道:

“阙宜得了况雨青睐,修行也快,已经赶上她妹妹了。”

汀兰默默应答了,便行礼告辞,李曦明一路送出,正色道:

“还请汀兰稍等,我去开炉炼丹!届时让人送过来。”

汀兰谢了谢,李曦明便乘光而归,落回洲上,收了笑意,急匆匆入了洲,大殿之中极为寂静,李绛宗等人已经候在一旁。

李曦明往主位上一坐,匆匆扫了一眼,目光最先落在一旁的白衣少年身上,眼前一亮,问道:

“绛淳…出关了!”

这白衣负剑的少年微微一笑,行礼拜道:

“禀真人,绛淳幸不辱命,去岁已铸就仙基!?”

李绛淳闭关时间与李曦明相近,李曦明特地关注,家中早早备好『少阴』灵物炼就的遂元丹,他天赋极高,如今成就筑基并不值得惊讶,却是件大喜事,李曦明点了头,笑盈盈地看他:

“不知…有多少神妙?”

李绛淳与诸兄弟对比起来是极得厚爱的,与两位真人都很熟悉,毫不怯场,笑着行礼道:

“『香俱沉』,以寒躁之和,驱策水火,感应良莠,阅揽青灵,上接紫炁之阴,吸食太清,下提寒炁之和,孕养弱水…”

他抬起手来,平举手掌,便见洁白如玉的掌心,盘旋出片片流苏般的白光,看着其貌不扬,却带来一股股让人移目的清气。

李绛淳温声道:

“『香俱沉』位处寒躁,亲和寒炁与府水,能驾驭紫炁如手足,兼有调理他人伤势之能,所谓吸食太清,便是服食少阴、清炁调和之药如服纯阴法力,运用自如,不忌有恙,运转仙基,可以转化府水神妙疗伤。”

李曦明听得微微点头,眼前微微一亮:

『少阴』名头不显,世间少有,却是个诸家皆喜好的调和之道!’

‘更别提这少阴、清炁…正合适他来用!’

他心中已然生喜,只是顾及人多,并未多提,按捺着好奇,答道:

“不错,当年我游历东海,在九邱道统中见过一道【坊阴池】,其中有少阴一道的【坊晰妙露】,也是疗愈灵识,精进法力,提升神通而毫无危及根基之恙的宝物…想来…也是少阴神妙所致!”

他笑道:

“我舍上些面子,为你讨一味回来!”

“多谢真人!”

李绛淳再三拜谢,正色道:

“少阴一道,独惧牡火、集木,三雷相碍,并古不亲,至于十二炁道统,多有相合。

李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

“那《少阴玄君水火录》……修行得如何了?”

【少阴玄君水火录】李曦明是读过的,难度极高,甚至隐隐在【大离白熙光】之上,让他修行,一是打好根基,二来增广道行,为突破神通打基础。

李绛淳听了此言,恭声道:

“晚辈日夜修行,习剑之余,多多修行此术,如今根基已成,体内蕴生一玄位,容纳水火…”

李曦明本身读过此术,明白他到了要灵物辅助的时候,问道:

“要何等灵物?”

李绛淳行礼道:

“少阴神妙摄水火,火德之中的灴、真二火皆受敕命,并离虽远,也勉强一用,却独惧牡火,水德之中最喜爱府水,神妙所至之处,合坎牝亦乖乖受伏,唯与渌水不合,说不上克制,只是神妙之中相互争锋,不能轻易相容。”

“老大人时常问我,早早为我准备了府水的【采行弱水】和真火【长行元火】,时时刻刻在玄位之中蕴养,辅助修行。”

李曦明听着一笑,答道:

“大父年纪大了,见识更高,明白府水真火相对应,足够你们这些晚辈仔细学的了!”

众人皆唯唯点头,李曦明心中其实更有打算。

‘若是有机会,家中宽裕了,兴许能为他寻来一灵水一灵火。

李绛淳肯定是炼化不了紫府之物,可家中真有这条件,大可由李曦明出手,将之封入窍中,一定对他大有裨益。

只是这事情还没着落,当着一众兄弟面来提显得太偏心,李曦明便记在心里,问道:

“绛迁那边…可有消息?”

李绛淳眼前一亮,答道:

“去岁大哥出关一次,听闻道行又有长进,身上火焰熊熊,威势极重,本要拜见真人,未能得见,遂又回山修行了。”

李绛淳话说得含蓄,不提秘法,李曦明颇为满意地点头,看向李明宫,道:

“让他来见我。”

“是!?”

这女子一路下去,李曦明——问了修为,多加鼓励,驾光而起,落在栀景山上,干脆将玉盒一开,取出那【三枝湫心叶】来。

这真炁灵物道道叶脉闪着灵光,本就缺了一角,应当速速炼化,这么几年过去,灵性又弱化不少,李曦明以牝水、紫炁一调,置入炉中,打算以天心一意成丹。

李曦明如今丹道高深,只是一拍丹炉,便暗暗有所感应:

“『天下明』一成,有命神通加持,炼丹更加从容了…尤其是这【天心一意】之法,与命神通相互感应,炼丹速度提升甚多…”

他好久没摸丹炉,心中痛快得很,动作行云流水,双目一闭,一时忘我,九次日月交辉,便见炉口振动,四处芳香,六枚翠绿带紫的丹药从中喷薄而出,李曦明则缓缓吐气,从容一收。

‘这炼丹可比修行轻松多了!’

【三枝湫心叶】毕竟缺了一角,药性有所流失,炼出六枚已属不易,他取出两枚,仔细封装,唤了人上来,吩咐道:

“这两枚…送到紫烟门去。”

他看着掌心余下的四枚,仔细思量一阵,取出布帛来,仔仔细细写了功效和用料,又补了几笔【听闻前辈夺宝受伤,忧心忡忡…此物对伤势大有裨益…如若有需,敬凭吩咐…】云云,封装两枚,道:

“送到屠钧门去!”

这人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道:

“真人…大公子见山上火光冲天,不敢冒犯,已经在山下等了九天九夜了…”

第一千零五十 章 备紫

李绛迁从山下上来,便在林间跪了,恭声道:

“恭贺大人神通成就…晚辈欢欣鼓舞,不胜荣幸。”

李曦明倒也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这些年闭关修行,少涉俗事,李绛迁的衣物都精简了,只有一袭淡白色道衣,颇为不同,李曦明上上下下瞧了,笑道:

“你的时间宝贵,倒让你多等。”

李绛迁行礼,恭声道:

“算不得多等,晚辈在山间听绛淳族弟说了这些年的变化,久久思量,深感时局变化之快…远超料想,神通之事,不好拖延…”

李曦明知道他素来有主意,如今心中指不定有什么看法,问道:

“我听说…绛垄受命,守在荒野,绛夏如今还在帝都,两兄弟都是有想法的,紫金殿乃是大机缘…你如何看?”

李绛迁笑了笑,答道:

“这由不得晚辈来看,弟弟们都是有心的,必不薄待家中。”

李曦明只摇了摇头,问道:

“修行如何?”

李绛迁这才正了色,低声道:

“《天离日昃经》四道秘法,第三道【设擭】已成,唯余下个【正焰】,难度极高,晚辈细细读过,其中的玄妙之处浩如烟海,恐怕…不是五六年能拿下的,如果事情顺利,怕是要十年。”

李曦明听了这一句,已经头疼起来,他自己是紫府修士,秘法的难度他也是见过的,要知道当年他读的明阳秘法可是全析全解,写得明明白白…可比李绛迁手里这一卷简单得多!

‘毕竟不是人人能比他父亲…’

李绛迁并未多提自己的事情,而是微微低头,开口道:

“这些年里海外给家里写了好几份密信,是出自阙宛妹妹之手,她的进展不慢,【候殊金书】有五道秘法,她如今已经成了三道!”

“三道? ”

李曦明微微一愣。

因为要长年修行巫术,李阙宛的修行速度慢了李绛迁一截,当年李绛迁修行第二道秘法【天杏】之时,她才刚刚开始修秘法而已,如今的速度反倒更快了!

李绛迁点了点头,笑道:

“她这些年修的巫道对道行的帮助很大,更对她修行秘法大有帮助,即使她的功法要比我的难,依旧快我几分。”

李曦明含笑点头,将此事带过,掐指一算,暗暗皱眉:

【正焰】要十年…这还是顺利的情况,等到闭关突破紫府…按照我的标准,又要十年,二十余年匆匆弹指,到时候…明煌指不准都已经是大真人了。’

李绛迁实在年轻,按照李曦明自己的想法,如果时局安安稳稳,别说二十年,就算是四十年,六十年也等得起…可李曦明很明白李周巍的为难:

‘他要压过释修,最好要紫府辅助,估摸着修行时间,二十余年…有些太长了…

他暗暗去看李绛迁,低声道:

“【正焰】…可是一定要练?”

李绛迁只听他这话,心中早已明白了,正色道:

“晚辈这次来就是与真人商量此事的——不如弃了此术,直问神通!”

他稍稍一顿,露出几分遗憾之色,答道:

“当年真人闭关不出,晚辈已经问过老大人,只是老大人极力否决,一定要我将秘法全部练完再去试…我只好重回洞府…”

李玄宣的爱护之心重一些,李曦明到底不同,皱着眉点了点头,答道:

“不顺利就是十几年…实在等不起…倘若有这一份功夫,你再服下丹药,已经够你多炼一道神通…”

要知道李绛迁至今还没有受箓…如若一切顺利,他突破紫府后的两道神通将会极为简单,紫府中期不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速度还将快得惊人!

‘早十几年的紫府中期…已经够改变局势了。

李曦明思虑许久,地上的李绛迁却同样有心思,心中的情绪可谓是复杂且谨慎。

按照他的性格,突破紫府这种可能危及性命的事情是绝不允许半点闪失,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提高成功率的机会,可如今的局势…他听来听去,只觉得越发不对劲。

‘父亲求明阳…南北争端又酷烈,事有不妥,必然是毁天灭地的大局面…

他心中阴沉:

'本以为父亲护佑我等三百年绰绰有余,如今看来,恐怕远远够不上,求金一事,重在天下时势,绝不会超过一百年,极端一些,甚至可能只有六七十年…’

整个望月湖中,李绛迁最拿不准的就是自己这位父亲,李周巍有多少把握…他心中完全没底,在这种情况下,李绛迁向来是做最坏的打算。

‘一旦父亲出事,我要有足够的实力自保…最好已经是一位大真人…有被大人物看重的价值...’

在这种时局之下,李绛迁便不能再等了,一道【正焰】要十几年…时机不过转瞬,哪里还有十几年的功夫给他?

‘紫府中期并不难,可参紫仙槛威名赫赫,不能再等了。’

在这种种考虑的促使下,李绛迁郑重其事地在真人面前拜了,正色道:

“父亲受南北牵连,湖上时时有劫难,当此危机之时,绛迁不愿再等!”

李曦明沉沉点头,安抚道:

“你也不必紧张,这事情我深思熟虑过。”

他从袖中取出一盒来,亮出其中的灵物。

盒中是一枚金色的宝珠,浑圆明亮,表面浮着一层层羽毛般的漂浮纹路,重重金光酝酿其中,显现出极为玄妙的离火之气,李曦明正色道:

“这东西我也问出来了,乃是【金离宝珀】,对离火修士有极大的帮助,可以增广神通,锻造法器,独不能受伤时服用…用来突破也是极为合适的灵物!”

此物是从当年洞天中的离火宫得来,是那位姓陆的前辈为道统继承人准备的,显然经过精心挑选,李曦明先将此物交给他,而后取出一枚玉瓶,道:

“此物是【抱羽合心丹】,当年在婆罗埵为一只离火妖王炼制丹药时得来,是紫府丹药,当年为了换取灵火,用料极为扎实,可以长神妙…给你用绰绰有余。”

李绛迁连忙接过,还未来得及感谢,李曦明摆手让他住口,掌心一翻,亮出一枚混元如金丹的灵宝--正是【重火两明仪】!

李曦明道:

“此物是极贵重的灵宝,也是你父亲的东西,早早就想着要交给你,只是我代为保管,此中有一道神妙,乃是【道功】,可以辅佐修行离火真火一道的神通。”

他微微一笑,答道:

“就是有这样一道奇妙的灵宝在,我才舍得让你提前闭关!”

李曦明这一系列举动不可不谓用心,他意味深长地道:

“当年你父亲在海上匆匆闭关,也不曾有如今这条件,更遑论我了…这些东西…一般的仙宗也是备不齐的,你父亲为你一一备下,你要记着了。”

李绛迁潸然泪下,拜道:

“家中恩情,晚辈牢记…必不负嘱托…”

李曦明微微一叹,问道:

“可选好了地界?”

李绛迁摇头,叹道:

“无非是湖上,别处…也不安心。”

李曦明倒是考虑过镇涛府,心中暗暗思虑:

‘江南的灵氛应该不会变了,其实比海外还安心几分,怕的是有万一的可能我家守不住,最后让人攻进来…’

‘阙宛肯定是在镇涛府,那绛迁还是在湖上好了,两人分开闭关,倘若哪一处出了问题,至少也能保下来一个。

他便应下来,一甩袖子,正色道:

“你就在内阵闭关,那里气机稳定,无人打扰,我亲自催动【重火两明仪】,以神通将灵宝锁在大阵之中,助你突破神通!”

……

洲间。

栀景山上始终有天光璀璨,离了此山,一路到了湖上,光彩便黯淡许多,李遂宁风尘仆仆地穿梭而来,落在洲间的高殿前,正见了一葛衣男子快步下来。

“南潭客卿!”

李遂宁稍行了礼,南潭沉便拱手而笑:

“见过公子!”

与前世相近,这位出身不那么光彩的南漳修士南潭沉显露了炼丹一道的天赋,迅速接过家中炼丹的大梁,李遂宁是来拜见老大人李玄宣的,见他从这里下来,就知道他亲自给老人禀报,和善一笑,道:

“恭喜客卿。”

南潭沉摇头行礼,很快便下去了,李遂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多了几分怪异与感慨。

‘陈噤犀…竟然折了…’

陈噤犀是陈鸯亲子,也是陈家的顶梁柱,后来修为一度高至筑基后期,与陈噤光两人为陈氏双骄,不说有多大的名气,至少在湖上的外姓中排得进前列…

‘这次大战莫名激烈,把他害死,南潭沉竟然都感叹不已,前去吊唁…’

这便是李遂宁怪异之处,南潭沉前世被陈噤犀压了一辈子,处处掣肘,两人之间的矛盾极为酷烈…整个陈家都没给过南潭沉好脸色…若是得知陈噤犀身死,南潭沉应该大笑三声才是。

‘倒是陈鸯折了顶梁柱,一下收敛起来,无心理会南潭沉,南潭沉今生才会这么快混得风生水起…’

他感慨莫名,可心中更多的疑惑还是在岸上的局势,时刻忧心忡忡。

‘这一次魏王可能受得伤更重,恐怕不能轻易出关,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他快步上前,到了大殿之中,恭声道:

“晚辈遂宁,拜见老大人!”

老人短促地应了一声,让他进来,李遂宁再拜了,恭敬地道:

“遂宁修为圆满,前来求丹!”

他抬起头来,发觉眼前的老人白发苍苍,靠在主位上,似乎有些心烦意乱,手中捧着书,那双老眼在光彩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浑浊,竟然有些接近前世记忆中的模样了,李遂宁顿时一阵恍惚:

‘大人…已经老得多了。

李玄宣却没有什么感觉,很是喜悦地站起身来,笑道:

“你这是调息完毕…准备突破了!”

李遂宁连忙流露出笑容来,李玄宣亲自扶他起来,眼神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叹道:

“有时我也分不清了,当年阙宛也好,你弟弟也罢,你们这些在湖边长大的反而懂事,洲间长起来的…反倒不爱听话。”

李遂宁以为他在点李周暝,有些疑惑地摇摇头,李玄宣叹道:

“你绛宗叔给你添的那个族弟…李遂晴…年岁大了是越不听话了,虽然他出生的那些年他父亲常年闭关,可明明也有人教过他,不知怎地这般模样了,惹得大家都对他有不满,罢罢罢,今天是你的喜事,不说这些扫兴的…”

李遂宁这才恍然大悟。

如今家中的大小事一大部分都落在了叔叔李绛宗手中,这位叔叔是难得的得力人才…得了个嫡子,叫李遂晴,很不济事。

李遂宁对他的记忆很深刻,李遂晴性格顽劣,家中长辈训一训,倒也收敛了,偏偏就是一个贪字改不掉,屡屡吃罪,被外放到坊市去,贪墨极重,被压回青杜,从此再无声息。

家中的人丁多了,本就良莠不齐,李遂宁不在玉庭,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只是此人身份贵重,是李绛宗一大痛事,李遂宁故而记在心中,当下劝了一两句:

“族弟还不懂事…还要劳烦老大人教导…”

李玄宣显得心烦意乱,答道:

“何至于不懂事呢…周暝好歹常在我身边,我知道他的性子,遂晴我也看了,他不是顽劣,是恶劣…我一个老头子…能改得了多久。”

李遂宁为他的敏锐目光而惊叹,默默吸了口凉气,心中摇头:

‘这是魏王在时…等到魏王不在,几位紫府失踪、陨落,那才叫群魔乱舞…’

他正思虑着,殿前急匆匆进来一白衣修士,竟然是个陌生面孔,修为并不高,得了三次禀报才进来,面上皆是泪水,跪倒在地,泣道:

“老大人…我家老祖宗…撑不住了!”

李遂宁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老人怔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站起身来,愣愣地道:

“秋阳…是秋阳?”

白衣修士只呜咽点头,老人泣道:

“秋阳比我还要大几岁,不容易了…不容易了!他被并火烧伤过,即使有这样多的灵丹妙药,有孙柏亲自疗伤,也不过让他的晚年在榻上遭罪而已…”

李玄宣手脚冰凉,将手中的书往案上一丢,急匆匆往殿外走,李遂宁满心担忧,连忙扶住他,驾风送他出去。

一直飞到湖边,老人好像才回过神来,李遂宁只觉得手腕上一冰,老人突然抓紧了他的手,有些茫然无措地哽咽道:

“遂宁…我还有多少时日来看护你们啊…青杜倨傲,玉庭严苛,真人眼里只有那寥寥几个人,他们眼中都是天上事,哪一天我不在了…要谁来亲和四脉子弟啊!”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分神异体

庭殿之中光彩黯淡。

一旁的法灯加了三次,将整座大殿暖得像个火炉,榻上的老人依旧又湿又冷,半睡半醒躺了三个月,骤忽之间记起来自己不姓李。

‘那时父亲叫叶承福。

父亲还叫叶承福的时候,日子总过得火急火燎,似乎在村口做营生,可活计不多,只好在人家家里做工,偶尔提回来一大袋稻米和豆麦,得意地踏进家门,自诩为黎泾村第三位聪明人。

李秋阳记不太清了,如果自个能突破筑基,应该能回忆起更多。

老人抬了抬头,一旁的孙柏正往他的唇上涂药,以角木灵资和法力滋养【唇】这一食欲门户的并火象征,希冀他苟活几息,这已经是饮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了。

老人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又弱又细地问道:

“玄…宣…”

一旁的白发老人咳嗽两声,挺拔的身板躬下来,那双耷拉着的眼里溢满了泪水,答道:

“等等…再等等。”

李秋阳的确记得不多了,却还记得小小的时候跪在那老人面前,接过【青元养轮法】,李木田嘱咐他要尊宗奉道,敦亲睦族,于是他开始姓李。

这一接,他李秋阳地位崇高了一百六十五年,在如今望月湖上,筑基修士也要对他客客气气。

“老祖宗…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迷蒙之中,轻柔的风吹到了枕边,李秋阳勉强睁开眼睛,入目的同样是一张老脸,李玄宣比一旁的陈冬河还要老,简直不成样子,好歹精气神还在,满面是泪。

“秋阳…老伙计,这下你也要走了…”

李秋阳挣扎了一阵,没能翻过身来,如果不是个『角木』筑基修士在吊着他的命,早早就应该去了。

李玄宣年轻时在萧家坊市中开过铺子,当过掌柜,李秋阳与他一同在魔袭之中捡回一条命,如今的李家子弟已经不能体会到那类风雨飘摇,孤身无恃的恐惧了…加之故人凋零,两人相拥取暖,与他的感情很深。

当年那个李秋阳已经不在,躺在床上的老人仿佛一坨烂肉,并火损性伤命,那团并火烧去他的身躯,后来补足,根基、寿元上的伤害却补不回来,李玄宣几乎看不出他的模样了,只能看见皮肉中两点浑浊的眸子。

李玄宣心中悲痛,恐惧般的孤独涌上心头,他垂头道:

“秋阳…秋阳…有什么放不下的?”

床上的老人出了两口气,没什么反应。

李秋阳的天赋不差,当年那枚灵果助他修炼迅疾,却也害得他练气无望,最后只能修了个杂气,可他的诸多子系中没有一个能成才的,一百多年过来,竟然无人能超过他。

李秋阳勉强挪动眸子,盯着李玄宣看。

他其实知道这位主家兄弟有许多秘密,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进入李氏的高层,遑论是他,陈鸯成了筑基,天赋卓越,难道就能进去了么?所谓青杜血裔,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可他抱过李渊修,替李项平牵过马,与李玄锋饮过茶,牵着陈睦峰走过黎夏,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他在望月湖上经过了六万两千个黄昏,对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族人,他抱有深深的悲与爱。

老人好像用尽了全力,张了张嘴,低喃道:

“解玄宣…他们太亲了…”

李玄宣眉头一挑,微微一愣,伸手扶住他,孙柏有些惶恐的站起身来,嘱咐一旁的晚辈往老祖宗唇中濡着汤药,快步退下去,李玄宣似乎有些怅然,迷惘地道:

"谁…谁太亲了…”

李秋阳挣扎起来,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仿佛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他呻吟道:

“出去…”

李玄宣把那晚辈手中的汤药接过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了,陈冬河则抬起眉来看榻上将行就木的老人,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掩着泪转身退下。

整座大殿中只留下李玄宣,李秋阳开始剧烈地喘气,他的手中多了几分力道,攥住李玄宣的手,咬牙切齿:

“他们和你…太亲了…蒋…蒋家…”

李玄宣颤抖了一下嘴唇,眼前的老人牙齿打颤,开始往外吐血,喃喃道:

“他…若是在,都废了…才干净…”

李玄宣分不清老人口中说的他到底是谁,是老祖宗李木田?还是李项平?他当然知道蒋家是什么意思,自从李曦明成为紫府,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考虑这件事情了…

‘蒋家…是那位蒋家先辈被人害死…可我家正方兴未艾,不提魏王,绛迁、阙宛都是紫府种子,真有一日紫府尽失,必定灭亡,哪里用得着担忧内患呢…’

他沉默了一瞬,眼前的老人终于倒过去,李玄宣回过身来,坐在台阶上,先是哽咽,旋即压低声音哭起来,殿外一片杂乱脚步声,最先冲进来的竟是个不知名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李玄宣身前,嚎道:

“老祖宗啊!”

一旁紧跟着进来的中年男子被他撞得一个踉跄,却也不甘示弱,往地上一跪,哭得更凶,声音嚎得如同响雷。

李玄宣抬起泪眼婆娑的老眼,扫了一眼争先恐后进来的人丁,迷惘地将榻上的帘布拉起来,挥袖将这些人统统丢出去。

大殿之中顷刻安静,除了闭目淌泪的陈冬河再无他人,李玄宣哭了一阵,发觉大殿之外哭声零星,多是窃窃私语的声响,有气无力地道:

“隔了六世,亲也不亲了,蠢倒是蠢得很。”

鹿莱岛。

海上的风雨平息,天色浮现出几分怪异的青翠,一切色彩被洞府的光芒阻挡在外,壁上的蓝紫色光彩一一闪烁,将所有灵气汹涌推入其中。

正中间盘坐的女子一身白衣,一对柳眉弯弯,面色平静,朱唇微张,仿佛蕴着口朦胧的彩色光彩,双手在腹间结印,神光灿灿。

不知过了多久,她收起神妙,那道彩色光彩收回升阳,站起身来,杏眼之中光彩明而复暗,吐气扬眉。

【座彩】的难度比想象中要低得多…估摸着同样不过两年的功夫…’

李阙宛早年的修行中花费的大量时间在【玄巫道术】之上,她灵窍在眉心,很早就能观想升阳,又有极为不俗的巫术天赋,修行此术却依旧如同逆水行舟,举步维艰。

好在这些修行并非没有成果,转过来修行秘法之时,却有抽丝解茧,洞若观火之感,这些早年花费的时间成倍地偿还回来,让她如有神助!

‘『全丹』极为考验道行,【座彩】若是让常人来修,没有个一二十年是不可能成功的…到我手里却很轻松…’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惦念起来:

‘听闻族伯封了魏王…也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可恨我只能在海外,帮不到什么。’

她成就紫府的心思一天比一天急切,好在她有耐心,无非是勤加用功,只是到了家中回信的日子,她总是按时出关。

一路出了洞府,两旁的修士纷纷下拜,李阙宛匆匆出去,果然见得洞府的大堂之中流光溢彩,紫金色案台上映射着壁画上的淡蓝色纹路,正中坐着一男子,身披白裘,腰系宝珠,眉心三点竖痕,正盯着案上的卷轴看。

“见过真人!”

此人正是远变真人刘长迭。

刘长迭显得很是稳重,这些年他闭关的时间不多,就守着这一个岛不放,早些时候还会出去逛逛,那一夜的雷雨过后,他不曾有半步迈出此岛。

无他,实在是怕了!

那一夜的雷雨极为不正常,明显是有人驱策,刘长迭按耐住性子不出,等到此事过后,暗暗推算,结合自己神通的神妙之处,还真得了不少线索。

‘那一夜必有高修出手,指不准就图谋在我身上…只是顾及大阵,又在东海,被龙属阻.止,这才未能得逞!

刘长迭常年在南海和东海不是没有缘故的…他身上的不少东西都是在东海和南海意外得到‘机缘’而来,早就怀疑龙属有暗暗保自己的需求…这么一遭,更是将原先的疑惑全都坐实了。

‘就躲在这东海,躲在这大阵之中,尚且还有人想要害我…要是去了别处,谁知会如何!?’

见了李阙宛,刘长迭显得很欣喜,向她点点头,便站起身来,笑道:

“你倒是准时。”

刘长迭来到此岛,便得李曦明示意,一定要护好李阙宛,便留了心,私下一交流,顿时惊为天人,这晚辈的道行之高,施术思路之清晰,根本不像个筑基!

于是再问,这才知道李阙宛常年修行巫术,这才有了几分释然。

‘巫箓道之久远,犹胜服气养性、餐霞吸露的古仙道,直指大道之根本...’

这服气养性、餐霞吸露的古仙道通常指三玄道统,出于正始两仪,其中一道不断传播发展,才成为后来传播至整个天下的三玄道统,而巫箓道可是与正始两仪一个时代传播天下的道统!

‘单单一个巫箓道,便在并古法之中,占据了最早的『并鸺』、『上巫』、『玉真』三位,还是最重要的一九、三九、六九三位,可见其中威能。

‘如果能在巫箓一道有大作为,驾驭大部分紫府金丹道的术法也是轻轻松松…’

当然,这大作为的难度可不低,绝不是习一习巫术,会一些诅咒厌胜的本事就可以的…至少也要是此道的正统传人!当年的端木奎可以力压群雄,江伯清兼通仙释二道,便由此而来!

出于这个缘故,刘长迭是极看好这个李家晚辈的,甚至已经看到了她未来紫府的道路,隐约之间当成另一位紫府来对待,笑道:

“来!看一看这个!”

李阙宛对他更恭敬几分,快步向前,侧身在桌旁站了,便见案上是一道金卷,质地柔软,看上去是什么灵丝打造,符文奥秘,有数行彩色大字。

【分神异体妙卷】。

李阙宛细细看起来,刘长迭则笑道:

“此卷是你家送来的,从什么长霄门中得来,是古代的东西,故以秘藏之法锁住,让我来解…费了好一番功夫。”

“如今开了,是一道移形换体的妙法,颇为高明,可以炼制异体,用于保命、修道、避劫、躲灾,如若道行高了,身上又有些好东西,指不准还能用此术转世。”

李阙宛目光灼灼,盯着卷中的金字看,叹道:

“竟然如此珍贵!”

李阙宛虽然对李周巍如今的处境不太清晰,可神通圆满,要么求金,要么转世的道理还是懂的,想到对自家真人兴许有用,顿时笑逐颜开,仔细观看。

此物在古代兴许不算什么,在转世、太虚行走诸法大多失传的今朝,不可谓不珍贵…刘长迭点点头,叹道:

“可惜,主要的目的还是前四样,转世之能只是捎带的…如果能把那异体炼制到了可以用于转世的地步…所耗费的物资都不知道可以培养几个紫府,为自己增广多少神通了…又添不了几成把握,何必呢?”

“和那古代魔胎、合心十色珠…甚至金性比较起来,此术成功的可能太低太低,又有诸多后遗症,只能当做一条不得不走的退路。”

他笑了笑:

“总之…还是珍贵的,我倒是沾了光,多看了几眼。”

李阙宛连忙摇头,恭声道:

“大人与我家真人相交莫逆,本就该送来分享…何来的此言…总不能让大人白白耗费这样多的时光来解卷…”

刘长迭摇头失笑,他早不觉得自己的时光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只从袖中取出一信来,道:

“家信…看看罢。”

李阙宛如获至宝,取来读了,刘长迭则看着她的侧脸,暗叹道:

‘早想着…如若膝下还有一儿半女,能与她配一对,可如今看来…哪怕真有子嗣,却也是配不上她的。

刘长迭正思虑着,却见洞府前快步进来一人,在跟前拜见,恭声道:

“禀真人…有位…有位妖王在岛外等着!要…见真人!”

‘妖王??!

刘长迭第一反应便是龙属,心中一骇,可忽然有所感应,从袖子中取出一枚金色玉佩来,仔细一看,拍案醒悟,略有些尴尬:

‘是复勋前辈找上门了!’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附体

刘长迭收了手中卷轴,便让李阙宛退下去,急匆匆地到了阵前,果然发觉那滔滔的海面上立着一人,瞳孔白红,披着白骨甲衣,血色丝绸,一对金翅拢在身后,一言不发。

刘长迭见他气息萎靡,怅然不已,忙将大阵开了,叫他进来,这妖王把手一背,失魂落魄地迈步进来,扯着嗓子道:

“娘嘞…差点没命了!”

刘长迭叹了一口气,一边请他进去,一边从袖中往外掏灵丹,道:

“可还好些了?”

复勋接过玉瓶一拍,那灵丹便在刘长迭心疼的目光中如糖豆一般滚进大嘴里,这妖物却好像没尝出什么滋味,砸吧砸吧嘴,红着眼答道:

“你心疼什么…跟着那大丹师,还能少得了丹药不成。”

李曦明当年来取功法时的确给他炼过、留过丹药,刘长迭却很节俭,摇头叹息:

“如今世道不正常,他手上灵物灵资多,放在前些年,就算太阳道统都没有他这么阔气的…更何况…我岂能白拿他的东西!”

别人兴许不清楚,可一次次的【颈下羽】可都是从刘长迭手里出去的,甚至早早到了东海都收集不到【壁沉水】,以至于停产的地步,刘长迭当然知道李曦明修行有多奢侈…哪怕他身家雄厚,也是自叹不如。

这头的复勋往位上一坐,环顾了这蓝金色的玄妙洞府,暗暗点头,自顾自地往壶中冲茶,骂道:

“干他娘的胜白道!干他娘的扎西次旺!哪日叫老子得了道,成了这大妖王,要在胜白道那圣殿上捣他三个洞!”

刘长迭皱了皱眉,见这妖物掀开衣物,那翡翠白玉般的法体上赫然有三个大洞,洞中不见什么白骨皮肉,却像什么财主的地窖,金沙如瀑,金桌金椅东倒西歪,点缀着指甲盖大小的翡翠红石,一两个衣着富丽、拇指大小的小妖正跪在金沙中哭。

刘长迭愣了愣,答道:

“大西婆国丢了?到谁家手里了!”

复勋悲道:

“那肯定是丢了!被那几个贱人瓜分了,好在我早早吞服【望晋玄衍丹】,炼成了望晋瑞体,收罗了这一众部下离去,否则今日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复勋这【望晋瑞体】奥妙无穷,与那慕容家大肚能容的模样有些相似,根本上却极为不同,本质上是他身神通成就极巨大的本体,可以使得万妖攀附,【望晋瑞体】再将这本体连带着万妖幻化成形,掩盖在皮肉之下。

刘长迭顿时语塞,他倒不相信复勋对于这什么部下有多好,一来是带在身边跑跑腿,有人伺候,帮助修炼法体,二来恐怕就是伤势不稳定之时的下酒菜了…

他心中很清楚,口中则问道:

“青衍前辈…”

复勋悲痛万分,失魂落魄,恨道:

“叫他们捉拿去了!”

“什么??!?”

刘长迭想过两妖有此一劫,却没有想到严重到这种地步,一时悚然,骇道:

“青衍前辈…如今怎么又能被他们算到了!不是有妙法在身?司徒霍埋伏了十年都捉不到他……怎地…”

他猛然意识到司徒霍是万万不能跟胜白道比的,骤然沉默,复勋只恨道:

“胜白道已经今非昔比,那位大人一定有复苏的迹象,甚至有了一定出手的能力!也只有借助了他的神妙,青衍才会这样容易遭他们算计!”

提起大西塬上那个魔头,复勋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似乎有些张惶的模样:

“我与他被胜白道埋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好在青衍手中还有那么一卷伏法青书,以重伤换取时机,借此从胜白道主手中逃命…可那人手中有玄旗,只要伤势未痊愈,如何都会被他们追上!”

“我两人惶恐逃窜,施法向你求救,可希望已绝,你说那妙法…敷衍司徒霍还好…怎么能瞒得过胜白道主?此人带了风马玄旗,即使青衍的妙法一路逃出去千余里,也经不得这玄旗摇晃…若不是我脱身得快…要叫我也搭进去!?”

刘长迭骤然间又是愧疚又是不安,低眉道:

“非是小弟不救…当夜此地电闪雷鸣,有真人在旁埋伏,等候我多时了…我若是出去,同样也是自个都保不住的...”

这妖王在席间哇哇大哭,那泪水如同水晶般滚落一地,【玄匮金翅蝠】天生异种,泪水所过之处香粉散落,异香扑鼻,他哭了一阵,摇头道: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我早就想明白了,既然他们一定要捉青衍回去,方方面面都要看护着,哪能让你来救呢!”

他悲痛欲绝地倒下去:

“痛哉!?”

刘长迭对青衍不如复勋那般熟悉,却也颇有交情,心中一时间复杂至极,一股悲意涌上心头,叹道:

“我救了又能如何呢,胜白道主亲至,在他面前我又能走过几合…”

可就在眼前的妖物低下头的一刹那,那洁白如玉的脸颊竟然骤然扭曲起来,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剧烈的要挣扎出来,扯出一张拳头大小的、狰狞恐怖的脸庞,两只眼睛皮肉凹陷成空洞洞,直勾勾盯着刘长迭。

刘长迭悚然一惊,退出一步,喝道:

“何方妖邪!”

他这一声带着神通法力,却仅仅让那张拳头大小的脸皮一停滞,空洞的眼眶移动,仿佛在打量周边的环境,复勋的反应却更快,那双手骤然抬起,狠狠的捏住这脸庞!

那拳头大小、肉瘤般的脸庞,顷刻之间被捏了个粉碎,淡金色的血水从他的指缝之间爆裂开来,浮现出阵阵异香,复勋抹去鲜血,眼神阴狠,剧烈咳嗽起来。

刘长迭看得眉宇紧皱,久久不语,复勋咳了一阵,知道对方在等他解释,赔笑道:

“是中了胜白道主的少阳之术…我这法身之中恐怕有好些阳虫,翘首以盼,等着给他报信……

见着对方如此紧张,复勋恍然,连忙摇头道:

“放心…放心,我是赶着它们被经幡召唤的间隙赶过来的,入了大阵,隔绝太虚,已经好得多了,有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放心…咳咳初

刘长迭这才有些释然,又是心疼又是不安,低声道:

“不是晚辈有什么心思…这鹿莱岛是曦明的地盘,供给我修行已经是难得,倘若出了什么事情,惹来什么灾祸…我该如何和他交代!”

两人相视而默然,刘长迭叹道:

“你这伤是我记着了,太阳灵物不好找,我再想想别的法子,给你联系一些擅长疗伤的高修…前辈就好好待在这里疗伤就好…”

复勋低了低头,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好一阵不曾开口,只顾着去举杯,不知过了多久,叹道:

“经此一役,大西塬已经居高临下控摄婆罗埵,回是回不去了,整个婆罗埵的妖物也有得哭…我亦走投无路!”

“我这一家子伙计,吃穿用度何其庞大…我自个又要求道,一定是去不了外海了,西海、北海,哪一处有我的位子?”

刘长迭默然,摇头道:

“你如今还能走去哪里…我看你连阵都不敢出了!”

他说归说,还是替这妖王想起退路来,问道:

“龙属…如何?”

复勋有心动之色,迟疑地摇头,咬牙道:

“我血脉奇特,真怕哪位龙王将我吃了去!前来此地,还是特地找关系问过的,否则我哪敢大摇大摆走到这里…”

“退一万步…即使不会被吃…也是前途未卜,我们妖类不比你们人族,他们用不着我,我哪里敢随便投靠!”

刘长迭察觉到他心中有话,便问道:

“看来前辈有打算。”

复勋叹了口气,答道:

“实不相瞒,我如今是落魄极了,胜白道本就容不得我,只是往日里我安分…在他们视线之外蹦哒…”

“他们向来是睚眦必报,当年我父亲那位好友,仅仅是出手救了救,后来同样惨死他们手中,只亏你没有前来相救,我还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他有些尴尬地道:

“那…那白麟…与龙属有交情,我还想着通过他…能找一座靠山…”

刘长迭这才明白过来,久久不言。

‘龙属…龙又是什么好东西?李周巍号称白麟,好像与龙有多亲近,可谁不知道这一群螭裔在打什么主意!

刘长迭对诸位大人的谋划一无所知,可他敢拍着胸膛保证龙属绝对心怀鬼胎,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麻烦李曦明。

‘只希望不要惹来什么大麻烦…’

复勋的事情同样重要,手心手背都是肉,刘长迭沉默良久,答道:

“我替前辈问一问…成与不成,却做不了主。”

他选了一处洞府给复勋闭关,这妖王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状态似乎更差了,走起路来都有些跌跌撞撞,更糟糕的是神智有些恍惚,显然根基有所动摇。

刘长迭默默摇头出去,走了一步,却发觉李阙宛急匆匆的从大殿之中走过,面色略有些苍白。

刘长迭连忙将她叫住,叹道:

“前辈来得突然,我会写一封信给曦明,你不必担忧。”

“他疗伤所需的东西我会准备,只是他身上还有好些部众,要麻烦你叫些人来,平日里为他准备些灵稻、吃食…”

李阙宛微微低眉,面上的表情很快收拢了,恭声道:

“是。”

刘长迭暗暗叹息:

‘无缘无故多了个妖王……恐怕不好给曦明交代…’

……

白玉之殿中砌雪如玉,日月光辉一同照.耀,亮白色的玉石之间插着一把淡青色的宝剑,一杯清茶镇在剑柄之上,任由这把长剑如何颤动都无法跳起。

‘复勋…’

桌案上放着一道青色卷轴,淡金色的玄妙纹路时隐时现,桌边的男子并未盯着长剑,而是遥遥望向界外,沉默不语。

宛陵天落下之后,陆江仙一边分神看护局势,一边要撰写给迟步梓的求金法…另一边还要压制李绛淳体内的剑道传承,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其中最浪费心神的还是这求金法,毕竟求金之法本就困难,迟步梓这一份还是独一家的,这法子的确有可行性,可单纯的道论和真正把这求金法写出来可是天差地别--其中奥妙之深、难度之高,相比之下当年的九道秘法有金性借鉴,反而是小儿科了。

其实李周巍的求金法同样重要,至今还未开始写,他的修行进度陆江仙有把握,还来得及,而迟步梓是难得的闲棋,心思又跳脱,与各方势力都有纠葛,未来的走向在诸道胎布局的间接影响下反而有些难以测算了。

故而陆江仙第一时间先着手他的求金法,以防局势骤变,迟步梓取回记忆站在时代潮头之时脑袋空空,对着杜青发呆。

也正是分心太多,陆江仙对东海的感知并不强烈,好在李阙宛是个敏锐小心的,眼看有一位妖王落进阵中,自然用仙鉴来扫,这么一扫,当即把陆江仙给惊出来了。

‘不对…’

在神识的照耀之下,复勋头顶正悬着一根亮金色、如毫毛般的细线,系向浩渺不见的无形之处,而他的脑后隐隐约约浮现出另一张面孔,利齿金唇,鼻梁低矮,瞳孔纯白,五官扭曲变化,在后脑上游走不定。

陆江仙看的第一眼便知此物不是紫府一级的,心中震动,再一瞧,发觉有些金性的味道…仔细回忆,突然想起当年的那只真炁怪鸟来!

‘刘长迭啊刘长迭,这是请了个祖宗进来!

金性妖邪!

当今之世少之又少、毁天灭地的怪物!

仔细计较起来,这妖邪明显是修过神妙之法,隐藏得极为隐蔽,几乎与外界一切消息隔断,连观察外界都要借助伤势复发的模样…足见手段之高…可妖邪天性狡猾,这并不能降低它的危险性!

复勋以为自己受了伤,有胜白道主留下的阳虫尚未驱逐…实际上只是这妖邪偶尔动了动念头,想要用他的身体来观察世间而已!

‘李阙宛被吓得面色发白太正常了…甚至是因为无知者无畏,看起来觉得恐怖而已,倘若真的知道此物是什么东西,别说她了,迟步梓站在这里都要满身冷汗的…这可是妖邪…涉及金丹存在…’

这妖邪倘若发起癫来,别说什么紫府大阵能不能困得住,整片岛屿都要化为人间绝境,君火、相火、晞火…种种灵火伴随少阳之光浮现而出,下一刻落下来的就是北海龙王的本体了!

陆江仙皱眉看了好一阵,发觉复勋神色如常,却不敢挪开目光,看着他捏爆脸上的阳虫,心中发怵,暗暗嘀咕:

‘阴司何在?两位龙君在东海…端得是半点反应也无?’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分明

金性,本是修士一点性命道果凝聚,至高至贵,是天下无人不觊觎的至宝。

按着陆江仙如今的道行对真君级数的理解,金性是证在自家身上的,是真正属于修士自己的东西,果位才是天地之位,当今修士常说求金,其实分为证金和登位两个过程…大多数只能完成前一步而已。

当年的端木奎,后来的司伯休,都证出过金性,金性一旦无主,便为天地之气所乘,为妖邪之物,而在陆江仙看来,这些妖邪却有高下之分。

‘金性本质上是修士的性命道果,如果这位修士是果位的主人,果位认得祂,自然也就认得祂的金性,金性便继承了主人的权能...’

这些妖邪天生能感应果位,故而难以力敌,如当年天武真君金性所化的邪鸟…哪怕是神通加身的紫府修士,在涉及果位的权能面前也不过如凡人般脆弱。

而当年的端木奎、司伯休等人,证道死后金性所化的妖邪实力差得多么?陆江仙仔细推算过…却大有意外:

‘这些突破陨落后化作的妖邪…实际上差不了多少。’

这关键就在于紫府金丹道的突破陨落上。

陆江仙在看到修行古仙法的王寻的那一瞬间,便知道紫府金丹道是捷径,并不求命数,而是以终身修行赌博一般感应果位,得以配命,在紫金魔道求道的那一瞬间,才有金性可言。

修士求金证位,是以本身的金性问位,在他求道的这一刻,只要位置上无人,果位就已经感应过来了…做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一点证道留下的金性已经在位子面前混了个‘脸熟’,兴许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得弱小,可在刚刚证位失败的那一刹那,这妖邪的威力并不比古代遗留的差。

‘因此阴司才要出动法宝…一是因为那几个人间行走实力高不到哪去,容易被一些功能特殊的金性逃遁了,二来…也是某些人的金性的确厉害。’

然而在这些金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修行服气养性道、巫箓道、古代魔道……这些性命皆全的上古道统,在不证位的情况下提前凝结出金性,用来遗泽后人、贿赂鬼差。

这等金性偶尔落下,凝结的妖邪便远不如前二者。

明白了此中缘由,陆江仙仅仅是一审视,便知复勋身上的是了不得的东西。

‘有稳定、强横的权位加身,一朝癫狂,造成的破坏力直逼真君!’

如此要紧的事情,按理这几位大人物都是知道的,可陆江仙仔仔细细在太虚中观察了,又将现世看了一遍…除了一两条龙属的巡海拥趸,根本没有发现祂们的踪迹。

‘要说不曾察觉,也并非不可能,毕竟此物隐蔽到要李阙宛催动探查才能让我发觉…’

陆江仙这么多年来也见过不少真君,自家神识终究要高上一筹的,连自己尚且如此…诸真君不曾发现倒也正常。

‘既然如此,此物却也不是寻常的妖邪,应该是真君某种手段…’

‘少阳…’

眼下看着是大西塬上的魔君西晏嫌疑最大,此君号为『西永衷胜白晏真君』,既然是魔头,指不准有什么阴损手段。

他定睛一瞧,复勋已经在密室之中坐稳了,服食灵物疗伤,那脑后的五官迅速扭曲起来,沿着他的脸颊一直滑到胸前,再顺着腰部滑落在脚腕上。

那金唇微微一张,露出个笑意来,竟然从他的脚腕上一跃而起,落在满是阵纹的地面上,纯白色的眼眸则停留在大腿上,低低望着地面,似乎在引路。

这东西邪得让人发慌,金唇长在地面上浑然天成,毫不影响大阵,那金粉涂抹的唇齿则微微耸动,仿佛一起身就要将整座岛屿当做它的本体站起来。

‘如若这东西落在李家人身上,还可以试着悄无声息的斗一斗,可这东西要是把鹿莱岛给吃下来了,动静一大,谁也没活头…’

这金性妖邪如若主动转移到李阙宛身上,陆江仙自然有压服的可能,哪怕它不肯转移,如若复勋肯去仙阵之中,陆江仙甚至敢放手搏一搏,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这真是个普通妖邪的基础上,陆江仙心中未尝没有疑惑,安知这妖邪是不是某位的手段…或者是诸位真君达成的共识?

‘某位真君分化出自己一缕金性行走世间…也并非不可能!当年的天武真君尚能留下三副衣甲镇守,其余几位真君…岂不能?’

如若如此,到了李阙宛身上不见踪迹,几乎是不打自招了。

好在这唇齿在密室之中闲逛了一阵,仿佛不大满意,转头跳回复勋身上,一同缩在脑后,窃窃私语起来,一时间颇为激烈。

陆江仙微微垂眉,仔细辨别,心中的猜想更加肯定了:

‘此物灵智极高…且有不少心念,能自己与自己争吵起来…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妖邪了!’

意识到这一点,陆江仙反而暗暗松了口气,一时有些为难:

“既然有这样高的神智,不说懂得背后主人的安排,起码知道了自保,不会随随便便暴动,复勋如今要投龙属…指不准有这东西的暗示,甚至这妖邪就是要找龙…李氏应了吧…又涉入其中,如若不理会,谁知这妖邪会发什么疯…”

思来想去,陆江仙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先看一看这东西的反应,再让李周巍处置了,将这个定时炸弹丢给龙属。

他一边分神关注,手中的撰写早已经停了,忧虑起来。

‘杨天衙…’

李周巍前去四闵,杨氏诸修正在殿中密谈,虽然不曾入殿,却有仙鉴探查照耀,隔着老远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中的【玄谙】二字,却与迟步梓从鼎矫口中得来的消息一般无二!

‘大黎山背后的人是元府的残余,也正是玄谙,以及青诣元心仪。

他思虑了片刻,念道:

“青谕遣与玄谙手握仙阵,驱策【月桂衍化玄光】,手中还有仙器--就是他们口中的【青诣元心仪】…’

这是个极重要的线索,【大衍天素书】无法测算到道胎的布局,也无法测算到仙器,当时推算,仙鉴本体和很多陆江仙猜想的道胎手段都是被当做已知条件输入【大衍天素书】的…【青诣元心仪】既然能被算出,说明这并不是个秘密,有很多金丹势力小修都知道这道仙器、透露过这仙器的存在。

陆江仙多次推算,甚至获得了这仙器寥寥数语。

【青诣元心仪】…乃是上古仙君之物,能使算者失算,察者失察…’

诡异的是,陆江仙却根本察觉不到湖上有这样一道仙器!

‘是不存在,还是这道仙器不在太虚、神妙也不通过太虚进行运转…如果这二者皆不是,那就是残破的玄鉴本身是道胎级别,和仙器同一个级别,彼此之间是感应不到的…’

可陆江仙不曾感应到…就代表着可能湖上的很多秘密皆被妖狐所知--甚至青谕遣专门修行了【听醒辰】,就是为了听湖上的凡人动静,这妖王嘴上说不曾动用,如果百无禁忌,可怎么可能不动用呢?

‘大黎山是元府遗留,也就是那一位府主的手段,【青诣元心仪】也好,青谕遣也罢,是留下来庇护我度过最初的那段时间的…而【月桂衍化玄光】,也是保护望月湖不至于四处漏风的关键所在,否则一位真君坐镇望月,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月桂衍化玄光】,他虽然不曾见过,可他见过一道极类似的东西——【金乌嬗化玄光】。

此物正在海底的一处仙阵之中,用于镇压仙阵,威力之大,真君尚不能承受,此阵正是李江群昔年与诸修密谈之所!

‘也就是说…这样的仙阵不止一道…还有一处对应的太阴仙阵…玄谙在状态不佳的情况下,仍能参与天下局势…凭借的就是这【月桂衍化玄光】了…’

‘此阵要么在元府【洞华天】中,要么狐属背后的躲避的秘境就是这仙阵,才能隐藏于太虚之间,看来就是祂了…’

这玄谙…其实陆江仙并非一无所察!

当时宛陵天落,【大衍天素书】勾动诸多影响从天而降,落入世间各处,陆江仙趁机安排后手,以李遂宁为明牌,大大方方以【大衍天素书】之力施加影响。

正是因为此局明了,李遂宁重生而来,记忆有异之时,便有一道力量从天而降,细细探查,陆江仙本就暗暗守在一旁,就等着看看是哪一家在监视湖上,正巧被他抓了个正着!

陆江仙这才彻底肯定狐族背后果真有一位超越紫府的存在!

虽然这道气息稍纵即逝,可陆江仙今非昔比,甚至亲自以【大衍天素书】推演过,一眼便识别出乃是『司天』一道,甚至让他面色一阵怪异…

这道气息位格极高,却仿佛被什么压制,极为困顿,若不是【大衍天素书】乃是『司天』一道的位别,借此撬动截取,恐怕半途就飘散如烟了。

这叫陆江仙心中浮现出暗暗的猜想:

“是这玄谙实在虚弱…还是…祂非是仙器真正的主人,同样难以摆脱【青诣元心仪】的影响!如果是后者,如今的处境必然会主动许多!”

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李氏能安然发展至如今,狐属厥功至伟,既知对方手中有仙阵仙器,陆江仙并未轻举妄动,心中暗暗记下:

‘眼下静观变局,等着李周巍、迟步梓先后神通圆满而接触到更高层的秘密…将这些人的渊源背景看清…最好等到李周巍此劫应付过去…自己迈过最重要的这一步再谈。’

他目光流转,重新停留在那密室中的复勋身上。

‘如若不速速将此物打发去…李阙宛哪敢在这岛上闭关,以她如今的道行,顶多五六年的功夫就可以闭关了…五六年…李周巍也应当出一次关,瞎…只是这期间还要我分神看着岛上。’

李阙宛如今的修道速度越来越快,陆江仙并不意外,如果说秘法是一道难度极高的卷子,这答案早已经让她读了几十年了。

‘将修行秘法的时间均摊在早年的修行中,而这些早年修行的道论又能辅助修为的提升和各个关隘的突破…这恐怕是那些金丹道统的修行之法…’

这种修行法早期会慢上一些,到了后头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要求的高深道法与紫府秘法联系紧密,也只有真君坐镇的势力才有可能凑齐。

也正是这种提前修行高深道法的模式对紫府帮助极大,陆江仙尝到了甜头,赶忙为李绛淳挑了这《少阴玄君水火录》,不止是晚点让他的名字登上剑门之书,多些发育的时间,也是为了紫府!

此术赶不上【玄巫道术】,却也是精心准备的,到时…纵使李绛淳修行秘法的速度比不上李阙宛,却也要远远超过李绛迁。

‘他修行的『香俱沉』,虽位处三阴,可少阴则多阳,在明阳之地修行并不算差,外加『香俱沉』是『少阴』与『清炁』交合之处,有拔擢修为之征,有了李遂宁的干扰,李曦明并未受伤,也没有招惹上胜白道,若是省心些,真的去孔雀海给他求来【坊晰妙露】这等跟脚完全相符的灵药,我也少为他操心。’

‘况且…如今这么一变动,有了一味紫炁,李曦明的『天下明』终于成了,推演中最差的一次足足用了五次才成…’

陆江仙虽然对少阴果位的情况没有太多了解,可选择少阴的道路是仔细考虑过的--当年给迟步梓的玄刃用去了部分少翙的神通修为,大部分还在手中,只要有机会赐下去,让李曦明成丹,与【坊晰妙露】一配合,李绛淳紫府前后的修行速度将极为可怕。

‘只是他修行的功法经我修改,有六品之姿,秘法却一道也无,这又是一道工程!

他心中暗暗发苦,只好从案上那一堆推演中李家会换取的功法术法里多抽出几份来,送去让荡江加班加点修改,省得只有自己在忙。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银光(艾黛儿贾特打赏加更1/2)

四闵。

晨曦的光彩散落在重重的阁楼之间,新建的官邸显得威风凛凛,几辆马车急匆匆地停在府邸前,搬着沉重的大箱,——?往府中送去。

“大人,到李参军府上了。”

跟在车前的仆人低眉问了一句,这车驾的帘子顿时打开,从中信步下来一男子,一身青白服饰,五官俊美,眉心点青紫,并绘紫金蟒纹,令人见之忘俗,向着门前的侍从一点头,道:

“请禀主人家,奉武殿枢密玄使李绛梁请见。”

这侍从立刻进去了,三步并两步,到了府邸之中,这才见着一雄壮青年迈步而出,在门前拱手行礼,道:

“见过大人!”

李绛梁抬了眉,两双金眸对视一瞬,见他笑道:

“许久不见,兄长还是一副模样。”

李绛夏静静注视他一瞬,咧嘴一笑,答道:

“大人里边请。”

李绛梁挥退了左右人,让他们将这些厚赐的礼物通通搬进去,跟着兄长迈步向前,过殿入堂,在这华丽的府邸之中坐了,这才叹道:

“兄长生疏了。”

“哦??”

李绛夏听着这话,哈哈一笑,那双金眸显得豪迈大方,摇头道:

“我不是李绛垄,没有那么小的心眼,你今个长本事了,我是自豪得很,不是生疏,是地位有别,你敢放敢闯,自得神通,当得起这一句大人。”

这位四弟李绛梁眉心的青紫色越发浓郁,一身的气势赫然已经超脱筑基,有神通之威了!

杨沉成帝,他显然是最早得到好处的几位之一!

可李绛梁对他的话语并不认可,摇头道:

“兄长这话不对,没有敢放敢闯的道理,只是时局用得着我而已,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明白。”

李绛夏明明只是筑基,好像威势比他还重,笑了一声,答道:

“君上赏赐甚重,又是权位官邸、又是灵资美人,我倒是受不起。”

提起此事,李绛梁正色道:

“君上与我说过几次,诸将之中,他最喜爱你,有越阶提拔,叫你入殿持玄的心思…这官邸灵资,比起来却不值一提了。”

紫金殿的职位并未一蹴而就,而是依地、依权受领,最高才是持玄,杨没的意思明显是要他做武将之首了。

见兄长不置可否,李绛梁微微叹气,李绛夏却更关心他的神通,目光微敛,问道:

“你如今…是何等状态?”

李绛梁抬眉道:

“我如今本职是奉武殿枢密玄使,奉真光云使,黎州开国公,领紫金殿持玄,天武神通加身…虽然没有具体神通,可诸多真炁的神妙、紫府的位格、穿梭太虚的能力皆有了…”

李绛夏眯眼,问道:

“怜愍??”

这位四弟摇头,正色道:

“还要胜出几分,应当在金莲座上,摩诃之下。”

这让李绛夏神色一肃,答道:

“完全够用了…你自家的神通呢?我依稀记得…你修的是离火罢!可还有神通的机会?有多少把握?”

提及此事,李绛梁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迟疑,答道:

“我仙基圆满,在真炁神妙之中滋养,日趋完美,可我自认道行不高,估摸着…冲击神通至少是十年开外的事情了。”

李绛夏把手中的杯放了,心中闪过一丝狐疑,抬眉道:

“你仍能成神通!”

这点李绛梁并不否认,点头道:

“不错,甚至对我成神通颇有裨益,一旦我神通成就,两相结合之下,立刻有超越寻常一神通紫府的威能!”

李绛夏久久不语,问道:

“你如今多少职位?”

李绛梁答道:

“君上摄驭水火,水为文臣,火为武官,我所在的奉武殿本质上是外出御敌的武殿,真要计较起来,我如今也算个半个武官,外提一道虚衔的开国郡公的爵位…算是百官之首。”

李绛夏沉沉地吐了口气,问道:

“君上让你来,有何事交代?”

李绛梁正色道:

“君上欲迎你持玄,苦无借口,思及南疆诸巫国至今未顺服,君上欲遣兵而出,将接壤的六个方国平定,为静海节度稳定后方。”

他一挥袖,向前平举,轻声道:

“虎符印信在外,兄长持之,即可持玄外出,镇守一方,只要君上不使兄长回来,兄长便可代持此玄,与我等同!”

在李绛梁看来,杨足对李绛夏的偏爱是极为明显的,并不是仅仅是喜爱他的性情、为人,还涉及到更多的方面……

‘二哥是杨将军带回来的,明显引为心腹,也不知杨将军为他许下了什么好处…二哥的行动极为谨慎,见了君上…很快就奉命外出领兵,只匆匆见了我一面而已…’

这位二哥有没有靠在杨锐仪麾下,李绛梁是琢磨不透的,可宋帝明显对他兴致寥寥,反而对这位后来才到帝都,性格豪爽的三哥更加喜爱…李绛梁不敢说宋帝与杨氏之间有什么争锋,至少…宋帝不喜杨家插手太多。

有这个原因在,李绛梁早早可以肯定,三哥李绛夏要比二哥更早持玄,可今早接到这个命令时,仍然极为震惊:

‘这也太急了…’

他神色复杂,李绛夏面对四弟丢出的诱惑,并没有太大的意动之色,而是牢牢地盯着他那双金眸,轻声道:

“梁儿,你如今倒像我李家人了。”

李绛梁猝不及防,可他反应极快,微微一笑,道:

“我还以为兄长会说崔客卿。”

李绛夏笑起来,站起身来,一直走到了窗边,摇头道:

“我们五兄弟,唯独绛年失色,不过凡类,最不善的就是李绛迁--你恐怕不知道吧?我们这位大哥凶得很,他是最不择手段的,一旦发起狠来,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上前一步,强调道:

“无论什么。”

李绛梁露出几分思索之色,李绛夏却笑道:

“李绛垄,你这个二哥,心里头也不服他,但他也明白他其实与这个大哥像极了,他惜命、也自私,却差一股狠劲,我遂不喜欢他。”

“而你与我更像,至少…我看了宗卷,大军杀过,一片糜烂,也只有你我会考虑凡人,你往家中传的话,大哥很不屑,我却信了,你说你是为了抱负入宋,我也相信。”

“我还知道,你心里有愧。”

李绛梁如遭雷殛,愣愣地看着他,兄长笑道:

“但是大可不必。”

“如今天武登世,与其说我前来四闵是不得已奉命,不如说我抱着野心来的,这一点上,我们都像父亲。”

他推开殿门,看着那捧在玄官手里、静静放在玉盘软垫上的金光虎符和青紫色绶印,淡淡地道:

“你我不可能在他的羽翼之下坐以待毙--没有人的野心比他更大、更狂妄、更需要牺牲了。”

夕阳垂落,殿前的白布飘了飘,阴影之中撒下一点碎片般的金色,李遂宁在回廊之中等了一阵,这才见着李周昉从殿中匆匆出来。

李秋阳很有分量,但对大部分的李家人来说,他的死与活无伤大雅,也无人在乎,这一场丧事竟然办出了热热闹闹的味道,哪怕是李周昉这等李家嫡系,从里头拜了出来,面上也没有多少悲伤之色,只有一两分对李玄宣身体的担忧。

而中年人身后跟着的青年东张西望,两分上裳很是随意地塞在腰带里,翻出一点内衬的白色,显得心不在焉。

是李遂晴。

李遂宁心中叹起来。

儿子李绛宗当上一族之长,李周昉其实是很欣喜的,无关乎在同辈中有多高贵,仅仅是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能为族分忧,可李遂宁闭关几年一看,李周昉明显老了很多,流露在外的唯有深深的疲惫。

他见了李遂宁,有几分喜色,可身后的孙子明显是无聊久了,有些按耐不住拔腿要走,李周昉回头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却不怕,直勾勾地盯着他,很快要开口来问了,李周昉咬了咬牙,心中苦起来:

“孩子啊…你这哥哥天赋异禀,你这无能的家伙未来还要指望他…现在不拉近些关系,你未来拿什么立足!’

可他生怕做的太难看,只能挥手让他滚蛋,回头看李遂宁笑盈盈的神色,叹道:

“叫你见笑了。”

李遂宁摇头,这长辈立刻拉起他的手往前走,忧心忡忡地道:

“这些年,遂晴的无能与恶劣变本加厉,你绛宗叔就这么一个儿子,叔公管来管去,越管越发觉他无药可救…”

李遂宁正要开口,李周昉摆手道:

“你休要拿周暝的事来安慰我,不一样的,周暝可能年少时贪玩了些,可见了我们,脸上总有笑,心性是不坏的。”

“可遂晴不知哪里来的倔脾气,心思诡谲不说,你越骂越打,他那股气愈是凶狠,哪怕压到族正院里,除非一口气把他打死了,他都有那凶神恶煞的气。”

他怔怔地看着李遂宁,眼中有晶莹之色,答道:

“我和老大人还觉得他能救,你绛宗叔见他一次便骂他一次,私下里跟我说过好几次,真有一掌打死他的心。”

李遂宁其实知道这弟弟就是不成器,也给他们一家带来了太多风言风语,可并不觉得是一巴掌打死能了结的事情,行礼道:

“只多加约束,不叫叔叔见他…”

李周昉苦涩地摇了摇头,答道:

“我天赋极差,连筑基的可能都摸不到,前年还想更进一步,匆匆服药,只徒惹气海震动,血气大损,一二血仇是报不得了,只有魏王记得我,为我杀了女咲,我仍恨着,暗暗觉得不够,仍觉得有大复仇的希望,可遂晴如今这个模样,叫我无地自容,恨得更无奈了。”

他几句话宣泄了情绪,有些失神地摇摇头,笑道:

“你要突破筑基…我已经禀报上去给真人了,他特地让你去一次栀景山,应当是要为你准备丹药。”

李遂宁有些心疼他,可毕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默默点头,乘风往栀景山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满山白花,李遂宁无心欣赏,满心思虑地往山脚的亭子一落,发觉有一人早早地停在此处了。

此人一身青金羽衣,头戴青皂之冠,一身衣物极其玄妙华丽,将他并不算出众的容貌也衬托的颇有威严,面如白玉,气息饱满,负手而立。

李遂宁先是一愣,睹见那双金眸,旋即反应过来,忙道:

“二叔!?”

此人正是从宋廷归来的李绛垄。

李遂宁只是略微观察,便发觉他的修为极为圆满,威势无穷,隐隐与天上的修武之星相关联,便知他入了【紫金殿】,虽然还不能持玄,可神通在前,无疑是大喜事,当即贺道:

“恭喜二叔!”

李绛垄的神色略有波动,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用意,稍稍点头,向着他道:

“遂宁有心了。”

李遂宁先是笑着看他,笑意却越来越少,心中察觉到一阵怪异--立下战功得到重用,本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自己这位二叔并不得意,甚至有些阴郁幽然。

李遂宁的到来并没有让他转移多少注意力,他的手搭在腕上,轻轻敲击着,显现出内心的不平静。

这才见庭卫到了亭子前,行礼让两人入内。

李曦明不好奢华,山间颇有仙道之风,这位真人静静地坐在山中,一旁放了一座高大的丹炉,灵动的红白火焰在炉底跳跃着,偶尔透露出几分恐怖的波动。

而在桌边竟然还坐了一位真人,一身青黑服饰,面上带笑,显得略有些拘束,一见两人上来,便仔细去看李绛垄。

正是郭南杌。

李绛垄识不得他,李遂宁却骤然敏感,思忖道:

‘是南杌真人,原来这么早就入湖了么…’

论起诸位真人,与李氏最亲的就是远变真人刘长迭,只是这位真人守在东海,从不入海内,来湖上的真人,就数这位南杌真人和另一位况雨真人最多。

只是真人威能无穷,他不敢细想,默默低头收敛思绪。

郭南杌正在替李家做事,方才从婆罗埵回来,此行自然是前去处置送信,处置李曦明手中的那一份明慧那处得来的【光赤魃火】!

这份【光赤,火】本是不错的东西,可惜被释修百年折腾,处理起来很麻烦,李曦明仔细问了那只火雀祸阳,却得到她兴趣寥寥的回答。

这倒也不难理解,李曦明要的是其他灵火,祸阳手中除了【红雉冲离焰】也必然还有灵火,未必会比【光赤,火】差…可对祸阳来说,何必吃力不讨好用好好的灵火去换一个被释修折腾了百年的斑驳火焰呢?以李曦明的手段都很难处置此物,更遑论他人了。

这一趟自然是无疾而终,只取了祸阳的灵物为她炼丹,屠龙蹇至今未归,李曦明想来想去,只好接受这个结果了:

‘要想找到冤大头实属不容易,这东西终归要自己处置,收拾干净以后,我自家用也好,等着买卖上门也罢…总是个用处,而非像如今一样砸在手里。’

于是托了郭南杌去东海换取些灵资,郭南杌应下来,迟迟不走,反倒要问李绛垄的行踪。

宋廷在诸紫府面前还有许多秘密,南海的一群真人至今躁动不安,这真人明显是特地要看他一眼,李曦明正巧也要见他,便随手请上来,笑道:

“这就是李绛垄。”

他一边开口介绍,一仔细一瞧,只觉得李绛垄一身明阳之气中隐约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真炁神妙,不断温养着他的修为,于是两指一搭,『天下明』响应,赫然有一抹无形之光在他指尖跳跃。

命神通催动,他终于察觉到了李绛垄的异样:

‘命数有异。’

李曦明命神通成就,曾暗暗去观察过李周巍,只觉得他神通鼎盛,如同人间之日,沸热不已!而如今的李绛垄,身上隐约有紫光,仿佛联系着什么奥妙无穷的密藏。

李曦明将命神通一收,问道:

“南杌看出什么来了?”

郭南杌微微点头,他修行『少阳』一道其中的『邪绝求』,观测、穿梭皆有奇妙本事,更有变化少阳成阴的大神妙,眼光极高,这一眼竟然见他心中隐约升起一股危机感来,骤然有了预感,以神通传音道:

“如若我杀了他,必然有灾殃落在我身!”

“好厉害…难怪他们不担心释修下手,莫说渡化了…起杀机都是极不妥当的。”

李曦明微微眯眼,已经听出不少名堂。

郭南杌也感应到了修武星的威压,可这么一来,叫他心中着实怪异…无他,所谓修武之星的威胁,他浑然没有感觉。

李曦明久久看了,并不言语,可郭南杌看了这么一阵,已经有了底,起身告辞。

李曦明面上表情自如,笑着问了一声,看不出有异样,李绛垄则在山间拜下,重新恭声道:

“恭喜真人出关,神通大成!”

李曦明的笑容浓了不少,问道:

“我还要恭喜你呢!说罢,有多少神妙威能??”

李绛垄神情自如,恭声道:

“禀真人,晚辈不过刚刚入朝,君上封我为奉武殿一知事,紫金殿一小修,知江隽郡事,率大宋兵马镇守,策应庭州,静听父亲与大将军吩咐!”

所谓江隽郡,位处如今的荒野,说是策应望月湖也不为过,李曦明很快懂得了南方的用意,听着李绛垄道:

“至于神妙…比不得四弟,不过掌管一二真炁之法,增长一些修行,还需另立功勋,方能更进一步。”

李曦明饶有趣味地道:

“绛梁如何了?”

李绛垄低声道:

“四弟如今为百官之首,紫金殿持玄,掌管天武神通!已为紫府矣!”

李曦明一阵屏息,心中复杂至极,暗暗叹息:

‘求道求道,不过性与命,性命非是自己修行,而是他人赐下,与怜愍、摩诃又有何异!?’

‘只是…竟轻易至此!必使天下趋之若鹜。

他眼神复杂,李绛垄则看上去有些惶恐,答道:

“至于这些神妙…恐怕不能给真人演示…”

李曦明皱眉,问道:

“为何??”

李绛垄无奈一笑,摇头道:

“父亲天命加身,受君上分封,一国之中由他自主,修武不涉,哪怕当朝的第一仙官,到了我们魏国都要被打回原形…不但持玄不得,连那些辅助修行的神妙也丢失了!”

“哦??”

李曦明原先的猜测骤然得到印证,心中慢慢明悟过来,仍有些半信半疑:

‘竟然有这回事?果真有这么应验?连北方都能受到修武星的照耀,所谓分封之事,竟然有这样的奇效…难道是只有裂土封疆才有这种影响?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很平静,做出些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几个兄弟…都不适合待在湖上了。”

李绛垄微微低头,答道:

“真人明鉴,大将军举荐晚辈知江隽郡事,也正出于此等考虑,既能得到修武之星照耀,又能看护湖上,两全其美…”

李曦明听了一阵,转头去看丹炉,似乎是要调控此中的火候,任由李绛垄跪着,心中思虑良久,暗暗一定:

‘还是要请出仙器一观!’

他心念一动,微微移目,灵识收敛,响应仙器!

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李绛垄身上的紫光默默稀薄,便见一簇簇如丝线般的紫色正从他的升阳府中喷涌而出,如同断弦之线,孤零零的飘散在空中。

‘似乎到了此处,修武星的力量便如无根之水…并不能上接天上那颗星辰了…是果真如他所说,因为此处是诸侯之地…’

他心中没有什么喜悦,而是骤然一凝:

‘若是如此…修武星的规则是否还能在湖上生效?’

如若修武发杀机的规则同样不能在湖上生效,就代表着北方可以大肆屠戮望月湖…

他心中沉沉,却并未多问,缓缓移开目光,不曾想一道银光却骤然撞进视野!

跪在侧旁、仿佛没事人一般的李遂宁身上赫然闪烁着浓烈的银光,比李绛垄身上那点修武之光要浓厚百倍,几乎到了璀璨夺目的地步!

那一瞬,李曦明无异于在自己的床榻旁边发现了一只妖邪,寒毛卓竖,脑海里浮现出无数恐怖的猜想,一股浓郁的危机感直冲面门,差点从原地跳起来:

‘什么??!?’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接踵而至

这灼灼的银光刺目,让他心中一片冰寒。

在李曦明看来,李家可用之人虽多,后继之人的情况却并不好,李周巍求道,明阳诸子各有心思,如若局势败坏,明阳血脉指不准有什么下场,他心中很清楚是指望不上的。

李阙宛、李绛迁皆是紫府之资,尤其是李阙宛,李曦明将她看作明阳之道失败后李氏外出东海的退路,而李绛淳是紫府种子,又有杨氏血脉,正好续接其后,也是一道底牌。

可再往后的晚辈,李曦明便大有不详之感了。

无他,明阳诸子如若不能保全,后辈便庸庸碌碌了…李绛淳剑心昭著,家中都指望着他突破剑意,没有让他分心的意思,九成九都很难有后嗣,同样是筑基,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李周洛,而李阙宛一心向道,如今已经准备紫府,更不可能,仲、季两脉没有出色后辈,叔脉已经分出去,只有伯脉昌盛。

李周暝本是最好的选择,可李曦明私下与李玄宣谈过,李周暝毕竟修了明阳…老人思来想去,不应再叫明阳修士作主。

李遂宁的到来很及时,正好小上一辈,天赋高,阵道大有希望,最重要的是性格稳重,聪慧冷静,李曦明见他第一眼就喜欢,希望把他的血脉延续下来…就是为了今后考虑…

可李绛垄的模样在旁,今日这一抹银光映入眼帘,李曦明下意识就觉得他是某位大能的手笔,将来准备扛起族事大梁的候选人指不准是谁家的内鬼,怎么能不叫李曦明惊骇!

这一刹那,他的目光强自停留在炉边,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已经冷成一摊寒水,仙器的探查之能催动,牢牢地锁住李遂宁。

便见他身上的银光变化奇妙,如呼吸般收缩不定,李曦明定睛一看,见那银光渐渐淡去,浮现出几分熟悉的气息来。

‘似乎是…那狐族道统『司天』的味道…又有些像宛陵天当初开启时的神妙波动。’

虽然李遂宁亦修『司天』,可区区练气修为自然不可能在仙器探查下如此耀眼,李曦明判断得极快,心中渐疑,思虑道:

‘莫不是狐族的安排..’

这让他心中的寒意稍稍一减。

毕竟自家与狐族算得上是交情不浅,当年落霞的大真人前来湖上,甚至还有狐族的妖王前来应对…某种意义上还算有共同利益。

‘只是这银光虽然有几分高贵,看着却不像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能,反倒像是被仙鉴查出了什么特质…毕竟如若真有转世之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微微阖目,思虑良久,心中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当年杨氏大概率都对湖上的情形不了解,修武之星高如真君,却同样在湖上断绝,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至少湖上的秘密不少…与其说内应,会不会是…转世?或是某种机缘?’

李遂宁留下的破绽并不多,甚至那些表现都算不上破绽,只是换了换了视角,有了一二嫌疑,许多东西便截然不同了:

‘如今一来也正是因为他是高修转世,小小年纪才沉着冷静,又无缘无故得到那样高的阵法道行…不是一个天赋就能盖过去的…’

‘只是他心系族人,不似作假…难道是并未了清前世记忆?’

李曦明沉神思量,虽然不觉得李遂宁有多高的实力,可心中的警惕已经默默拉到最高,并不打草惊蛇,而是微微摆手,吩咐道:

“先回你江隽去罢,省得说你擅离职守。”

李绛垄并未多说,立刻行礼告退,只余下李遂宁立在山间,李曦明一时未曾开口,便见李明宫从山间上来,将两封信交到他手中。

“真人…镇涛府来信。”

李曦明只好暂时按耐住心情,取出信一读,刘长迭洋洋洒洒百言介绍了情况,语气之中多有恳求,让李曦明神色一凝。

‘青衍出事,复勋重伤…’

他心中浮现出不详的预感来,把这封信一放,取出李阙宛的信来看,从头读到尾,发觉信中称呼自己为大人。

‘岛上有异…’

李曦明心中预感越发浓重,李阙宛平日里都是称自己为真人,临行前与两位紫府约定过,倘若岛上有什么异状,不敢以书信明写,只把真人改作大人,他自然不信是李阙宛写错。

‘好在只改了一处,语气也不紧急,应当还能等一等。’

可他心中的担忧骤然升级,一时间寒意入心,李曦明暗骂起来:

‘都到一块去了!’

如果说李遂宁涉及到李家未来掌管族事的中流砥柱,李阙宛无疑是绝不能有失的重要战力,这一趟李曦明是必走无疑了。

虽然当年的燕真人与李曦明约定过成就?[??「天下明』便替他办事,李绛淳的事情也要去一趟九邱…可这和不得不去镇涛府相比简直差得远了,李曦明心情顿时不美,随意地将手中的信放下来,面上还算平静,收拾了情绪,审慎开口。

李遂宁等了这样久,终于听着真人笑问道:

“来取丹突破了?”

李遂宁恭敬有礼,始终没有直视他,也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礼貌地点头了,答道:

“晚辈气息圆满,正欲突破…只是天下『司天』一道的灵资、妖物少,更少见这一道的遂元丹,老大人便差遣晚辈来拜见大人。”

李曦明缓缓点头,答道:

“『司天』一道,本并无太多禁忌…不过…如若觅得良丹,不但更有保障,也能让你少耽搁一二年…”

他笑道:

“这些东西我手上也没有,这段时间我正好要去一次东海,去远变真人手里给你讨些。”

李遂宁似乎并不想他来回折腾,有些迟疑地拜谢了,欲言又止,心中发苦:

‘早知不提此事!虽说一两年无战事…可如若在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李曦明却在观察他的神色,抬手让他过来坐,随意冲了杯茶,笑道:

“你阵道修为…如何了?”

李遂宁只行了一礼,自己寻了个合适的程度,简略谈起来,李曦明不言不语,暗暗记在心头,准备与刘长迭细谈。

可看着对方侃侃而谈的样子,李曦明心中渐渐猜忌起来:

‘可既然他未成神通又未有符种在身…岂能挡得住我的命神通?若是我以命神通驱他,岂非落入我手?’

何况此刻他仍然心有疑虑,又不得不赶去东海,在此之前自然要留下些手段的,于是笑道:

“我要前去东海,为你取灵资…可是我丹炉还在山上,你一边读你的阵道经典,一边替我看着如何?”

李遂宁哪里有拒绝的心思,连忙点头,郑重其事地应下来,李曦明则从袖中一摸,以神通凝聚出一法扇来,交到他手中,正色道:

“却要叫你当一当我的药童,只用你的法力鼓动此扇,替我看着炉火,等我回来。”

“是!?”

李遂宁当成了极重要的任务,郑重点头,这一声是出口,李曦明眼中暗暗光明,笼在袖中的时候微微掐诀,跳出那六合之光来。

正是『天下明』!

两人一应一答,似乎只是走个过场,可这从属关系落到了『天下明』之中,立刻有神妙响应,已经落在命神通督促之中!

只要李遂宁心中有一点怨怼、一点异心,就会被李曦明察觉!手中的金扇便立刻响应,叫他粉身碎骨。

那无色的六合之光在他指尖微微跳动着,李曦明心中稍稍一宽:

‘『天下明』的反馈…他是真心敬重我的,看来对家里也是真情实感,没有半点假意…看来…还是这孩子得了什么机缘…’

如若果真是后者,李遂宁得了什么司天一道的机缘,李曦明庆幸之余反倒要考虑是不是这机缘有问题,无论如何,有『天下明』影响,李曦明暂时能放下心来。

‘我看他眼下是个好孩子…不能冤枉了他,只能先如此处置,回来把他送去闭关,等着周巍出关了,再细细商量。’

当下迈步穿梭出山叫李明宫封锁了栀景山大阵,不许任何人进入,嘱咐道:

“你去把南杌真人请来,让他替我在山上坐镇…东海出了事,我去去就回。”

这才匆匆驾风而起,踏入太虚。

……

夜色昏沉。

称昀门的天空乌云密布,没有半点幻彩,青年站在高台之上,面色略有些苍白,望着夜空,白羽乌色玄纹的长袍在空中微微飘动,显出几分压抑。

正是称昀门主人常昀真人。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立在高台之上,汹涌而来的狂风仅仅让他的发丝微微飘动,那双眸子神色极为深沉。

在他身侧,一位黑衣青年同样立在狂风中,他比常昀真人还要高出一头,手中的长枪立在地面上,一身神通勃发,显得威势极重。

不知过了多久,这持枪青年低了低眉,提醒道:

“大人,那位嘱咐过,修行这等的秘法,少叫人看见身形才是…”

常昀平静地摇了摇头,答道:

“重恭,今后没有机会了。”

这持枪的真人赫然是称昀门掌门钟谦!

他成就紫府的时日不长,可一身神通气势极足,眉眼锋利,当年见到李玄锋时面上仍有稚气,如今已经彻底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紫府的威严和平静。

常昀转过头来,淡淡地道:

“南边大战将起,必然会来差遣我--他们装傻充愣,想要我们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他话上很是讽刺,神情却没有半点颓废之色,似乎自己的秘密被揭破并不算什么大事。

过了一阵,便见远方腾来一片金白之光,落下个精神抖擞的道人,只是脚底下驾的是祥云,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常昀兄弟!”

这和尚呼喊一声,落在台上,发觉常昀早早知道自己要来,也不意外,行了一礼,表情有些尴尬,答道:

“我受了命令,前来请你南下,镇守江岸。”

这话语让钟谦面色微变,常昀却笑着请他进去,看了看他脸色,摇头道:

“明慧道友…这些年也不好过吧!”

明慧那尴尬的表情渐渐消散了,深深叹出一口气来,答道:

“真人慧眼如炬,我在这岸边过得如履薄冰,今个叫你下去是得罪人的事情,自然也交到我手上了…”

立国大战过后,李家得到了修身养息的机会,可明慧这几年是真不好过…被调到了山稽,年年试探都要他去!汀兰手中那无丈水火的滋味他已经尝了不止一次了!

明慧抱怨了一通,暗暗去看钟谦,只是稍看了这一眼,便觉得他身上光焰腾腾,顿时惊为天人,暗惊道:

‘好浓厚的命数,此人若是投释,必有一番作为!’

他还在暗暗观察,常昀心中已是一片冷笑:

‘戚览堰啊…戚览堰,我闭关多时,竟然偏生要叫我出来!好好好,戚家一小修,得了治玄支持,倒也呼风唤雨起来了,简直蠢不堪言!?’

‘难道天下知道此事的大人物还少么?可一个个都学得乖,装傻充愣,就这蠢货被推到台前,自以为得了些秘密,敢算计我金一道统一如戚览堰当年的预料,金一道统一定是恼怒的,可常昀--或者说金羽宗张允却把戚览堰的大胆当做无知:

‘常常是我道算计他人,控摄四方,倒是轮到他来算计我了!’

他心思阴郁,眼前的明慧已经按耐不住,满眼羡慕地看着他,道:

“真人竟然已经三神通了!真是好快的速度,那些金丹一级的仙裔也不过如此!”

无论他的话中含着多少吹捧客气,常昀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敏感,毕竟他常昀就是金羽宗暗子,听起来倒像是讽刺,那对看上去有些阴郁的双目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

‘这和尚到底知不知道…话锋如此尖锐,难道莲花寺也知道了?堇莲的身份地位…常理是接触不到的…’

口中遂淡淡地道:

“运气而已。”

明慧摇了摇头,叹道:

“听说杨氏的紫金殿已经开了,江上迟早要出事,我这一次来,除了要做这得罪人的事,还有一二问题问你。”

“哦??”

常昀挑了挑眉,听着这和尚苦恼不已,思来想去好一阵,见着大阵封闭了,才偷偷摸摸地道:

“你我也是多年朋友了…可有什么寻死的路子…教一教我…”

此言一出,一旁严肃忧虑的钟谦嘴皮忍不住扯了扯,常昀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古怪地道:

“真是奇了怪了,这天下这么大,活路本不多,难道死路还会少吗!”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少阳

明慧听了这话,只摇头叹起来,苦道:

“真人有所不知,这死路非是真死…有时死路才是活路,当下不死,晚些就真陨落了!”

常昀真人本就有心计,才听了这一句,便对他的处境有所判断,低眉沉思,有些琢磨不定,只道:

“如若道友有此等考虑…山稽前又不是没有宋国的紫府,我听说你日日受差遣,寻隙受死又有何难!”

明慧摇头道:

“真人有所不知,那玄岳如今有公孙碑、戚览堰,虽然不曾出手,却眼盯着我与汀兰斗法,小僧顶多受一受伤,哪有求死机会…”

“可求死不成,受了那么些伤势,等到大难临头,保命的机会岂不是更小了…”

常昀便微微点头,真要有什么走脱的法子,他知道的岂会比明慧这位释道高修多呢,对方无非是有事相托,便问道:

“摩诃有什么用得着我的,请说一说。”

明慧果然点了点头,低声道:

“当年我南下此地,是应了大慕法界的请求,如今我脱身不得,自然要向他们来化解此劫,可等来等去,大慕法界来的…竟然是…【广蝉】…”

提起【广蝉】,明慧面色便有些阴郁,常昀则若有所思,问道:

“是【胜名尽明王】之后…落坐【宝牙金地】的明阳后裔?”

明慧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突然想起眼前的人已经去过治玄榭,指不准已经接触过好些释修,便点头道:

“是他…大慕法界得了【宝牙金地】,增广释土,他也成了大人座下的红人…也正是他不退转地在【宝牙金地】,心中与【大慕法界】没有多亲切,也不认可他们的教义…我简直与他无从谈起!”

他浮现出几分苦恼,常昀则低声摇头道:

“我看不止…你一心想明哲保身,贵寺也不想参与到明阳陨落之中,他南下就是为了白麟来的,怎么能谈到一块去呢?他还恨不得你死在南方手里,拉贵寺下水。”

明慧见他一清二楚,也不再多说什么,谄媚道:

“真人慧眼…眼下我是最为难的…见着真人南下,这才觉得有了转机,指望着真人到了戚览堰麾下,不说把我给讨要过来…至少与南方打起来时…帮衬一二。”

他说至动情语气惶恐,叹道:

“我只有真人可以倚仗了!”

常昀不置可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大势方起,时机未至,江北看上去固若金汤,南方守而不能攻,可人力有穷时,岂能与大人手段抗衡,等到真炁不断上抬,明阳动摇越发剧烈,江北是很难保住的,大人早早安排,我的机会必然会来...’

‘可在此之前,难免要向治玄榭低头…独独靠我一人,指不准被戚览堰怎么设计陷害,莲花寺无搅动天下之心,唯有退居北方念想,引以为援倒也方便…’

他沉思了一阵,起身道:

“你我多年好友…此事我并非不能帮你,可我亦有自家的打算,此行我救你一命,今后倒还须你让一让我。”

两人口中一个赛一个亲近,什么多年好友,交情深厚,可两人明白对方的性子,也知道神通紫府之间本就少有什么纯粹的友谊,更何况阵营分属不同,根子上还是要利益交换。

正是知根知底,常昀很直白,明慧更是郑重其事,抬手道:

“道友如若救我一命,缘法在身,我岂能见死不救!今日向我【大悲善乐莲世相】起誓,今后定有厚报!”

“厚报…”

常昀面色有些怪异,摇头道:

“你释修的厚报…我是不太敢信的,当年空无道的主人求道失败,诸家趁火打劫,释土崩溃,遮卢从陇道逃难…受了【匾嘉门】恩惠,等到他成了空无道主人,急忙去把人家举门上下给强行度化了…还真是厚报…”

毕竟释修的名声不好,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明慧听得尴尬至极,骂起遮卢来,常昀却不在意:

‘等到大人的布局收网我现了身份,也不愁你不兑现!’

可明慧心中同样思量开了:

‘师尊让我去找常昀,那这家伙手里一定有好东西,到时能保一保我…折腾来折腾去,真的无路可退了,师尊也会出手,想办法得恶心恶心那两个畜牲…’

两人一拍即合,各怀着心思,明慧低声道:

“我早早思虑过了,一旦南北争斗,关键点只在两个人身上,第一…是杨锐仪,第二,是李周巍。”

这和尚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如今的眼中却很清明:

“而我,有可能要去斗杨锐仪,更有可能会把我孤身放在杨锐仪的必经之路!而道友…恐怕也是与杨锐仪有关。”

他神色阴郁:

“毕竟就如今来看,戚览堰对李周巍起了心,前去斗他的必然是公孙碑、广蝉这等与他不死不休的人物,如若派你去,他一定担心你不够尽力…反而在杨锐仪手中,道友是一定要自保的。”

常昀点头,听着明慧道:

“杨锐仪驾驭『谪炁』,极有可能封锁一切线索,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北方,轻易杀我,我师尊会以大法力观太虚,虽然一定看不清『谪炁』行踪,却能看清我一旦丢了踪迹,就立刻会给道友消息!”

“我有把握一时自保,道友一定前来救我。,。”

常昀微微点头,把事情定下来,明慧这才从袖中取出一玉简来,送到常昀手中,抬眉看他:

“这是戚真人嘱咐我带来的。”

常昀挑了挑眉,将那玉简一解,却发现在灵识查看下空荡荡,无字可言,而将玉简解了,这才看到亮白色的表面上用墨笔题了一行字:

‘裂土分茅,在于今日,避匿门中,何报上恩?’

常昀心中冷笑:

‘你姓戚的也玩起火来了,你这【上】,指的是我家真君罢!好好好,今日有你戏谑的时候,卫悬因必然要证道的,倒要看看谁来保你。’

明慧低眉盯着桌案不语,见着这真人笑道:

“难得难得,戚真人竟然为我考虑起来了,忧心我辜负卫大人的信任!”

明慧同样不想参与到他们之间的纠纷,唯唯应了,并不在此地多待,交代了常昀与称昀门弟子南下的时限,便踏入太虚离去。

而常昀目送他远去,久久立在台间,思虑道:

“李周巍已经二神通了…这次治玄榭太狠,他没有个五六年是缓不过来的…戚览堰是有推迟明阳陨落的心思…”

一旁的钟谦听闻李氏的消息,目光有些复杂,并未回答,常昀则漫步台间,久久不语:

‘当年见李通崖,只觉命数不俗,不曾想是正统明阳魏裔,如今想来,倒也是合理,到底是大人的谋划深…’

‘魏帝…魏帝…’

天下希望李乾元陨落的不在少数,不知头顶上那位大人是如何想的,可在常昀看来,这件事情出些差错反倒更好:

‘落霞如今的势力太庞大了…大到了压着我等喘不过气来的地步,如若此事能出些差错…都不求李乾元能重登果位,哪怕是多苟延残喘个一两百年都好…’

‘当年魏国称霸,大人在骨脊山修道,魏兵入山,魏帝与大人见过一面,留下了宝物【罄心石】…魏国与我金一上青的关系,本是极好的…’

后来魏帝不豫,自家大人化身下界,出手扰动天下风云,亲手将齐帝坑害,纵使是为了自家利益,可在他张允看来,已是还了当年的交情,否则齐帝果真成道至今,跟着落霞助纣为虐李乾元的处境不知要凄惨到何等地步。

至于关中屠杀的魏帝血裔,张允也有所耳闻,心中不以为然:

‘他们终归要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都是真君了,难道会真的在乎几个血裔的死活?’

思来想去,他暗暗抚起须来:

‘我看戚览堰有些置李周巍于死地的心思,这事情不好成--七相势力庞大,法相诸多,至今还在试探,哪里是他一个小修能折腾明白的…我大可在旁细看,七相对明阳诸子的心压不住,等到时机合适,倒是可以利用…’

他心中幽幽,暗忖道:

『真炁』对『全丹』一道的帮助极大,细数天下,少有全丹之神通了……老祖若是能成,我金一道统总算是在霞光下多一口喘息的空间…’

‘还须等…当年的全丹真君折在东海,【妙全根性】遂落在北嘉手中,大人不得不向龙属妥协…’

他直勾勾地盯着桌案,神色平静:

‘事到如今,无论哪一家…都输不起了。’

……

镇涛府。

海水涛涛,天色黯淡。

李阙宛忧心忡忡地立在岸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海风,等了又等,心中犹豫起来。

‘那复勋妖王已经入阵,身上的怪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若是有人指使,恐怕镇涛府要失…’

李阙宛动用仙鉴,发觉那怪异依旧四处扫视,在洞府中逛来逛去,在仙器的视野之下,甚至能看到此物身上蒙着一层朦胧的金色光彩,照耀着整片岛屿,一度深入地下,将所有死角一一占据。

正是有这幻彩所在,到了如今李阙宛依旧难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在那怪异的视野之中…也叫她不敢捏碎玉符。

‘有符种在,至少这东西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可一捏玉符,又说不出为何…一定会惹人注意…’

要知道此物寄托在堂堂紫府身上,复勋甚至浑然不知,李阙宛如何警惕都不为过,若不是李曦明同样有仙器庇护,她甚至隐约担忧李曦明来了也要出事!

李阙宛静静立了许久,这才隐约看到天边有金光浮现,眨眼到了面前,浮现出一位白金色道衣的真人来,眉心点光,除了李曦明还能是何人!

她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担忧,面上浮现出激动来,似乎只是一个多日未见长辈的女孩,驾风而起,第一时间立刻越过阵法!

这举动颇为自然,却很方便地断绝了李曦明继续往前的心思。

可李曦明停留此处,不曾入阵,本就是警惕着,哪里会向前呢,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并没有落在岛上,灵识却勾连仙器。

霎时间整片岛屿的情景浮现在他面前,李曦明心中骤然一惊。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在洞府之中闭关的复勋,那妖物脑后金唇白齿、诡异莫名,双目正紧紧闭着,淡金色的色彩汹涌而出,几乎将一切淹没。

‘这是什么妖物…’

可就在他现身海岛的这一瞬,那双眼睛骤然睁开,露出纯白色的瞳孔,饶有趣味地盯着李曦明!

李曦明心中一悚:

‘隔着紫府大阵都能遥遥察觉到我…这东西未免太过可怕!’

他乍一看还以为是对方修的某种法身,或者是某种特殊的伤势,可仅仅是这一眼,李曦明心中已经凉透了,口中很自然地道:

“远变真人可是闭关了!”

李阙宛很是聪慧,连连点头,李曦明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立刻扯起了借口,笑道:

“我这次出来,是去拜访九邱,正好带你去一趟,便不打扰他,走罢!”

李曦明让她留了手书,顺手将女子牵起,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乘风而出,眼看着那纯白色的眼睛慢慢移动,顺着自己离去的方向静静注视。

直到李曦明消失在视野中,这一双眼睛才慢慢移回来,那双淡金色的唇磕碰了一下,含糊不清的呓语突然清晰了:

“明…阳…李”

那张唇不断扭曲,嘴皮子似乎在被许多不同的人操控,显现出很别扭的弧度,不断磕碰,渐渐熟练,好半响才重新做出口形来:

“明阳无用…要…少阳…”

这一句仿佛什么指令,复勋一刹那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立刻想往前走,可那只手摸到了洞府门前,他如梦惊醒,却察觉不出半点异样,竟然低下头来,眼中一片清晰冷静,若有所思地道:

“不错,我这伤势虽然严重,可如有一位『少阳』修士替我看一看,一定比我花费年岁徒劳无功好得多!”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五德学说

孔雀海的海水色彩缤纷,在天光的照耀下显得极为美丽,李曦明驾光飞行,神色略有些凝重,显现出几分沉思来。

他急急忙忙出来,本是为了处理镇涛府,九邱的确要去一次,却远远不至于这样急迫,可到了岛上一看,只觉头皮发麻,不敢迈步入内,好在有这么个借口,当即把李阙宛带出来。

一路上听了李阙宛的陈述,李曦明唯有苦笑了:

“世事难料…当年请刘前辈来岛,本就想过会引来不好的东西,不曾想果真应验。”

李阙宛听了他的传音,忧心他责怪刘长迭,忙回复道:

“刘大人这些年对我们很是亲爱,也非是他有心……”

李曦明见她误会,摇头道:

“可这事情怪不得谁,如若没有刘前辈守在东海,镇涛府至今也是保不住的…更没有多年以来的【颈下羽】供养!”

镇涛府这些年发挥的作用着实不小,收集的【壁沉水】堪称海量,一池一池地收容到了东海【壁沉水】价格飞涨地步,若不是一旁还有况雨真人以她的名义收集,非到引人注目的地步不可。

后来【壁沉水】几乎收不到多少,可在漫长的时间积累下来,李曦明再拐弯抹角又向金羽换取两次【玄介花叶】,前后共计四次后仍有两枚【颈下羽】身上备用,更别提用于换取的灵资,前后所得灵资贵重,不亚于二三道灵器。

他只忧心道:

“我看…他说要找龙属,不是没有缘由的,尽力满足他就是,让他们这些贵裔自己斗去,赶紧从岛上离开…”

李阙宛仍有些不安,答道:

“如果出了什么事,只盼着龙属不要迁怒我家,如今我们看出来也只能当做看不见,夹在两者之间,真要迁怒,也是躲不掉的。”

李曦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答道:

“迁怒不得,他们不会刺激明煌。”

李阙宛沉思点头,李曦明则在心中盘算一阵,竟然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了。

李家如今最清楚自家处境的,无非是李周巍和他李曦明,李阙宛心性坚韧,性情柔和,还能听些,可李绛迁心思极多,李曦明反倒有些不敢谈了,心中叹起来:

‘让周巍自己决定罢…我且缄默就是。

他弃了心思,心底的忧虑更多了,哪怕借口提了,只能匆匆往九邱赶,出了这种事情,怎么也是安定不下的,一咬牙,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本想着不好打扰周巍,可这事情已经危及镇涛府,甚至有可能危及根本…恐怕还要见他。”

于是带着李阙宛在孔雀海中飞了一阵,并未径直前往九邱,而是往一路到了东阿王海,海底一钻,寻了一隐蔽处,正是当年在地底炼制宝丹之所。

他当年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地没有任何丹药留下的气息,李曦明随意将此地闭锁了,探查了周边无人,嘱咐李阙宛就地修行,便腾身而起,飘飘然往日月同辉天地去。

俄而眼前金白参差,那日月同辉的景象和平稳至极的灵氛又浮现而出,李曦明下了阁楼,四下里一片光明,便见那院中阁台上端坐的男子。

李周巍卸了甲衣,着了一身灰色道袍,长发少见地披散而下,静静地盘坐在台上,仿佛一只盘踞在台上打盹的老狻猊。

李曦明这才想起他的甲衣放在栀景山的火煞里修复了,可说来奇怪,去了那一层威武的玄甲,眼前的晚辈好像反而更叫人不安。

李曦明多踏了一步,那双金瞳立刻警觉地睁开,一汪冰冷的金色从幽深的院庭之中照出来,落在李曦明面孔上。

“明煌!?”

这一声轻唤叫台上的白麒麟消失了,李周巍站起身来,一只手将自己的长发束起,一边客客气气地道:

“叔公有何吩咐。”

李曦明叹了一口气,答道:

“出了些麻烦事!兴许要你出去看一看…”

他急急将前后的消息道了,听得李周巍目光渐渐凝重,迈步而出,第一句话便道:

“刘长迭写信回来,可有提及复勋求见龙属之事?”

李曦明答道:

“有…”

这让李周巍微微点头,答道:

“我伤势痊愈的事情是绝密,对于接下来的布局有大用,不宜出关,一旦显露于外,极有可能让南北的战争提前爆发…晚辈是不可能出去的。”

他神色幽幽,答道:

“而【镇涛府】的事情,也不难解决,如若刘长迭已经提过了,叔公此行便有借口一一我当即手书一封,叔公一路去崇州,交给虺药,请巡海使者去一趟镇涛府,此事即可解决,我家还不用深入参与太多。”

他微微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布帛,凭空以捏出一笔,以神通法力为墨,在布帛上书金字,正色道:

“我会以安排身后事、扶持妖王照顾我李家晚辈为由,白龙祧不会拒绝。”

李曦明安心点头,李周巍便点了墨,低声道:

“而遂宁,叔公不必紧张,佯装不知即可,我本要去见一次青谕遣,心中已有数,只遣他去闭关,估摸着个五六年,自有安排,如若是外头的东西再除不迟。”

李曦明听到此处,明,白他必成神通的心思,没有去问倘若五六年间出了事怎么办,原本忧虑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抬眉看了他一眼,答道:

“我去求一枚【明真合神丹】回来。”

李周巍顿了顿,终究点了点头,李曦明则默默将那亲笔信收起,听着李周巍提醒道:

“此地阴阳均平,落在布帛上有痕迹,毕竟是要给龙属的,叔公出去后将之放一放,不急着给。”

李曦明点点头,快步出去,一路走到台阶前,迟疑了片刻,回头来望,这晚辈已经端坐台上,如一尊神像。

……

洞府中火脉汹涌,李阙宛等了许久,才见李曦明踏虚而现。

这位真人面色自然,似乎是放松了许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

“放心罢,都处置好了。”

于是腾起光来,一路向外飞驰,看着李阙宛满面疑惑,反倒去安抚她,答道:

“你不在镇涛,哪怕这紫府大阵丢了也是无妨的,这一处是九邱道统,主人家是元道真人一定要本分礼貌,谈起什么事,真问了你再答。”

李阙宛果然略有紧张,郑重其事的点头,李曦明则笑起来:

“我当年重伤逃难至此…你们说东游来着,那就东游吧,这位九邱主人对我颇为照顾,给了一味灵火给我,你要打好印象,我今日也要试探试探,今后出了什么事情,你流落海外,最好也可以来这里问一声。”

李阙宛原本郑重其事的表情立刻垮下来,抿了抿嘴,低低地应他。

一别数十年,九邱山依旧一片紫红,枫叶在海风中刮起阵阵波涛,李曦明在山门前等了等,见着一位老人正从山间的小径之中下来,笑着行礼:

“昭景道友,好久不见!”

这老人正是当年的苓渡老真人!

这老真人虽然修为也不算高,可生得仙风道骨,面容慈祥,令人望之心安,李曦明笑了笑,心中稍定,答道:

“见过老前辈…昔年不懂事,多有叨扰…”

苓渡笑着摇头,请他上山,答道:

“这是哪里话…”

两人寒暄一阵,到了这枫树林下,当年苓渡与后佛对弈的石桌仍然摆在山顶,看得李曦明心中暗叹,稍稍移出一步,在侧面坐下。

苓渡看在眼中,摇头不语,李曦明默契地不去提太阳道统的事情,接过老人送过来的茶,道:

“这次来…要问一问贵道【坊晰妙露】的事情--我家得了个好晚辈,修的正是少阴一道,我为他谋一谋将来...”

苓渡一抬眉,颇有兴趣地道:

“修的是…”

李曦明道:

“『香俱沉』。”

“难得!?”

苓渡赞了赞,把手里的茶放了放,笑道:

“这事不难,可是要为他求神通突破?是要在池中为道友留一个位置了?”

李曦明当年在【坊阴池】中修行,本就感应到此地可以清醒灵识,对突破神通颇有帮助,可他没有想过对方这样大方,只是求一味池水,听了这消息,浮现出惊喜之色,问道:

“老前辈大恩!我本只是求一份妙露而已!?”

苓渡失笑摇头,正色道:

“坊阴一池,少阴重而清炁沉,不是谁都能在里头突破的,能够凝聚【坊晰妙露】这等灵资,本就是专门供给『少阴』一道的修士修行。”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便见一位修士匆匆走上来,向着两人拜了,苓渡吩咐道:

“去取玄盂,把你大师兄叫上,等着子时解冻,打一盂【坊晰妙露】来,送到此地。”

他转过头,道:

“【坊晰妙露】本是带不出这池的,只是我家道统研究了这么多年,也略有收获,手中有一【丹隽玄盂】,乃是用少阴和清炁的宝物打造,持起此物,可以短暂运送,只是仍不能长久保存,”

他笑了笑:

“只是【丹隽玄盂】是一道灵胚,是我徒弟在温养,道友用完此物,记得将玄盂送回。”

“多谢!多谢!”

李曦明郑重其事地点头,若是放在当年,他一定会为对方随意借出灵胚而惊叹,如今见的世面多了,反而觉得正常——他们这一类的道统,从古至今,不知积累了多少好东西了。

‘此行路途遥远,到时候让郭南杌跑腿就是。

不过李曦明自然不会白拿他家的东西,当即从袖中取出一盒来,正色道:

“这是一味【沧州虺鳞】和一味【颈下羽】,交还给道友为补偿,一是答谢【坊晰妙露】,二来也是感谢当年救治之恩!”

李曦明见面便说当年不懂事冒犯,并非没有缘故,当年不明白【坊晰妙露】增长神通有多么珍贵,如今却已经清清楚楚…要知道司马元礼增长神通炼的【空袖玄道散】用的可是【空心玄桑】,那是灵物!

这样一来,【坊阴池】凝聚多少一定是有数的,自己当年用【谷风引火】吸纳了不止一个人的份额,人家岂会不知?

“道友真是客气了。”

见了李曦明的举动,苓渡笑着多看了他一眼,摇头将灵资推回去,答道:

“【坊晰妙露】在【坊阴池】中才有增长神通的用处,更多的功效其实在这池子,否则你一位筑基的晚辈,我何必给你一整盂?不必多心。”

“而【坊阴池】,道友也莫看得太重…【坊阴池】固然可以清醒神识,可神通突破乃是自然天理,蒙昧浮现,【坊阴池】照样驱逐不得,心魔加身,更是自家的事情!”

李曦明这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点头,不去碰桌上被推回来的东西,当下察觉到这是个机会,佯装不甘,答道:

“蒙昧,果真除不去?难道古今这样多的修士,这样多的大能,难道没有一个先例么??”

这显然是在暗暗问自家的东西,只是极为自然苓渡抚须,稍稍停顿了一会,问道:

“却也并非如此,道友可曾听说过…武関遗产??”

李曦明抬了抬眉,做出颇感兴趣的姿态,听着老人家道:

“三玄道统,各有其道统,理念不一,兜玄道统,极早极早时有一位大人,号为武関,乃是最早提出废去五德学说,改立清邃六行论的人物,祂居清炁闰位,乃是古魔道四祖之一。”

“祂留下过一份遗产,乃是祂座下位别所化,得到这份遗产钟爱的人,能得诸多玄妙,其中之一,就是削减蒙昧,抬举升阳。”

李曦明听得皱起眉头来,难以理解,问道:

“废五德学说?五德乃是天地之理,还有废除一说?”

苓渡摇头,答道:

“火德、水德…这些都是各个道派里统一的名字,可水火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凭什么五行合称五德?你曾听说过土德有五土,却又有第六土青宣,青宣又是并古,是也不是?”

“归根到底只是世人习惯如此称呼,在更高位人的眼中,果位或高或低,有些近,有些远,并没有一个大类,或者说可能有,可仙人仙君互相之间并不能完全认可,从此便没有了。”

“古代天下安宁,不是生死之争,而是道统之辩,修真之事来往交流,慷慨分享自家道藏,诸多学派争鸣…这些学说便传遍天下。”

他看了看李曦明身后的李阙宛,饶有趣味地笑道:

“比如『全丹』那位,把三巫二祝称为『素德』,位于第六德,号称『全丹』为『素德』之元胎,『素德』为『全丹』根性,至今也是有传承的…各家有各的学说,以便更好的梳理自家的功法,方便后人修行…祂也是支持废五德学说的人物之一——你如果是个『全丹』修士,用…【全丹素德论】来理解天地玄妙、物性之变,一定比五德学说更从容!”

李阙宛若有所思地抬了抬头,明白对方是在点醒自己,听着老人道:

“紫金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游离在五德十二炁外的诸多道统并称『并古法』,虽然修行并没有问题,可也正是紫府金丹道起源时急功近利、底蕴浅薄的象征。”

“正是因此,青宣既是第六土,也是并古,并不冲突!”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首邸

李曦明听了这一阵,只觉豁然开朗,若有所思地道:

“我修行之时,便觉并古各异,五德也好十二炁也罢,都是有神妙相类而并,并古却极为不同,当时常常归结于古法迥异…天地之理而已。”

他顿了顿,答道:

“早年去过一次婆罗埵,从那处听到【三巫二祝】的称呼,想着是并古之中的分属,不曾想是应在此处!”

苓渡抬了眉,露出几分笑容,道:

“婆罗埵本是蛮荒之地,却也有不少古修图个清静、魔修避难,前去此地,留下些传承也是应当的。”

于是转眉倾茶,道:

“我太洮九邱道统,传自青玄,脚下这座九邱山,古时也叫【灵夷月清山】,只是阴阳衰减,便与从前迥异,从道统上来说,是【阴阳主位论】的传人。”

他笑道:

“这不难解释,在我等道统之中,阴阳是高于五德的,有且仅有三阴三阳,至于并古之法如何统筹,山中各有分歧,素德论也不在少数…”

“江南先后经历楚国、元府传道,总体上的道藏就是阴阳五德十二炁,虽然不把阴阳与五德比高低,却也是三阴三阳,与我等相近。”

李曦明不知阴阳与五德来比高低是何等用处,却不妨碍他有所醒悟,抬起头来,问道:

“五德在阴阳之上,恐怕是北方道统罢。”

苓渡倾倒茶水的手顿时停住了,迟疑了一瞬,摇头道:

“其中的理念复杂,分歧众多,恐怕只有我家大真人才能理得清,可昭景要说在于阴阳之上的…其实也只有『清炁』有些许人肯认同。”

他虽然话语含蓄,不敢多说,可李曦明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天下是谁家把五德驾在阴阳之上?以土德牧明阳,算不算五德压制阴阳的体现?’

他心中浮现出李周巍当年低沉的话语来:

‘天下欲李乾元死的人太多了!北方与他的冲突不仅立足于道统、道途、神通,也立足于恩怨、理念、修行…’

李曦明心中叹起来:

‘明阳被压在土德之下,恐怕有很多人不愿见到,可李乾元的路子太霸道,霸道到了天下仙修放下争端去对付他的地步…这才有这一下场…’

他心中的思虑渐渐复杂,一时品茶不语,旋即放下杯来,笑道:

“这种贵重的古代秘闻,非是九邱仙道不能解,前辈却慷慨传授,昭景所获颇多,谢过前辈了!”

苓渡含笑摇头,李曦明则回过头,看向李阙宛,笑道:

“老前辈点拨你,特地作此玄谈,你要好生谢谢。”

苓渡这番话的含义深远,显然不可能为了李阙宛,可无论根本目的是什么,北方的霞光灼灼,总要找个借口,李曦明等着李阙宛谢了,有些意动:

‘苓渡老真人颇为和善,九邱道统也好相处…眼下镇涛府不安定,能不能处置好复勋的事情更难谈,如果说祸及刘前辈,有朝一日打起来,阙宛还在那岛上闭关,那可就折了我家一位紫府!’

‘既然来了九邱,不如租借一处洞府,让阙宛闭关突破…’

李曦明倒是不担心别的,指不准这山上比湖上还安全,这事情难在苓渡的意愿,李曦明思虑了片刻,先笑道:

“晚辈此次前来,还要去应燕真人的约,不知一别数十年,燕真人可还好?”

苓渡抚须沉吟,久久方道:

“他无非是老样子前些年有个重要晚辈突破失败,叫他心力交瘁,又在外海行走时不知同哪位斗了一场,宝物不曾抢到还受了伤,回来家中的长子又给他惹祸,气得他差点杀子…总之过得不舒服。”

李曦明点头,似乎在考虑什么,苓渡则笑道:

“阙宛…你不便带着,留在山上,我替你看着。”

李曦明正等着这话,让人带了李阙宛下去,这才正色:

“前辈看我家这孩子如何?”

苓渡抬眉一笑,多了几分赞叹,答道:

“难得,这一身法力真元,真该叫我九邱弟子好好看看,好叫他们知道人外有人!”

李曦明便低声道:

“说来惭愧,这晚辈也到了冲击神通的时候,可惜我接下来事务繁多,燕真人的事情也不知几时能成,苦了她跟在我身边,东奔西跑。”

苓渡抬了眉,听得清清楚楚:

‘是要求庇护了…只好在是个女郎,也不是明阳血裔,否则还真不好结这缘分…’

于是笑起来,道:

“这有何难,九邱灵氛稳定,清炁弥漫,道友估摸着时间来得及,就在我山上闭关好了! ”

“这如何使得…”

李曦明乐呵呵同他客气几句,这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可这么一来,倒是让李曦明想起更要紧的事情。

‘这些年没有收集到半点跟『全丹』灵物有关的消息,阙宛如若突破,灵物还要用【六相仪色】,实在可惜…’

【六相仪色】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到了浪费的地步,他遂去问苓渡,可这老人终于摇头,答道:

“曾经有一份【素应属金】,后来秋水真人要迈过仙槛,收罗六种全丹灵物去印证修为,金羽的人从我手里换走了。”

李曦明听得实在牙酸,本想先行告辞,苓渡却止住他,从怀里取出一道玉符来,笑道:

“你带去昭示他,证明已经来过九邱。”

李曦明微微一愣,立刻明白。

他如今不怕燕渡水有什么心思,燕渡水反倒又怕起他来了,如若他替燕渡水开了宝物,见利起意,杀人夺宝,燕渡水那老身板还真吃不消,有这么一道九邱玉符见证,好让他安心。

于是笑着收下,一路乘风向山外而去,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很快便见了【西帘海】。

高高的海床又浮现在眼底,一别数十年,此地的凡人仍然在替全景仙门采礁,一如他们的祖祖辈辈,受溺毙之灾,唯一的区别是看起来动乱许多,应当是仙门不安定。

他等了一阵,在天际上亮出一抹明亮的天光,照了一阵,太虚一阵响动,临易真人燕渡水匆匆来了。

这老真人依旧披着白色羽衣,容貌也没有大的改变,只是神态大不如前了,那双眼睛中漂浮着阴郁不定的厉色,没有当年平和的模样,只是见了他才收敛,喜道:

“昭景道友来了!”

老人生怕自己空欢喜一场,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瞧,见着李曦明含笑点头,从袖中取出玉符,这才恍然大悟,又喜又羡地道:

“昭景好厉害的修行速度。”

李曦明如今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从容了很多,多看了他一眼,笑道:

“看来临易真人这些年不容易。”

燕渡水一边引他进去,一边神色幽幽地道:

“懂事的晚辈折了,留下来的又不孝,坏到骨子里了,神通也救不回来,昨日我杀了几个,平一平山中的风气。”

无论徒弟晚辈有多么不成器,拿起屠刀的终究是少数,李曦明略有吃惊,不好答他,明白这几十年全景仙门衰弱得很厉害,答道:

“何至于此。”

燕渡水神色有些迷茫,答道:

“无伤大雅,我更担忧西帘海灵脉不兴,没什么资粮也就罢了,随着后辈修行不济,灵窍子也越来越少…”

两人穿过重重海域,燕渡水便往海底钻,很快在海床上发现了一条拇指大小的缝隙,两人摇身一变,变作两道光彩遁下,一路往深处遁去。

李曦明闲得发慌,心中思虑起来:

‘燕渡水似乎寿元将尽…那…事情便要提前安排了。’

燕渡水欠他个出手的人情,李曦明用得着他的初衷就是为了对付紫府妖物,用于祭祀,若是等着燕渡水陨落,哪怕蓟山逃不过人情,一群筑基又有什么用呢?

‘绛迁也将突破了,一定要把这家伙的人情用上!正好还有个郭南杌!’

两人时而遁入太虚,时而在中断处跳跃而出,遁了不知多少距离,燕渡水这才戛然而止,李曦明一抬眉,见着此地是一处洞府,门前很简陋,连牌匾都没有。

那石门微微敞开着,门槛高的吓人,能到成人的半身,两旁挖了个小洞,一点淡蓝色的火焰在洞中微微燃烧着。

李曦明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灵识仔细一扫,只觉得眼前的东西模糊一片,在灵识之中竟然还没有眼前看得清晰!

“这便是『谪炁』……”

李曦明心中一凝,听着燕渡水感慨道:

“就是此处了!”

他转过头,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昭景道友,这洞府靠一样宝物支撑着,平日里头的东西如同死物不动,只要有人进入其中,这宝物立刻继续燃烧,等到烧尽了,这洞府便会烟消云散…”

“我家祖辈进去过很多次,一直流传至今,已经燃去一半,进入此地,动作不能有半分迟疑,应当速速处置!”

“不愧是阴司的东西…”

李曦明暗暗感叹,点头应下来。

燕渡水迈步入内,身形忽明忽暗,李曦明则缓步向前,在那高高的门槛前止步,立刻见了洞府的大庭,发觉此地一片黑暗,一桌一凳在正中,桌上似乎放着一碗,碗中闪烁着一点红色,其余之处暗黑幽深,如同鬼府。

此地灵识已经用不得,只能靠模糊不清的视觉,燕渡水自己也没来过几次,看上去有些惶恐,李曦明却定了定神,灵识勾连:

‘仙鉴! ’

飘飘然之感沛然而下,霎时间,眼前的一切黑暗烟消云散,什么门槛、什么石桌、石椅通通消失不见!眼前黑石封闭,根本没什么洞府,只不过是一处又低又矮,桌案大小的石洞!

这石洞正中则摆着一打淡黑色的枯柴,远远望去,大小正合适,像一处狗窝。

这淡黑色的枯柴上则散落着一颗纯白色头骨,仰面朝天,下颌高高翘起,露出那里空荡荡的内容,这么一看,倒是像某个修士随手挖出来的衣冠冢!

李曦明默默咽了咽,知道那洞府是哪儿来的了。

‘这是一处古代人修筑的仙境…一处小洞府,却挂在这骷髅白骨之上!’

他恍然大悟,听着洞中的燕渡水转头过来唤他,便迈步入内,那扑面而来的黑暗霎时寒意刺骨,李曦明轻轻一拈将黑暗捏在手中,顿时哑然:

‘紫炁、寒炁…似乎还有少阴太阴…’

李曦明低眉去看,便见着桌案的碗中放着半根淡黄色的、尾指粗细的香,仅仅是这么一看,顿时叫他微微一愣。

这东西他恰恰认识--与李周巍从宛陵天带回来的玄香简直一模一样!

而他遥遥在洞府外看的那一点红色,正是这香头悠悠燃烧着的暗火,已经烧到了半截,另外半截灰白色香灰断在碗中,完整没有半点散落。

燕渡水迈步到了身前,语气紧张之中又带有几分希冀,很是急促地道:

“道友! ”

李曦明如梦初醒,快步随他入内,走了好几步,越过这大堂,便见一处内殿。

此殿极为幽深,整体瘦长如匣,深处仿佛连接着什么空旷之处,有幽幽的、寒冷的风从中吹出,拂过那悬挂在顶上的一片片菱形玉石,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两旁花纹奥秘种种装饰诡异莫名,见所未见,刻画诸多巫箓、鸟兽、鬼魂符号,在暗黑色的迷雾下显得若隐若现。

而这内殿有三道台阶,最高处的金色圆台上,放着一节枯木,仿佛是什么生长到一半枯萎的断桑,截断处有拳头大小,而下方的根系宽广,竟然接近桌板大!

在这漆黑桑树的断裂面上悬浮着一点淡黑色的物什,是一根食指长短、拇指粗细的羽毛,漆黑的表面下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纹理,没有半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反而叫人望之生畏,诡异至极!

燕渡水已经匆忙地走上前去,轻轻翻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浅青色的、玄纹密布的玉匣来,似乎是什么重宝,轻手轻脚地送到李曦明手中,急忙道:

“接下来看道友的了!”

李曦明只觉得入手冰凉,低眉一看,瞳孔终于骤然放大,脑海中思绪纷乱--这玉匣他李曦明同样见过,甚至自家手里还有一枚纹路相似,甚至大部分一模一样的玉匣!

‘当年湖中洲坊市的东西!’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玄匣

先辈李通崖年轻时正逢湖中洲坊市遭劫,后来暗暗潜入其中,以控水之术从阵眼之中取出一枚玉匣,通体浅青,玄纹密布,其中空空。

而先辈虽然不曾得到其中宝物,却察觉到此匣质地特殊,能存放宝物,便随身携带,一直流传下来,后来用于盛放剑典。

李曦明不通剑法,对此物接触得极少,本应不识,可偏偏当年李氏统一望月,解开湖中洲禁断大阵时,李曦峻为了研究洲中的阵法,特地将这玉匣取出来观摩,李曦明在旁看了这么一眼,便有所记忆。

眼下看着一位紫府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把这东西送上来,李曦明心中怎么能不惊讶?只是不是细问的时机,他一掐诀,『天下明』运转,无形的六合之光立刻在他指尖凝聚,细细推算。

李曦明轻微的发愣,燕渡水却并未察觉,从袖中往外取出黑色的玉片,送到李曦明手中,低声道:

“麻烦道友以此符贴眉心,方能见得灵物…此物极为诡异,若非被这一道【听魂桑木】锁在此地,恐怕早早飘散不知何处了。”

“只是抬举此物时,可能会削减些许命数…【听魂桑木】我分毫不取,通通给道友做补偿!?”

李曦明手中有仙鉴,看得清清楚楚,可依旧郑重其事地接过,用了符箓,若有所思。

眼前的灵物极为神妙,堂堂紫府修士的灵识扫过,竟然看着木桩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察觉,唯有这六合之光抚过,显出一二异样…

手中六合之光是明阳唯一的命神通、衡天地、问乾坤之用途,平日里能感应天地之间的命数气机充塞,无处不填,如果说灵识观察天地如视一空屋,屋中有种种物什,六合之光观天地则如身处一汪洋中,脚底同样是各类物什,区别并不大。

可到了这洞府之中,灵识觉得四下空旷,六合之光只觉树桩之上是同样一空--立刻有了不同,汪洋连【水】都没有,岂非更加明显?

‘谪炁能吞没气机,若是以此物成兵器,恐怕从他人身体穿过去了,那人才反应过来!

他暗暗赞罢,将玉盒打开,默默向前推,自然不可能用神通碰这灵物,只用【六合之光】一点点推动,轻轻一抬!

李曦明体内的神通法力立刻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倾泻下去,仿佛抬起了一座玄石打造的大山,六合之光激烈晃动,却仅仅让那羽毛微微一飘动而已。

这一飘动却见燕渡水两眼骤然明亮,心中怦然:

“大人说的果真不错!此物不受神通举、不入灵识察,唯有天地纲纪,万灵俯仰归处,合天地人之一,方能感应…好在『天下明』有用!?”

可他惊喜不已,李曦明的面色却骤然一变。

在驱使这等羽毛之时他自身的命神通却迅速衰落下去,六合之光不断折损,这是真真切切的在削他命神通的修为!

‘好恐怖的速度!

他一时间头皮发麻,神通法力如同瀑布一般倾泻入内,那羽毛终于飘飘地落进玉匣之中,说来也怪,足有万钧之重的灵物一朝落入匣中,竟然轻如白羽,没有半分重量。

此刻李曦明已经是面孔煞白,眉心的符箓灰飞烟灭,强撑着用六合之光采了洞府的黑炁,锁入匣中,用于温养,在原地调息好几息,面上才有血色。

‘好险…若非眉间这符箓替我挡了许多…恐怕要受些内伤了。’

他确保体内无虞,这才将玉盒封住,送到燕渡水手中,道:

“恭喜了!”

燕渡水双目微红,沉沉点头,指了指石台上的木桩,道:

“【听魂桑木】,道友自便。”

虽然【听魂桑木】用神通就可以拿取,李曦明依旧谨慎地探查了好几遍,伸手将东西收下,环视一圈,将种种符文记下,暗忖起来:

‘此地又狭又长,倒像口棺材。

他疑心飘散在四周的是好东西,一边收了些黑气进瓶一边去看燕渡水这老头显得纠结,一同他望向四周,似乎很留恋,又好像在踌躇什么,终于举步向前。

前殿之中的香火明亮,那一根香火微微缩短了一截,大殿之中的黑色似乎更浓重了,伸手不见五指。

李曦明多留意了一眼,发觉另一侧同样有通道,眼见燕渡水并没有带他入内的意思,心中暗动,看似缓步向前,实则暗暗再次催动仙器。

顷刻之间,眼前的迷雾飘散,壁上的纹路分毫毕现,另侧通道的六盏石灯转瞬间浮现在眼前,一路延伸至深处,通道尽头是一面光滑的石墙。

墙上纹路单薄,似乎画了一座阴森森的小阵,透着股巫箓一道的玄妙之感。

‘此地倒也不大…不过一宅子而已。’

李曦明无暇研究,两人跨过门槛,到了外头,这洞府又被笼罩在迷蒙难见的黑色之中,等到两人一同退出此地,踏入太虚,回头来望,那一处所在似乎已经渺然无踪了。

李曦明神色略有异样,心中已经暗暗把此地记住,转去看燕渡水,这老人毫无所察,有些失魂落魄地抱着怀中的匣子,喃喃道:

“祖宗千百年之传宝,倒落到他人手里去了。”

李曦明晓得他一定要交到九邱手里,前后本来也是九邱在促成此事,可燕渡水寿元无多,晚辈又不成器,还能做什么呢?

“祖宗传宝本就是给后人保宗族用的…说不上到谁手里…能结交九邱的事…别家都羡慕不来。”

可到底都是客气话,哪怕是站在他身旁的李曦明,此刻也没有多少怜心,而是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匣上,安慰了几句,浮现出几分羡慕之色,问道:

“此行真是开了眼界,只是…这匣…不知是何物?竟然能轻易收容号称邈不可查的谪炁之物!?”

燕渡水心绪不宁,匆匆回头来看他,勉强一笑:

“此物是九邱的苓渡真人为我借来,特地为了此事准备…不止道友看不出此物来历,在下也看不清。”

李曦明遂点头,并未多说,两人一言不发,默契地往九邱山去,直到那满山的红叶映入眼帘,才听着燕渡水怅然道:

“道友说得也是,祖祖辈辈都试过了,取不出这东西,没有这玉匣,不过入宝山而空回,徒劳放在原地…”

两人入了山,李曦明便发觉苓渡仍然静静坐在那桌边,捧着一卷道书细读,似乎从自己离开以后便不曾动过,等着两人结伴而回。

燕渡水恭恭敬敬在桌前行礼,笑道:

“大人…临易前来拜访…东西替您取回来了。”

李曦明想过九邱道统的地位高,却没有想过高到这种地步,听得暗暗咋舌,苓渡却很自然,笑着让两人坐下,将玉匣放好,抬眉道:

“辛苦两位。”

这老人并未开启,而是从袖中摸出一枚陶钱,不过两指宽,薄如蝉翼,放在玉匣之上,朝上的那一面乌黑发亮,书有四字:

【事死如生】

他这才放下去,这陶钱受了什么无形的力量驱使,自行跳转,将朝下的那一面翻上,露出四字来:

【至晦为圣】

显然,出了那一处鬼宅,这玉盒已经打开不得,苓渡用了特殊的法子才能检测其中是否真正有灵物,当下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收起,向着燕渡水道:

“我自己问过了,除去那一份应付你的淳元,旨言峰愿意结下缘分,供你祖孙共计三位后裔,至于神通与否,就要看你家的造化。”

燕渡水默默点头,再三道谢,久久不语,苓渡则笑着看李曦明,道:

“恭喜昭景!”

李曦明此次所得甚重,虽然折损了不少修为,但是这些东西靠丹药终究能补回来,可桌板大小的【听魂桑木】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一心思绪一直沉在玉匣上,如今被这么-一提醒,心生喜悦:

‘周巍…我…绛迁…阙宛…魂灯全然够了,甚至九牛一毛,再割去两份巴掌大小的还给明慧,余下的再怎么样也够挥霍…甚至可以研究些保命、分形的消耗品了…’

【听魂桑木】算得上贵重,只听说几个太阳道统内里有,祖上传下来,专门供给紫府,当年玄岳门的长奚自己用的都是玉座金银纹魂灯,乃是用艮土与玉石宝物感应而成,是个大号的命玉,只是神通能流传久远不用时时刻刻温养,紫府自己用并不麻烦。

他心情不错,燕渡水却一片怅然,并不开口,李曦明便故技重施,再度问起玄匣,苓渡笑着摇头,神色渐渐郑重起来,答道:

“此物真要算起来…应当是太栩真君的东西。”

李曦明听得一怔,连带着燕渡水都抬起头来,面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竟然尊贵至此!”

苓渡幽幽一叹,答道:

“那时…太栩真君还未成道,在蜃镜洞天…也就是当时俗称的青松蜃界修行,毕竟青松一道三起三落,多有续接,一个青松观是指不定的。”

“传闻其中有诸席,席间有那位仙人给诸弟子留下的玉匣,分别对应修越、长怀、衡祝、剑门、紫烟、青池。”

“此物便是其中之一,乃是太栩真君那一枚。”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眼李曦明,道:

“你家人也曾经进去过,应当是见过的。”

‘青松岛!

李曦明心中更加震动:

‘若是如此,手中这枚又是其中哪一位的!

李曦明思虑万千,默默点头,苓渡继续道:

“诸位真君打开此界时,其中就是六枚,长怀、衡祝是空的,青池、紫烟丢失,剑门取回、修越的归了修葵…”

他特地说的是修葵,微微一顿,见李曦明并不惊讶,明白他也知道鸺葵曾经的事情,抚须道:

“丢失的那枚,在一位修士手里,本是火德命数加身,又天资卓绝,我家大真人很看好他,多有关照,指点颇多,从中作媒,把紫烟那一枚还了回去,紫霂大真人收下其中的东西,而这玉匣,就请我道代为保管。”

听到此处,李曦明悚然一惊,一时失语。

当年玉匣的事情李家可是有参与的!对方口中的某位真人十有八九就是如今避匿海外、明哲保身的屠龙蹇!

‘竟然是钧蹇前辈!’

‘钧蹇前辈居然与九邱道统有深交!不仅如此,甚至还是经过这位元道大真人指点,这才早早的避开江南,前去北海!

一切线索串联在一起,让他沉默凝色,心中震动: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否代表着,他早早就是九邱道统布下的棋子!当年诸位真人一同封锁太虚,他为何能逃出来?恐怕就是这位大真人出手相助!也只有以他的神通道行有能力从诸位真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把前辈给保下来!’

‘而这位大真人的动机是否就是为了这枚玉匣?’

他欲言又止,第一反应立刻是怀疑九邱道统对自己的好感是不是由这位屠龙前辈来的!可低眉去看苓渡,却见他恍然无觉,并没有因为提到屠龙蹇而对他有什么眼神暗示。

这老人很自然地往下谈:

“此物说不上有多贵重,本也是寻常之物,只是经历了诸位真君的成道,此匣又有师传而徒受的意义,便接引了那一二分尊位气息,从此超凡而脱俗,容纳那些奇珍异宝自然是毫无问题。”

他显得有些感慨,摇头道:

“紫府已经成就神通,能被允许在这世间流传的绝大部分东西都逃脱不出神通之眼,到了紫府难以看出材料、难以猜出跟脚的地步,十有八九与真君有关,其中九成九都是这一类真君使用过的物品…”

他有些感慨:

“这些物品未曾入大人眼,不会有什么具体的神妙,在小修手里是没有什么用处的,顶多坚固些,哪怕到大真人这等道行惊天的人物手里,也不过收一味谪炁。”

燕渡水听了这么一阵隐秘,心思已经缓和许多,忍不住问道:

“倘若入了眼,有神妙呢。”

苓渡转去看他,笑道:

“跑是跑不过的,到时命也没了,那还不跪下来磕头?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在,还想拿起来不成!”

第一千零六十章 九邱之道

李曦明听了这一阵,心中已然有疑:

‘既然…重明六子的六枚玉匣都在洞天之中,外头又何来的此物?更何况时间远远对不上…湖中洲破碎之时,青松观洞天才到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流落在外…’

他便抬头去看苓渡,琢磨着问道:

“不知这诸多玉盒,都是什么下落,放了何物…再者,我记得当年重明殿蒲团之下诸多宝物,岂不是皆有神妙?又是如何处置的?”

“青池的丢失了,紫烟在此,其余皆在各家道统手中--至于其中的东西…其实有价值的都是空的,有东西的也不过是些纪念祖师的小物什。”

“真正有价值的,是大殿之中一样宝物,叫做【不语钟】。”

苓渡抬了抬眉,面露向往之色:

“听闻此物可大可小,大时如山,为法宝之尊,小时如杯如铃铛,看上去只是个灵器法器,即使是位筑基修士来也用得!碰上了法宝自晦,变作凡物的时候,即使真君也容易看走眼…”

“其中撰写了种种玄妙道法,可以沟通天地,交互物变…最后落在那位金一道统的大人手里,大人费尽心思取此物,就是为了秋水真人的突破!”

见李曦明若有所思,苓渡似乎不意外,只笑道:

“至于你的心思,当年的诸紫府都想过了,就是考虑着这些大人用过的东西兴许有大神妙,才会有那样多的紫府一同瓜分…否则一些筑基级别、甚至是凡物的东西…哪里会叫那样多的紫府出手。”

“只是…后来让他们大失所望,真君在世的,当年的东西自然是由他们道统取回去,一些流落出来的小玩意也没什么大用,只有一二件被人炼成了灵胚。”

他倒了倒茶,叹道:

“真君不会留什么神妙在世的,大多喜欢收敛气息,晦暗果位,东西拿在小修手里,岂不是明晃晃地冒他们的名?被众真君关注利用不说,也同样是时时刻刻的展示自家果位的状态--这不是好事。”

李曦明暗暗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这些结成金丹,修成正果的人物从来不露半点痕迹,诸多踪迹也会被抹去…思来想去,突然动念道:

“青松观…只开过这么一次么?我依稀记得郭神通、长霄之流,当年也是从洞天之中出来的…”

长霄是李氏由来已久的心病,李曦明眼看眼前的老人所知颇多,又客气好说话,借势一石二鸟地问起来,见着苓渡抿了一口茶,笑道:

“郭神通、颜见霄…甚至剑门的李袂,是从同一处兜玄道统的洞天出来的…当年…我在东海的坊市修行,听说过一二句,这洞天叫作【滁仪洞天】,其中获利最大的其实不是长霄。”

他神色凝重,道:

“最早进入其中的,是苗家和司徒镗,还有个厉害的角色,叫作瞿滩,是如今静怡山玄怡真人的师祖,他们三人最早去过其中!”

“【滁仪洞天】中有一道【兜玄山】,山有三重,不知有多少宝物夹杂,土德居多,最高处的【一重山】中甚至有灵宝…”

李曦明听了许久,突然想起当年的【听风白石山】来,心中恍然:

‘原来我早早就听过此洞天…当年朱宫提起【听风白石山】,就说过是兜玄一重山下的宝物,凌袂前辈从中所得…正是土德不错…那玄怡真人手中的【净隅功德瓶】,会不会也是其中得来…’

可苓渡并未多停,而是幽幽地道:

“而这山间有一泉,上接清炁,入内修行,可以问神通!即使不得安心修行,饮一饮其中之水,也是极好的。”

这话叫燕渡水眼前一亮,李曦明则抬了抬眉,有了惊疑之色,苓渡沉沉点头:

“我问过大真人,正是【武関遗产】,当年的几位都饮过其中之水,尤其是瞿滩,他实力虽强,资质却不佳,是其中紫府希望最小的,凭借此泉得道鱼跃龙门…”

老人话锋一转:

“【滁仪洞天】开了不止一次,青松观也是一样,天下之才俊极多,当年也暗暗进去过一批,是张错天、郭厄之属...”

李曦明听到此处,心中已是骤然明晰:

‘果然是张错天!那坊市之主陈涛平的假身份!这东西必然是洞天之中出来的…那…里头的东西又在何处呢?’

他沉思不语,可燕渡水久居海外,对青松观毫不了解,满腹心思都在【滁仪洞天】上,有些希冀道:

“那洞天可还有…进入机会?我自家晚辈…只求一饮泉!”

苓渡有些感慨地扫了他一眼,答道:

“很难等到…更何况,不是人人都能赶到那一处…即使能赶到,要有有本事的晚辈才是。”

他说得客气,燕渡水却明白自己剩下这点寿元恐怕是等不到了,更没有为后辈夺得这等机缘的本事,默然叹了口气,行了一礼,默默出去了。

李曦明久久看着,见着山间只剩下两人,很快也有了告辞之心,只是临行前突然想起一事:

‘元道真人与孔雀关系匪浅,当年也是为了收那一道业火才帮我…如今…手中的【光赤魃火】从释修手里得来,岂不是正巧问一问。

于是笑谈一阵,从袖中取出那宝珠来,一时金光灼灼,琉璃色彩迷幻,苓渡挑眉看了,李曦明笑道:

“此物九邱可感兴趣?”

苓渡双手接过,盯着细看,过了十几息,似乎有些琢磨不定地道:

“【光赤魃火】…又是被哪个家伙糟蹋的…没孔雀的本事位格,却有孔雀的心,真是不堪。”

苓渡果真是大道统出身,辨别得虽然比李曦明慢,却也极厉害了,李曦明笑道:

“这是我从北方一释修手中换来,正巧在仙道手里碰碰运气。”

苓渡久久抚须不语,显得很是为难:

“此物并非不珍贵,可化解所需的灵资…实在是一大笔费用,更遑论要耗费那样多的精力JJ

正在此时,一股热风从山间吹拂而来,一位身材极高的青年已经在桌案旁显化出身形,玄袍端庄,腰上系着绸带,眉眼含笑。

‘元道真人!’

李曦明立刻离席,略带些惶恐地行礼,恭声道:

“晚辈拜见大真人!”

李曦明当年来此地时初出茅庐,明白对方的神通高强却根本不知道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如今见证过南北这么多英杰与大神通者,终于明白眼前人神通圆满的含金量。

‘这可是神通圆满!’

‘这位元道真人堪为我此生所见的神通最高的修士!恐怕那位治玄榭之主也要弱他三分! ’

外加他如今修成了『天下明』,对万事万物的感受更加深切,眼前人站在跟前,却牵动着这整座山脉的气机,那红蒙蒙的火德如同袍子一般披在这位青年人身上,让李曦明心中暗骇:

‘他是性命皆全…求道有望…’

他比当年更加恭敬,可元道真人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微微一笑,让他坐下,赞道:

“你神通进展倒是快!”

李曦明连道谬赞,元道真人却不多说,将那枚宝珠取过,用三根洁白如玉的手指将其捏住,淡淡地道:

“是慈悲道慕容家…也难怪你们为难。”

他那双眼睛颇有些俊美,婉转地来看李曦明,好像意有所指,笑道:

“又是灯火,在离、真、牡之外,真是不好处置。”

李曦明哪里听不明白,一时汗颜,不知如何答他心中赫然明白,自家藏了多年的这个小秘密,眼前这位大真人恐怕早知道了。

‘《闰阳法》本就是从屠龙前辈手中得来,既然屠龙前辈与九邱交往密切,这法门恐怕也是早早被大真人得知,倒也不算意外…恐怕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只是此法贵重,他不明所以,绝不可能先开口,仍装傻充愣点头,赶忙道:

“此次前来,便是请九邱道统出手,替我化解其中释修手段,这灵资我自个儿垫付等价之物…等到这一道灴火炼化出来…盼望着能在仙道手中换一味离火…”

他目光颇有希冀:

“我小门小户,收集到用于化解的灵资都要好些年岁,更别说一点点抽丝剥茧,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九邱仙门大户…精通此道…”

元道听了一阵,端了杯,轻声道:

“好…只是这离火的品相,并不能向你保证有多好。”

李曦明微微一愣,察觉出对方其实并不急着要取这火焰,只是卖自己一个人情,连连应下了,元道便翻手将宝珠收起,静静地道:

“你且在湖上等着,此非一日之功,等到事情成了,苓渡真人会同你联系。”

李曦明暗暗松了口气,算算时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位元道真人又没有多说的意思,便把李阙宛叫上来,好好地嘱咐了,识相告辞。

李阙宛并不意外,前来九邱之时就估计着是自家真人给自己找的避难所,向元道两人拜谢了,乖乖退下去。

山间一时只余下元道与苓渡两位真人,而这位神通圆满的九邱主人神色多了几分赞许,道:

“这女娃的道行难得,我看她还有巫法在身,当年的秋水也不过如此了…不错。”

他这话语竟然指的是刚刚上来的李阙宛,苓渡则显出几分惊异,似乎极少听到元道真人有这样高的评价,便答道:

“我看是可惜…前头已有个秋水…”

元道真人微微一笑,摇头道:

“你要说…好在前头有个秋水,她年纪不大,到了如今才去求神通,否则以金一道统的大人对全丹势在必得的心思,她是一定要折的--当年西海的妙契大真人…既不是成道的料,也无成道的心,却仅仅因为迈过参紫,便丢了性命…”

“我看李氏除了个明阳所降的李周巍,只有她的天赋可称道,玄谙前辈肯让她修全丹,是算准了已经来不及干扰秋水,甚至还能借秋水的光,靠拢金一上青一系。”

苓渡渐有思索之色,明白过来,道:

“所以她还是个女娃。”

元道真人笑而不语,抿了一口茶方道:

“屠龙的事情,他恐怕已经知晓了,他知好歹,并不出言来问,可心中恐怕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苓渡低眉:

“大真人这样帮他…怎么能猜不出来。”

元道真人起身负手,答道:

“师尊把九邱交到我手里,我时而担心做得不够,时而担心做得太多,既是狐属布局、元府遗留,本是很亲近的关系,如果不是天下局势所迫,应该要把他家的子弟亲热地迎进来几位,替他家梳理道统…”

他深邃的眸子望着远方:

“如今又有屠龙情面,自然要帮一帮,本不该给他暗示,可明阳血裔多疑,如果没个缘由,到头来你帮他,他也是不肯受的,只是千万提不得屠龙的名字,我等顺便把他的人情偿还了,不要让他陷入明阳局势太深…”

苓渡显得又是忧虑,又是感叹,紧急跟着从桌案旁边站起来,立到他身旁去,低声道:

“可…可等到明阳事毕,洞华天落,玄谙前辈的事情就不好处置了…这李阙宛…大真人可要伸一伸衣袖…把她给保下来?”

元道轻轻敲击着桌案:

“我如若成就,玄谙大人再与金一道统的大人商量好了,保她应是没有问题的。”

苓渡沉沉吐了口气,答道:

“我看…无论如何,钧蹇都很难做到袖手旁观,更何况…山上还有一个。”

苓渡口中的无论如何,其实指的就是元道失败后的局势,只是匆匆说出口不吉利,大神通者常也忌讳这种话语,故而说的委婉,元道却听得很明白。

这位向来从容的大神通者看上去竟然有些忧虑了,淡淡地道:

“这世上没有哪个是无罪之人,人人生来就是有所辜负的,屠龙是仗义的性子,想要我不负人人,绝不是好事,他修为低微的时候还好说,如今也是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还抱着一颗澄澈心,我怕他毁了自己的大道。”

苓渡默然许久,答道:

“是毁还是成全,倒也说不清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重山邪祀

岛上的轻风吹拂,日光极为酷烈,晒得礁石发白,白衣男子在海边的云中站了一阵,悄然无声,显得很平静。

安思危年纪大了,父亲安鹧言死后,他是安氏辈分最大的老人,大欲道南下,安玄心与众多安家嫡系、拥趸全军覆没,对李氏来说算不上伤筋动骨,可对安思危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这一次对他的打击极为沉重,安玄统从湖上传来的书信写了长长一卷,安思危读得泪流满面,掩信扼腕叹息,连续三次才将信读完,竟不知如何回信。

‘竟遭此横祸!’

他心中无限惶恐,清楚地明白安氏看上去地位仍旧稳固,可安玄统膝下无子,下一个百年,安氏必然无人可用,南北之争又越发激烈,如若运气不佳,安玄统折没,安氏就是下一个田氏!

修士容貌与寿元相干,更与心气相通,心气一竭,这位忠心耿耿的安客卿一下老了几十岁,看着是个老人了,呆呆地立在海边,心中竟然希冀起来:

‘我虽老而无用,却不吝性命,能否求一求老大人,将我送去江边…苟得玄统一命…’

这念头他私下与孩子商量过,安玄统极力反对,誓报兄弟血仇,与他当年如出一辙,可安思危是过来人,心中明白这仇报不了,百世千世也报不了。

这让他一阵恍惚,竟然想起父亲来:

‘弟弟死时,父亲可有我这样打算过--应当没有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景明,一如他死前所呼,我们是他遵从遗嘱而多生的那些个子嗣而已。’

族中、家中种种事务压在他心头,令他痴痴地立着,不知所措。

他在海边等了一阵,突然见着海浪翻滚,仿佛有什么漆黑之物在海底浮动,立刻打散了念头,警觉起来,将一枚符箓捏在手里。

‘哪一处的妖物…倒敢来我鹿莱岛。’

鹿莱岛有紫府镇守,倒是不必担忧有什么袭击,李家与龙属又关系亲近,安思危只怀疑是什么妖物莽撞而来,却见水花涟涟,从中跳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却是一位身着青色刻丝短袄,外披锦衣披风的男子,脖颈上隐隐约约有细密的碧色鳞片,一身修为极为浑厚,弥漫着一股窒息的

威压。

而他的身后水波粼粼,从海底的妖物驮出来一座碧色的殿轿,点金缀玉,有七层阁楼,六间大庭,饰以珠翠流苏,如同浮上来的一高台,只见安思危一骇,顿时跪到地上去了。

海中能有这般威势的…除了龙属,还能是哪一家!他长年在东海,自然知道龙属有多霸道!

可男子面上的表情很客气,踏了一步,隔着大阵行礼恭道:

“可是李氏族人,请禀主人家,绪水妖王来访。”

安思危悚然,连忙遣了人上来,细细吩咐了,入阵去禀刘长迭,自个颇为谦卑的恭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

“可是…可是应大人当面?”

这锦衣的青年低了低眉,显现出几分感激之色,点头道:

“正是小妖…可是大江边的故人。”

安思危心中便安定几分,忙道:

“大人可记得浮云洞?魏王征北,小人正在麾下…”

‘已经是魏王了…’

魏王二字不须安思危解释,但凡沾了个魏,应河白心中已然是一清二楚,只觉得心中沸热,不知所措:

‘救族之恩,不知如何报答!

当年海内局势大变,应河白不敢停留,急急撤回,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海上消息未来便擅离职守,终究是失职,惹怒了自家头顶上司,始终不好过。

自从海内回来,一族局势同时急转而下,绪水妖王前去礁海龙王的神通宴,自家姑姑莽撞,席间惹了白涛妖王不快,虽然被绪水妖王保下,至此也失宠,自己受派的任务越来越危险,一族骤然而落已有灭族之危。

好在这位魏王在备海龙王前提了一嘴,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亲自发了话,连那位白涛妖王都前来致歉,大大叫绪水长了脸…

‘一言之间,救我一族性命荣华!’

兴许早年间应河白只是为了鼎矫而对他恭敬,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服了:

‘这位魏王的意思,恐怕是连备海龙王都要尊重一二的,更遑论绪水妖王,今日将我提拔至此,为王先驱,既是要做给李氏看…也是绪水妖王向备海表忠心…”

他收眉敛色,静静等着,不过呼吸之间,有一男子踏空而出,一身银光神通灿灿,弯腰行礼,忙不迭地道:

“外修远变,见过大王!”

刘长迭只听说是龙属前来,心中其实大明白了,李曦明时间紧迫,连见他一面都没有时间,急匆匆带了李阙宛走,想必是急着去打通龙属那边的关系,好及时赶回海内…叫他心中略有些感慨:

‘到底是魏李的位子为难,他都不敢在哪一处多待…’

这才见阁中降下一位墨黑色甲衣的男子,面上带着盔胄,看不清面容,身后则背着一把长弓,迈步入内声音沉重有力:

“在下卢旭,奉命来岛,多有惊扰。”

“不敢…”

刘长迭只将他往里边引,两人并未进入洞府,而是在岛上的庭院之中坐了,这妖王神色平静,淡淡地道:

“久闻大名。”

这四个字落入耳中,刘长迭意识到对方并非只为了复勋来这一趟,心中警惕起来,口中则道:

“不曾想些许微名,竟误尊耳!”

绪水妖王径直举了茶水,答道:

“我是个粗俗货色,不习惯你们人属的那一套,也不同你多周旋,有多少东西,我便谈多少,有位大真人,叫作长霄,本想杀你,是我家玄池雷女救下--若非如此,你早无性命。”

刘长迭心中的疑惑骤然得到印证,连忙离席拜谢,作感激莫名之状,拜道:

“远变早有感应…真是谢过这位大人…”

卢旭不给他多少好脸色,面色平淡,继续道:

“固然是天数周旋,群夷在【玄女】大人眼中,不好看着你这司天所眷陨落,可也是这位玄池雷女与你有几分缘法…”

刘长迭一时听傻了,疑道:

“这玄女…”

卢旭却仿佛被他的话语咬了一口,原本平静的面色大变,低声提醒道:

“【玄女】岂是你称呼这样来的…天下的【玄女】只有那位【玄牝之女】,你们修士口中的【妙道化生真君】、【九天玄牝娘娘】…”

刘长迭这才领悟过来对方口中的玄女是牝水娘娘,修士的确以娘娘称呼更多,一时间惊出冷汗,又被对方一句『司天』所眷揭发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慌乱不能自持,连忙赏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连连赔罪,用疑问来掩饰:

“不知这…雷女...”

‘『司天』所眷…牝水娘娘…难道是『司天』那位与这位牝水娘娘有过交情?可这位娘娘不是早已经不显世了…’

他思绪万千,口中连连赔罪,绪水妖王的面色才缓和几分,继续道:

“大人人身之时,俗名叫作李清虹。”

刘长迭终于恍然大悟,曾经的种种疑惑似乎都得到了解答,心中一阵酸楚,竟然不知如何应答,卢旭则静静地看着他:

“你守着此地,也休要东奔西跑了,哪一日跑到海内或是诸海去,被谁取了性命,我等可管不着…”

他神色幽幽,似乎在辨别对方有没有被自己的话所劝住,刘长迭则连连叹息,差点要落下泪来:

‘竟然是李氏的人情…既然如此,我守在此地,本也是做回李氏的客卿了…世间的缘法,竟然奇妙至此!’

绪水妖王便吩咐道:

“将那妖物叫上来罢!”

刘长迭连忙告罪,等了一阵,便见白衣红瞳的青年急匆匆入了殿,纳头便拜,忙道:

“见过大人!”

他这一拜,三人的视野之外已经是淡黄色流淌,复勋脑后数眼再度睁开,发白的眸子呆呆地盯着天空。

这绪水妖王却毫无察觉,有些新奇地看了看他,暗赞起来:

‘竟然是一只瑞兽,好难得!等着明阳之事毕,指不准龙王用得上他…’

‘只是此时应当将它藏好了…省得叫诸王看见,否则到时争来抢去,反倒坏了大事。’

于是拿捏了姿态,问道:

“既然是魏王嘱托,自然大可一用,不知愿往何处驻守?”

复勋脑袋后的那双眼睛转了转,唇齿嗡动,似乎在互相商讨,又低声道:

‘东方未晞…与钟离白鹿…见不得我们…’

‘群夷好…世脐也好…在这处…作收牝之姿,祂们不好瞧。’

复勋已然泣下,答道:

“我无依无靠,只这一兄弟,盼望与远变真人近几分…”

卢旭早料到他的心思,只是怕他四处走动引来其他龙王的关注,笑道:

“这群礁与世脐之间,有一处儋平礁,差你镇守可以,可无故不能随意离了职守,若是耽搁了大人的事情,可饶不了你!”

复勋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绪水妖王便将他带起,转头看向应河白,吩咐道:

“我今后便差你在此地巡海,把一众族人都接过来,如有魏王嘱托,直往宫中去寻矫海龙王!”

他的领海不在此地,当下是把他交给与魏王亲近的矫海龙王东方鼎矫,绪水妖王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应河白连连点头拜谢,心中欣喜若狂,几乎要流出泪来,一路将这巨大的殿轿送出,这才驾风回来,特地来找安思危。

这妖物脖颈上的鳞片一张一合,面上全都是晶莹如水晶般的泪,砸在衣甲上铿锵作响,在这空无一人的海滩拜了,泣道:

“还请禀魏王,大恩难谢,哪怕有一日要食我心肺,用我性命,河白亦慨然领诺!”

南疆。

天空之中阴云密布,青紫色的大纛在空中飘扬,乱风滚滚,隐约能看到山脚下成批成批如蚁般的蛮人,被一串串绳索牵着,如同牛羊。

山顶上的金眸男子披风滚滚,负手而立,眉心处的紫色纹路微微明亮,仿佛在呼吸,那双金色的眼睛溢满了思绪。

‘这就是神通。

他抬起手来,指尖怦然亮出一片青莹莹的火焰,扰动太虚不断起伏,真炁之火隐约变幻之间,竟然有几分无丈水火的味道。

这股火焰从上至下一直贯穿到他气海之中,将他气海中的一切探得清清楚楚,如同一捧甘露,降在仙基之上,不断滋养『谒天门』,使之与太虚隐约沟通,为将来的紫府做准备。

李绛夏心中淡淡地琢磨着:

‘绛梁说金莲座上,我看不如…顶了天也不过是个萨埵,这持玄威力与权位相关,看来不知是开国爵位给他的加持,还是百官之首的增益…比我高一分。’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李绛夏真正看重的是自己神通的提升,权位变动由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神通来的自在:

‘我修明阳,比他修离火要顺遂的多,有这持玄加持,我看…十年就能问一问神通了…”

他正思量着,安玄统已经急急忙忙从山间上来,他如今也是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兄弟丧命的阴影还未从他眉宇间散去,却仿佛从李绛夏骤然拔升神通的奇迹之中看到了复仇的希望,显得雄心勃勃,拜道:

“方国诸修皆缚起,人马尽数被我等收拢…敢问大人…如何处置…”

李绛夏浮现出几分思量之色。

此地平定,将来一定是要作为修士封地的,临行前李绛梁谈过,以杨浞的习惯,此地十有八九会是自己的封地,李绛夏微微眯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重山邪祀,缚来于魏。

他踱了一步,喃喃道:

“这是第七国了,如今国中修士不多,把这些巫师都缚往都城,让君上处置…至于人马…”

这金眸青年神色幽然了,答道:

“我来时…君上曾有吩咐,天武之光,不照夷裔之民,彼百济、交趾、骠人者,婢种之贱类,喜衅而忘恩,当夷其族,更为华裔。”

杨浞成帝前后,并无杀戮,向来是仁慈待民,可他的子民显然是有边界的,这话透着森森的寒意,李绛夏低下眉,望向山脚下如蚂蚁般的人马:

“真旨在前,不得违改,传我命令,凡蛮夷之属,皆黥其面,驱为奴从,为帝营造巨宫,女子则携回国中为婢。”

李氏一向爱民,对治下的山越也宽松对待,安玄统对这等命令明显有些不适,可仙命在前,只能忐忑不安地下去了,李绛夏似乎没有半分影响,静静地站了一阵,这才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人从山间来,拜倒在地,急声道:

“急报将军…大将军已至荒野,将攻三江! ”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过岭

栀景山。

山间天光浮动,白花滚滚,李曦明正端坐在山顶之上,一身气息平稳,手中拿着一卷密信,沉吟不语。

‘复勋…倒是在海中立起洞来了,’

李曦明将手中的信收起,低眉思量,暗暗琢磨起来:

“当年应河白与绪水妖王都来了…只是看他们的模样,也不好说到底明不明白其中奥妙…好在阙宛已经离去,否则按刘前辈信中所言,复勋还有可能回来拜访,镇涛府是不适合闭关的。”

当日从九邱回来,李曦明自然是第一时间去了崇州,那崔长傅如今毕恭毕敬,一直陪在跟前,他只是表明了意愿,这位真人立刻深入海中去找虺药,显然,整个崔氏的态度已经天翻地覆。

李曦明不是没有来过此地,当年也是堂堂紫府之尊,能叫崔氏诚惶诚恐的自然只有李周巍来的那一趟了:

‘明煌来了一趟,当夜崔长傅成神通,崔氏是明显吓坏了,崔长傅年纪其实比我还大,也是堂堂紫府之尊,竟自称晚辈。’

虺药这小妖因为李家的关系被一路提拔,也是倾其所能,不敢怠慢,此行颇为顺利,如果要说什么遗憾…只能是崔决吟早已闭关,没能见上那一面。

而龙属的举动并不慢,李曦明两年前从崇州回到湖上时,已经收到刘长迭的回信,兼带着提了镇涛府当年受龙的事情庇护,万分感谢。

这一封信把李曦明吓得不轻,这才明白当年长霄有此诡计,是自家姑姑出手,可绪水妖王的话刘长迭没有全信,李曦明亦然,心中冷笑:

‘当年姑姑分明说不会出手,连我逃到了列海她都不能与我相见,此言必然不实,兴许是明煌的面子,兴许是刘长迭背后有人落子,必不可能是什么情面。’

如今海上的情报不断回来,听闻复勋已经在那处岛屿上立下小妖洞,派出属下去打听消息,听闻身上的伤还是没好,寻找什么少阳修士为他疗伤。

刘长迭是真有情义的,如今还来回写信替复勋问这件事,李曦明自然装傻充愣,不是无情,是真没有胆子管他…只委婉地提醒刘长迭,动起笔来:

‘妖王今归龙属统帅,不得轻动,还需少些碰面,倘若非见不可,请前辈往他岛上去…省得落人口实。’

刘长迭孤身一人成就紫府,也是聪明人,点到为止,他自然会给自己的话找补。

于是放了手中的信,一边的郭南杌便笑着看过来,李曦明挥袖一甩,桌案上便多了一白玉瓶向着郭南杌点头,笑道:

“你这少阳一道的丹药,竟然不大好炼制了,想来是少阳生阴,炉又有牝相,阴牝显合,多诞湿寒……所幸难度不高,一炉出了七枚。”

郭南杌听了前半句,心中一凉,可等到李曦明说完,已是面泛笑意,赞道:

“前辈道行惊人,丹术高超,我等晚辈敬叹不已!”

李曦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道行也被人吹捧起来了,有些囫囵吞枣般把心头的好笑压下去,见郭南杌要付丹资,只摆手谢绝。

这两年他成了好几炉丹,最重要的还是司马家那炉【空袖玄道散】,他暗暗又掩下来两枚,小心地藏好了,准备给李周巍用。

他从海外回来,其实因为燕渡水的事情损了几分修为,可他明白曾经『谒天门』的修行速度是讨了箓丹和好几种灵丹的巧,自己接下来的修行可谓是遥遥无期,从自己的丹药储备中取出几种敷衍了便算过去,不舍得动用【空袖玄道散】。

郭南杌的确囊中羞涩,有些感激地应下来,李曦明则举了杯看着丹药,突然想起来眼前的郭南杌就是少阳修士,立刻警惕起来:

‘…真是处处都能牵连上…郭南杌眼下可有用得很,不能叫他被复勋扯进去了!

于是笑着看向他,问道:

“南杌这几年可有往东海去?”

郭南杌把那青色的袖子拢起来,似乎在暗暗思量他话语的意思,踌躇道:

“倒也不多,是我家晚辈去得多…也出了不少事情,我顾忌东海深远,一直没有机会去细查…前几日问了况雨真人,遂有前去看一看的心思。”

他口上说着这话,一双眸子却很仔细的观察着李曦明的反应,李曦明立刻误会了,心疑是复勋背后人物的勾引,试探道:

“东海…我都不常去了,鹿莱岛一带被我仇家盯着,也有危险,天下动荡,不宜随意行动。”

郭南杌听了这一番话,反而得到了好些暗示,静静地转着杯悚然而惊:

‘是了,李家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杀我家人呢?几个真人一直是不信的,可见测算不实,看来是有仇家算计,而昭景前辈也知道…只是不好扯到台面上来,暗暗提醒我,鹿莱岛去不得。

‘如若把这事情说白了,反而插手到李家和他们仇家之间的斗争去了…我只装傻充愣就好。’

于是郑重其事地点头,甚至为自己的疑心生出几分愧疚来,答道:

“晚辈明白了!”

这一番鸡同鸭讲,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李曦明没想到他一点就通,顿生欣喜,忖道:

‘好通透,好听话…只可惜不是我家晚辈…可惜可惜…’

郭南杌心思聪颖,又识大体,李曦明一直对他很满意,升起几分惜才的心思,听郭南杌问道:

“昭景前辈,荒野如今…是怎么个动静? ”

李曦明心中苦笑,摇头叹道:

“难说…听闻刘都护都已经到了荒野,这样大的动静,北方不可能不知晓,两岸的冲突一触即发,真是没有几年能安生的! ”

也就李周巍的伤杨锐仪亲自见过,这位大将军对李氏还有几分怀柔的心,并没有命令前来,可李曦明估摸着自己是撇不去的,而【重火两明仪】还挂在内阵之中辅助李绛迁,着实是麻烦事。

只是这些话不能对外说,李曦明随口谈了谈荒野的人手,山间便匆匆上来一人,低声禀报了:

“青忽真人已经从蜀地回来,入帐中与大人密议…眼下请真人过去。”

李曦明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郭南杌立刻识相告辞,踏入太虚离去,李曦明则暗暗懊恼:

‘终于回来了,时间也不多了,耽搁不得…早向司马元礼问过那枚【明真合神丹】,他却敷衍了事,这丹药用一枚少一枚,不割些肉,他是不会给的!’

他的忧虑不仅于此,更有些不安:

‘明煌闭关,可想试探他的人仍不在少数,那位广蝉摩诃在河对岸,一定是冲着我家来的,一定要有所准备…如今两边准备越来越充分,顶多一二年,必然起冲突。’

两年前他入日月同辉天地,李周巍还能与他细谈,区区两年时间绝对不足以让他出关,甚至真正冲击神通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此刻也不可能出关相助。

‘我虽成命神通,更要小心才是,须帮周巍撑过这一段…我等才有喘息时间。’

他早早考虑到这一点,微微垂眉,一抖袖子,其中便露出一道金卷来,显然读了许久了,其中符文奥秘,显现出几道彩色的大字:

‘【分神异体妙卷】。

……

荒野。

暗沉的幻彩笼罩在山巅,如同密不透风的阴影,将所有痕迹掩盖在重重的黑光之下,大殿之中乌色翻涌,如同一片暗海。

高处的主位上坐着一男子,虽然相貌平平,身上的盔胄却浮动着片片玄妙之光,他在位上静静坐了一阵,便有男子从殿前上来。

在这些年不计代价的【空袖玄道散】的滋养下,这位青忽真人司马元礼的神通光彩纷纷,显然已经臻极,甚至升阳隐约有气息波动,应当是一两年间有抬举仙基失败。

哪个神通不经历几次失败?司马元礼毫无遗憾,只庆幸时机不错,甚至还让他有时间去了趟蜀地,如今在殿前一站,杨锐仪立刻抬眉来问他:

“姓庆的如何答复?”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司马元礼忙道:

“庆将军答应从蜀地出,攻伐陇地…可固不肯将通漠附近的兵马撤走,甚至…也对属下所提的同心策力很是不屑。”

宋国的地利不错,几座山脉几乎把蜀宋之间的联系隔断,只余下蕈林原、通漠郡几条通道,庆济方明显是有所觊觎,杨锐仪的面色有些阴沉,忍着没有开口,只道:

“不肯撤就不肯撤罢…让豫阳王留在国中…可蕈林原和谷烟的人手如何处置?”

司马元礼明显有些尴尬了,连忙道:

“庆将军…庆将军说,上次与魏王交手,意犹未尽。”

这话可就直白多了,杨锐仪一时间气笑了,问道:

“怎么?他想杀李曦明来激魏王?平日也就算了,如今这个时节,是连带着要恶心我宋廷!”

司马元礼暗暗去看他脸色,声音一低,称呼立刻就变了,道:

“我婉转了许久,庆济方只提了这么个条件--说是我大宋承武太烈,尽收修武之光,持玄有空缺,天辰福泽却不能落蜀地,希望我等退一退…多让一名给他们…”

杨锐仪将手中的朱笔一丢,拍在案上,决然道:

“此事绝无可能!”

他眸中隐隐有怒意了,厉声道:

“当初早就定好的事情,有多少本事收多少光,如今持玄之位,六宋而一蜀,本是我朝自家本事挣来的,怎么可能让给他们! ”

“他庆济方既然有本事,那就自行增广天辉,使修武星更加明亮,自然有多的位置给他,是两国都受益的事情,倒有让我割让的道理了!”

司马元礼连忙低头,有些尴尬的措辞,把对方的话以更柔和的方式讲出来:

“庆济方说…李氏与金羽相亲,本应随着金羽并拢到蜀国,却被我大宋提前抢了去,那魏王也应该是蜀地的…这样的话,修武之光倾斜,应该是四宋而三蜀…”

杨锐仪一时间气笑了,道:

“荒唐! ”

他哗啦一声将那枚木简卷起来,敲在桌案上,道:

“他庆济方什么东西?人憎狗厌,金羽会帮他?巴不得李氏归我们!当年他要是过了西屏山,你看李周巍会不会同他搏命!还敢提册封!”

司马元礼只能默默低头,杨锐仪也收了面上的怒色,负手而立,低声道:

“这事情不必理会,我看蜀帝不会由着他胡来,只是难免有一二人马来为难,想着多往东挪几分疆土…”

司马元礼暗暗看了,抬眉道:

“如此一来,要把谁留在湖上?可要把魏王请出来?”

杨锐仪扫了他一眼,终究摇头,淡淡地道:

“用不着他,你只管自家事,我把汀兰真人留下,守住蕈林原,使两方守望相助。”

司马元礼顿时面色一变,他负责的攻伐山稽,没了汀兰简直是断了一臂,咬牙答道:

“可山稽…”

杨锐仪却不去答他,显现出几分细细琢磨的色彩,问道:

“我依稀记得你家那个晚辈…司马勋会--如今也筑基巅峰了罢!”

司马元礼面色顿时一变,颇有些惊疑不定地低眉,低声道:

“是…这孩子还有些能耐,得过宋帝召见…家中就他最争气…被封了个偏将军。”

杨锐仪听到宋帝召见这四个字,原本的思绪顿时被打乱了,若有所思地皱眉,暗忖起来:

‘如此一来,我却不好插手。

他久久闭目,突然开口道:

“过岭峰的献珧真人与你司马家世代相熟,你替我去一趟过岭峰,请他来荒野一叙。”

司马元礼一迟疑,道:

“他寿元无多…”

杨锐仪眯了眯眼,道:

“要的就是寿元无多。”

司马元礼匆忙下去了,杨锐仪这才把手里的木简放下,静静地在大殿之中踱了两步:

‘龙属与慈悲道在合天的斗争终有结束之时,慈悲道是不会愿意在海里损失太多的,这一战必须打,即使我不动手,北方也会动手的…’

他显得有些烦闷:

‘听闻象雄国大兴山炉求丹…根本没有功夫搭理蜀国,否则绝不会让姓庆的这样嚣张…每个大人都在做自己的打算…这天下大势,岂容得谁腾挪!’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保庭

李曦明入了殿,便见乌光横流,上首的男子正放了笔,快步下来,挑眉笑道:

“曦明兄来了!”

他这一声叫的很亲切,李曦明这才想起来自己与他算是亲戚,眼下显然不是以大将军的身份来相处,而是连襟了。

这位大将军相貌本不出众,如此带着笑来迎接,反倒像是个常人家的舅哥,见到了交好的亲家,显得和蔼可亲。

对方亲近,李曦明却不好太贴上去,于是拱了手,笑道:

“大将军客气了…”

杨锐仪笑着请他在一边坐下,亮出皎洁的玉壶,斟茶道:

“我来了有些日子了,实在忙碌,你也闭关炼丹,不曾见着,这次请你来叙,是商议北边的事情。”

“将军请讲!”

李曦明应答一声,杨锐仪则显得有些琢磨不定,审慎地开口问道:

“此次北伐,本是打着复仇的旗号,可南北折腾了这么多年,留下来的真人们都已经是谈释色变,兴致不高。”

“魏王骁勇善战,本只有他能当大任,振奋诸将之心,可如今他闭关未出,诸修更有疑虑,颇为戚戚,迟疑不决,我才特地把刘都护请过来。”

李曦明是不可能让他打扰李周巍的,闻言双目微红,开始扯起上次大战给李氏留下了多重的伤创,杨锐仪细细听罢,表情平缓,道:

“我明白李氏的贡献,这一次是冲着保庭州才请你来的。”

李曦明神色微微一愣,杨锐仪神色忧虑,答道:

“君上将北线交给我,我看得很清楚,戚览堰等人还未尽全力,大慕法界的广蝉也紧接着来了,大元光隐山十有八九还有大羊山的人。”

他轻声道:

“赵国国力强盛,我心中很明白,说句不客气的,如今的大宋连蜀地都比不上,就算是金羽听调不听宣,一个长怀也抵得上整个大宋。”

“这次北伐, 说难听些,为图保魏,分摊压力而已……”

他目光紧紧盯着李曦明,正色道:

“广蝉、戚览堰、公孙碑三人的心思, 可谓是路人皆知, 眼下只是内里不合, 摸不清我这里的底细, 很难谈拢, 一旦三人决定南下,恐怕曦明也知道他们会在哪里落脚。”

李曦明微微叹了口气,答道:

“庭州。 ”

“正是! ”

杨锐仪神色略沉,答道:

“必然有一场大战,我若作出主动出击模样,在这岸边囤积兵力,不说选个主战场,至少能牵制住主力…可若是朝廷中安然不动,仅仅派几个人来守江,最后大战爆发的地点一定在庭州一带”

“最早君上的决定,是立国之初安生养息,筛选持玄,从三个人选中选出一位镇守北方,是我一力上书,定下了这次北伐。 ”

他的神色看上去很郑重,李曦明则略微一滞, 叹道:

“多谢将军!竟不知将军思虑…维护我一族周全…”

杨锐仪摆手示意他不用搞这些虚礼,答道:

“我这次与你讲得明明白白,是要你透些底,谈一谈庭州的守备——并不是来赚你人情的!”

杨锐仪话已至此,李曦明信了五分,郑重其事地沉下色来,答道:

“昭景知无不言!”

杨锐仪遂起身,转头来看他,低眉道:

“事有万一,魏王能不能出手!”

李曦明面带复杂之色,叹道:

“说句诚心的,我看是不会的!”

他如果斩钉截铁说句不能,杨锐仪倒还不信他,可这个回答让他审视起李曦明来,踱了两步,目光凝重:

“还需多久!”

李曦明久久无言,有些艰难地判断了一阵,答道:

“兴许…六七年…”

按李周巍的修行速度,如今应当是仙基圆满,推举升阳,六七年的速度不高不低,甚至有些保守,而杨锐仪却皱眉:

“等不及了,最多五年,他一定要出关,否则我这里也是挡不下来的!”

李曦明悚然,杨锐仪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叹道:

“曦明兄也不好自处。”

于是微微沉色,问道:

“曦明背靠湖上的阵法,自忖能在广蝉手里撑多久。”

李曦明低声问道:

“不知这广蝉有多少本事?”

杨锐仪踱了两步,轻声道:

“可与遮卢作比,乃是释修中第一等的摩诃,算算日子,如今应当在五世,又很得法相看重,寻常迈过中期的修士是斗不过他的。”

李曦明心中顿时一凉——寻常紫府中期大约对应三到四世,迈过参紫突破巨大,才能稳稳压住六世摩诃,等到八世,那就堪比神通圆满了。

他毫不自大,只摇头道:

“我背靠大阵,寻常的紫府中期还可以挡一挡…如今手中灵宝用于庇护后辈修行,要面对广蝉,还差了很多。”

杨锐仪便负手道:

“曲祀一派的真人,可否一助?”

李曦明知晓他说的是况雨、郭南杌等人,连连摇头,终于见杨锐仪叹了口气,道:

“我派汀兰在蕈林原助你,本也够了,可庆济方还是暗暗觊觎…不如这样,我让司马元礼在湖上陪你…”

李曦明眼前一亮,却见杨锐仪沉色望来,道:

“如若一切照常,广蝉不会在湖上待超过两个时辰,我等突入大元光隐山,他是一定要回来的,只需要昭景在他手下撑两个时辰。”

李曦明神色渐定,听着杨锐仪低声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等到广蝉退走,昭景一定要同两位真人一同杀过江,拿下白江溪之地。”

李曦明听了他的话,面上浮现出几分忧虑之色,良久才道:

“若是广蝉已重伤我,到了生死关头,恕曦明不能冒死向前!”

杨锐仪静静地盯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吐出一句:

“事关贵族将来的喘息空间,也关乎你我接下来的合作,仅有这一次出其不意的机会,昭景自己掂量好了。”

李曦明只拱手行礼,示意自己明白,可内心深处仍有犹豫疑惑:

‘这位杨将军似乎事事向我李氏…可是连杨浞都对我家不冷不热,何来的这待遇呢?此次攻打北方,果真是一次出其不意的机会么…’

他心中沉沉,很快便退下去了,杨锐仪则久久地坐在殿间,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一片幽光从太虚中浮现而出,飘飘地落在桌案上。

此物竟然是一枚黑色的玉简,表面书了一行淡金色的、金气冲天的小字:

‘杨道友,我已至咸湖。’

杨锐仪静静地盯着玉简看了一阵,这才提笔写道:

‘稍安勿躁。’

……

李曦明从大殿之中退出来,果然见司马元礼还候在殿外,便行了一礼,叹道:

“往后还须青忽多多帮衬!”

于是将杨锐仪的安排告知了,司马元礼听了他的话,心中骤然一惊,有些不解:

‘竟然…把我也遣过去了!杨锐仪对李氏的偏私不言而明,要远甚那位宋帝…’

面上则是一笑,忙道:

“齐心协力而已,应该的!”

李曦明咬了咬牙,心中惦念着【明真合神丹】,低声道:

“可否向道友求一枚【明真合神丹】?我看这【百甍玄石伞】…道友也是心动已久了!”

司马元礼顿时眼前一亮,抚须沉吟。

李曦明手中【百甍玄石伞】在灵器中只能算个中下,胜却胜在这『戊土』一道极好,能抵御诸多妙术,这才会被李周巍留下,当年让出去的时候司元礼算不上依依不舍,可心中对这东西的妙处还是很认可的。

‘李曦明提出【百甍玄石伞】,明显就不会只换一枚【明真合神丹】,可怎么样也是灵器,也就如今的李氏能拿得出手…’

可李曦明到了取出【百甍玄石伞】的地步,已经是颇有无奈——自己手中的几样东西对方都不太感冒,【听魂桑木】虽然多,自己却另有重用,取出不得。

李周巍从洞天中狠狠夺了一笔灵资,可随着李绛迁、李阙宛冲击紫府、这些年的修行花费与镇涛府的颈下羽告竭,李曦明的口袋中已经不宽裕…左右权衡,舍不得那几件珍贵灵物最后还是选择本就在等候买家的【百甍玄石伞】。

毕竟自家手里的灵器完全够用,『戊土』也与自家晚辈不合,而李周巍的事情要紧,李曦明虽然有些肉痛,最终还是割舍了。

司马元礼却很满意仔细地思量了一会儿,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道:

“不知道要换取些什么?”

【百甍玄石伞】的价值有限,李曦明终究不奢求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全丹灵物—类的好东西,只思索道:

“至少要三枚【明真合神丹】,再添一份灵资为好。”

他这么一说,司马元礼便皱眉了,答道:

“【明真合神丹】…我手里的确不多,若是如此,我倒是愿意补多些灵资,【明真合神丹】先取一枚给昭景用可好? ”

李曦明心中骤然一沉,疑起来:

‘好你个司马元礼,这是玩起奇货可居的把戏来了!看出我家对这丹药颇有需求,自恃珍贵,还想寻时机博取更大的利益。’

他遂收了手,示意此事没得谈,司马元礼立刻赔着笑去拉他,道:

“你我两家何等关系,此事不用客气,我手中还有一味【寒湫金】,一同补给昭景!”

李曦明摇了摇头,笑道:

“【寒湫金】我用不上,我却听说道友手中有一味『更木』的【合魂百心】,我要用此物来滋补灵火。”

司马元礼若有所思,这才明白对方取出【百甍玄石伞】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丹药,而是为了得到自己手中的东西,至于对方是从何得来的消息,他心中已有数,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定阳子前辈的消息?”

李曦明笑而不语,司马元礼则沉思良久,似乎在审慎地判断自己有没有看走眼,只道:

“此物在我手里的确用处不大,让给道友无妨。”

李曦明知道这人向来是面上客气,骨子里还是吝啬,也浮出笑容来,乐呵呵地同他道:

“你我两家这样好,这自然是大好事,可眼下是大战之际,我还需先用此物,道友也先给我一枚丹药尝尝玄妙,等着广蝉退走了,我再把【百甍玄石伞】交给道友。”

他面色郑重:

“毕竟大将军提过,你我要好好配合此事,也是应当…”

‘我说他怎么舍得灵器,原来在此处等着我呢!’

司马元礼显得有些牙酸,明显是不情愿起来了,可大义在前,又不愿意得罪李周巍,便故作慷慨,很是豪放地将这些东西一取出来,一同将它们塞进李曦明手中,笑道:

“道友客气什么!全部先取去着,【百甍玄石伞】算我借你的!”

对方一路将他送回,李曦明胡扯了些谢语,把笑容连同这袖中的东西一同收了,深深地吐了口气,默然往大阵中落去。

等到了隐蔽无人处,他立即感应日月同辉天地,飞升到那灵气浓厚,阴阳均平的洞天,小心翼翼地到院子里,发觉李周巍原先的那院落已经紧闭了,观察不到内里的任何情形。

杨锐仪的话语无人商议,李曦明踌躇再三,将手中的玉瓶轻轻地放在院落门口,心中琢磨:

也不知周巍开始抬举神通没有,且将这丹药放在他殿前,倘若成了是最好的,若是未成,他见了此丹,也能用上…’

‘只是五年时间太短了…’

他思来想去,又从怀中取出一玉匣来,此中乃是【万乘诛光帝书】的【纡尊驾光之气】,再取来纸笔,写明缘由。

‘虽然不知他如今情况,可多准备一些总是没有错处的,万一呢…’

李曦明收拾好了诸事物,遂从此院之中出去,越过上寰阁,便见那入洞天的玄白色仙阁,亮色玄妙纹路的门轻掩着,隐约能窥见内里的情况。

竟然模模糊糊有人影盘膝端坐其中!

可李曦明没有半分意外,而是兴起几分期待来,急匆匆地踏步入了阁楼,将门一推,便见正中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白金色道袍的男子。

此人面容端正,气度斐然,眉心一点天光灿灿夺目,一旁放着一枚丹炉,灼灼的真火在其中跳跃着,烟火气喷涌而出,染得他一身丹火香。

竟然又是一个李曦明!

这‘李曦明’虽然一动不动,却隐约有神通的气流从他的唇齿之间喷涌而出,面容比李曦明本人稍微红了一点,五官也显得死板木讷,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区别的。

李曦明踱步到了自己面前,这才将袖中的那一柄金卷【分神异体妙卷】给显露出来,端在两手之间,轻轻展开,眼中浮现出喜色:

“不愧是【听魂桑木】,好快的进展! ”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异体

李曦明将手中金卷一振,那几行彩色的大字便熠熠生辉。

此卷极为玄妙,乃是古代之物,连刘长迭这等道统极为高明的『库金』修士都大费了一番手脚, 摸在手里更是质地绵软,与那份【麟光晖阳神卷】在形制上有几分相似。

【分神异体妙卷】主要用作保命修道、避劫躲灾,练此妙诀,最先要练的就是这一道【分神异体】。

【分神异体】乃是以种种宝物修成,根据修行者神通的不同,所需要的宝物种类也不同,随机应变,极为考验修行者的道行,大体分作三类。

‘上士碎金修道,浑然忘我, 中士法尸孕灵,躲难避邪, 下士涂泥塑像, 保一肢一体尔! ’

这最上等的,是用上古灵物来修一道身, 用作修道,差一些的, 应作代行人间的躯体,用来规避劫难,此二者威能神妙无穷,能用于转世不说,甚至能为身外之身。

而最被撰者看不起的,便是以此术抵挡一些刀兵之灾。

毫无疑问,李曦明就是奔着抵挡刀兵之灾去的。

‘这术法的要求太高了,或者说古代修士手中的资源太充沛了!自家手中没有那样好的材料……唯一可用的是【听魂桑木】,这东西当今稀有,在古代修士的眼中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卷中将之称为见晦桑,乃是『更木』的一种,如今却是『谪炁』了, 经过李曦明对比,就是自己手中的【听魂桑木】——不过刚刚到入门的地步。

李曦明倒没有什么遗憾,反而满心喜悦,无他, 哪怕在古修士眼中是个下士,门槛也是命神通,没有『天下明』,他连这个下士也做不得,所谓下士之法,放在今日是一等一的东西了!那时候连紫府金丹道都是下九流的旁门左道呢!

更何况他如今有些见识,倒也读出了其中的中士所谓避邪躲难的意思,这躯体是逃不过其他紫府的法眼的,大抵是用此躯体行走人间,本体太虚坐壁上观, 一方面少沾红尘,另一方面能对自己造下的杀孽起到几分规避作用,在雷宫前来审判之时,多几分从容。

如今雷宫都倒了,这中士之法对李曦明来说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保一肢一体尔! ’

自己手中别的不多, 就是【听魂桑木】多, 当时从海上回来, 第一时间就取出其中人头大小的一份, 修行【分神异体】 。

而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李曦明都花在这【分神异体】上,此物须各类灵物、灵丹温养,李曦明这么多年炼丹还捞下来不少,便从袖中取了几枚精进修为的丹药,把这异体放在这日月同辉天地之中修养。

李周巍当年的提醒历历在目,他便把丹炉置在此地, 以丹火气沾染【分神异体】,省得显露出不对。

‘两年以来此物已经初入门槛,可试试看了…’

他越看越是满意,当即摸了摸袖子,从中取出一匣来, 打开一看, 正中放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白色花片,蒙着一层朦胧胧的灰色光芒。

正是【合魂百心】!

他在眼前的‘李曦明’胸口处轻轻一划,便见内里黑彤彤的、跳动的心, 于是将【合魂百心】放在手心,轻轻一吹, 将之化为一股白风卷入其中。

这【分神异体】所需甚多,哪怕是最简陋的制法也花了李曦明不少心思,如今这一枚【合魂百心】放入躯体,这才可堪一用!

他一掐诀, 从指尖逼出法血, 点出那【六合之光】来,往端坐在地的‘李曦明’眉一点,便见各色幻彩通通收敛了, 此物化为巴掌大小、小巧玲珑的雕塑, 落进他掌间, 灵识一勾, 便有喜色。

‘合魂百心一入, 已有成效, 催动时变化为泥胎笼罩法躯,起到一定程度上代为受过的效果…只是惧怕火金,尤其是并火与庚金…并火损性伤命不是盖的,加之我用的是【听魂桑木】 , 一旦见了并火, 不但没有抵御的效果,甚至可能把这异体烧坏。 ’

‘听闻广蝉使一天光宝塔,离火之枪,倒还算能抵御,眼下还须以命神通勾连温养……如若勾连到位,还能有更好的效果。’

此物有多少本事,全凭主人温养与道行,而如若用来抵御伤创,便看重与本体的联系,需要命神通参与,可李曦明心中早有安排:

‘『天下明』有专效,可省下我好些功夫。 ’

于是摇身下界,踏着太虚到了湖上的大殿之中,那牌匾上金光灿灿,书着三个大字:

【绛光殿】。

随着明阳诸子自寻出路, 李绛宗出关,望月湖这家主的名与实通通落进李绛宗手中, 他自示次居明阳之下, 侧殿而居,便在这【绛光殿】。

李绛宗渐渐成熟,突破筑基以后威势也更上一层楼,端坐在殿中, 倒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只是这位向来恭谨的伯脉嫡系眼下怒不可遏,负着手站在大殿里,满眼皆是嫌恶憎恨之色。

一位头发半白的男子站在侧旁, 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是李周昉, 一旁还站着李周达, 面色难看, 而在台阶下跪着一少年,那双面孔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不愿抬起。

仅仅是瞬息之间,天光下照,李曦明的身影骤然浮现在主位之上,这真人一只手按着扶手,挑了挑眉,淡淡地道:

“这是怎么了。”

霎时间场上诸位一同变色, 不同方位同时跪倒, 呼道:

“拜见真人! ”

李曦明低了低眉,李绛宗紧紧贴着地面的脑袋这才抬起,他如今蓄了须,看起来很稳重:

“禀真人…绛宗教子无方……正在训斥晚辈,不曾想扰了仙驾……”

“原来是遂晴。”

李曦明笑了笑,跪在底下的李周昉已经是冷汗连连, 冒险往前挪了两步,恭声道:

“不敢耽扰神通事, 晚辈这就将这孩子押下去青杜! ”

李绛宗心中咯噔一下, 暗道不好———别看李曦明日日闭关,这位真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李遂晴!果然见李曦明笑容淡了几分,转了目光去看李周达,这汉子跪在台前,立刻开口道:

“属下巡察西岸, 得玉庭禀报, 遂晴公子家仆严筷,有一外甥, 与西岸白霓玉矿田督查田攀结交过密,暗遣诸峰修士携金购买,再交付他手, 一人尽揽产出份额之事……”

“如今天下纷乱, 物资不通, 西岸修士如需白霓玉须从严筷手中高价买得,他从中渔利……”

李曦明随口道:

“依律如何。”

李周达拜道:

“公子遂晴, 私交督查,操弄物价,应罚没所得, 雷鞭三百,软禁山中十年,田攀革职拿问,严筷等从属, 杀。”

却见地上的青年咬牙道:

“我有本事买,有手段卖, 凭什么说我操弄物价! ”

李绛宗目中闪过一丝惊惶, 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回头低骂道:

“你有什么本事, 仰仗宗族的本事! ”

李遂晴修为不济, 雷鞭三百是要命的,显然,李绛宗口上对着自己的这个孩子喊打喊杀,私下里也不忍,否则也不会拉到这殿里来问。

李遂晴却冷笑起来,这少年面上没有半点畏惧, 嘴角一裂, 道:

“你今个儿能站在这,又岂是你的本事? ”

这一声简直如同天雷, 不知冒犯了多少人,李绛宗却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怒火,而是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天崩地裂:

‘你……你……不争气的孽障, 还敢不服软,你还不肯服软! ’

于是听着上首传来两声笑————这真人面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多了几分冷意,饶有趣味地看了少年一眼, 笑道:

“去青杜领罚罢。”

仿佛是幻觉, 随着这一句淡淡的话语落下,主位上的人突然变得高远起来,飘渺地浮在天边,又好像是底下众人一同掉进了深渊,距离他越来越远。

霎时间,李遂晴的表情浑然变了,他灰黑色的眉眼中的不屈如同春风解冻,一瞬间化解,那股汹汹的、自以为是的凶恨恶毒转瞬即逝,他如同一只温顺的羊羔,有些茫然无措地跪在地面上。

‘是………’

他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两下膝盖,站起身来,恭声道:

“晚辈无知, 惊扰大人。”

于是把腰弯下来, 面对着主位, 一步步倒退出去,在大殿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才客客气气地看向一旁的护卫,在对方见鬼一般的眼神中温声道:

“请送我过去。”

这一瞬,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李绛宗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心中的惶恐与痛苦冲上脑海,使他鼻端发热,眉心生寒,呆若木鸡地跪在地上,茫然地去看自己的父亲。

李周昉额头紧贴地面, 无声地啜泣着。

李绛宗如梦初醒,扑通一声猛然跪在主位旁边, 向前挪动膝盖,双唇发白, 眸色通红,声线颤抖地泣道:

“真人……请真人饶了他……无论他怎样顽劣,他到底是晚辈的亲子…晚辈愿囚禁他一辈子…真人…晚辈求您了…真人! 晚辈愿代他受死! ”

李绛宗担忧的当然不是什么三百雷鞭,以他李绛宗的权势也好,李遂晴的伯脉嫡系身份地位也好,除非下的命令是处死,否则绝没有人敢打死他!顶多致残而已, 可李曦明这一眼如若没有婉转的余地,已经实质上将李遂晴杀害了!

听了他这话, 白金色衣物的真人指尖不断跳跃的【六合之光】隐隐得到了感应,不断预警着什么,似乎要随时跳起择人而噬,让他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在自己的诸位晚辈身上移动,最后对上李绛宗的双眼。

这位李家凡间权力的掌权人满面都是晶莹冷汗,却不敢躲过他的视线———所幸可怕的事情并未发生, 昭景真人了低眉,使人看不见他眸中的色彩,摇头道:

“你误会了, 三日之后自解。”

李绛宗往后挪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磕头泣道:

“绛宗拜谢真人!绛宗?绛宗冒犯?绛宗甘愿领罚! ”

他的话语在殿中回荡让李周达后知后觉地闭起嘴,跟着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开口。

李曦明没有多少笑意,面对这晚辈的请罪甚至有些意兴阑珊,双目一闭, 淡淡地道:

“交代你的东西拿上来,通通给我退下去。 ”

李绛宗弯着腰起来, 转身迈了一步,从一旁单独放置的台面上端起一盘衣物,恭恭敬敬的跪献在真人桌边,这才急匆匆地退下去在门外把大殿的两扇门关牢了。

大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唯有法灯在微微跳动,照得李曦明侧脸光影变化, 真人没有去动玉盘,而是无声地坐在原地, 静静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目光渐渐移动,有些犹豫地看着在自己指尖跳动的、无形的六合之光。

‘天下明……’

……

殿外。

左右的护卫早驱散开了,李绛宗紧紧按着殿门,确认大殿的阵法已经开始运转,退出一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周昉默默地站在长子背后,双目紧闭,不知如何开口,匆匆地去拉他的手,发觉李绛宗的手极为冰寒,攥得发白。

天色已经暗沉,父子俩一言不发,在李周达怅然若失的目光中相扶着走下大殿,在昏暗的回廊里走了一阵,匆匆地入了侧殿。

李绛宗步伐僵硬。

他发觉侧殿中只点了一柄法灯,端端正正立在大殿正中,光芒并不强烈, 却使所有黑暗消散,上下左右, 分毫毕现,连敞开的茶壶内壁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照得他双眼生疼。

父亲李周昉忙把殿门闭起来,双目一闭,淌出泪水来,悔道:

“都怪我……不该将他带过来! ”

李绛宗仿佛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看上去仍然满眼呆滞,原地站了好几息,这才抓住父亲的手, 瞬间攥紧, 到了让李周昉生疼的地步。

长子缓了许久,犹豫地低声问道:

“父亲,您最熟悉我了,您最知道我了,您观我…您观我……”

他瞳孔放大,声线颤抖:

“可还像李绛宗?”

“孩儿可还是李绛宗?”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俱备

养性修真,煎熬日月。

阁楼之中光彩升腾,李曦明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沉沉吐出口气, 隐约间感到头晕目眩, 微微闭目歇息了一两息, 这才感觉缓了口气,舒适了许多。

一旁的蒲团上正坐着一男子, 与李曦明简直生得一般无二,身上那衣物在灵气中微微飘荡,五官更加流畅俊美, 因为没有多余的表情而显得更加神圣。

正是【分神异体】。

如今此物已不复当年的呆板,看上去皮肉温润,面庞与李曦明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异体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一分, 细微到了肉眼看不出的地步。

而穿束上稍有不同,腰间坠的一枚玉佩,上书三字:

‘李谷风。’

李曦明炼制此物,早就有过安排,在自己栀景山上设了一守山的职位, 添了【李谷风】的名字,专门为他定制了家中的玉佩,设置了衣物。

要知道【分神异体】取的就是身外化身的意思,要的就是这分身能够掩盖天机,使之错判,道法上本就可以看出一个人,如今这衣物往【分神异体】上轻轻一披,又把身份铭牌给这分身挂上,李曦明便催动【六合之光】来。

这正是『天下明』神妙之处, ‘李谷风’成了他的属下, 自然有天光灿烂,神通勾连,大大减少了用命神通温养的时间和难度!温养起来简直一日千里。

哪怕他取了巧,这段时间以来的全力温养也差点耗尽了他的心神,眼见这异体双眼紧闭,仿佛在入定修行,李曦明甚至有些心惊肉跳了:

‘这也太像了…神通之下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直至此刻, 【分神异体】终于算大功告成!

李曦明急匆匆要做下士,此物最主要的神妙也是往那一处炼的,只要他在大战之前切下一截指头,施法叫‘李谷风’服下,用命神通与之勾连,便会有性命感应,此举叫做【函封性命】。

【函封性命】之后,短时间内他受的大部分种类的伤势都会转移二至四成到这【分神异体】之上,而面对如长霄宝瓶之法等诅咒箓咒、干扰灵识的邪法,最多甚至能转移六成!

‘也就是说……倘若我在湖上受了致命之伤……也不过废去这道【分神异体】而已,让我有逃命的机会……’

‘如若我能练成那抬举清炁的玄闳之术,说不定还能直接放弃本体,用【分神异体】逃命…’

而每一次【函封性命】,无论最后有没有用上【分神异体】,都会使这一道异体与本体多几份亲密,等到用了百次千次以后,配合道行,甚至能做到不须函封也能分摊伤势。

而这等妙法的用处还不仅于此,古代道士可以利用这异体作出种种蒙骗敌人的手段,李曦明虽然没那本事, 却也有一二心得。

‘卷中提及, 【函封性命】之时,可以以灵物衔其口————不冲突即可,最好是玉,从而通过消耗灵物来减少异体受的伤势。 ’

这可就让李曦明大感惊喜了!

他只默默去柜中一取, 拿出一份【太阴月华】来!

【分神异体】迟早要暴露于人前,他是不大敢用【太阴月华】来炼制的,可用于消耗再合适不过…家里什么都少,就这东西多!

他将两指并在唇前,将洁白如月的宝物从瓶中引出,凝聚成指头大小的丹丸,再微微闭眼,在蒲团上静静入定的李谷风便赫然睁开双眼。

那眼眶之中空空, 不曾有一物, 却好像有无形的东西在观察周围,颇为惊悚,他缓缓睁开双唇,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将那丹含入口中,那眼皮顿时耷拉下来,恢复入定的模样。

李曦明这才睁开眼睛,颇为满意:

“如此一来, 便可随时取用。 ”

于是微微抬手, 眼前的‘李谷风’便轻轻跃起, 摇身一变, 化为一尊巴掌大小的木雕,飘飘然落进他袖子里。

他稍稍抖了袖子, 掐指一算, 已经过去六月,代表杨锐仪的那枚玉佩明暗不定,显然是大事将至了。

于是摇身下界,在山间现了身,果然听报司马元礼早就等在洲间,便请他进来。

不比李曦明有底气,这男子如今看上去有些焦虑,忧心忡忡,急匆匆在案前停了,忙道:

“见过昭景! ”

李曦明稍稍回了礼,发觉他身后还跟着一娉婷美人, 一身素白之衣, 怀中抱匣, 身旁寒云漂浮,作银雀环绕, 正是秋湖仙子宁婉。

杨锐仪可没有让宁婉来洲间布防,李曦明微微一愣,打了招呼, 宁婉笑着向他点头,把怀里的玉匣放下来,柔声道:

“见过昭景…恭喜神通成就,我这是给你带东西来的。”

她掀了玉匣,便见内里放着红彤彤一枚玉珠,看起来晶莹剔透, 只有一层薄薄的水晶覆盖着, 内里困着一只小巧玲珑、曲身弓背的兽类,将一珠填得满满当当。

“此物是【长隆珠】,本是大梁修士护身的特殊符箓, 内里是一道【逍遥宣牛】,很是厉害。”

宁婉用神通将此盒重新封好,显现出很郑重的姿态,道:

“是曲巳山的老真人谛琰让我送来的…他听了晚辈倾诉,说湖上将有大战,魏王又不曾出关…就特地让我把这东西送了, 说是尽一尽心。 ”

这女子显得有些犹豫, 顿了顿才开口:

“此物珍贵, 是老真人压箱底的东西,关键之时有救命之用。”

李曦明早听闻他的名字,也知道曲巳山有心攀附, 可这一顿关心是很实在的,到了他有些不敢受的地步,他略有感慨,问道:

“替我谢过老人家…我怎么担得起这种好宝贝……”

宁婉摇头,答道:

“老真人托我回你一句话…说……多谢昭景维护南杌于仇雠之间,不使郭家入局…… ”

李曦明微微一愣,皱眉道:

“东海的事?”

宁婉似乎有些敏感,默默将话头按下来:

“这我便不知道了, 也不应该知晓。 ”

李曦明顿时闭口不言,心中忖道:

‘明白这老真人在安排后事,却不愿惹麻烦,一日日拖着,如今我也的确需要此物,过后是要跟他摊牌谈一谈的。’

宁婉倒是没什么异色, 先是隋观,后是宋帝,这女子似乎已经习惯在大势力的夹缝之中生存了, 行了一礼, 很快退出去,司马元礼则满是羡慕, 叹道:

“曦明真是好福气! ”

李曦明不置可否, 司马元礼赞罢, 正色道:

“我得大将军命令,三日之后, 诸修将伐赵,诸修皆有命令,还请了过岭峰的真人出手! ”

“广蝉此人大慕法界出身,本就对南方虎视眈眈, 大战一起, 必不会驰援治玄, 而会率人南下, 你我按兵等他便是。 ”

李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司马元礼自己却有了心忧:

‘此次莫不是比我想的还要严重…连李曦明都要这样去求外援,更何况我呢?说不准有杀身之祸。’

于是郑重其事地按下杯,看了看对方的脸色,道:

“昭景…你我在湖上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既然你有了此等符箓护身,不如就提前把【百甍玄石伞】交给我…一旦斗起来,我一定全力保湖上周全! ”

司马元礼既然把话说的这样绝,李曦明便没有多少周旋的余地了,思量了好一阵,这才缓缓点头, 叹道:

“仰仗道友了! ”

于是从袖中取出那灵器来,在司马元礼希冀的目光中将从属转给了他,青衣男子便点头将灵伞翻来覆去地研究。

李曦明则默默起身,凝望着北方:

‘杨锐仪给了我五年时间,这五年究竟是如何算得的?此战恐怕不同,今非昔比, 哪怕他是杨家人,恐怕也受不得无功而返的结果。’

……

白江溪。

短短数年,此地已经是遍地庙宇,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流光皎洁,底下跪坐了一片僧侣, 主位上端坐着一和尚,脸蛋白净,眉心点金漆,端庄如像。

房梁上却坐了一少年,看上去眉宇出尘,双眸却神光灿灿,做远眺之状, 眸中倒映着种种景象,纷繁复杂,如流水般飞逝。

不知看了多久,这才见坐在主位上的和尚开口,声音悠扬:

“介杏, 如何了?”

这少年微微敛目,收了神通,跳下来唱了个大诺,道:

“堂兄,倒是没见什么人出入, 只有个『少阳』修士,从太虚中过去了, 应当不会参与到此次大事之中。”

上首被他称作堂兄的和尚神色一阵波动: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模样, 我入了释道,如今是广蝉,不是李介诣了, 叫我堂兄不恰当。”

陶介杏那双神光灿灿的眼眨了眨,连忙歉道:

“我随着师尊在岭里修行,没有来过几次红尘,堂兄勿怪……”

广蝉愣了愣,叹气不去管他,道:

“果真厉害, 你这身神通全在一目,难怪别人要叫目神通,你才修得,竟然已经有这样的能力,如若是陶老爷子亲自出手, 不知有多厉害了。”

“你见的应是郭南杌,他也应当离去的……除此之外还见了什么?”

陶介杏直言道:

“远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挡着,我看不清,可江岸边的人日子过得真不错, 比北边的人舒服得多,师尊说【师出有名, 吊民伐罪】,这仗不该打。”

这少年似乎真是在山里修道的,话说的很直白,神色也认真,广蝉听得神色一凝,低声道:

“该不该打不是我们来管的,你只跟着我就是。”

陶介杏只好道:

“是! ”

这和尚便在主位上思量起来,明明对岸就是李氏,可他的神色没有多少喜悦,而是沉沉的深邃,看向陶介杏:

“介杏…你说…天下果真有知未来而算玄机者么?”

陶介杏一愣, 答道:

“这有何难?术算之事我也会一些,算一算也无妨。”

广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算这江上, 算这南北之争。”

“绝不可能! ”

陶介杏一摆袖子,没有半点婉转的余地, 断然道:

“堂兄如今修了释,又不修行术算,而是精进器艺,对此道并不了解,可这完全是无需考虑的事情,此地紫府、摩诃云集,别说术算,就连气机都波动不断,更别说成就命神通的紫府不在少数,这些人在术算里都是空的…要算此地的变化,简直是让不识字的小孩读道经,算出来也信不得。 ”

广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问道:

“果真?端木奎来了也算不得?”

陶介杏没有半点犹豫,答道:

“堂兄想多了,这和道行无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大人来了也算不得!更遑论修武星在上头,诸多果位移位交织,说句不恭敬的,各位大人也不好拿捏! ”

广蝉顿时不多说了,沉沉地低眉:

‘奇怪了……我看戚览堰的心思, 明显是知道将有大战,否则也不会调动这样频繁,不会让陶介杏下来…他能向老爷子允诺借用两月,又是如何晓得这样详细的时间呢?’

杨锐仪来江边不是一日两日了, 甚至已经一年有余,这时间无疑很难拿捏, 广蝉久久不语,起身踱步,暗疑起来:

‘治玄榭如今是不是太强势了……诸位大人被明阳之事牵了心神,可曾想过治玄如今势力比当年强盛十倍,赫然是大赵之枢纽,许给我等的凡世,可还是我等的么?’

可恍惚之间, 已经有怜愍踏破太虚,飞降而下,跪倒在前,急切道:

“禀摩诃, 杨锐仪过江了! 刘白为将,还跟着那两个明阳子…部众宁婉、文清等人已经围住山稽,治玄榭的命令…要大人直往东南,挡住杨锐仪! ”

‘果然! ’

广蝉站起身来,眼前一亮,也顾不得什么治玄不治玄了,滚滚的紫火立刻在他的身周焚烧起来,这男子凭空攥出一把长枪, 冷声道:

“走! ”

霎时间太虚洞响,庞大的金身浮现而出,陶介杏连忙上前,看着自己这位出家的堂兄踏入太虚,突然愣了:

“堂兄这是哪里去……”

广蝉目光阴沉中夹杂着几分热切:

“南下攻魏! ”

这少年不明所以,一旁的怜愍却满脸不安,低声道:

“大人…只怕治玄怪罪……”

“怪罪? ”

广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扭头咬牙切齿地道:

“你以为他戚览堰不知道我会南下?你以为他不想我南下?这贱人早早把我的属下调动出去,就将我安排在这一岸之隔的地界,是拿我背锅呢! ”

“反正他下不下命令我都会替他南下,不如下个让我去挡杨锐仪的命令,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乱子,杨锐仪使的什么手段…闹出大麻烦来,他通通都甩到我头上去了! ”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宝牙

湖水波涛,李曦明目光略沉,望着北方的彩云, 一道道人影立在云端, 显得参差不齐,本属于明阳的紫焰多了几分粉色,浩浩荡荡,如瀑布一般挂在云端。

‘广蝉??’

李周巍当年的衣甲放在栀景山淬炼修复, 嘱托过他,李曦明取来看过, 可惜李周巍闭关, 这衣甲不认他, 好在找了一遍,把放在族中的【镇魔斫腹锏】和【降光营齐锋】给寻出来了。

这两样都是有得用的, 只有那一柄【华阳王钺】和【乾阳镯】李周巍从来随身携戴,不曾离手,寻之不得。

他拢着袖子,看上去稳如泰山,静静等着,实则袖中微微一抖,左手尾指便齐根脱落,咕噜噜落到那木雕口中去了。

【函封性命】!

仅仅是这一瞬间, 云端之中便隆起一物来,叠在重重云彩里,竟然是一座大如山岳的寺庙, 古刹钟声,殿宇巍峨, 一位位金衣僧侣坐落其中,姿态各异,竟然有几分『谒天门』金甲金衣的味道,庙宇上金色的牌匾显出三个大字:

【宝牙寺】。

在这庙宇之前,一朵莲花台正怒放盛开,青年和尚额头光洁,尖下巴黑瞳孔,着淡棕色禅衣,披金纹袈裟,那把长枪却矗立在一旁,照出滚滚的离火之光。

他目光平淡,直勾勾地看向李曦明:

“昭景道友, 久闻不如一见。 ”

当年长霄出手,如猫戏老鼠般一路将他追至东海,更多是试探的心思,大可不算数,除去长霄眼前的广蝉几乎是李曦明所遇最可怕的对手了,乃是魏李血脉, 先仙后释————远胜赫连无疆!何况当年李曦明手中是有【冲阳辖星宝盘】的!

要说不紧张绝不可能,李曦明第一时间摊开手, 掌心一片青黄, 跳出一柄玉尺来———正是【示川】。

青黄色的山川之纹波动,落入广蝉眼中,这青年和尚双手合十, 似乎一眼看出了此物有不同寻常的来历,轻声道:

“好宝贝,李氏不愧是魏李传人……看来本座没有找错地方。”

他并不浪费时间,仅仅是这一合手,空中便传来悠悠的钟声,在云端的寺庙赫然放大,彩云所形成的地面猛然膨胀起来,飞速扩散,李曦明如置身在寺庙前的无边平台,脚底的湖水景色消失,倒映在他瞳孔中的唯有从天而降的、亮莹莹的赤光。

‘好快! ’

与此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隐隐约约在耳边徘徊:

“得罪了! ”

这话是似乎是对一边的司马元礼说的,李曦明顾不得太多, 结印在胸前, 双目骤然光明, 【上曜伏光】怦然而起,摇摇地抵挡赤光,另一只手藏入袖间, 掐出火焰。

【上曜伏光】李曦明修行多年,虽然比不上李周巍有种种神妙加持,也算是登堂入室,可在对方的赤光之下却如冰消雪融,寸寸瓦解,叫赤光速度稍慢而已。

李曦明顿觉不妙,发觉那金莲座上的男子已经掣枪而起,消失不见! 心念果断,立刻催动灵识!

“轰隆! ”

重重的彩云中乌云乍现, 【镇魔斫腹锏】赫然现身,如瀑布一般的银雷矫然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住赤光。

李曦明当即掀了袖口, 从中亮出一物来, 色彩青湛,在空中迎风见长,挡在身前,正是【裨庭青芫玄鼎】!

那绕在枪上的离火滚滚,华光皎洁,却被这大张的鼎口一一吸入其中, 金色的枪尖一挑,正正好击打在鼎身。

“铛! ”

响亮的声音浮现而出, 【裨庭青芫玄鼎】高高扬起,差点断了神妙,李曦明面色微微一红,心中已有数:

‘好厉害的枪……’

眼前的广蝉不比专心道术的赫连无疆, 神妙法力与枪法合一, 华光离火交织,极有威胁!

可那和尚仅仅扫了他一眼, 乘着【裨庭青芫玄鼎】被掀起动摇的那一瞬催动妙法, 口中吐出灼灼如刀枪般的金色,将玄鼎暂时定住,枪尖一送, 已然趁虚而入。

李曦明也非坐以待毙,仅仅是瞬息之间,指尖上已经跳动起那无形的六合之光, 此光在身前一点一跳, 落在枪尖上,斥道:

“帝遏奸宄, 帝使旋轸。”

此言动用了命神通,八个字出口不过一声,被神通催动着震动太虚, 正是六合之光消灾解难的用处!

霎时间, 枪上紫粉色的离火抱成一团,变成了圆滚滚肚皮的鸟雀,显得灵动可爱, 四处飞窜,金灿灿的华光脱落, 散为莲花、琉璃, 哗啦啦从空中滚落下去,连带着那锋利的枪尖也模糊不清了:

‘『天下明』! ’

广蝉不曾想到他这样轻易练成了命神通, 并无准备, 一时失算, 面色微微一变,附在背后的手终于取出,在面前轻轻一拍,仿佛拍散了什么东西。

可他那纵横而来的长枪同时受了什么东西重重一拍, 歪出去一寸, 李曦明一掀衣袖,从容避过, 不退反进, 双唇轻启,喷出口火来!

【天乌并火】!

亮白到让人双眼生疼的并火喷涌而出,淡灰色的伴生无形火焰粼粼如水般荡漾开来,从中还夹杂着金红、赤红的两种火焰,相互掺杂,传来阵阵恐怖的波动。

李曦明这一口火假借【谷风引火】的威能,其中【天乌并火】又威名在外,哪怕是广蝉此刻也是心惊肉跳,面上炸毛般冒起一片白色细鳞,立刻张开双唇。

那洁白如玉的牙齿之间没有什么舌头可言,连接着咽喉的是一只身形瘦长的老蝉,通体淡白,两只鳞翅以淡白色为底,纯白色为叶脉,那双通红的复眼直勾勾、贪婪地盯着外界,却发觉涌进来的是一股并火,受惊般煽动起鳞翅。

这翅膀一动, 翅尖吹出一股淡红色的风,蒙蒙沉沉,这只红眼白蝉脱离他的口腔,飘摇而去,只留下那副躯体在原地呆呆地立着,亮洁的光头上方骤然打开一片彩云,洒下金光。

“轰隆! ”

那一具躯体直挺挺吃了这一口火焰,却被迷蒙的金光照着,没有半点后退,坚逾铁石的面皮和肌肉在火焰面前通通融化, 露出淡金色的骨骼, 李曦明察觉不对, 目光警惕地转移。

远处的那红眼白蝉一震,那躯体便如水一般化了, 留下片片的火焰无处攀附,徒劳地冒起黑烟,远处红眼白蝉则化为广蝉,这面目狰狞的青年往面上一摸, 洁白的面皮又浮现而出,面上颇有赞叹之色:

‘不愧是魏裔!

对方这一手脱身术实在厉害,将还未深入到骨子里的火焰化解得干干净净,可这兔起鹘落之间,李曦明岂能轻易看着?趁着对方失算,两手并在胸前,庞大不输于天上庙宇的『谒天门』镇压而下,结结实实落在青年头顶!

广蝉却没有半点畏惧, 反而哈哈一笑,摇头道:

“李道友,本尊前世亦修明阳! 『谒天门』下,牝兑好避,真紫难逃! ”

他的自信绝非没由来的!广蝉投入释道之前叫李介诣,乃是三明阳神通、紫府中期的仙修,修至利益最大化,撞上了仙槛才成释!

这和尚掌心一抬,左手压在右手下,结了个莲花印,神妙相合,敕道:

【借牝仪华术诀】!

一时间,牝光华光闪烁,笨重的『谒夭门』本已闭合,灼灼的光华之下却是广蝉看似无用一直摆在近处的莲花台座!

广蝉本不通牝水,可此术品阶不低,他又对这一道神通极为熟悉,此物赫然是一件被释道手段悉心炼化了众多牝水灵物的好释器,叫他从容走出!

霎时间局势大变,李曦明本就弱势,神通一空, 青年已然眸色化金, 感应释土,那寺庙大门赫然打开,李曦明不复在寺庙之前,而是登堂入室,踏入庙宇!

左右四面赫然浮现出五道庞大金身,皆为邪魔外祟之貌, 面目黧黑, 狰狞可憎, 分持枪戟棒矛槊, 皆作动作, 一同杀来。

而广蝉端坐高处,双手合十,沉思念经。

李曦明只好祭起玉尺,挡住那横来的枪戟,顿时炸起一片粉尘, 仍有些难以置信——在命神通探查之下,此地赫然是结结实实存在的,而非什么幻术!他的【镇魔斫腹锏】就悬浮在这寺庙外的乌云之中,种种雷霆正不断击打着对方先前祭出的一道玄鼓!

他首次与这般诡异的释道相斗,心中已经悚然:

‘他广蝉的威名并非无由来的…只怕我深陷其中,最后不好脱身! ’

于是趁着五道兵器一同打来, 一口气架住, 面色一白, 张口吐出火焰, 鼓唇扭头,如波浪般席卷四方!

这五道金身并不强悍, 【天乌并火】的威能更叫人忌惮,那亮白色的火焰如附骨之疽,灼灼地粘在那金身上、梁殿中、玉座间, 如同无数爬动的妖魔,越发汹涌。

‘可惜是道并火!若不是这并火,我有九成把握当即困死他!’

『并火』损性伤命,无论到了何处都有一股叫人头疼的病邪,广蝉这庙再怎么完善也逃不过这一点,绝不能放任他肆意妄为, 只好将口中的经诀稍稍一停, 一抖袖子,掉出一座小巧玲珑的宝塔来。

此物迎风见长,最底层的十六道符文一同闪烁,李曦明得了喘息, 运转六合之光消灾解难,见对方气势汹汹要来压自己, 敕道:

“四海失望, 安承其重。”

这六合之光便从无形化为有形, 吹拂而去,化为漫漫如雾的金纱,重重叠叠拢在这塔上,却见上首和尚笑道:

“相如宝塔,威而有持,今蹈玄危,正承重时。”

那镇压而来的宝塔上便亮出白金之光,滚滚的金雾非但没有拖住宝塔,反而使宝塔的速度又快了一分,李曦明看得又惊又悚,如何分辨不出其中的神妙?心中骂起来:

‘是明阳蹈危之光!’

这宝塔轰然而落,李曦明算是尝到了众真人面对李周巍之时的窘境,动念之间也顾不得底牌了,只能咬牙硬抗,撑起『谒天门』。

白金色的天光照彻而下,明亮的天门拔地而起, 五道金身却一同伸手, 而持一锁链,将宝塔紧紧扯住,不使此天门继续膨胀。

一时间, 明阳碰撞的光辉不断浮现,浓烈的紫火四处荡漾,宝塔之中光辉时隐时现,广蝉双手合十,赞道:

“塔中无限流光,杀人性命, 可昭景是有好福缘,此地专为你留了一位——入我宝牙,必是大人物。”

他嘴上说着招揽的话,神色却没有多少希冀,手中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 眼皮微微一跳。

那塔底下已经荡漾出无数亮白色的光彩,内里的真人也隔着金色的塔壁透出朦胧的白光,让他法力消耗越来越剧烈,眼神中也透出几分果断。

‘绝不能拖…李曦明算不上什么,可一道【天乌并火】比什么都恶心,这东西伤得久了,非毁了我的宝塔不成!’

斗到如今,广蝉自以为手拿把掐, 唯独忌惮一火, 双眼之中的光明越发耀眼,唱道:

“收尔外道, 入我三重室! ”

此言一出,脚底下的砖块再次移动,广蝉身后的巨大屏风赫然分向两侧, 隐隐约约露出更深的内室,不曾有庞大的法身和瑰丽的花纹,而是一尊简单的金像。

宝塔之下的火焰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了,越发激烈,广蝉骤然抬起头来, 耳边正传来绵长悠扬的长吟:

“哞……”

滚滚移动的地面戛然而止,金黄色的宝塔轰然作响,五道金身开始踉跄不止,广蝉面色骤然生疑,一时悚然:

‘『宣土』?宣土一道的真人?啊?’

他失神的一瞬,五道锁链上已经接连传来崩碎之声,哗啦啦散落一地,棕红色的光华硬生生将宝塔抬举而起,露出下方的真人来。

李曦明一身上下皆是眼睛大小的空洞,双眼皆化成一滩赤水, 滚滚的华光在洞中穿梭, 显得狰狞恐怖, 他却浑然忘我,盘膝坐在塔中,双手做捧莲状。

掌心正拢着一金色幻彩, 拇指大小,符文密布,旋转舞动,极为灵活, 明亮升腾,身旁环绕着三点如同辅星般的赤色明光。

【大离金熙光】。

广蝉不愧是仙转释的高修,霎时间已经平定下心神,双手重新合十,久久凝聚在塔尖,本准备斩杀李曦明的幻彩骤然提前降落!

李曦明却以更快的速度抬起头来,空洞洞的瞳孔之中浮现出明亮的彩色,双唇轻启,六合之光辅助,将所有咒语响成一片:

“祸乱滔天,我诛尔邪! ”

他眉心处的天光霎时转化为暗色,流淌出成百上千、前金后黑的流光,顷刻之间淹没头顶的所有光景————【帝岐光】!

借助郭南杌处得来的【长越执变金】,他已修成此术!

“轰隆! ”

漆黑的光色凭借着命运神通的牵引将那沛然而下的白光通通淹没,仅仅阻拦了一瞬,可时间却完全够了!

“咚! ”

如同奥秘符文般的【大离金熙光】已经化为纯金色的浓烈之光,使得太虚洞响,滚滚的离光如同掀起的飓风,从庙身横穿而出,穿过重重的彩云,将天际染为一片赤色!

整片【宝牙寺】如同一片残破的画卷,被这光彩从中撕成两半, 撒下一片晶莹之光,倒映着赤色天色的湖水再次浮现。

【宝牙寺】已破!’

李曦明深知对方远不止如此,吐血回头,那双空洞的双眸遥遥望见在湖上操弄牝水的司马元礼,沉重的低吼声在空中回荡:

“司马元礼! 灵宝! ”

他的吐血之声在空中回荡, 司马元礼悚然而惊,似乎没有想到广蝉有这样的本事,急匆匆解下腰上淡白色泛着金光的卷轴,硬撑着周围人的围攻丢出灵宝!

‘我误了魏王无妨…他不是爱计较的人物,可害了李曦明…魏王一定会叫我陪葬! ’

不!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释首

司马元礼吃一堑长一智,当即扔出手中的灵宝,可李曦明却没有半点停歇,忍着神通法力不继带来的强烈眩晕感,双手在胸前结印多时,感召远方!

嗡!

天上落下的滚滚离火光雨还未褪去,那笼罩在紫金色光彩下的大阵轰然作响,三十二道灵光冲天而起,再度照亮天空。

正是紫府大阵【昭广玄紫灵阵】的【紫仪】之光!

天空中的巍峨的寺庙正轰然崩碎,滚滚飘落的琉璃之中白蝉游走,夺目的熙光沟通天地,天空中纷然落下各色离火,红紫交杂之间,赫然浮现出青年和尚的身影来。

广蝉双目紧闭,那金色的袈裟上满是跳动着的金色离火,原本浮现在袈裟上的玄妙符文忽明忽暗,竟然如同一尊石像,毫无动弹。

而唯一不同便是他的胸口处,已然裂出一道三指宽的小洞,隐约能看见飘摇的离火,破败的紫色飞絮从缺口处喷涌而出,露出内里碎裂的琉璃晶石般的内脏。

【大离白熙光】到底是品级极高的术法,李曦明借助【谷风引火】使之更上一层楼,又在宝塔之中全神贯注凝聚,此光赫然已经完完全全超出广蝉的预料--【大离白熙光】不仅仅伤了他的法躯这么简单,而是一击贯穿他法体的心脏!

更糟糕的是,他性命相托修行的【蝉蜕光座妙法】用于退去甲躯,一旦施法功成,所有不及筋骨的伤势能瞬时化解,可贯穿留下的金熙之煞游遍四肢百骸,哪怕他化作白蝉穿梭,却依旧不能解!

正因如此,天地中交辉的三十二道紫色光柱相互呼应,迅速汇聚而来,照得这和尚面上一片紫色,广蝉却动弹不得--【大离白熙光】的金煞短时间内将他的法躯完全瘫痪,附着在光芒之中的六合之光更有禁锢之妙,两者交相呼应,这一瞬间竟然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轰隆! ”

三十二道光柱荟萃,化为浓厚的紫金色光彩,正是大阵之中的【广谷紫仪之光】!

值此危难之时,广蝉头顶仍有那淡金色的玄窗自发打开,照下庇护之力,这和尚的身形便如一只蚂蚁,淹没在洪水般涌来的紫金色光芒中。

李曦明咳嗽了一声,却没有半分喜色,心中反而闪过一丝遗憾。

‘时过境迁,太阳道统替我修改此大阵时本就是牺牲了攻伐的能力,【广谷紫仪之光】对付一些紫府初期的修士还有用,面对这家伙的法躯还是太乏力了!’

他心念一动,没有半分迟疑,疾驰而去,往空中的某一处追去。

果然,哪怕同样是天地失色,相较于【大离白熙光】打破法庙的恐怖威力,【广谷紫仪之光】实在有些雷声大雨点小,这和尚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稳稳在这紫光中站定了,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这一刹那,和尚一点点地睁开双眼,瞳孔中溢满了不可思议的色彩。

所幸李曦明再无其他拿得出手的术法…法躯不稳,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来,第一时间将自己那胸口上的伤势捂住,背部同样大小的孔洞正在迅速弥合,袈裟上的破损也迅速缩小为针尖大小。

可紫府斗争,安有他疗伤的机会?随着空中长卷滚落,【淮江图】迎风飘扬,重重的金色喷涌,庞大的雄关当即浮现而出,沛然而落!

“轰隆! ”

恐怖的音浪在空中扩散,雄关之下冒起无数险峰,种种明阳意象一同浮现,江水止歇,金像倒塌,兵马溃散,巨宫倒塌,天地钟鼓齐鸣,悠扬不止,广蝉道行极为恐怖,这落下的一瞬已经暂时压住金熙,从方才的伤势中暂时抽出手来过来,挑眉喝道:

“着! ”

那悬浮在他头顶的玄窗竟然光明灿灿,将这灵宝挡了一瞬,可【淮江图】贵为灵宝,并非如此轻易能挡住,不但锁住他的气息,左右的白光更如帘一般洒下,竟然断了他的腾挪之路!

【淮江图】…倒也不奇怪!

身陷灵宝之中,广蝉目光阴沉,扫去看宝塔可那一道被他精心祭炼过的宝塔到了此刻还是死死地被宣土定在原地,没有半点移动的可能,这和尚只好将拇指从中指指尖推至指腹,面色一变。

方才李曦明用阵法压他借以脱身,并没有半分退走的意思,而是疾驰而去,此刻掀起袖子来,洁白的大手赫然膨胀,本被他加持己身的『谒天门』赫然落下,将那朵牝水莲花锁在其中!

他已经用牝水之术从『谒天门』下走脱过一回,此人正防着他以【借牝仪华术诀】再行金蝉脱壳之法!

‘竟也不是只懂得修行的丹道士!’

广蝉一时又怒又赞,却没有半分惊恐,既然逃不脱,面对这灵宝倾泻而下的无数金色辉光,他立刻抬起袖子来,忍着胸口的痛意用力一挥,一不做二不休,唱道:

“宝牙金边地圣法在我身!”

那悬浮在他头顶的玄窗骤然收缩,落回他眉心,使得他气势大涨,却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淮江图】的落下!

‘咚!

这一声袅袅广蝉如同遭了当头一棒,身后那细如针孔的伤口骤然放大,重新恢复为三指宽,鼻间淌流出两道白血来,睁开的双目满是金色。

他赫然已经置于重重关隘与环绕的江水之中,那雄关绵延无穷,巍峨矗立,其上无数金甲金衣之人,纷纷持弓握矛,怒目而视。

‘已入【淮江图】中!’

遂见李曦明面色苍白,运转法力,坐在『谒天门』上紧急调息,神通则一点不慢,见他入了灵宝,立刻舍弃了牝水莲花,后脚就要往这灵宝上落来,要锁他太虚沟通。

广蝉连让三招,就是为了从方才失算的后果之中缓和过来,岂能再让!

他面色阴郁,瞳孔倒映着【淮江图】的无尽金色,咽下满是离火的血,身后一点一点浮现出诸多幻像,声音幽幽:

“宝牙躯身,身恭如心能受,胜名法相,众敬听彰得说,尽明一渧在我身。”

于是身后众影浮现,左像结跏趺坐,首有项光,右像顶上三华,肉髻如莲,广蝉奋力张嘴,干脆利落地将两个嘴角撕向耳后,上半张脸赫然向后倒去,露出那两排白牙,那白蝉跳起,尖牙利嘴,泣道:

“父阿!欲杀儿不成!”

这一声仿佛天雷崩碎,炸得【淮江图】朔朔作响,羞愧失色,换做寻常的灵器,主人司马元礼无心他顾,必然就此崩溃,可【淮江图】不同寻常,又有李曦明出手,摇摇欲坠,竟然勉强撑在上头。

这可就苦了李曦明,他面色青白,头晕目眩,只听耳边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朦朦胧胧中看见无数金色拔地而起,将一切玄妙抬起!

当眼前的金白之色褪去,广蝉业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冉冉升起的金色脑袋!

这张脸庞高耸入云,鼻梁如同一座山峰,黑洞洞地吐着彩气,双唇痛苦的抿在一起,一道道皱纹如沟渠,双目之中赫然是两座宫殿,无数僧侣进进出出,仿佛住在两枚琉璃珠子里,虔诚跪拜。

而这脑袋之下是血淋淋的脖颈,并没有什么躯干,仿佛被什么利齿的野兽咬下来的,这位广蝉摩诃的金身竟然仅仅是一个脑袋而已!

李曦明悚然一惊:

“他一直用青年化身与我斗法,这才显露了金身! ”

平心而论,广蝉的金身并不大,可不同于其他摩诃,他的金身仅仅是一枚脑袋,其恐怖与巨大程度便远超他人,那两枚洞洞如宫殿般的眸子望过来,使得整片洲上鸦雀无声,一片绝望。

可广蝉没有半点犹豫——随着金身显化,【淮江图】对他的压制已经减到了最弱,正是出其不意的好时期!

“哈哈哈哈!”

如雷霆般的笑声蔓延天际,那张嘴瞬间张至最大,黑洞洞将所有色彩掩盖,洁白的牙齿锋利如刀,劈头盖脸地截下来。

李曦明那双金瞳看得清楚,这脑袋口中依旧是一只红眼白蝉!

如今这白蝉已经不复当时玲珑可爱的模样,大如山岳,数条肢体幽幽地横在黑暗之中,那一双复眼上是成千上万的人眼,直勾勾地一同望过来,口器不断张合,垂涎欲滴。

李曦明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脑海,暗骂起来:

‘这广蝉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到了此刻,他深知更不能放开【淮江图】、移动『谒天门』,对方一旦沟通太虚,必然得到释土源源不断的加持,强顶着对方扑来的金身,双手一合。

霎时间所有离火之光汇聚,明阳天光收束,化为阵阵朱红色离火,飘散如烟。

【蹈焰行】!

爆裂的咬合之声响彻天空,广蝉双眸瞬间明亮,两道澎湃的白光喷涌,将半空之中的李曦明逼出,那双唇再次凶狠张开,其中竟然空空荡荡,不见白蝉踪迹,唯有响亮的尖啸:

“嗷————”

这一声引得地动山摇,不分敌我,司马元礼也好、陶介杏也罢,乃至于两位围攻的怜愍齐齐一窒, 一同失神。

李曦明却双眼明亮,毫无影响,纵身一跃,心中却更加急切,远方金色的脑袋骤然缩水一圈,那宝塔强行挣脱束缚已久的宣土,恐怖的白蝉则从他的身后跃出,锋利的口器横腰咬来!

时间逐渐过去广蝉已经耗不起了,宁愿折损法躯,也要立刻拿下他!

千钧一发之际,李曦明心中却没有半点慌乱,六合之光通通落进袖子里,【分神异体】光芒闪烁,感应与勾连已经催发到极致!

可预料之中的强烈痛苦却没有传来,李曦明朦朦胧胧看见紫光垂下,已然置身于一片紫气氤氲之中。

一抹淡淡的秋黄色浮现在视野之中,耳边则传来女子轻柔婉转的低声:

“安敢放肆!”

李曦明一听这声音便明白了,侧身一看,果然是一双不施粉黛却精致的面庞,当时看起来柔弱的眼睛现在却很刚强,恶狠狠盯着广蝉看,这昭景真人顿时喜起来:

“好, 是你来了。 ”

天色黯淡,色彩沉闷。

轰隆隆的车轮声在天际浮现,暗沉的云雾使的整个江北漆黑一片,白羽乌色玄纹长袍的真人面色.冰冷,手中玉葫芦跳动不止,心中沉沉…

得到堇莲的消息,常昀并未食言,第一时间便出发相救,遁法一点也不慢,可心中想的完全不是明慧的事情。

‘奇怪了…杨锐仪好大的架势。

这位常昀真人张允身份不浅,对南北局势自有一番见解,心中很明白杨锐仪必然会北来,可更明白南北之间的差距。

‘大宋是有持玄不错,可如今国力未复,那几个持玄都是些筑基的人物,哪怕凭借天武有了几分神妙,却连寻常紫府都比不上…哪怕让你多上五六位又如何?能定鼎的战力唯独你一个…’

‘大宋不是不能打,可绝不能抱着占据国土的心思来,应当是打击北方力量,给自己增加喘息时间…’

可按如今的走势,杨锐仪把人手分摊向山稽一带前推,自己孤军深入,实在不知在做什么把戏,常昀只觉得头疼。

‘如此一来,望月湖没什么大人物镇守,岂不是倒霉了?’

他正沉沉思量着,突然面色一变,微微抬手,果然发觉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当机立断,从袖中取出一剑来,贴了符箓,斥道:

“庚兑移相,会有变时!”

兴许是这壁障本就防内不防外,又或者是这小剑非同小可,竟然从这漆黑一片的暗沉之光中很轻易地割出一条缝来,看得常昀真人眼皮一跳。

‘坏了…不会有伏罢!’

可耳边顿时响起一片尖啸之声,眼前的一切如琉璃般破碎,一只华丽皎洁,却又被砍得白骨森森断手一口气跃出,疯了一般飞跃而起!

这大手掌间还生着双目一嘴,看起来是随便从尸体上捡起来的,此刻正发出凄凉的咆哮声:

“救我!救我!真人救我!”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摈斥异己

这只手在空中疯狂逃窜,身后则跟着两重蒙蒙的灰光,常昀只觑了这一眼,心中立刻有数。

他出身很高,这双眼也用特殊的灵物修行过,加之极为高品的法门,哪怕是大真人施法变化,照样骗不过他!

他一眼看出就是明慧本人,这才袖口一抖, 当即有一道白伞滑落,支在空中。

此伞一开,顿时有十二色光从伞骨之中迸出,与那看似并无多少威能蒙蒙的灰光相撞,闷头闷脸砸在一块,顿时传来轰然巨响,空中飒飒飘落三片秋叶,大如人头,轻轻吹拂。

这叶中便冒出青灰、乌黑、灰白三道风来,居高临下席卷而来,使得大地颤抖,乌黑的泥土纷纷往天上冲去,平地生出庞大的飓风。

这法风威能极大,那伞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常昀面色立刻凝重,两指夹出符箓,将重重的阴雾蔽住,另一只手抬起,低声道:

“明慧! ”

明慧果真丢了法躯,只剩下一只手臂而已,抠了一对眼一张嘴在掌中,仍能看见神色中的恐慌,凄声道:

“真人救救我师兄!”

常昀神色却一下疑起来,低声道:

“来的何人?”

明慧惊魂未定,只道:

“你问我,我能问得了谁?『勿查我』加身,你要说不是杨锐仪,还能是谁!”

常昀听出对方的语气无误,心中一轻,仔仔细细再探查一遍,这才握住白伞,两指一并,使了法咒,点在眉心。

他以神通术法遥遥望去,发觉此地已经是灰蒙蒙一片,如陷幽冥鬼域,地上攀爬着无数骸骨幽鬼,相互纠结缠绕,积成一座冲天的山峰,天上则盘旋着成千上万的鸱鸮鸺鹠、玄鸦恶枭,朦朦胧胧,只有一座淡白色的寺庙立在山顶上,显得摇摇欲坠。

常昀心中的警惕顿时浓厚起来,骤然移目,果然看见一道青铜玄冥幽銮立在最高处,长长的青铜阶梯蔓延下来,两旁的青灯燃烧着淡蓝色的火焰。

‘杨锐仪…’

常昀眉头紧皱,撑着白伞在这幽冥鬼域站稳了,心中的怪异已经达到巅峰。

他原先以为杨锐仪用整个大宋的力量杀向北边、用望月湖来拖住广蝉,就是为了孤军深入,分割西东,可直到此刻,杨锐仪本尊还在此地!

要知道明慧也好,常昀也罢,达成协议都考虑着是杨锐仪带人攻打此地,明慧师兄弟兵败如山倒,得他接应而保命…而非坚守至今待援!

这就代表着李曦明也好汀兰也罢,这些人的全力出手并没能给杨锐仪换来深入北方的机会…甚至连江北都只穿行了一半。

等到北方的诸多真人聚拢过来,本就势力远处于下风的杨锐仪必然无功而返,甚至有可能叫南方元气大伤!

'难道杨锐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立刻将目光移向山顶,那明光闪闪的寺庙之中没有什么人影,遍地是和尚的尸骨和散落的金衣,堆积成山的尸体上端端正正坐了一和尚,面色苍白,仍在顽强地念着经。

‘是明相。 ’

常昀与莲花寺交好,当然知道这一位莲花寺近年崛起的新秀,在湖上那场大战此人并未出全力,可按着常昀估计,此人的实力只在广蝉、遮卢之下而已!

可哪怕常昀再高估他的实力,此刻也生出疑惑来了,悚然而惊:

‘必然有诈!里头的不是杨锐仪!’

杨锐仪手中的『谪炁』简直可以列为最克制释修的道统,这一件『谪炁』灵宝镇压下去,足以叫任何不是摩诃量力的释修与释土完完全全断开关系,借不到半点力量,他明相又不是堇莲,绝不可能固守至今,毫发无损!

天空中的漆黑煞气无限浓重,常昀骤然回头,发觉来时之路正在一点点消失不见,他却没有马上抬腿,而是露出思索之色。

“常昀道友! ”

常昀面上的惊疑已经不见,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来,却见袖子里的那只手表情突然凝固,两只幽幽的眼中红光顿起,灼灼往他眼中照来!

“你! ”

这位真人身形瞬间凝固,脑海中迟疑了一刹那,袖子中捏着符箓的手终究是松开了,咬牙敛眉,紧闭双目,运转神通!

“哧! ”

哪怕常昀是紫府中期的修士,法身极强,却也禁不住不加防备被这么一照,那双银亮亮的眼珠轰然破碎,两道金血顺着眼角滑落而下,已经失了一双招子!

他痛呼一声当机立断地高高抬起手来,一袖打在那断手之上,一时间金光崩碎,乌色溃散,耳边皆是四方回荡的惨叫声,常昀离开此地的机会骤然消失,口中半点不客气怒道:

“竟以变化之术欺我!”

天空中的阴气沉沉,六枚符箓逐一从紧闭的铜门之中飞跃而出,在天空中撒下众多鬼魅,一并往常昀身上镇去。

那寺庙中的白光越发黯淡,却因为常昀的分摊多了几分喘息之机,明相在庙前盘膝而坐,双手合十,满面虔诚。

明慧的断肢被常昀一掌打碎,他却没有半点恸色,而是面色平静,心中冷笑:

‘师弟,看来他也领会过来了!’

随着他的冷笑,他胸前的衣物之中才显露出一截小小的金色鼻骨,嗡嗡颤动,以法力神妙传递出明慧的心念来:

‘常昀可聪明着,已经知道在这地界的不是杨锐仪,可不止我们恨戚览堰,常昀被他强召而来,对他能有什么好感!更不愿意得罪南边,赶紧废了一双法眼,顺势从前线退下来,认不出来杨锐仪也有理由了!’

常昀的法眼厉害,方才落进他怀里的果然不是什么变化之术,乃是明慧本人的手段,就是暗暗勾结,要替他洗脱责任而已!

‘眼下我为抵挡南边,法躯毁了,师尊也有理由保下我们,谪炁一闭,谁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能把这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恶狠狠地笑起来:

‘就叫大羊山和戚览堰扑个空!叫杨锐仪给他们来记狠的!

‘你大羊山的一个个,当我师兄弟是泥捏的不成?我师兄弟真如犬马任你驱策…我善乐道也不必并列为七相了!

……

玄妙观。

远方的光彩不断晃动,红彤彤照得人眼生疼,台前的法灯忽明忽暗,显得幽冷,上方的青年头戴白纱长冠,身穿玄纹黑云的道袍,灼灼地盯着台上的棋盘。

正是搅动江北的戚览堰!

而与他对弈的少年着一蓝衣,双眼灵动,肩膀上站着一只小小的水雀,笑盈盈地看着他,道:

“山稽一片混乱,戚大人竟然沉稳至此。”

戚览堰捻了棋,轻声道:

“山稽有公孙碑和慕容颜,短时间内是没有问题的,杨锐仪还未现身,你我不能轻动。”

他敲了敲案,抬眉道:

“我倒是要好奇,都仙道直面荒野,白道友受邀过来,难道不怕?”

邺桧笑起来,眉宇之间没有半点担忧,只道:

“我信得过大人。”

邺桧本是自私自利之人,唯一担忧的只有自己妹妹的那几个孩子,早早就安排到海外去了,其他人就算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这话自然是恭维,戚览堰同样不信,淡淡地道:

“江北大体有三道脉络,西是白江溪背后的小室、镗刀二山,中是称水、都仙…而东是山稽背后的玄妙…”

“道友以为杨锐仪会攻哪一路?”

邺桧执起棋来,看了看盘上的走势,轻声道:

“大宋要的不是攻破哪家哪门,要的是这天下局势,从一越之地到控摄淮间,再到复有楚国之势…而眼下地盘虽大,越地却有一颗眼中钉、 肉中刺,如若不除,杨锐仪寝食难安。”

他落了子,低声道:

“山稽。 ”

如若说治玄榭做了什么事最让杨氏恶心,无疑就是在南方插了山稽这个钉子,山稽郡一失,哪怕大宋把蜀地都打下来了,宋帝仍有失故国旧地的名声!

“非也。 ”

戚览堰点头便笑,道:

“山稽他们一定要取,却没有实力强攻,本应慢慢图谋,可杨锐仪有一点是比不上我的--他头上有个宋帝,他一旦要攻伐,就要取得成就。”

邺桧神色沉沉,微微眯眼:

“大人的消息却灵通。”

他琢磨不定戚览堰是如何确定杨锐仪与宋帝之间的关系,只能当做是从他背后的势力得来,戚览堰则低声道:

“既然攻不下山稽,他只能从中而入,将中部的都仙截断,把玄妙与赵国的联系断了,一来是与另一边攻打西边的西蜀策应,二来…也是给宋帝交代。 ”

邺桧何等聪慧,点头道:

“原来大人设计,特地将都仙让出去了。”

戚览堰笑道:

“算不上…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于是掀起袖子来,见到手中的玉符隐约散发着辉光,便笑道:

“称昀之下,都仙之旁,有一处梵云洞, 已经有常昀、明相数位道友失了联系,被困在其中,想必是杨锐仪到了,请道友叫上宗嫦等人,先去山稽,出手对付刘白,最好进一步拿下豫馥郡!”

邺桧立刻站起身来赞了一声,若有所思道: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只是那灵宝厉害,我们这头去了东边,杨锐仪不知带着谁,光凭常昀、明相不好挡他…”

戚览堰冷冷地笑道:

“我早早安排广蝉道友赶到了近处,有他在,应当能暂时拖住杨锐仪,眼下大元光隐山的人都过去了。 ”

邺桧连道英明,拱手行礼,这便起身出发,心中不置可否:

‘广蝉会过去?放屁!’

广蝉绝对不可能放着望月湖这一口肥肉不去咬,那就代表着此人应当还在湖上,戚览堰故意提一嘴,本是为了治他罪而已,至于被围住的人怎么死,更与他无关。

‘既然能叫常昀、明相悄无声息陷入其中,就是杨锐仪无疑了…既然此人的行踪已经显现,戚览堰为何还在此地坐着,为何不趁机南下?’

邺桧面上恭敬,心中诡异至极,忍不住转头去看戚览堰,道:

“戚大人…”

戚览堰摇头一笑,道:

“我自有去处。”

这少年目送着邺桧走了,重新注视着棋盘,好一阵便有一道衣男子上前来,在台前拜了,恭声道:

“师尊! ”

戚览堰此行根本没带什么治玄榭弟子来,可这称他为师尊的弟子却穿着治玄榭的服饰…更为诡异的是…此人的修为不过练气而已!

“起来罢。”

戚览堰笑着看他,便见这男子拜罢了起身,恭声道:

“师尊, 眼下是…”

戚览堰收了手,转头看向他,幽幽地道:

“杨锐仪不能丢更多南方的地界了,丢上一块哪怕是北方的十块也补不回来,不会空放山稽不管,那里一定有后手,邺桧等人必然无功而返,不必去了。”

这男子低了头,赞同道:

“师尊所言甚是…”

他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道:

“师尊…要不去一趟庭州,魏孽那儿…”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声音却在微微颤抖,仿佛提了什么大不敬的事情,听到庭州二字,戚览堰闭上双眼,沉沉吐气,摇头道:

“我明白你也急切…可绝不急于这一时,李周巍此刻安全的很,我一人去那,难道要与他广蝉联手?到时候把我自己拖进去了,更何况你杀光湖上的人,他也未必会出来,也未必能斩杀。”

他显得苦恼,道:

“未能趁他羽翼未丰先除去,那强行围杀已经没有意义,拖慢他修为的目的已经达成,南北大局的走向却不能变...”

这少年站起身来,丢了手中的棋子,幽幽道:

“等到大乱之时,几位大人亲自下场,再从旁推波助澜,才有完成此事的可能,光凭我们,哪怕借了山上的威势…也是不足以完成此事的。”

下方那人道:

“我只是怕…”

他欲言又止,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肉跳,戚览堰咬了咬牙,答道:

“再说了,你不是没看到成没成么!”

下方的人默然,戚览堰则闭目道:

“不必说了,我去一趟大元光隐山。”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落土

太虚震荡,青乌二色交织。

大元光隐山自从得了【大羊山】诸修钟爱,已经浑然不同,无数庙宇攀附山上,那道最负盛名、如刀一般指向天际的镗刀峰已经被雕上了无数摩诃法相,居高临下,无情地俯视着大地。

无数禅衣的僧侣正在山上合手相拜,表情严肃端庄,更有庞大的金色人影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听闻…杨锐仪打到了都仙腹地了…”

“广蝉大人不是在那挡着他么!”

说这话的却是一只房屋大小的白皮怜愍,看起来面目凶狠,气息很精深,另一侧的怜愍却笑起来:

“你高估他了,也低估谪炁了,我看未必挡得住。”

“也未必真的去挡!”

几人窃窃私语,显然对局势是有一定了解的,心有余悸:

“还敢么?如今的五目还在大羊山的铜锅里煮着…大羊山此次的决心,可不容疏忽!”

几人正嘀嘀咕咕着,天顶上的光彩却一瞬间暗淡下来,这怜愍悚然地抬起头,呆愣在原地。

青乌色的光彩正在空中徜徉恣肆,割裂出漆黑一片的太虚,巨大的青铜銮仪则在空中移动,仿佛有万鬼随从,一片森然!

这一座宫殿并不比哪一座金身高大,却使得天地失色,万释震撼,漆黑的帘子缓缓掀开,一位乌衣男子拾阶而下,静静地注视下方。

正是不知所踪的杨锐仪!

这男子抱手而立,细细感应着太虚的变动,掐指算了,心中明晰:

‘莲花寺一众是随了莲世一相主人家的异心,不肯为大羊山效力,张允也是个贰心的货色,不会坏了事,都过去了。’

他没有半刻疏忽,从殿中牵出一物来,跌跌撞撞,竟然是一只小巧牛犊,浑身上下没点皮毛,一身上下皆是泥打的,却如同活物两腿颤颤,跟在他身后。

“戚览堰虽是个小家子气的孬货,却得了天素机缘,对着局势来抄,不会不懂看,可安知天素是算不精的,连天素都落到了谪炁中,那些个受了天素的货色,又能成什么事。”

于是眉宇一低,多了几分冷意,赫然踏足这群山之上!

“即使算懂了,又有几分改变的能力与心思!”

他牵在绳上的手赫然放开,这只泥牛顿时如断翅的鸟儿,往山中落去,飘飘然刮起无数狂风。

这风呈现出灰白色,相互纠结环绕,仿佛从深不见底的渊中吹拂出,厚重如雪,竟然叫太虚不断起伏,渐渐破碎隔断,叫刚刚踏入太虚的一二怜愍一同坠落出来。

‘完了!’

山上的淡粉色光华骤然亮起,正是此地的护山大阵!

可在众修惶恐的神色中,孤零零落下来的黑色物什却没有受到半点阻拦,飘摇而下。

这粉红色的光彩简直脆弱得可笑,与其说如同窗户纸,不如说完全不存在!

释修一道,平日里躲在释土里修行,既没有立阵的需求,更没有立阵的本事,结阵接引释土还有几分研究,立阵纯粹是一团浆糊了,哪里有仙修留驻神通,庇护紫府的道统!

一众怜愍如同见了鬼,没有一人出手去抵挡,一个个发足狂奔,绝望地往四面八方遁去,可太虚朔朔只听着一阵响彻在所有人耳边的清脆之声。

“咚!”

一道悠长的、响彻天际的牛鸣之声绵绵而来,那一道泥牛落地之处先是亮出一点棕黄,旋即如同风暴一般蔓延整座山脉!

作为浮雕铭刻在山间的尊像迅速变得模糊,崩溃为滚滚的泥土洒落下来,所有建筑通通化为土黄色的砖泥,奔跑、跪拜、哀嚎的一位位释修凝固在原地,化为一道又一道泥像,又迅速模糊了形体,散落为肥沃的泥土。

在一片混乱崩溃之中,那白躯怜愍感受身后传来的恐怖气息,一片迷茫。

这落下的不知何等灵物,将他锁在原地动弹不得,同时隔断太虚…纵使这种威能并不能轻易杀死他,可等着杨锐仪落下,他恐怕也是必死无疑。

这怜愍霎时间呆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杨锐仪怎么可能在此地!’

‘又凭什么在此地!’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位宋国大将军的做法——大元光隐山此刻的确空虚无人,可又如何呢?杀他们留在山中驻守的二三位怜愍和一众根本没有多少修为的僧侣泄愤?

‘大宋众多真人都在山稽,他杀罢了我等,然后呢?西蜀的人都在陇地,金羽宗向着蜀地,坐山观虎斗,面对赶回来的诸多摩诃甚至治玄修士,他一个人用什么来守?凭广蝉一个人就能拦得住的李曦明之流?还不是要无功而返撤走?’

‘难道只为泄愤么!’

“轰隆!”

他无暇思虑,这座饱受苦难的灵山正在颤抖之中慢慢爬升起来,原本低矮的部分不断隆起,化为丘陵,一向流淌在山间、无边无际的元磁之力停止了移动,整座大山黯然失色,每一寸地脉里的元磁之力都开始颤抖,滚滚的气流移动,竟然从石头缝里钻出一股股金煞来。

这滚滚的金煞往天际之间冲去,化为飘渺的白雾,杨锐仪仍然站在那青铜宝銮前,背对着宛如人间炼狱的大元光隐山。

这位大宋的大将军并没有落下去除去在宣土之光中动弹不得的怜愍,而是静静地站在这宫殿之上,双手按在青铜门上,轻轻一推。

“嘎吱…”

这道陈旧的大门霎时间打开,那浮在天地的白气拼了命地往大殿中涌来,在天地中形成恐怖的漩涡,金煞凝聚的白露迅速在殿上的青铜上滑落,杨锐仪静静立在殿门前,神色莫名。

望月湖。

天色黯淡浓厚的紫光在天地间徘徊,青靛靛、蓝盈盈的火焰在空中升腾,【无丈水火】的色彩横绝天地,烧得上方的玲珑宝塔嘎吱作响。

李曦明面色苍白,立在空中,一身上下的淡金色创口微微散发着光芒,体内的神通如潮水般涨落,手中的光芒灼灼。

他默默紧了袖子,咳嗽一声,估量起来。

‘多亏了【紫座穆灵阁】…’

汀兰虽然将救他于危难之间,真要计较起来却极为可惜--广蝉驱出白蝉,本就做了两手准备,乘着李曦明无暇他顾,本体已经趁机推关而出,从【淮江图】下遁走。

‘若是早来一炷香……【紫座穆灵阁】与【淮江图】合一,必能镇压广蝉!如今司马元礼自个也撑不住了…’

哪怕失了这一招,汀兰与他合力,有【上相壶】与【紫座穆灵阁】,面对此人仍处下风,而那宝塔也不是一般的物什,伤在李曦明法体之上,如附骨之疽,若非分神异体分去了三成的伤势,李曦明处境更加尴尬。

这实在叫李曦明疑起来:

‘这广蝉如何来这样大的本事!’

汀兰却没有半点意外,只默默端起灰白色的【上相壶】,以【无丈水火】干扰释土之光,见着李曦明面色不安,匆匆道:

“昭景小心些,广蝉为金地之主,不好对付…”

李曦明忍着身上的法伤,投去一道疑色,汀兰咬牙道:

“他不敢收【紫座穆灵阁】,你小心些,莫要被他的术法收去了…”

两人立在法光之下,巨大的人首悬在空中,黑洞洞的口张得极大,那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蝉已经从口中蹿出来,趴在面孔上,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六肢白色的节肢微微颤动,复眼明亮。

天顶上的紫色宫阙光色流淌,五道深浅不一,色彩缤纷的紫云正围绕着紫宫盘旋,逐一坠落,白蝉数次振翅,被紫炁一一夺了气、夺了神通,难以升起。

这白蝉头顶天阳,却被紫阁镇住,显得很是憋屈,广蝉那双掩在蝉翅之下的瞳孔渐渐阴沉,尽是冷厉。

【紫座穆灵阁】…是紫烟福地的那汀兰…’

广蝉是知道【紫座穆灵阁】的名气的,紫烟福地的修士大多不善斗法,可当年此物在紫霂手里镇压诸魔,当得上可怕!

‘尽管这女修与紫霖相比连根毛都比不上,可【紫座穆灵阁】经过紫霂的炼化封法,已经是今非昔比,指不准还有底牌在里头!

他心绪越发阴沉,简直恨起来:

‘庆济方…色厉内荏多言而寡措,刻薄少恩,无耻而轻诺,拓跋岚的话是半点不错,他怎么有胆魄来打宋国?自然是把这女修给放过来了!’

哪怕知道庆济方从来是随口说说,广蝉此刻也忍不住有几分失望,暗中沉思:

‘再打下去…可还值得……’

那白蝉躁动地动了动鳞翅,显现出主人的踌躇来,广蝉那双金眸之中的厉色越来越重。

【宝牙金地】在我身,如若一定要杀李曦明,以牺牲金地为代价,并非做不到,甚至有九成的把握…可是如此一来,牺牲太大,不但宝牙要丢,必然有大动静…也必然得罪阴司。

广蝉明白,其实南方未必在意李曦明的生死,可南北的斗法正处于一个脆弱的平衡,祭出宝牙,除去李曦明的后果并非只是除去一个紫府初期,是整个庭州的沦陷!

更为难的是,如若李周巍不顾伤势,提前出关,救下李曦明,他广蝉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会做了嫁衣,成为别人试探的刀刃…这才是他犹豫的真正原因!

‘法界中一个个盯着我的错处,此举是否值得?我虽乘了便利先机,可牺牲一道金地,可不能作了马前卒。

他心中越发阴沉,还未作出决断,却微微一愣,拎起袖子来,便见手腕上的玉镯微微发着光亮,心中砰然:

‘大元光隐山?’

‘怎么可能?!’

广蝉只觉一股寒意冲上脑海,暗骇起来:

‘麻烦了!’

广蝉背后是大慕法界,也就是如今参与江北之事的【大羊山】…正是因此,他广蝉才能弃戚览堰的命令不顾,自顾自南下!

试探魏孽的事本身就符合【大羊山】利益,哪怕杨锐仪将江北打了个对穿,把治玄榭围了,大羊山也会默默看起乐子,假惺惺地惩罚他,施施然地把他给保下来。

可大元光隐山出事,看乐子的就是治玄榭和戚览堰了!

‘怎么会到了大元光隐山!’

广蝉法界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大羊山头顶上的那一个两个是什么东西!那群家伙人上人当惯了,就算南下是符合大羊山利益、心照不宣的事,大元光隐山要是出了事,恼羞成怒、装聋作哑起来,他奶奶的照样将他扔出来顶锅!

那只巨大的白蝉立刻振动起翅膀,广蝉那一道大如山岳的金身人头咆哮起来,折损修为,口中金血灿灿,天顶上彩气纷纷,庞大的庙宇——浮现,砸向【紫座穆灵阁】与『谒天门』!

“轰隆!”

汀兰面色一白,术诀一抬,阁中的五道紫光一同收束,强行稳住灵宝,可李曦明不好受得多,口中隐隐见血迹,却没有半点放松,立刻抬手,低声道:

“他要走了!”

汀兰喘气点头,侧身道:

“休要拦他…”

李曦明其实也没有拦他的本事了,袖中的【分神异体】不断摇晃,已经到了极限,拖住他不见得有多少好处,指不准还毁了这宝贝。

他只将口中的血给咽下来,看着彩光从天上一点一点消散,从眼中消失,紧咬牙关,心中恍惚:

‘望月湖随他们来去的日子……不知还有多久…”

他默默从阁楼间飘下,司马元礼已经卷了衣袍过来,失了【淮江图】庇护,他坚持得很吃力,半张脸皆是金火,露出焦黑的皮肉和雪白的骨头,脖子上则整整齐齐摆着六个洞口,哧哧地冒着烟。

李曦明拱了手,从袖中取出灵丹给他,司马元礼匆匆接过,一言不发,只用青色的葫芦倒水,仔细地去灭脸上的火。

他暂时将脸上的伤势稳住,这才咬牙道:

“还望昭景不忘杨大人嘱托!”

李曦明一时无言,在原地站了短短一瞬,转去看汀兰,这紫衣女子并不意外,拱手向他行了一礼,面色复杂:

“汀兰得了命令,一同向北!”

李曦明一时哑然,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大人竟然如此放心西线,竟然不置一人!”

司马元礼摇了摇头,答道:

“昭景放心,大将军承诺了…一旦见到广蝉回撤,立刻向北,大漠的主人终究是金一道统,西蜀不可能进犯!”

司马元礼显然不知缘由,仍然犹豫着把这话说出来,低声急劝道:

“此地有大阵——北边的时机绝不能耽误!”

李曦明其实并不吝啬向北,只是湖上无人守备让他有所不安,可一来已经答应了他人,时机不能错过,二来对杨家还算信任,只好敕令了【昭广玄紫大阵】,看着脚底的紫光轰隆隆浮现,果断道:

“走!”

第一千零七十章 宣发

浊杀陵一地,仍是白骨森森,遍地禁断,那围绕着陵间空隙立下的寺庙一片混乱,在天地震荡中纷纷倒塌,显得一片狼藉。

李曦明在太虚中乘光而行,体肤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遂沾了金光,细细感应。

‘似乎是用某种金煞合到宝光里,用火来调和…毕竟曾经是仙修,这东西有几分威能。

那宝塔将他压得凄惨,后头又接连斗法,这伤势并不轻,李曦明思量再三,一掀袖子,从中取出一丹来。

此丹如同晶石,看起来坚固光滑,闪烁着明暗不定的白光,乃是从当年宛陵天落下前的南乡道统中得来的【宝星体神丹】!

李曦明面对这些伤势向来是不舍得用这丹药的,通常用【麟光照一丹】闭一闭关就过去了,只是今日不知还有何等麻烦,终于狠下心来,一口服下。

此丹果然不同寻常,入口即化,清清爽爽一股热流涌入,法躯上的伤痛很快减弱起来,那金火飞散,不断驱离。

‘也不知是土德中哪一道,效果真是极好。

他一边舒了口气,一边灵识沉入,暗暗去看袖中的【分神异体】。

那一尊小像上多是毛毛躁躁的细小裂痕,闪烁着幽幽的金光,与他法躯上的伤势大体相合,只是此物不比神通法体,承受了这样多的伤势,已经有些黯淡的模样。

‘此物面对广蝉的好些释修手段都极有效果,特殊的抵挡三四成都是有的,一些躯体之伤,也有一二成左右的化解…’

总体来说,李曦明真正在身上的伤势远远称不上重伤,还不如当年长霄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势,更何况长霄的手段疗伤起来难的多。

这可就远超李曦明的预料了,甚至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喜色:

‘若不是所费甚多…面对一些特殊的道统极为无力,简直是一件好宝贝。

更让他满意的是,随着他【函封性命】的结束,这法体与本体性命联系断开,那含在雕像口中的顶级资粮正在迅速转化为滚滚而沛然的灵气,不断滋养!

‘太阴月华对听魂桑木的滋养修复…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李曦明甚至开始怀疑,超不出三日时间,【分神异体】就要完好如初了!

‘三日!还不够我修行那根用于【函封性命】的指头!简直是弹指即过!

眼下只默默抬举了法力,侧身去看汀兰,才想问出声,却见北方的天际爆发出惊天动地轰鸣声,掩盖在上方层层的乌云煞时间飘散,一股浓烈的土德气息冲天而起!

汀兰与司马元礼齐齐变色,汀兰讶异不多,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而司马元礼是纯粹的惊诧了,低声道:

“『宣土』!”

这一声顿时把李曦明给叫警觉起来了,『宣土即为社稷二道之中的社土,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东西,眯眼一算,问道:

“大元光隐山?”

汀兰微微点头低声道:

“不曾有命令传来,想必都在大人安排之中,你我先行攻克小室…再去驰援!”

两人当即会意,司马元礼则有些庆幸,答道:

“还好…一路往北,我还怕广蝉见大元光隐山回不去,在半路设伏!”

李曦明听得暗叹不已,这一场斗法打得他满腹不安,只咬牙道:

“那莲花寺的明相,曾经大欲道的毗加,我也听说过…这广蝉何来的如此高的手段?就因为他是仙修转投而来?”

汀兰吐了口气,看向李曦明,犹豫道:

“昭景看差了,因是在湖上,他还未尽全力…你让他回了北方,他的神通还要更胜几分!”

司马元礼沉沉叹了,见李曦明面有不安,接过话来,只道:

“他是宝牙金地之主,是胜名尽明王的缘法后人,不是寻常释修能比的…若是雀鲤鱼不曾南下得了大机缘,照样要逊他一分!”

胜名尽明王好歹李曦明是认得的,虽然南边对他的记载少之又少,可估摸着也是个法相,皱眉道:

“【宝牙金地】?看来他是天下独一份的。”

司马元礼却摇头了,答道:

“我虽然对释修并不了解,却知道【金地】不止一道,还有个更有名的、说起来让道友更熟悉一些的,叫【秦玲金地】,已经遗失千年了,凭借着联系还能供养一二个怜愍,如今那怜愍还在往那上头钻研,做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

他显得有些怅然:

“也难怪他了…如果真的能独立掌握一道金地,不屈居谁家之下,也有居于天穹之上,高高在上的可能。”

司马元礼虽然嘴上说对释修没什么了解,可以李曦明对他的了解和他常常沟通北方的手段,恐怕他还是几人之中了解的最详细的。

唯独汀兰始终沉默不言,似乎北方冲天而起的宣土之光让她很是迟疑,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李曦明沉默片刻,时间却不容许他多问了,太虚的颤动渐渐变得明显,汀兰已经率先破开太虚,骤然现身!

脚底的山脉正笼罩在重重金色之中,山脉起伏,密密麻的寺庙之间一片慌乱,众多释修聚在一起,望着远方冲天而起的光彩,窃窃私语。

“何人犯我小室!”

一时间天上白气穿梭,流光汇聚,庞大的白色金身惊疑不定已勃然而起,流光溢彩的白色立刻冲上天际,震动太虚!

汀兰不发一言,只将那紫金色气流沸腾的阁楼沉下去,面色平静,掐诀施法,手中灰白色的小壶立刻抛出,荡漾出那凶名赫赫的【无丈水火】来。

李曦明稍稍观察,立刻认出这摩诃:

【筵白】!

守在此处的赫然是【大慕法界】的【筵白】!

这位摩诃法界出身,实力不俗,曾经南下攻打黎夏,又转来湖上支援,说起来也有一段仇怨了,李曦明当即并指掐诀,司马元礼则轻轻一抬,亮出袖子里的卷轴来,急声劝道:

“【大元光隐山】已经被攻克,筵白道友如若固守此地,待援兵赶来,必有性命之危!”

他的话语响彻在这摩诃耳边,霎时间天光明媚、牝水垂落、紫气飘流,这摩诃霎时呆了,心中怖然:

‘三位紫府,两件灵宝?!

李曦明也好,汀兰、青忽也罢,他筵白还一个个真认得!这些人手上的宝物他也早早晓得,毫不轻视此中的威力!

【大元光隐山】的异样他筵白并非看不见,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了,是因为大羊山这次实在严苛,这才观望起来,谁知走慢这一步,立刻叫人围起来了。

如果说是李曦明与青忽一同前来,筵白倒还有守住的可能,可多了个汀兰,又手握【无丈水火】与【紫座穆灵阁】,那他大可不必为大羊山抛头颅洒热血!

‘广蝉何在?’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家伙果然不靠谱!凭借遗泽入了大人眼,我看却颇有异心!如今指不准在何处……’

仙修已经到了眼前,容不得他多思量,庞大的金身颤动,照出无数金白,这筵白却也不是无能之辈,那金身不断膨胀,光洁的额头上浮现出四点莲子般的印记来。

‘法界光乘大法!’

一时地动山摇,重重的、白玉般的光色从那四道印记之中喷涌而出,荟萃交织,竟然使平地浮生无数幻象,如处释土之中,与天空中的紫阁针锋相对,毫不逊色。

司马元礼分不清他是真想守还是想退,驾神通而落,皱眉咬牙:

‘他若是真死守此地,恐怕也不好拿下,而广蝉等人恐怕已经到了大元光隐山,岂不是坏了事!

仅仅是呼吸之间,倾泻而下的紫气已经与那金白法躯不知碰撞了多少次,李曦明则居于两人之后,默默凝聚【帝岐光】,心中暗暗一笑:

‘风水轮流转,终于到自家围攻释修了!’

可这一片奇妙的幻境才浮现在天空中,便有一片赤红的光彩横扫而来,如同海中坠日,炸起一片金色的风暴,那白色的巨人猝不及防,口中发出悠长的悲鸣来:

“嗷…”

这才见天顶上火焰重重,厚重如云的火焰凝聚成庞大的通天光柱,上盘七十二道条烈焰光纹,从天而降,一身金衣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身材高大,双眼淡漠。

竟然是金羽宗的天炔真人!

这位真人如今已经很少出手,此刻乘着火焰立在空中,手中静静握着一枚金环,神色平静却叫下方的筵白面色难看,足足愣了好一阵,这开口道:

“赵蜀相约,淮间不伐,金羽既从蜀命,岂有专擅向东的道理!”

兴许是觉得西蜀已然毁诺,此言他说得很是明白,却叫李曦明骤然抬头,汀兰微微眯眼,心中一同生出异样来:

‘赵蜀相约,淮间不伐。。。’

天炔真人却没有半点异样,他身为金一道统的人物,不但看不起筵白这等法界人物,实力也足以将筵白置于死地,负手而立,淡淡地道:

“解去法身,受这一道神通…或者我送你回释土。”

筵白牢牢地盯着他,这摩诃并不愚笨,霎时间已然明晰,脑海中都从闪电般划过几个大字:

“大元光隐山!”

他话音方落,天空中那一道庞大的玄柱已经骤然坠下,砸进沉重的白光之中,山崩地裂的巨大响声霎时间响彻夜空,一圈圈爆裂的火焰荡漾开来。

“轰隆!”

原本威风凛凛的庞大白金法身霎时间土崩瓦解,滚滚的琉璃和风沙坠落下来,一抹白光如断翅的鸟儿,跌跌撞撞奔向北方,天炔真人不曾有半点犹豫,目光扫向三人,道:

“汀兰守着此山,你二人随我去【大元光隐山】。 ”

李曦明听着这五个字,心中已经怦然作响:

‘果然是【大元光隐山】!’

杨锐仪如何能得到金羽支持?必然就在【大元光隐山】!当年为了那宛陵天,金羽宗不得不牺牲麾下走狗镗金门,让镗刀山化为元磁一地,如今宛陵天已落,这位太元真君又岂能放任眼中钉在淮间不管?

只要杨锐仪是抱着化解元磁去的,那金一道统必然鼎力支持!

‘让筵白受那一道神通,就是为了让他短时间内不能重新前来攻打小室或驰援【大元光隐山】!不过是一句话,这些个真人摩诃已经明晰利害。

他大部分的疑惑这一刻骤然抒解了,余下的只是细节上一星半点的不解,司马元礼与他对视一眼显然是同样会意过来,立刻跟上这位真人,笑道:

“看来是大将军解金一难处了!”

一朝局势逆转,司马元礼立刻显得殷勤了,哪里还肯称呼什么大元光隐山,低声提醒道:

“有大真人在,镗刀山局势已然定下,可戚览堰手中人马众多,还要担心坏了金一的大事!”

天炔对两人还算客气,微微摇头,向前驰去,轻声道:

“见了『宣土』,戚览堰不会来的,他毕竟是治玄出身,饱读经典,知道山间会发生什么。”

司马元礼若有所思,天炔则转来看李曦明,那一身火焰明灿灿抬眉道:

“变革在金,谓庚;在木,谓更;在水,谓渌;在火,谓灯;在土,谓宣;宣者,勿使壅闭湫底,土石之腾发形变也,使金从煞中出,煞向土中辞,解构元磁,功莫大焉。”

“既然杨锐仪以『宣土』落地,我道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否则等着诸释归来,打断宣土腾发,【大元光隐山】秋露落地,元磁再生,倒是成了顽症了。”

他目光幽幽,似乎并没有太多除去心头顽疾的惊喜,李曦明明悟过来,渐渐有了思虑之色,久久不语:

‘戚览堰也好、杨锐仪也罢,甚至天炔,各取所需,一场南北斗法,算计的是大羊山一众释修!要解的是大元光隐山的元磁!

他扫了眼天炔,心中渐渐疑起来:

‘可最早…难道是真的这样算计的?恐怕一个个都各怀异心,是杨锐仪把局势推进到如今这个局面,各方才顺势而为入场,坏处叫心思不齐、在江北淮间没有大人支持的大羊山吃个干净!

不!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诸局落定((2+1/2)

‘宣土。’

大元光隐山原名镗刀山,是淮间地势最平缓处隆起的一道尖峰,原本金气冲天,如长刀指空,后来受了元磁变化,金气消解,顿失其锐。

李曦明到达大元光隐山时,此地已经浑然不像了,遍地山丘毫无棱角,滚滚的煞气如同薄雾般笼罩在地面上,呼吸不止。

‘失了锐气,却长了高度,此山依旧雄壮,更有名门仙山之感了。’

他指尖一搭一推,敛了六合之光,心中怦然:

‘宣土一道,竟然如此!’

煞气一物从来束缚地脉之中,除非山崩地裂,或是有泉口引出,否则绝不会浮出,当年李氏搬青杜山,便动了地脉,方有煞气冲天。

可如今的大元光隐山土石瓦解,明明山势雄厚,在煞气流动之中,千疮百孔,处处朔朔而动,细小的银黑之光从地脉之中飞跃而出,腾出金气飞散。

‘金从煞中出,煞向土中辞。’

李曦明若有所思:

‘宣土销声匿迹多年,偶尔有一二传闻,说的是【金刚不摧,雷霆不坏】……雷霆不坏是应当的,金刚不摧是腾发舒解,祛除金气,软硬不吃,遂有不摧。’

此刻司马元礼已经受命外出探查,只余下他与天炔一路乘风,飘然停在高处的青铜大殿上。

他等了一阵,默默掩了袖子,天空之中雷声大作,重重的暗色中现出一道青铜台阶,杨锐仪正从阶中下来,一抱拳,道:

“张道友来得及时!”

身前的天炔谈起杨氏时不咸不淡,如今面上却有笑,热切地道:

“多谢大人,大人真是解了我道心头大难事啊!”

他话语很亲切,可李曦明听了他先前的话语,反而有所察觉,心知天炔并不痛快,热在表面,遂见杨锐仪微微点头,带着一星半点的笑意,道:

“要麻烦张道友守山了。”

天炔倒是毫不犹豫,抬眉道:

“将军放心,攻赵一事,蜀宋合心,天霍已经带着丹隐和端砚守在外头,在下的叔父纯铄真人也守在太虚,手中持着【心韵宝珠】……”

他的表情自如平淡,体现出金一道统无形的底蕴与傲气,随口道:

“我金一、上青两道轨一同出手,想要守住大元光隐山,天下还没有哪一处道统敢说能顷刻拿下!”

金羽宗背靠太元真君,金一与上青相互契合,不显于外,私底下的底蕴不知有多浑厚!天赋高的收入洞天,心性高的外放控摄四方,天炔的自傲空穴来风,毫不夸张。

杨锐仪笑了笑,并不避讳李曦明,在殿中坐下,道:

“如此大事,不值得惊动易革前辈,可真是稀奇了,竟然不见天垌前辈——算算日子,即使是转世……也早应紫府了罢。”

天炔沉默片刻,低声道:

“师兄他已经陨落多年了。”

杨锐仪微微一愣,显然是不信的。

‘他天垌修行土德,天赋绝佳,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横死,更不可能会在金一洞天之中突破,什么陨落多年。’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话好说,天炔单刀直入,神色凝重,低声问道:

“天顶的金气几时能尽?可须我道相助。”

杨锐仪神色自若,答道:

“不劳费神,三日则解。”

天炔神色多了几分平和,遂不多说了,一拱手,道:

“多谢大人。”

于是踏太虚而出,没有多半点话语,只留下杨锐仪心事重重地立在殿间,李曦明看出两人之间聊得不愉快,心中暗暗叹息:

‘金一道统终究是落霞所辖,与阴司亲近不得…哪怕是杨锐仪自个有了算计,设计天炔入局,迫不得已之下,也没有好脸色………’

‘三日即解…天炔也是顶着长怀山的压力来的,杨锐仪能够圜转的时间也不多了。‘

“恭喜大人攻克镗刀!”

杨锐仪正转头来看他,那双眼睛一觑,多了几分讶异道:

“昭景竟修了转生妙法!”

李曦明顿时一窒,自己虽然收了【函封性命】,却被杨锐仪一眼看穿,一回礼,笑道:

“保一肢一体而已,在贵族面前简直贻笑大方!”

杨氏有阴司背景,论起转世,除了海外蓬莱可以站出来论道一二,整个江南提鞋给杨氏都不配,一出口就是转生妙法,让李曦明汗颜。

杨锐仪默默摇头,轻声道:

“我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有一二术诀,却也知流传世间的术诀不多了,能保一肢一体,极为不易,至于转生再世,非夺天机、行金运者不能为。”

他显得有些感慨,答道:

“越国…有能力安然转生,再享五百寿的,我看唯独魏王一人而已。”

面对他的试探,李曦明避而不答,叹道:

“若是有大道行者,年年岁岁转生,避天机走劫数,今日又是何等人物。”

杨锐仪没有什么多余的异样神色,只失笑道:

“天变前是别想了,而天变后……也难得很…转世一道深受『谪炁』拘束,又无『并鸺』 『上巫』现世,哪怕幽冥不插手,转世一次都难如登天,即使成了…也有诸多麻烦,更别提第二次,连证道都不可能了。”

他的目光扫向李曦明,似乎有些探寻的味道,李曦明读了【分神异体妙法】,对转世之法其实颇有了解,也知道杨锐仪是提醒李周巍,避而答道:

“是我想当然了!”

杨锐仪笑了笑,神色郑重起来,道:

“有劳昭景了…湖上的劫难过去,北边还需要昭景帮衬,我欲以一真人率兵镇压材山,与镗刀、小室呼应,思来想去,非昭景不可!”

李曦明自然知道事情远未结束,没有放他回去那样好的事,忧虑道:

“悉听遵命…只是…大人镗刀山一处…还须慎重!”

李曦明不在望月湖,他自然希望杨锐仪能稳稳守住镗刀山,一旦此地失守,材山便危机重重,湖上更是麻烦!

杨锐仪微微点头,明白利害所在,笑道:

“材山已经由过岭峰献珧真人的弟子诚铅真人拿下,曦明不必急切,免得匆匆撞到人家陷阱里,路上小心,无论是已经与他会合还是路上有了情况,一定先向我报信。”

“贵族两位公子皆龙章凤姿,我已奏明君上,使将军镇守浊杀陵,知事与我看护荒野,必然使湖上安然无恙。”

他提醒道:

“贵族的公子深受释修垂涎,不宜在小室、材山、边燕等关卡,荒野有我不说,只要镗刀山与荒野未沦陷,浊杀陵便极为安全,不至于让人一口气害了。”

‘杨锐仪不守镗刀山?’

李曦明一时怔住,口中则连连道谢,见杨锐仪一摆手,仿佛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自如地道:

“镗刀山自有人镇守。”

李曦明眼看对方似乎并不担忧,反而担心释修玩些出其不意的小把戏,心中已然有数,默默应答,从山间退下去,领命而出,入了太虚,匆忙而去,不久便见紫云翩然而至,汀兰竟然已经赶到此地。

汀兰在方才的大战中一直不曾受什么伤,状态良好,急切地进了铜殿,拜道:

“见过大人! ”

大殿之中依旧一片幽深,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光洁无一物的圆桌上多了一卷金色的卷轴,绘着五色水火,金纹青紫底。

在卷轴一旁,正放着一枚如断剑般的礼器,上纹水火交蛇,质地如金如玉,躺在玉盘上,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面对汀兰,杨锐仪不复方才的客气,显得随意许多,听着汀兰道:

“方才西蜀倪氏的翃岩真人已经到了小室,我奉命交割地界,将小室交给西蜀。 。 。 “

如今局势所迫,杨锐仪不得不向蜀地退让,将淮间重镇之一的小室让给了庆济方,虽然可惜,却也分摊了压力,安抚了西蜀…毕竟归根到底,金羽是西蜀的人。

杨锐仪微微颔首,手中的术诀微微颤动,似乎在测算什么,汀兰静静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低声道:

“山稽已经求援三次……如若坐视不理,恐怕会危及周边!”

汀兰并非全然为他大宋考虑,自家的文清真人还在山稽斗法,如若出了什么事,可算是断了福地的独苗了。

杨锐仪遂偏头看向汀兰,道:

“已经让他们闯出去了,你带上【宣威牙璋】,立刻前往豫馥,宣布君上旨意,交付此器。”

汀兰微微一愣,先是受命领了,这才答道:

“交付何人…还请大人示下。”

杨锐仪道:

“到了山稽,宣旨便知。”

……

暗色昏沉。

一捧火焰在太虚中如跳跃般绽放开来,天炔真人驾驭灵火,腾身而下,见太虚中站了一道士,高冠白袍,手中掐诀,与世隔绝,仿佛正在冥想,那容貌竟然与当年的张允颇有相似。

“叔父!”

远处一片金灿灿的云彩,隐约有雷霆响动,纯铄侧头,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那一道金云,神色自若:

“杨大人如何答复。”

天炔拱手,答道:

“三日。”

这个消息明显让纯铄的神色多了几分释然,低声道:

“阴司还是高傲,不肯把事情闹得难堪……我与端砚商议着,不会超过三十日,如今…倒是显得我们小气了。”

“此事解决…天浥也能安心求道。”

他口中的天浥赫然就是江南人士口中的秋水真人!

纯铄真人常年在洞天内修道,不涉世俗,更是专心于道法修行,性情更加阔达,而天炔本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只摇起头来,道:

“我看倒是应当的,如今远不到接触的时日,大元光隐山是道好手段,可就算借口很充分,我们也是要给庆家交代的。”

他神色微微波动,低头道:

“李曦明成就的『天下明』,我看过了。”

纯铄真人立刻转头,神色专注,听着天炔道:

“果然是汀兰手里那一份!”

纯铄真人神色莫名,低声道:

“汀兰?那《君察昭心经》?这又如何?”

天炔微微点头,踏前一步,同样低声答他:

“族叔多年在宗内修行,这事情是这样的…魏时崔氏人才,不乏有神通佼佼之人,却差了一味只有皇家才能修行的神通成就圆满,就是这『天下明』,于是魏帝赐下【补阙之失,察昭臣心】的《君察昭分心经》……”

“可《君察昭心经》须帝亲赐、或是皇子之尊修行,方有配位之说,寻常人窃走了这经书,少了位格,是修不成神通的,也同样有诸多弊端。”

“而崔氏是改过的…崔聂香从李广亨府中取出来【帝敕令凡人觉崇经】,交给了李利,他用这不宣之秘法完善《君察昭心经》, 『天下明』虽然可以修行了,配位之厄却伴随始终……”

纯铄真人眯了眯眼,从袖中取出一金玺来,往空中一抛,往那滚滚的金光上镇去,稳定住了局势,这才转过头来,道:

“如今这什么李曦明是魏裔,成了也正常。”

天炔摇头,迟疑道:

“叔父有所不知,这配位不是帝裔即可的,还要有极高的位格,当年梁太子拓跋骏证太阳闰,就是由少阳魔君点了这一道『天下明』给他,虽然他失败了,但证明即使不是皇子,也要有大人物钦点……”

“可李曦明不可能是什么皇子,按照天浥的推断,整个李氏也就李周巍与他几个金眸子能和皇子沾边,可以修行此法毫无异样……”

纯铄真人挑眉,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

“你觉得是有人点拨?”

天炔则道:

“我疑心…是有人想在明阳劫数之下保住李曦明。”

纯铄真人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我倒觉得不像——你说李周洛,我还信上几分,李曦明有什么值得保的?虽然我听说他的控火之术极为不错,可又算得上什么呢?”

天炔叹息一声,道:

“晚辈是觉得这是个不好的标志…倘若幽冥对李氏提前做这些还人情的举动,就代表明阳的折损比我们想象得严重得多,事发可能极为突然…拖不了多久了。”

纯铄真人双手合十,答道:

“不必多虑,大人早有安排……当年张允那小子请求把端砚配到李氏,就是被金令止下的…今日方知大人之用心,我等小修,何知天命?何知大人安排?”

天炔默然不语,他当年与纯铄真人一个想法,可外出得久了,心思慢慢改变,暗暗摇头:

‘叔父果然是上青作派…’

天霍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回响,这孩子明明比他小许多,许多话语却直沁骨髓:

‘真君固然仙寿无疆,可如若事事都等着他安排,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

乌云蔽日,暗色昏沉。

一片幽冥鬼域之中,无数骸骨幽鬼积成山峰,淡淡的金光如同一点微弱的烛火,闪烁在一片鬼域之中。

常昀真人立在幽暗间,原本天上盘旋着成千上万的鸱鸮鸺鹠、玄鸦恶枭已经尽数落在地面上,四脚朝天,毛发凌乱,呼啸的鬼风也停止了,只有一片寂静。

漆黑的天空中露出大大小小的破洞,如同被焚烧得满是口子的破袋,射进来一道道天光,庞大的金身如同无数山峰,静静立着在鬼域之外。

远方的宣土之光直冲天地,秋云如雪,让一众怜愍颇为诡异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原本悬浮在天空中的青铜冥銮早已掉落在地,沉在废墟之中,青铜古灯东倒西歪,台阶上满是凹痕,静静站着一青年和尚,身体正常,手中捧着一铜钵。

天地间的所有金身一同噤声,不敢发话,等着这青年和尚转过头来,目光阴森可怕,盯着跪在跟前,遍体鳞伤的明相:

“明相大士…围了你等如此久的…只是青铜幽銮里一鬼怪么。”

明相伤势看上去很重,语气沉重,答道:

“大人…杨锐仪现身,毁了我家师弟法躯…又将我重创、逼入绝境,若非常昀真人相救,小人早就没了性命!他见计谋达成,便以鬼怪驾驭幽銮暗暗脱身而去…『谪炁』隐蔽之下,莫说小修,师尊来了也看不穿啊!”

江头首目光冰冷,他早知莲花寺有小心思,同样图谋不轨,本就是要借杨锐仪的手除人,怎么能轻易说呢?只是心中生怒,却见明相双目流泪,泣道:

“『谪炁』之下,动辄丢了性命,明相岂能动小心思…若非师尊来之前赐了一宝器,师弟如今早就没了性命,除了尽力御敌,其余之事岂能兼顾的!”

他抬起头来,诱导道:

“明相也在他人加害之中,是谁家欲除我释道大元光隐山,还请大人看清楚了!”

江头首在大羊山见过明相几次,毫不客气的说,莲花寺懂事的也就他一个,还是有几分可信的,一时间搞不清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转向常昀,阴声道:

“好…好,那常昀真人…你精通仙道,神通在目,也没有半点察觉?”

常昀严格来说是治玄榭的人,此刻也早看清了局势,抱胸冷笑,骤然睁开双眼,那双空洞洞的双目望着他,淡淡地道:

“我瞎了,江头首也瞎了么。”

他一语双关,让这青年面色阴郁,却也明白过来了,怒极反笑,冷声道:

“戚览堰真是好算计!”

常昀耸了耸肩,巴不得让戚览堰多受点仇怨,大摇大摆地踏入太虚,在空中留下一道戏谑冰冷的声音:

“我一定把话带到!”

这青年眸色越来越阴沉,过了一阵,见一怜愍匆匆上来,胆战心惊地道:

“大人…广蝉大人已经带人回来,渡过白江溪,正在大元光隐山…已经打起来了。”

江头首闭起双目,沉沉吐气,冷笑道:

“他不敢来见我了!”

这怜愍有些为难地踌躇起来,迟疑片刻,前进一步:

“我等前去……”

江头首冷不丁抽出手来,一巴掌抽得这怜愍跌到地上去,恨声道:

“去什么去!金羽宗都来了,还什么去不去的!”

他骂了一通,收回手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大欲道摩诃量力的天琅骘的面孔来,懊恼之下,神色越发冰冷:

‘天琅骘骤然撤去陇地不是没有缘故的…算计我的不止戚览堰,七相十有八九都冷眼看着…等着我大羊山吃亏…’

这和尚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冷冷地道:

“去边燕山。”

……

山稽。

天顶上风云汇聚,水火相寝。平原之上灰蒙蒙,一切显得黯淡无光,大阵的光芒如同琉璃般挡在眼前,却不能带来半分安全感,男子立在山间,低着头一动不动。

此人身材高大,两颊消瘦,虽然低着头,那神色仍有几分阴鸷,孤身立在原地,手捧玉壶,似乎是来添茶的————正是玄岳掌门孔夏祥。

一旁的桌案如玉,散发着白光,孔婷云静静地倚坐在旁,遥遥地望着天际中的风云变幻,一言不发。

一枚淡白色玉佩正放在桌案上,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哪怕南方天空中打得激烈,如同云中蛟龙翻滚不止,这玉佩呼唤了一次又一次,她的神色仍没有半分变化。

可孔夏祥紧咬牙关,踌躇已久,声音低沉:

“真人……天上……”

孔婷云仍然沉默。

她的目光并非往天上看去,而是穿过重重的林木,看向了山间的石阶,孔婷云的目光渐渐冰冷了,神色越来淡漠。

那山间迈步上来一位蓝衣少年,双眼灵动,神色悠然,显得闲情逸致,负手踱着,面上显现出笑意。

这张脸陷入孔夏祥的眸子中,叫他霎时呆住了,这中年人止不住地抖起来,手中的玉壶发出细微的水声,那双眸子中难以遏制恐惧与恨如电般射出。

邺桧真人白子羽。

这位真人如闲庭信步般踱到了眼前,看了眼孔婷云,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孔夏祥的面孔上,竟然突兀地笑起来。

孔夏祥一刹那有了恍惚之感,面对这个主导玄岳崩溃的最大凶手,屠杀孔家弟子最多的真人,他心中的仇恨难以抑制,可理智告诉他仍要收敛面上的表情,他只能扭曲地低下眉,却怎么能骗过邺桧?

见他低头,这真人面上多了分嘲弄。

“道友好自在,外头打得天崩地裂,竟然在此处安然无事。”

邺桧是玄岳最大的仇人,孔婷云自然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邺桧却笑道:

“孔道友,我奉治玄榭命令,请你与我一同出手,解此危难,复攻豫馥。”

孔婷云用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答道:

“道友自行折腾即可。”

孔婷云并不蠢,如今在外斗法的有公孙碑和赫连无疆,又有慕容颜,哪里用得着她孔婷云。

可南边如今视她为眼中钉,贸然而出,如有什么埋伏,必然冲着她来!邺桧盼着她出山,说什么治玄命令,是有加害试探之心!

故而仍不动摇,静静地坐在山间,邺桧饶有趣味地点头,他当然明白两家之间的仇怨已经不可能化解,拢着袖子出去,心中平淡:

‘我和你最后只能活一个,倒要看看南北大势结束,治玄将你弃之如敝屐时…你如何求活!

于是腾身而起,踏入太虚,不久便见水火震荡,玉真浮现,闪动的紫炁升浮,手持赤斧的公孙碑与如今的静海都护刘白正大战未歇,激起万般波涛!

诸王之中唯独一个魏王受制最轻,几乎为国中之国,反而成了修武不照之土,其余诸王皆受节制,受修武关注颇多,都护一府更是堪比大将,这位当年的竺生真人、如今的静海都护身居宋廷要职,披甲挂帅,大受修武之星关照,已经浑然不同!

他踏在高空之中,身后的大旗肆意飘扬,分列水火,上天倾注而下的滚滚修武之光转化为真炁神妙,加持法躯,照得公孙碑神色凝重。

刘白修行『玉真』一道,与『真炁』极为契合,又是修行剑道的三神通修士,真炁神妙加持,威能惊心动魄!不但稳稳将公孙碑压住,甚至有时间出手牵制赫连无疆,若非有他在,凭借南方的一众小修,根本困不住山稽众释!

一旁的慕容颜正与宁婉打得不可开交,这牝水修士实力稳压宁婉一头,可宁婉不但抱着那把恐怖的寒锋,身旁更是环绕着如同白雀般的阵旗,这位阵道天才虽然敌他不过,却变阵不止,牢牢将他拖住。

每每到了慕容颜要突围之时,宁婉立刻握上大雪绝锋,立刻叫他老实了,看清了局势干脆就半推半就地拖延起来。

哪怕公孙碑实力超群,此刻也忍不住暗骂:

‘若非【晞光分仪宝台】被收了回去,岂容得他们在这里放肆!’

公孙碑实力虽高,手中却拮据,不比汀兰、宁婉这些太阳道统传人,刘白手中又添了一道神妙异常的玉环,打得他有力无处使,郁闷不已。

可即便如此,南方的处境也越发尴尬,最岌岌可危的赫连无疆、赫连兀猛一处,鄰谷兰映与文清真人初晋紫府,被身经百战的赫连兀猛一人拖住,从海上赶来的献珧真人对上赫连无疆更是节节败退,面色苍白,处境艰难,若非刘白偶尔驰援,战线早就崩溃了!

可哪怕勉强稳住,也早已经不是围困山稽的局势了,打斗之间已经退出百里,到了豫馥一郡!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沉厚的白光于天地中浮现,零散的紫雨飘摇,少年持光而来,面上带笑,声音响彻太虚:

“『东羽山』!”

庞大的白山赫然移动从太虚之中轰隆隆浮现而出,宁婉敏锐地抬起头来,心中霎时冰寒。

‘邺桧来了……’

如今的局面已是勉力支撑,如何能受得了这位紫府中期突然出手!

‘更何况…戚览堰一直不见身形,邺桧一来,戚览堰又岂能远了。’

她只退出一步,眼前的慕容颜却骤然发难,那一身皮囊掩盖了多时,骤然退去, 『牝水』之光汹涌,一扫周围的寒气束缚,直奔她面上而来。

显然,慕容颜虽然一直观察局势,模棱两可可见了邺桧出手,心中料定是治玄援兵已来,立刻出手牵制,以图更大的战果。

宁婉面色一肃,一只手果断按上长剑,赫然拔出!

玄白之剑,太阴升宇之纹,短柄长锋,天地交泰之景, 【大雪绝锋】勃然而起,明明如星般的长剑直指天际!

“锵!”

【大雪绝锋】并不是一把纯粹的灵剑,而是一把施法作咒之剑,滚滚的寒雪扑面而来,慕容颜面色大变,所有的神通一瞬间收束,暗灰色的光笼罩身躯:

‘『佞无晨』! ’

可随着他的所有神通收束,化为画皮落下,那长剑已然直冲天际,化为通天彻地的纯白光芒,撞在那滚滚而来的飞举之山上。

“轰隆!”

淡白色的气流如同落石般滚滚而下,凝聚到极致的寒雪之光已经化为森白色,隐隐约约掺杂着凝聚到极致而变色乌光,一座庞大的飞举之山顷刻之间被剖为两半,一招之间被打得飞灰洇灭!

恐怖的寒雪之光甚至让公孙碑与刘白齐齐侧目,流露出惊异之色。

【大雪绝锋】……果然名不虚传……’

可宁婉面色苍白地在空中驻足时,这飞举之山背后却空无一物,邺桧的身影如风一般散了,幽幽地从吃力架住赫连兀猛兵器的紫衣女子身后浮现而出。

文清真人面色骤然而变,邺桧手中的朦胧般黄色光彩却早已经掐好了:

【三顼舍素玄光】!

迷蒙的三顼之光先落,叫文清真人面色一白,眸子恐惧,咳出血来,只觉得遍体如火烧,刺痛不已,更有禁锢神妙落下,叫她动弹不得。

邺桧已然翻掌前推,滚滚而来的晶莹狂砂一同浮现,迷蒙一地,一手在胸前结印, 『西天塬』蕴于前推掌中,妙法腾光,有六道符文浮现于掌心:

【六邺广毒持法】!

邺桧名气不大,可同样得了兜玄道统,手中的术法并不比长霄差,只是『都卫』崩溃不显多年,让他吃尽了苦头,时间久了,却一点点想出弥补之法。

【六邺广毒持法】经过他多年祭炼,躲缺趋全,金白一体,混一夷光,在他手中酝酿多时,又毒又狠,乃是毁人道行法躯的大法!见他笑道:

“吃我此术,叫你十年空修!”

他的话受神通驱动,如雷般炸响,让文清眸色微暗,明明是得逞的笑言,邺桧眼中却根本没有半点得意之色,而是微微一慢,目光偏移。

值此危急之时,正有一点金光从中而出,挡在邺桧掌前!

“锵!”

剧烈的响声在空中爆裂,邺桧的身形再次如泡沫般碎裂,已经移身出去五步,并指身前,抬头望来。

那一柄金枪赫然攥在一男子手中。

此人身高八尺,须发皆白,腰膀粗壮,披褶衣,着金靴,头戴雀尾冠,身背金红刀,单手持枪,眉眼阴厉,满面伤疤。

他脚底踩的是白绵绵的云彩,极为灵动扭曲,不同寻常的法云柔和圆满,显现出曲如月,动如蛇的缺形模样,滚滚的金煞秋露系在衣间,寒冷沁人。

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如妖如魔,阴沉沉射着红光。

‘『再折毁』!’

混一的森白之光骤然而散,将左右的神通一扫而空, 【六邺广毒持法】如同春风解冻,化得一干二净。

整片天际的一众神通一同黯淡,平地生光,削减威能!

驾驭晞炁的公孙碑目光收敛,刘白骤然抬眉,眸色锋利,每一道灵识同时往老人身上汇聚,引得秋露纷纷扬扬。

宁婉收剑回鞘,美目骤然闭起,面色一瞬苍白,双唇嗡动:

‘司徒霍……’

邺桧的目光骤然明晰了,他从喉咙中挤出一阵狂放的大笑,那双眸子眨起来,笑道:

“原来是老东西!竟然是你这个老东西!”

此人竟然是失踪多年的司徒霍!

这位镗金门紫府、司徒镗后人、被逼迫着远走海外不敢冒头的紫府真人…如今终于现身了!他是稍晚三元一个时代的人物,到了如今,真可称得上一句老东西了!

此言响彻夜空,如同滚雷。

司徒霍须发皆白,眼皮耷拉,骤然转眉注视他,仍然射出如电的毒辣,语气平淡,声音嘶哑沉闷:

“果然后生可畏。”

可此时天色皆暗,滚滚的白气已然从他的衣袍之间如瀑布般下垂,三道阴影穿梭衣间,他的瞳孔化为秋黄之色,直勾勾盯向邺桧。

『镂金石』。’

此道一作『镂金石』,一作『金兽羽』,分别指向不同道统,却为同源同种的身神通!

老人明明没动,邺桧却掀起袖子来,凭空兜住一物,身躯一沉,退出数步,只听着一阵噼里啪啦碎响,又一个司徒霍已然浮现在他身后,只手捏住身后长刀!

“轰隆!”

惊天动地的暴烈声浮现夜空,司徒霍那双老眼眯了眯,已然淹没无穷无尽的辉光中,脚底下的光辉熠熠生辉,公孙碑的神通运转到极致,却徒劳地在夜空中穿梭着。

‘司徒霍’的身形如风般飘散了。

同时震动的还有立在天际间的氤氲紫 气,金卷迎风飘散,水火之相浮现天地,汀兰现身而出面色复杂,手持仙卷,咬牙道:

“司徒霍听旨!”

那双眼睛骤然抬起,浮现出阴意来:

“臣在。”

他现身太过意外,甚至让一众紫府齐齐一窒,可天空中的所有云雾已然停歇,烟消云散,那一颗星辰骤然明亮:

‘修武光明!’

远方的赫连无疆赫然抬头,心中怦然:

“不能待了!”

如若说司徒霍方才现身时几人还有要不要拖一拖的犹豫,如今仙旨与汀兰到来,杨锐仪又有多远!

司徒霍踏水火而起,接过汀兰手中的金卷,那一枚一臂长短、如同断剑的【宣威牙璋】已然落入手中。

这兵器仿佛赋予了他极高的神妙,一重重落在司徒霍身上,令他沉沉吐气,双眼明亮,气息赫然拔升,令众人一同侧目,更是握住身后刀柄!

天空之中的打斗已然停歇,公孙碑同样神色凝重地盯着老人,灵识在太虚中微微颤动:

‘该走了。’

司徒霍实力高么?在他的年代,此人逊色各路天才太多,太阳鼎盛之辉不曾退去,作为太阳道统诸多真人仇人司徒镗血缘上最亲近的后人,他在滚滚大势面前激流勇退,舍弃整个镗金门和两位紫府,退走海上。

彼时他不过是一届紫府初期,太阳道统随便一个真人都能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却不同了,三百年的流浪修行,躲避太阳道统与诸多仇家甚至前后超过五位紫府中期追杀,却仍然幸存至今,将他们一个又一个熬走…司徒霍,又岂是等闲之辈!

更让公孙碑忌惮的…是司徒霍加上他背上的长刀—————【血凶楼】!

镗金门众修从司徒镗尸体上取得的五样东西之一,镗金真人司徒镗的兵器!

如若说司徒霍依靠足间的金靴【君失羊】游走天下,数次从高修手中逃脱,得以保存性命,那么【血凶楼】便是三百年功成的最大利齿。

敢说稳稳压制【血凶楼】的兵器,唯独宁婉手中的【大雪绝锋】而已————可【大雪绝锋】威能苛刻,若无顶尖剑道修为却也不过用其鞘、弃其刃而已!

“锵!”

一阵尖锐至极的恐怖尖啸之声浮现在天地之中,司徒霍已然抽出一截刀刃。

镗金真人司徒镗名声大得可怕,有人说他狂悖之徒、有人说他有眼无珠、有人说他不积子孙德,可从生到死,从来没有人敢说他本事还差几分火候!

神通广大,践金羽之仙令,狂狷中怀,怠长怀之来客,睚眦小怨,杀太阳之神通,唯他一人而已,偏偏性情天赋世界第一等,若非得罪龙属出手,强行将他重伤,止不住有如何声势!

甚至司徒霍现身时众人第一时间震撼的不是司徒霍本人,而是仿佛又记起了那司徒镗的狂狷!

“轰隆!”

天地震颤,邺桧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赫连无疆更是早就没了踪影,一片流光已经尽数遁去太虚,可长刀又慢慢收回去,那片刺目的红色始终没有明亮,而是 一点点黯淡下来。

司徒霍那只握住刀柄的手仿佛是个错觉,他仍耷拉着老眼,两只手捧着手中【宣威牙璋】,一动不动,他阴冷的目光轻飘飘从众人面上扫过,缓慢却又像理所当然地落在白衣女子面上。

那老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生动了,目光牢牢地盯着她的面孔,他笑起来,所有皱纹都舒展了,仿佛年轻了十余岁:

‘宁迢宵……’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四时

他的目光虽然隐晦,可宁婉何尝看不出!

宁氏与司徒家…岂是简单仇怨!宁迢宵与司徒镗的仇怨深如东海,无可化解,与司徒霍本人之间的仇隙更是难以调和…也难怪她面色发白!

司徒镗强取豪夺,不顾及后辈,给他留下了滔天的仇怨,司徒霍聪明着,在海中西躲东藏,总好过司徒驽夹在两宗之间,一度被迟尉破了法身,差点被一口气打死!

可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头之日,元素真人临死还要拿他出气!

那一次斗法叫他丢了一臂,狼狈至极,司徒霍这等人物,岂能不记仇?

她目光幽静,心中冰寒,沉默不语。

自家元素真人宁迢宵与司徒家的仇隙由来已久,本避免不得,虽然宁迢宵身陨之时她正在闭关,可许多事情依旧很明白。

‘当年北方大战将至,大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特地前去捉了这司徒霍一次…可惜,这最后一次…也终究没能功成。’

宁迢宵这一辈子,名气大得很,那张嘴更是出了名,本事不低,靠着一身术法道行和既是身神通又是命神通的『洞泉声』打的一众宵小低头,与流亡海外的司徒霍比起来可谓是天地之差,可宁婉自己心里清楚,到了这位大人晚年时…已经有些有心无力了。

‘神通的差距本不可抹煞,有时压一道神通就可以决定胜负,是大人天资卓绝,靠自己的道行弥补…这些差距终究会随着各位真人的神通增广而一点点被拉近,甚至被压制。’

那最后一战,宁迢宵必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可没有料到司徒霍凝练第三道神通,哪怕宁迢宵照样将他压着如孙子打,终究没有取他性命的机会了…

这种被众多天赋不如自己的庸才甚至是一些仇人的晚辈慢慢追赶乃至于超过的感觉必然不好受,宁婉每每想起,心中都有悲凉:

‘听闻大人晚年性情越发偏执,想必也是知道这心头大患无法拔除…宁氏如若不能投靠迟家,极有可能迎来灭族之患……’

宁迢宵没有子嗣,平心而论,宁婉已经觉得自己这位长辈做的够好了,如今见了司徒霍,仍不觉得是前辈的遗毒,而是冷眼迎上对方的目光,以厉色还之。

‘丧家之犬……’

司徒霍与她对视一瞬,并不惊讶,甚至有几分了然,慢慢将目光收回来,心中平淡如水:

‘不奇怪————宁迢宵合该有这样的晚辈!’

可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把这女子放在眼中,眼神重新落在手中的【宣威牙璋】上,望着这短刀般的信令,司徒霍的目光深处燃起熊熊的欲望之火,不断细细观察着。

他自顾自地研究,可明明是解了危机,大宋一方人人带伤,却没有半点声音,一个个面色各异,相互交换着神色。

唯有鄰谷兰映被夺了灵胚,心有不甘,上前一步,看看司徒霍,再看看低眉不语的汀兰,只能摇头沉眉,眼睁睁看着诸修离去。

却见司徒霍交还了仙旨,那只老手骤然握紧玉刃。

他修行『镂金石』,这法躯神通在紫府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宣威牙璋】本不是用于劈砍,却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他的手掌,忽明忽暗,一寸寸粘稠如金水的血液迎刃而下,滴落空中,幻化为滚滚的水火。

‘好……’

这宝物在空中明暗三次,隐有挣脱而去的征兆,却被那仙旨镇压,垂落在他身上,遂被收服,这老人转过身来,淡淡地道:

“老夫司徒霍…忝为平淮将军,兼为镗金节度,诸位…今后多多指教。”

夜空依旧寂静,却见亮晶晶的玉剑收回鞘中,激起一片沉蒙的白雾,那衣着潇洒,抱剑而立的白衣真人嗤笑一声:

“老东西以后不必做丧家之犬了!”

正是力战公孙碑,保全大局的竺生真人!他浑然不惧,冷笑着拂袖而去,只在空中丢下冰冷的话语不断回荡。

这话让众人再度沉默司徒霍却笑得颇为得意,仿佛在揣摩什么,上前一步,环视一圈,幽幽地道:

“看来刘道友还记着旧仇,倒不大气了。”

汀兰听得一言难尽,心中暗骂:

‘大气?如何大气得起来?司徒镗灭过一支楚刘遗族…死在他手里的楚刘后裔堆积如山了………【血凶楼】里估摸着有不少血气呢!’

这可不妨碍司徒霍老眼环视,停留在宁婉面上:

“原是元素道友的后辈……难得……难得…“

宁婉面色已经恢复许多,仍有冷厉,抱着剑一言不发。

司徒霍赫然笑起来道:

“元素真人生前多有指教,如今昔人已去,只余……”

他一副不晓得名字的模样,环视一周,唯有献珧往前踏了一步,才掀起袖子来,鄰谷兰映已开了口,轻声道:

“这是秋湖仙子宁婉。”

司徒霍的眸色微微波动,笑道:

“原来是宁婉!”

一旁的汀兰同样面色不佳,这位镗金门真人的人缘实在不好,整个江南…尤其是以太阳道统为代表的诸修,恐怕没几个与镗金门亲善的…她如何好得起来?

‘镗金之血乱,是青池、金羽相互交易的结果,根子上是司徒镗的子嗣之间关系差,大有阴险恶毒之辈,司徒霍为其中佼佼者,更多几分谨慎…麻烦了…’

可正当此时,从中现身出一老真人,一身琉璃葛衣,面带笑意,行礼抱拳,忙着转移话题,笑道:

“恭喜道友!”

这老真人正是过岭峰的献珧真人,两人似乎还有几分交情,司徒霍慢条斯理地回了礼,转头看向众人:

“诸位请守豫馥,我往镗刀山复命。”

宁婉有些恍然地抬起头来,汀兰面色复杂,一同上前,忙着将两人分开,低声解释:

“杨大人已经……攻克镗刀山!我这便前去复命了。”

她驾紫云而起,遁入太虚,飞了几步,侧过头来,终究不能无视此事,轻声道:

“如今北方势大,前辈与婉儿共同效力于大宋,曾经的仇怨多源自于司徒镗,还请前辈放下…乱了君上的事,终归是不好的。”

司徒霍收了笑,静静地道:

“多谢真人提醒,宁迢宵是有本事,我也钦他几分,怨恨…倒不至于。”

这老人目光平静,这话说的很郑重,他年岁已大,对宁迢宵是钦佩比怨恨多,可这并不妨碍他报此追杀之仇。

‘他害我未必是怨我,而是因为我是司徒镗的后人,如今亦是,我如有机会,除了宁婉,也是因为她是宁迢宵的后人。’

他将手搭在腰间的【宣威牙璋】上,却没有太多的心神留在此处:

‘当下的关键是参紫…我已经驻足不前了太多太多年了…修真之光,是我唯一的机会!’

……

远方的幻彩微微闪烁,寒冷的秋风飘拂,台阶上满是落阳,大殿中亮银色的大鼎依旧矗立,明明是刚入秋,其中的清水却早已凝结,化为银闪闪一片。

大殿之中显得空旷,白衣的真人坐在上首,手持朱笔,正听着殿外有脚步声传来,从阶前上来一位女子。

此女身材高挑,面容清丽,眉心点了三瓣白花,显得出尘脱俗,鼻梁高挺,身着白裙,背着长剑,行走间显现出风风火火的性子,在阶前行了礼,低声道:

“师叔!”

上方的卫悬因抬头,神色略有些讶异,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的女子已经皱着眉,急匆匆地道:

“卫师叔,大元光隐山是果真取不回来了!”

卫悬因沉吟片刻,将手中的道书收起,答道:

“至少眼下收不回来。”

这女子有些焦虑地迈了两步,道:

“早些时候想着蜀强宋弱,那魏王也闭关了,大宋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便把人手往陇地去,没想到那头守住了,反倒江北丢了一大半!”

卫悬因默默叹息,问道:

“边燕山可保下来了?”

女子稍稍一愣,微微的错愕使她的容貌更加生动,嘴上依旧答道:

“所幸是保下来了, 『谪炁』已散,师叔掌管【招瑶四时鼎】,竟然不知?”

卫悬因摇头静静地盯着那亮银色的大鼎,其中的坚冰固不可摧,反射着淡淡的银光,这治玄榭主人道:

“《招瑶书》曰:‘春在角,于是生发,夏在灴,于是解寒,秋在齐,于是收蓄,冬在府,于是蕴藏,合为纪年,分为四季,修以辅正,服以灵养。’”

“【招瑶四时鼎】是术算测查的顶级宝物不错,可代表秋时的齐金入抱锁,收蓄库金去了,秋分前后,这宝物威能大减,不复从前,已看不清。”

卫悬因无奈地敲了敲桌,道:

“叫你们好好参悟,归根到底都没学到真东西,你应该早看出来的!”

“怎么能和师叔比!”

这女子有些羞愧地应答,细细思考了,猝然一惊,问道:

“可是他们算计好的?!”

卫悬因笑道:

“大宋有『谪炁』,哪里用得着这样算计。”

他安抚了这女子,目光却很深邃,轻轻的在书卷上抚了抚:

‘大宋不用,可其他道统可用的着……江北看上去利益一致……可南北勾结为谋求私利的人不在少数,能避开我的眼睛自然是最好的。’

他沉默下去,眼前的女真人却开口了:

“我刚才从殿外进来,见李介诣等在外头…倒也奇怪了,这一次大羊山还没急着治他罪,他倒急急忙忙来找师叔了!”

“他是怕了。”

卫悬因叹了口气,却不去提那和尚的事情,皱眉道:

“白月,我让你南下去找览堰,你怎地转回来了。”

提起此事,殷白月面色委屈,咬牙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戚师兄出山这几年简直像变了个人!我去玄妙观找他,他竟然一定要我回来,说什么凡事沾不到他身上,所有事情由他自己承担…可倘若有什么事情,治玄榭中哪个能逃得过去!”

卫悬因默然,低了低眉,道:

“这孩子心急了———好说歹说,他终究听不进去。”

卫悬因年纪大些,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有时习惯了,脱口而出还是叫起孩子来,可殷白月一听便觉得有异,敏锐地抬起头来变色道:

“师叔这是……”

卫悬因稍稍平复心情,答道:

“那你就守在陇地,不必往东边去了。 ”

殷白月拱了拱手,把心底的疑惑压下去,为难道:

“那司徒霍……北方的几家联系了好几次,最后竟然投了南方……属实是出人意料。”

卫悬因笑道:

“他是个聪明人,否则早就死无全尸了,心里想的是求更高的道行,却不愿意舍弃本我,随意投入释修,怎么可能往北来呢?”

“早年斗法,估摸着折损了他不少寿命,如今时间越发紧迫,能助他跨过参紫的东西寥寥无几,投向修武麾下也是理所当然。”

殷白月疑道:

“我也听师兄这样说了…他好像不意外,可是…可是…庚兑是金一上青的禁脔,他怎么不去投蜀,竟然来投宋了?”

卫悬因点头道:

“所以我说他聪明…他没有奢求登位,所想的只不过在这风云天下捞足利益,把修为攀至巅峰,转世虽然渺茫,可这时候再来带功求释,岂不是水到渠成了?指不准能少受制于人。”

他表情显得很温和,道:

“你们都该学学…既然心思浑浊,没有求道的愿望,就不该还妄想着临门一脚,登什么余闰,你们以为余闰的难度又会差到哪里去吗?”

“有些余闰求位之难,甚于果位! ”

殷白月迟疑了片刻,答道:

“弟子受教……”

卫悬因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心中只能暗叹自己没有带好头,也不多苛责她了,只摆手道:

“你赶紧往陇地去罢,把李介诣叫进来。”

殷白月只好行礼退下,过了好一阵才见殿前上来一和尚,着淡棕色禅衣,面色苦涩,一路走到了大殿之前,深深行了一礼。

卫悬因不曾抬头,提起朱笔在卷上轻轻一点,淡淡地道:

“让你不要南下,这下是背着黑锅回来了罢!”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不紫衣

这孤身来到治玄榭中的自然是广蝉了,他搂着袖子站在大殿里,显得又是尴尬又是无奈,答道:

“卫大人是真心指点…我却错会了意!”

广蝉从治玄榭离开,卫悬因知他必然应命南下,看在陶家的恩情上多提醒了两句,可这和尚哪里肯听?心中其实早就冷笑起来了,觉得是他卫悬因要自个吞了明阳的造化,由是阻他,如今灰头土脸回来,方知卫悬因说的话一点不错。

这白衣男子听了他的话语,甩袖子从主位上站起来,叹道:

“南北交锋,重在明暗棋,我北方着白子,煌煌以势压人,南方着黑子,魅魅以奇制胜,李曦明是明棋,杨锐仪就一定会想办法保他,你要出其不意才能杀他,可如今你出其不意的法子,只有宝牙金地。”

他的眸子中多了几分异色,问道:

“可你果真舍得么?宝牙金地如若在湖上现身,受人所制,法界出手相助,缘法充足,最后一定会把这金地收回去,你赌得起么。”

广蝉嗟叹不已,答道:

“大人说得明白,只我这一颗小人之心不能听谏,斩明阳的缘法固然好,可丢了金地,保不准未来是谁斩谁…”

他毕竟是来求人的,放低了身姿,把自己贬了一通,这才道出心中的意思:

“好在…如今李曦明多少伎俩我也明白了,更有得手时。”

广蝉有些尴尬地行了一礼,道:

“只是…能不能再为大人效力,留在江北…”

这和尚心头门清,大慕法界是希望他留在江北的,可大羊山这一次损失惨重,山上本就好多人盯着法界,总要有一个人出来背锅,如若戚览堰还咄咄逼人,江头首再把状一告,责任一推,他必然留不下来。

能安抚戚览堰的…自然是眼前这位治玄榭主人。

可卫悬因面色平静,摇头道:

“当日诸道会面,姚道友已经定下来,由戚师侄全权统领江北之事,我来制蜀,介诣何必来问我?”

广蝉被他堵了话更是尴尬,有些焦虑地徘徊了两步,卫悬因叹道:

“回江北去罢,这事情还须你和戚师侄亲谈一一大胆去见他。”

广蝉被戚览堰设计得可凄惨,哪里还敢来见?正欲开口求饶,见了卫悬因的神色,又把话收起来若有所思地沉吟。

卫悬因默然。

如今这个师侄是铁了心要顶在江北了,怎么可能放过广蝉这么大的助力?

‘览堰手里的人实在太少,前后多次算计,是为了让广蝉在大羊山一处失了威望支持,再无犯错的余地,才能全心全意听他使唤…根本不是为了将他赶走--指不准还在想卖法界一个人情,越过大羊山和法界联手!’

卫悬因指点他长大,怎么会看不清这点谋划?

‘对他来说,谁妨碍了明阳都无妨,只要能足够分量让魏王求金的可能性缩小,甚至能杀害他就够了…释修固然同样有这个愿望,可只能算半个盟友--他们是希望明阳的因果落到自己道中,而非其他道手里,故而相互干扰…他是要把力量集中起来…’

他思量的片刻,广蝉已经渐渐明悟,知道自己如今破局的位置在何处,更是心生喜悦:

‘难怪!难怪江头首已经往大羊山去信,戚览堰却没有半点消息,我还以为是被卫悬因压下来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他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告辞,匆匆地出去了,身形立刻消失在治玄榭广大台阶边缘,卫悬因目送他远去,从主位上站起身来,抬左手、复又平摊,亮出洁白如玉的掌心。

一点明灭不定的色彩从他的掌间跳跃出来,卫悬因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化,肩胛收窄,长发飘飞,双眼变得越发圆润,渐渐浮现出暗灰色的光彩来。

他侧耳倾听许久,眸光忽明忽暗,等着月上天穹,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来。

玉瓶高约一指,白玉作塞,微微晃动,怦然碎裂,从中迸发出一股升腾变化的紫白之气,绕着他的指尖不断盘旋。

可卫悬因沉默不语,始终注视此气,眉头紧皱:

‘已经是第四份了…这是姚道友留下的最后一份…容不得失败了。

此物看着并不起眼,可其贵重难以言喻,乃是【无漏阕阴】可以用于修行『厥阴』一道的最后一道神通,命神通『不紫衣』!

当今之世, 【无漏阕阴】业已断绝,要想得到这一份灵气,必须以『太阴』一道的灵气【阴闰夷气】经过种种变化转换而成。

可『太阴』遁隐多年, 【太阴月华】用一份少一份, 【阴闰夷气】同样如此,虽然南方的元府流传下来不少,可终究是有限的,倘若此次再度失败…卫悬因的求道之路极有可能搁置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这让卫悬因盯着掌心的灵气神色不定,心中琢磨。

『不紫衣』是厥阴一道最难成就的神通,曾经也叫做『掩弊服』,如若以正统道统成就,可以掩疏失、平错劣、成无漏、全阴身,与神通圆满的意象相互应和,就是放在最后一道来修的。

当然,在宗嫦的道统中则叫『利异臣』,勉强算是个替参,也用不着【无漏阕阴】,意象已经完全堕入魔道,不必如此困难。

‘可再如何困难,都不至于让我失败三次!’

卫悬因是不世出的天才,道行极高,虽然不能跟开创【观化天楼道】的祖师卫观筵相比,可积年累月的修行已经让他超过已故的师尊陶萍…而陶萍修行『不紫衣』,也不过失败了两次而已!

‘难道是时过境迁,此道有了变动?可这么多年下来,明阳并未复兴,厥阴也没有谁成就…’

这个谜团像阴影般晕染在他心尖,卫悬因终究收了手爆裂的玉瓶如同时光倒流一般重新在他手心凝聚,将那灵气收束住,他将这玉瓶放在桌案上,默然无声。

‘…如若元府有遗留,太阳几家手里是有可能有的…’

……

山间云气漂浮,远方的震动声迅速淡下去,纷纷扬扬的白雪从树顶洒落,堆砌在玉凳边,李曦明只身站在山顶,思忖着踱着步。

‘大羊山的人退到边燕去了…’

他匪夷所思地在山上踏了两步,掀起手中的金卷来,上方洋洋洒洒写了数行大字,李曦明读来读去心中感叹:

‘封为平淮将军,兼为镗金节度…’

这封赏不可谓不大,镗金节度已经堪比刘白的静海都护,又添了个平淮将军,可谓是武将之首,几乎操持着整个北方的局势。

如今释修退走,尘埃落定,杨锐仪一旦回了荒野,紧盯着山稽,而镗刀山便交由司徒霍处置,材山与白江之地,都将由司徒霍统帅。

‘诚铅也好,我也罢,甚至汀兰…如今都归他调遣了。’

他苦笑起来:

“原来是司徒霍!”

这话叫一旁男子微微摇头,答道:

“如今想想,也应该是他…”

男子身材不高,表情拘谨,面白如玉,眉心点朱,身上的灵机变幻莫测,静静地站在山顶,真有股出尘的气息。

此人姓廉,名渥,正是过岭峰的诚铅真人,修行『全丹』一道,年岁不大,乃是紫府散修献珧真人得意弟子。

献珧真人在过岭峰修行,年岁很大,李曦明也听说过这道统,只是从来不见其门人行走世间,仔细问了才知道,献珧真人是个散修。

‘献珧真人不立宗门,把自己的仙山高高立起,驾在天际之上,又用大阵隐藏,从而与众多小修隔绝…山中没有什么门人,只有几个弟子和亲人,故而称散修。’

虽然同样是散修,献珧真人无疑比长奚真人更彻底些,长奚真人有时遭了人骂,把他叫做散修,实际上也是称过道统的,无人在意而已。

眼看诚铅好说话,又问一问时日,是大宁宫落下时成道的,年纪比李曦明大。

可即便如此,他面对李曦明依旧很谦卑,本来是一口一个前辈的,被李曦明劝了几句,如今改做道友,依旧客气。

李曦明前来脚底的材山已经有一段日子,也与他混了个相识:

‘此人涉世未深,却很聪慧,几乎看不出来紫府之前都在山里修行--毕竟是几乎散修成的紫府,没有点聪慧还真不成。’

如今听了他的话,李曦明便转头来问:

“何以见得?”

诚铅谦逊地笑了笑,道:

“我家老祖与他算是有交情,见过几次,他足上的灵靴厉害,乃是司徒镗从一重山中得来的,如果单单论起灵靴,江南应该没有哪一双比得上,苟延残喘到了今日,必然会投身南北,无非是哪一道而已。”

李曦明点头,抖了抖袖子,那一枚【分神异体】已经完好如初,圆润完善,隐隐闪着幽光,甚至比原先看起来更加生动了。

‘【太阴月华】实在厉害, 【分神异体】已经恢复至巅峰,比我疗伤的速度还要快得多…’

他这次受的伤与赫连无疆那一次斗法相差无几,可有【分神异体】的辅助,无疑减轻不少,加之湖上的斗法结束,广蝉等人撤走,为防再起斗争,李曦明便服下一枚【宝星体神丹】,这枚古丹落腹,效果极佳,却无论如何都不是几日之间的事情。

‘广蝉…’

这和尚的威能远超李曦明想象,除去他是明阳后裔,最重要的就是在汀兰等人□中徘徊的那四个字:

【宝牙金地】。

李曦明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却隐隐感受到是斗法之时将自己收束其中的【宝牙寺】,十有八九就是那一重重将人收纳其中的神妙。

‘第一重就是那寺前的广场,第二重是那五道金身的殿堂,本还有一处更深的内室,只是被宣牛打断了…’

李曦明之所以当即取出【长隆珠】,便是感受到了不浅的危机感…汀兰提及此人在北方更加厉害,指不准在湖上已经是受了限制了!

‘广蝉必是今后心腹大患, 【宝牙金地】不可不问一问,听闻此物是胜名尽明王所遗留…若是能辅助明阳,必然是极好的事情。’

他特地问过身边的这真人,可惜诚铅一问三不知更是听都没听过此物,只好作罢,可【分神异体】已经完善,李曦明心中便早早算开了:

“北修退走,短时间内无进攻的能力,兴许有脱身之机,去一趟海外…”

他袖中还放着一物,乃是一枚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乃是曲巳山老真人给他的【长隆珠】,曾经封着一道【逍遥宣牛】。

这一次大战,这枚【长隆珠】给了他极大的助力,不可谓不重要,李曦明思来想去,也应当去一次曲巳山,把此物交还原主,以表谢意。

‘他既然紧急将【长隆珠】送到湖上,极有可能知道【宝牙金地】的威能,特地相助…十有八九是清清楚楚的!’

另一方面,李曦明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曲巳山越是殷勤,他越是有疑惑:

“曲巳一系对我友善固然不错,可不能渐渐把人情欠大了,必须将其图谋问清,才能做进退的打算。”

当然,这只是他脱身而出的由头之一…同样重要的还有这位镗金节度司徒霍的出现!

‘杨锐仪对我的态度一向不错,如果我亲自开口,让他放我抽身外出,他十有八九会点头答应…可一旦杨锐仪回了荒野,司徒霍执掌镗刀山,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李曦明当然明白自家与镗金门的关系根本好不到哪去,甚至大有仇怨,只是司徒镗惹祸的本事更大,把一个个都得罪死了,故而显得自家跟镗金门的恩怨反而轻些…

哪怕如此,李曦明也同样不愿在他底下受驱使,趁着权力还未交接,最好能及时抽身而出,也能避开之后的诸多麻烦!

于是佯称疗伤,入了洞府,当即抽出一金卷,言辞恳切,说势单力薄,欲借曲巳之力为大宋守山,将金卷送入太虚,立刻澄神静气,抓紧时间疗起伤来。

‘即使不得抽身,也应当迅速疗伤,应对可能到来的麻烦…’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调守

夜色阴沉,乌浪汹汹,一道银光从空中穿梭而来,在半途驻足了,歇下片刻。

便见这银光显化为一中年,一身裘衣颇为雅贵,眉心点着三点银光,手中能掐着术诀,随意地张望着。

这些日子以来,刘长迭过得滋润许多,龙属派来的绪水妖王把诸多谋划说了说,他虽然依旧不敢去海内,好歹仗着龙属的庇护能在东海中走一走,有几分自由。

可刘长迭犹豫之处也并非在此,而是在复勋身上。

得了李曦明的提醒,刘长迭已经不大敢随意寻复勋,如此久以来,他也就今日去了这一次。

复勋毕竟是安排好的,左右无人管束,过得还算自在,麾下的那些妖物在海里也渐渐通了名号,可复勋身上的伤势却怪异起来。

这伤表皮上是好了,阴损处却在骨髓里,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复勋苦不堪言,始终嘱咐着让他找一找少阳一道的修士的疗伤,让刘长迭默然不语。

‘如今的处境,我连东海都出不去,去哪给他找少阳一道的修士,这事情又不敢去麻烦曦明……’

他只好先把这忧虑搁置了,飘摇地往岛上去,琢磨起来,很快见了远方的大岛。

此岛还真是奇特异常,遥遥望去一片平旷,不见什么巨峰矗立,而是低丘连绵,地势越往中部越低,掩盖在淡灰色的灵雾之中。

正是天下闻名的【世脐】。

他却并不往前,转了风头,往脚底下的仙山去。

刘长迭在东海其实还识得几个紫府,他曾经在世脐浪迹过,与那处的道统结了些缘分,成就紫府回去,便把缘分续上。

如今再次前来,一是为了些私事,二来……也是绪水当年的话语指点:

‘群夷在玄女大人眼中,不好看着我这司天所眷陨落……’

这可是绪水妖王亲口称呼!

刘长迭这道行在紫府中不算高,可见识绝对是第一等的,怎么不知『司天』?

‘司天者,兜玄也,丹祀天地,衍变神通,度算玄序,监察八方…’

刘长迭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所眷一定是自己重生的事情,自己能活到今日,还是看在牝水娘娘的面上…便不能不来结交一二了。

他踏云而下,很快在这岛边的玄山上驻足,使门人通传了,立刻见一片灰蒙蒙的色彩越出,显化为一人。

这人看上去瘦弱,轻飘飘地踏着云,面色苍白如纸,唇却红艳欲滴,双眼黑漆漆盯着他看,道:

“刘道友!”

刘长迭答道:

“藏蜩子前辈,好久不见!”

这真人轻飘飘点头,一路领他进去,还算关切的问了一些近况,刘长迭却看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在桌间落座了,藏蜩子面无表情道:

“刘道友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议?”

刘长迭晓得眼前的‘藏蜩子’是牝水神通撒下来的一层皮囊,能行走对话已经是极为了得,不会特地来做什么表情,只打听起东海的动静来。

‘这事情不好问,且试一试他,再来打听牝水之事。’

他本是起个话头,却好像正落在了藏蜩子的忧虑处,他摇头道:

“看来道友也听说过这事…朱渌海深处折了好些妖物,有位避世多年的府水大妖王现了身,不知折腾了多少来回,打得好些妖邸破碎,那些紫府妖物神通远不及他,不得不暂避风头,往各海去了……”

“这只能算稀奇事只是朱渌海深处不同寻常,压着个八公子尸首,极为敏感这才把这事情闹得很大,引得各方瞩目。”

所谓朱渌海,不仅仅是指海水色彩,【朱渌】实则是【诛渌】,就是指这位八公子陨落的事情,刘长迭自然晓得,可两地相隔,实在有些远,不应叫这真人如此在意,仔细一问,见藏蜩子显现出几分心疼之色:

“我在那处炼了一渌水宝物,如今也取不回来了,也不知被哪家的人取了去,白白便宜别人。”

刘长迭不出东海,甚至东海边缘都不去,自然对此事不感兴趣,笑道:

“道友精通牝水之道,传承于牝水娘娘,竟然对渌水也有研究?”

藏蜩子目光微微变化,笑道:

“牝水亲和诸水,自然无妨。”

刘长迭察觉到对方的忌讳,问了几次牝水,此人都面色带笑,敷衍着过去了,只好开口道:

“我前些日子差人来,这【贯芫玄光】可有消息了?”

此言叫眼前的真人连连摇头,道:

“『集木』一道如今不显,这东西可难找着,你连着问的那些…唯有一物有消息,乃是一味『全丹』灵物。”

刘长迭顿生喜悦,问道:

“此言当真!”

刘长迭之所以去问这世脐的紫府,就是因为此地颇为古老,有诸多灵物,而牝水疗伤能力又是数一数二的,这藏蜩子经常能得到他人的人情,手中有这些东西的可能性最大!

当时遣人过来,不止问了自己手上缺的灵物、 『库金』的道统,最后还留了心眼,打听了『全丹』一道的灵物————自然是为了李阙宛。

李阙宛灵物一事,李曦明本就有询问过他,刘长迭自己手中没有,却很为他嗟叹:

‘这可是【六仪相色】,在全丹灵物中都能排得前三,恐怕就这宛陵天中独一份!’

如今心中自然喜悦:

‘我要问的那几样灵物太稀少,我自己寻了这么多年都没寻到,此地没有也算正常,可『全丹』有了消息,同样值得庆幸!’

藏蜩子听了他的话,则笑道:

“这有什么假的…全丹灵物被金羽宗搜刮了许多,寻常的地方也没有了,唯独西海有一门道统,修的也是『全丹』。”

“他家本有个『全丹』一道大真人,前些年草草陨落,于是门人处境越发窘迫,如今特地寻到了我这里,用来换取牝水疗伤。”

刘长迭顿时恍然,有些怅然若失地道:

“明白了…其实晚辈也想过西海,只是出了些事,不大方便与西海的人联络…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要西海,不知是何物?”

藏蜩子一摊手心,便见着掌心中亮着一抹不断翻滚跳跃的红砂,这真人道:

“【朱庙金衙砂】!”

刘长迭却不意外,眉宇间闪过一丝了然,叹道:

“果然如此!是【行汞台】罢!”

藏蜩子摇头道:

“知道就好了,不必多提。”

刘长迭口中的【行汞台】本也是西海的大宗,曾经也鼎盛一时,大真人妙契更是一步一个脚印,晚年时迈过参紫,成为世间排在前列的人物。

可惜西海动乱,妙契大真人骤然身陨,另一道道统【西府洞元门】后来居上,一场大战将【行汞台】这脊梁骨打断,从此不兴…这【朱庙金衙砂】,正是【行汞台】真人手中的得力灵物!

刘长迭行走天下,在西海也有踪迹,识得【行汞台】的人物,故而有几分惆怅,藏蜩子无情得多,笑道:

“此物在素、金二道之间,擅长变化漫天朱砂宝雨,如若能将之炼入法器,或是炼入术诀之中,必然有想象不到的好处,可比水火呐!”

灵水灵火本就有超脱于寻常灵物的价值,藏蜩子拿此物作比,显然在强调此物的价值,刘长迭连忙从袖中取出玉盒,给这位真人一一看了,却见藏蜩子连连摇头,道:

“我只盼着【一气白寰石】!”

刘长迭却为难起来,他身上的【一气白寰石】是用来换取【贯芫玄光】的,怎么能提前取用呢?

‘可如若不用【一气白寰石】,其他的灵物他又兴致寥寥,一定是要多添上许多才肯换的…’

他踌躇再三,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言语。

哪怕他把李家当做本家对待,遇到这种贵重之极、掏空积蓄的东西,显然也没有一瞬就能下定的决心,思虑了片刻,道:

“还请前辈替我收着此物,我去筹一筹、问一问,好拿出一些价值相当的,把此物给换下来。”

藏蜩子自然是点头,一路将他送出山去,刘长迭拉住他的手,再三恳求:

“晚辈晓得『全丹』灵物如今稀少,好些道统都在四处寻求…可这一份灵物对于晚辈来说至关重要,还请为我留下,不久一定来换!”

……

山中夏叶飘落秋黄又发,幽深洞府中的玉桌之上放了两点白玉质地的玉盒,被明阳之光照得熠熠生辉,端坐在洞府之中的真人缓缓吐气,睁开双眸。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身上的伤势已好了一大半,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气息波动,这明显出乎了李曦明的意料,他掐指一算,略有惊异:

‘距离我给杨锐仪去信,竟然已经一年有余了……’

李曦明略有失望,估摸着司徒霍已经接管江北, 自己走脱都成了问题,不过他的心中有所准备,也不显得失望。

‘看来要另找机会……’

袖中的玉石不断嗡动,李曦明连忙迈前一步,出了洞府,果然见着那诚铅真人负手站在洞府前,来回徘徊,见了他便笑,第一句竟然是:

“恭喜道友!”

李曦明微微一愣,问道:

“何喜之有?”

诚铅真人伸手请他出去,一边笑着低头解释道:

“山中来了消息,是驻守调动的事!”

于是解了手里的金卷,递到了李曦明手中,上方昭昭写了几十字,大抵的意思…是让献珧真人与司马元礼前来材山,李曦明则与诚铅即刻启程,前往静海平妖乱。

诚铅解释道:

“南方的巫国本就被攻灭了不少,四处动乱,竺生真人来了北边,那群妖王顿时失了威慑,死皮赖脸地试探…这才要你我去一趟!”

若是一年前,李曦明必然会心一笑了,知道是杨锐仪给了自己这个面子,可已经整整过去一年,未免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先把疑惑压下来,行了礼送还金卷,迈步出了洞府,果然见着青忽司马元礼等在门前。

两人并未多说,一同驾风告辞,闯入黑蒙蒙的太虚之中,极速往南而去。

出了这山,诚铅真人看上去轻松许多,李曦明也松口气,得了空隙,这才皱眉道:

“平白无故,竟然有调动…这一年局势可有变化?”

诚铅真人只道:

“道友闭关修行疗伤,我不敢打扰…可这一年的变化倒也不少,都不是什么打斗的大场面,材山只受了一两个怜愍试探,看样子似乎是想打听是谁在驻守。”

“可镗刀山倒是好些大事。”

李曦明投来疑惑的神色,诚铅真人道:

“道友一闭关,山中的消息就传过来了,司徒节度挡住了北方的兵马,到了镗刀,却突然受了命令,南下前去宋廷见君上,一见数月…真人…只好留在北边。”

他这话说得李曦明若有所思,立刻明白过来了:

‘杨锐仪没能回到荒野去…而是守着镗刀山……’

“杨将军作何反应?”

诚铅真人道:

“倒没有听说有什么反应,只是私底下都在传,北方应该还要有大动作,一定要夺回大元光隐山…这才会让杨将军继续守在此地。”

李曦明还未开口,诚铅带着点笑意继续道:

“按理来说唤他回去,本只有一个朝拜的仪式,可司徒节度就是不回来在朝廷中待了许久,请求宋庭收拢司徒家的残留血裔,允许他重立宗族。”

李曦明微微眯眼,意识到了司徒霍的用心,问道:

“君上如何答他?”

诚铅真人看上去很客气,看不出本身的立场如何,只道:

“司徒家早就没有嫡系,好在细查之下,发觉曾经镗刀山崩溃,紫烟福地收拢了一批司徒家的旁支,现在还在豫馥,已经赐给司徒前辈了。”

他感慨道:

“前后折腾了一年,一月以前司徒前辈才到了镗刀山,我们的调任,应当是杨大人临走之前下的命令。”

李曦明听了这话,心中微微计算着,久久不语:

‘真正的司徒家嫡系还在释修手里,司徒霍成了南方炙手可热的人物,那些嫡系的缘法也水涨船高了…’

他正思量着,却见诚铅正色道:

“多谢昭景道友!”

李曦明微微一愣,转头去看他:

‘也知道是托我的福气,不必守在材山了……如今人人带伤,谁守在最北边,谁就有可能倒霉…他倒是敏锐!’

于是失笑摇头,并不正面回答他,而是笑道:

“到了南海,我还要去处置一些私事,兴许要麻烦诚铅了。”

这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忙道:

“廉某明白!还请真人不必忧虑!”

伤势好了许多,又不必守着材山,李曦明顿时心情大好,从袖子取出一符来,以命神通感应:

“曲巳…还须向南。”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谛琰((1+1/2) (艾黛儿贾特2/2)

南海广大,波涛汹涌,从诸岛环抱的万里石塘向外,穿过宋洲与丹戎武啰之间的海峡,便有一海,有八百里宽。

此海群峰矗立,靠近北方还有一两片小洲,距离丹戎武啰很近,郭南杌的宗族立在此处,他家人丁稀薄,招揽了很多散修,那大阵方兴未艾,很是热闹。

李曦明不曾在此处见到他,过了这岛,群山越往深处越狭,逼仄成河,宽处也不过十几里小泊,连绵成片,叫作【南泊海】,与其说是海,倒有些像一洲。

曲巳之山,在南泊海上。

李曦明来之前有打听过这事情,曾经此地这海水还算很多,水位没有如今这么低,与北方的礁海相似,后来海水往下跌过两次,越发像洲了,故而如今来往的修士,大有称呼其为【南泊洲】的。

他是头一次到此地,也是首次迈过狭长的【丹戎武啰】,带着些新鲜感看了看,发觉山间郁郁葱葱,停留了不少仙修道家,大多数是仙宫仙殿,飞行其中的仙子居多,容貌甚美,在释魔众多的南海果真是算一处世外桃源。

而最中心的曲巳之山狰狞蜿蜒,怪石嶙峋,白云环绕,仙榭林立,进出的道士通通着乌紫之衣,衣冠装饰,悉如北人。

‘曲巳之山,奉行阴阳均平,水火相济,持正立身的大道,麾下多修行牡牝、阴阳…果真一片仙家气象。’

他停在山间,礼貌地问了,立刻就有一股白风从山中刮出,在身前显化出形态来,变作长衫男子,容貌端正,眉间带笑:

“前辈寻到此处来了!”

“原来是南杌……”

李曦明向郭南杌点了点头,却发觉还有一人与他连袂而出,这一位可就俊俏得多,青底玄纹道袍,眉心点朱,腰悬黑云银雀之瓶,看起来风流倜傥,笑道:

“许久不见!”

正是玄怡真人。

这两位本就是曲巳一派的人,如今在此地也并不奇怪,李曦明打过招呼,郭南杌笑道:

“前辈随我进去!”

郭南杌这些年替李家奔走,李曦明从来不吃亏他,该替他炼制的丹药一份也没有为难,相较于玄怡的客气礼貌,郭南杌明显多了几分感激与亲切,立刻领他进去,落到那华丽的宫阙之中。

玉桌之上黑白子纵横,清茶飘飞着袅袅白烟,显然正搏杀到了关键处,正有两位娇美女子上来,端了棋出去,玄怡转去吩咐道:

“南杌,快去把你歆雨姐叫回来!”

郭南杌恍然明悟,笑着退出去了,李曦明却从这句话中得到了不少消息,若有所思地随着他坐在位置上。

‘这几家的关系比我想的还要亲切几分…郭南杌甚至有些宗门晚辈的模样…玄怡虽然为静怡道统,却有不俗的话语权…’

两人端坐,玄怡显得有些惆怅,倒了茶,答道:

“况雨眼下在豫州通漠,回来还需要些时间,还请道友稍待。”

李曦明疑道:

“通漠?”

玄怡叹了口气,道:

“道友有所不知…前日…豫州一地暴雨倾盆,水光激荡,一片轰动,声势大到笼罩数地,需要紫府出手制止天象的地步,后来打听了消息,陈氏有人紫府失败而陨落了,叫什么…陈铉豫……”

李曦明心中骤然一惊,闭起双眼,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

“陈铉豫?”

这位剑客当年与自己联手杀王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印象却极为不错,是陈氏当之无愧的一代魁首,几乎百年来最杰出的晚辈,他在陈氏的地位与李周巍当年在李氏的地位一般无二,是公认的扛鼎之人!

豫水真人陈胤曾经提过他,虽然没有太多赞扬的话,可心中是极为看重的,这下草草陨落,几乎是致命的打击,李曦明皱眉疑道:

“他闭关已久,按理来说,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竟然在这个时间点……”

玄怡面色有些黯淡,摇头道:

“看来道友大战完立刻就闭关了…你在湖上抵御广蝉,西边的蜀国并非毫无动作,一支兵马从华偃三郡出,攻打豫州。 。 。 “

“率兵的乃是吴国九姓之首,苗州孙氏的申搜真人,从旁辅助的是上官氏的上官弥真人,申搜真人与陈氏不合已久,早有积怨,趁着携大军而来,便以【无擘水火】撼动通漠太虚……”

李曦明听到此处,已经听了个八九不离十,陈铉豫很欣赏自家弟弟李曦峻,当年邀请他前去做客,却没有想到自家弟弟突然身亡,他还很悲痛的过来吊唁,李曦明从此对那位剑客有很好的印象,心中多了几分惋惜,果然听玄怡道:

“【无擘水火】也是真炁的至宝,相较于【无丈水火】对太虚的影响更大…急得陈老真人不惜损伤元气逼退此人,后来申搜真人撤走,并没有什么异象,还以为这事情已经熬过去,他还暗自庆幸,没想到一年之后…那晚辈终究是撑不住了。”

“还硬生生多撑了一年……”

李曦明缄默,良久才道:

“他是命数不济,和程稿前辈是一样的。”

玄怡却不多说了,照例将腰间的玉瓶解下来,轻飘飘一投,把白寅子就地照出,端着壶给两人奉茶,李曦明知道他有几分自证清白的意思,细细问了几句,听着白寅子笑道:

“小人如今替真人在瓶里忙活,多做些采气纳气、算命度运、祭炼法光的事,性命无忧,已经是极好的了。”

李曦明随口应答,单刀直入地问道:

“老真人可在山里?我这次来是特地拜会老人家,以表谢意的。”

玄怡并不意外,道:

“大人常年在山里修行,并不外出,只是锁在玄室之内,我等很难见得…须要况雨去请他。”

“毕竟歆雨是他血裔,有些事情是他们族里相干的,我已经随着我师尊离开南泊海,自立道统,不好贸然打扰。”

见李曦明点头饮茶,他大大方方地笑着补充道:

“再者,老真人威势甚重,我……不大敢打扰他。”

李曦明听这一句,怀疑这位谛琰老真人恐怕状态不佳,从容应答了,还未开口,玄怡却好像踌躇了很久,问道:

“昭景…婷云成道后,可曾有找过你?”

李曦明微微一愣,隐隐有所察觉,叹道:

“自然不曾有…我看她如今也是身不由己!”

玄怡真人显得焦虑,道:

“我那徒弟…孔孤漠…她一句也不曾问过,甚至出关以后,听说孤漠在整个玄岳大局之中没有半点声息,派去求援的人都被孤漠拒之门外,生出怒气,将他从宗谱中除名,愿孔氏子弟永不与他相见!”

当年长奚真人身陨,布下的诸多后路,其中之一就是让孔孤漠拜入静怡山门,玄怡真人眼馋那座岳洲岛,又与邺桧不合,便特意收下。

‘如今倒麻烦了!’

李曦明沉思了片刻,问道:

“孔孤漠如何答的?”

玄怡真人摇头:

“他只是笑,便丢了信回去修行了。”

李曦明与他对视一眼,抬了眉,道;

“也是一份交情所在,无论孔家最后出了什么事,都不至于波及到你这徒弟,还望道友看在师徒、孔氏的情分,多保一保他。”

李曦明当然知道孔婷云不是这样大动干戈的人物,所谓断绝关系,移除宗祠,不过是让这晚辈置身事外的手段而已,他心中还念着孔婷云与自家长辈的旧情,出言来劝。

玄怡真人明白他的立场了,不再掩饰,深深地叹了口气,答道:

“我怎么看不清……当年孔前辈来找我,就一个请求,海内杀的尸山血海也好,孔氏安然无恙也罢,让我不必理会,也教着孔孤漠断绝来往,那时他还利诱我,说是保着他家的孤漠,将来能争一争孔家遗产,恶心邺桧…可孤漠在我山中修行多年,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他眉宇中蓄着几分忧愁,道:

“我本也想保着他断绝关系,可不曾想我匆匆闭关几年,出关一看,他修行『合水』,已经筑基后期了!”

李曦明心中骤然明晰,警觉起来,踌躇道:

“道友的意思是……”

玄怡真人顿了顿,有些艰难地道:

“以我对他资质的了解,他作为孔家一辈中最天才的子弟,心性坚韧,紫府有希望,却不大,我手里也没有合水的灵物给他…可我想的是孔婷云那边…她未必希望孤漠去求神通…”

“哪怕真的求了这神通,将来突破失败了,孔婷云要怎么想我?我是洗也洗不清的,安知是不是我暗暗出手?”

李曦明屏息一瞬,明白了他的顾虑,玄怡真人则踌躇一阵,低声道:

“我还想着你能替我见一见……”

他终究低下头去,品茶不语,满怀心事,李曦明却因为陈铉豫的缘故想起李曦峻来,两人扯了一些道论,气氛沉下去。

好在时光在论道之中飞速流逝,便见山间急匆匆落下来一片灰白之云,一女子驾风落在殿楼前,急匆匆进来,原本思虑重重的面上多了几分笑意,眸中的蓝紫之光闪烁,只道:

“曦明来了!”

李曦明连忙起身,笑道:

“已经提了几次…再不来…恐怕你还要怪我。”

况雨见他就笑,抱了手道:

“原是怪我小心眼了。”

况雨的性子最活泼,话也俏皮,一下就堵得他哭笑不得,玄怡则负着手看看两人,笑着摇头从旁边走出去,那头的郭南杌才往门槛里迈了一步,不明所以,被他搂着肩膀又牵出去,只在空中留下一句笑言:

“两位慢叙!我替南杌去看一看大阵!”

两人一走,况雨很自然地领他往里走,收了面上的笑容,原先进门前的那股忧虑又浮现出来,低声道:

“我刚才从陈氏回来……想必道友也知道了,可我还见了汀兰姐姐…她……”

李曦明疑道:

“汀兰?”

况雨抿唇道:

“陈胤真人悲痛欲绝,听闻天象浮现时他当即吐了血,我当时方巧与汀兰姐姐在近处,一同去了,可陈老真人……推脱以伤势未复,并未见她。”

这下让李曦明沉默下来了,他心中突然有了思虑:

‘汀兰守着蕈林原……’

大黎山是蜀宋之间的天然屏障,位处大黎山背后的蕈林原南可守通漠,北可接望月,杨锐仪留汀兰就是为了随时支援两方……而汀兰第一时间驰援的就是望月湖…

‘于是陈胤便无人相助了……’

李曦明心中苦涩,却不知如何答她,只能闷头往前,深入山中,便见有一高台出云行风,四面各有十六长阶,水火阴阳相对,绽放着朦胧的色彩。

况雨便行了礼,手中持出一符,飘摇着往高台上请示了,过了一阵,从台上下来一位女子,面容娇美,身披朦胧如雾的红纱,雪白肌肤隐约可见,低声道:

“请昭景真人随我来。”

况雨笑着向她点点头,便退至一旁,李曦明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对,暗暗扫了眼身前的女子,只好硬着头皮随着她向前。

十六阶瞬息即过,高处的平台上竟然还盘膝坐着一中年,看上去颇为英俊,双目紧闭,似乎正在默默修行,应当是得力的后辈。

大殿中则一片幽深,点着三十二柄长铜灯,高且多枝桠,一枝上停歇二三枚小铜灯,如鸟雀般摆动着,他便再进一步,抬头细看。

而高处的主位上竟然立着一青年人!

此人高大威猛,俊俏风流,身上没有什么华丽装束,只披了一袭单薄的白袍,胸前敞开着,露出精壮的胸腹,腰间则束了一根长绅带,坠在地上,如同蜿蜒的金蛇。

他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铜灯的灯芯,侧脸对着殿外,光影照耀着他的鼻梁格外高挺,那双眼睛呈现出乌金之色,仿佛就是铜打的。

李曦明一时错愕。

‘谛琰…这位大真人绝非善类呐…’

毕竟郭南杌也好、玄怡也罢,两人一口一个老真人,口中的谛琰简直慈祥,又是寿元无多,李曦明心中总觉得是个苓渡般的老头,如今骤然错愕,那青年却转过头来,铜眸在暗色的殿里如同妖孽,笑道:

“殿下是哪一位?且进来说话。”

“晚辈庭州昭景,见过谛琰前辈!”

李曦明迈步进去,心中微微一动,隐隐有些不适。

此地仿佛置身于闷热的地脉之中,那闪烁的铜灯如同一枚枚地火之泉,竭力喷涌着混合浓浓牡火的晞阳之光,几乎要凝为实质,从他的脸颊吹拂而过,发出精铁碰撞的铿锵声。

这位大真人……修行『晞炁』,晞炁与明阳不合,自然吹得他颇为难受。

李曦明愣了这一刹那,心中砰然作响。这谛琰则从这一片暗红色光彩中迈步下来,金铜炼就般的眸子望向他,笑道:

“前辈二字……可不敢当,在下姓尹,名桓,殿下如若非要称呼,不如称我姓名好了。”

李曦明这才明白,他第一句殿下是真的指殿下,未来得及多说,这位大真人已经转身向前,领他到了这大殿深处,在主位下的台阶上坐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辉煌的大殿,竟然连一处玉桌、玉椅都没有,李曦明只能随着他坐下,谛琰真人笑起来,道:

“多年不见帝裔,竟然如此生疏了。”

李曦明有些惊诧地抬头,谛琰真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浓烈的晞炁之光中正浮现着他平淡如水的声线:

“先仙人皇共顼屠枢阳,得其鳞衣、两舶,遗其苗裔孙封在栎地,故得名曰舶栎,其嗣平西陇有功,周王邑之于关陇,统领六姓,为魏。”

浓烈的晞阳之光砰然落下,谛琰幽幽地道:

“六姓征战诸国,遂有功,我尹氏为六姓之一先祖尹猊,得封昭明王,修行晞炁道统。”

李曦明心中的疑惑骤然化解了一大半,一时间默然不言。

‘那又如何呢?’

魏国亡了多年,陇魏也好,东火也罢,哪一次不比孤零零的李周巍来的鼎盛?该忠心的部众早就忠心过了!就连曾经分到两位真君之位的崔氏都踌躇不前,若非李周巍亲自去了一次,至今仍在观望…其他所谓六姓又如何呢?

他身为大真人,不可能不知道南北之间的阴谋诡计,也不可能不知道落霞山的计划,如若真的忠诚,也是向魏帝忠诚,何来的落到我身上?’

如今的处境,遇到魏国故旧,李曦明只觉得提防,面上仍然恭敬道:

“原来是祖先故旧,大真人仍念旧情,晚辈感激不尽。”

谛琰似乎并不意外,静静盯着他,笑道:

“看来崔氏口中喊得响亮,实际上不成气候……倒也正常,阳崖是个不出世的孬种,绝对不敢和你亲近,倒是让殿下心灰意冷了。”

李曦明弄不清他的意图,不敢大意,站起身来,低声道:

“前辈误会了!”

他正色道:

“明阳多遭摧折,至今已经三起三落,崔氏一门忠孝,三次全力相助,已经耗光了底蕴,唯独苟延残喘……”

“哪怕如此,待我上门拜会之时,崔氏仍然慷慨解囊,取出功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后来阳崖真人唤回族中子弟……也属无奈……”

李曦明微微多嘴一句,想试一试这位大真人的反应,谁知这位大真人面上本古井无波,等着他最后一句话说完,立刻抬了抬眉。

谛琰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多了几分情绪波动,怒意如同冰面下的汹涌波涛,只在面上浮现一毫,语气冰冷:

“崔隅山好本事。”

他的话云淡风轻,却让整座大殿的铜灯微微明灭,隐约有恐怖的气息浮现,李曦明悚然惊出一身冷汗,脑海中浮现可怕的猜想:

‘听闻这位真人已经迈过参紫许久许久了,莫不会……’

谛琰早已经站起,负手而立,重新看向他,语气平静却有力:

“龙狐、南北、戊谪,没有一个可信的,哪怕是如今杨氏,也只勉强会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怯懦妥协,时局到了关键之时,出卖魏王不会有半分犹豫。”

显然,这位大真人绝不是平庸的货色,李曦明仅仅是多嘴了一句,他却轻而易举察觉到了其中的试探之意,轻声道:

“殿下不必多疑,如今六姓沦落,无出类拔萃之才,就连真君后裔的崔氏都已经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毫不客气的说,当今之世,魏王与你能信的只有我。”

他目光凝视,强调道:

“只有我。”

李曦明抬起头来,动了动唇,埋藏在心底的疑惑已经藏了多年,终于问道:

“当年衡祝……”

谛琰轻声道:

“不错, 当年的【明方天石】 , 是我派况雨去的,没有她劝说,这东西不会落到殿下手里——哪怕最后屠龙蹇出手,落到殿下手里也不会是真的【明方天石】。”

李曦明骤然闭目。

他有这疑惑已经不止一天,当年的【明方天石】是屠龙蹇相助固然不错,可如今他已经成就紫府多年,明白一道紫府灵物有多少价值…衡祝道说什么算什么,哪怕是正道,难道能轻易能容得两样紫府灵物落到一个筑基家族手中…

李曦明终于跟他对视起来,良久才道:

“前辈如今何等修为。”

谛琰的目光如铁石、如辉光,直勾勾地盯着李曦明,声音静且稳:

“昭明王得封号时, 『晞炁』之道大成, 『乞代夜』为衣,晞阳参明阳之曜,『焜煌复』为命,臣心敬帝王之仪,修『郁燠苦』为省,修『庆垂轩』为诰……”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道又一道的晞阳之光于他的头顶点亮,或有太阳初升之威,杀寒止水,或有渡阴代夜之奇,静沉天阳,滚滚的色彩凝聚在他身侧,充斥整片大殿,引得那三十六柄铜灯一同绽放,将一切化为难以直视得亮白色!

哪怕对方并非针对他,这四道神通的威力依旧可怕,置身其中的李曦明仍然感受到浓浓的刺痛危机感从面上浮涌而来,可眼前的人并未停歇。

那一点亮白色中突然跳出一物来,一枚枚金白色石砖接连凝聚,紧贴嵌合,城门高耸,门脚玄纹,所有的光彩往内收,其中则明光闪闪,朦朦胧胧,正对着一枚烈阳,右是【昭昭为煌】,左是【明明成曜】!

『煌元关』!

“以『煌元关』为天朝镇北之门户!”

“于是神通圆满!”

眼前的谛琰已经神通圆满,五法俱全!

那一刹那,所有晞炁之光骤然柔和,为云为雾,为弼为辅,通通凝聚在那一道元关之中,李曦明面上的刺痛感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离火一般的亲切感。

连带着那桀骜不驯的男子也显得柔和了,那双黄铜般的眼睛盯着他,嘴角带笑。

李曦明目光中满是沉沉的惊诧,他站起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前辈要用……四晞炁、一明阳……来证道?!”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求金

李曦明对求金之事所知甚少,可毕竟紫府多年,江南又是天下求金的焦点,多少了解一些,见了谛琰的模样,怎么能不惊骇!

‘传闻五法俱全,方可求金,可四道『晞炁』,一道『明阳』,怎么不是五法了……‘

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一个名字:

‘元修真人! ’

紫府一道的神通,并非不能兼容,只是难度极高——升阳之中神通充斥,修行本道神通已经难如登天,更遑论容纳不相干的异种神通?

只是道统之间有亲有疏,李曦明如今神通成了,再去修一道离火,并非不可能,可如此一来,道统算是断绝了…李曦明曾经视之为死道,可后来同司马元礼谈起故时的元修真人,这才知道这位真人竟然以四『正木』、一『集木』证道!

当时的司马元礼怅然若失,是这么同他说的:

‘大人的事,我请教过一位前辈,他曾经亲至我家大人的羽化之所,叹了一句【重木压枝】,说我家大人【持正而求异,求平而不平】,用的是闰。’

他始知元修真人求道在闰,便是指『集木』闰位。

‘在大真人眼中,最后一步去修他道并非绝路,而是果位之外的闰位之法,如今这位谛琰真人求道,莫不是求明阳之闰!’

他神色震动。

‘在如今落霞压制明阳,欲李乾元陨而后快的时局之下…明阳闰位,又是何等角色!’

可他心中震动,眼前的大真人愈发沉默,在幽幽的灯光中显得分外妖邪,暗金色的灯光倒映在他眸子里———他似乎在犹豫该说哪些。

李曦明震惊渐渐化解,后知后觉的疑惑起来,心中幽然: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能容纳相冲的道统呢……’

他顿了顿,终于不再沉默,问道:

“可是明阳闰位?”

谛琰细细看了他一眼,则笑起来,道:

“殿下既知『晞炁』之厄, 『晞炁』又与『明阳』不合,过去以『晞炁』求『明阳』无妨,如今缘木求鱼,岂非自寻死路?”

这一句却正问在李曦明的心坎上,差点将他满腔疑惑通通逼出来:

‘正是………『晞炁』求『明阳』是自寻死路不错,我看『晞炁』神通添一道『煌元关』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曦明沉默良久,问道:

“如此不错,明阳与晞炁水火不容,大真人又如何在滚滚晞炁之中立这『煌元关』?”

谛琰负手:

“殿下猜得不错,本是证不得的,换了他人来,连我前几道神通也修不稳———只是,我借了先辈的遗留。”

谛琰微微侧身,引得殿中的所有白色幻彩衰减转折,如同一柄柄实质的宝剑,偏转剑锋,照向侧面去。

“先祖尹猊本是关陇一子弟,观中习道,十年不得气,遂愤而投军,屡立奇功,在仙府得了前人的【玄焜三十六书】成神通,一度将修行抬至紫府巅峰,封昭明王时更是横行漠北,于是重书【玄焜三十六书】,结合帝君赐下的求金之法,修为【焜煌明府道卷】。”

“大人书罢此卷,便求真金,以北地第一大关【神俯】为炉,一身神通法力、魂魄真灵为药,去求那一丹,炼了九日,帝君亲自托举他成道!”

他神色惆然沉沉一叹,道:

“可惜大人成道多借他玄,神缢锁死,九日求而不得,从此陨落。”

李曦明听得神色肃穆,问道:

“多借他玄,神缢锁死?”

谛琰微微闭目,显得有些低沉:

“所谓【他玄】,释土是一个、天朝亦是一个,以一己之身,借他人之玄,不修本性本命,故为【多借他玄】,天下何其之多!哪怕撇了这释土天朝不谈,所谓东方合云、剑山天角、西海之流……也是借了他玄,可以借道,便不能求道。”

魏国的修士依靠官职得神通,李曦明早有领教,谛琰又提及尹猊观中习道,十年不得气,想必这位也是大多依靠天朝修行,唯独一点李曦明听得一知半解,犹豫道:

“可……法相……”

谛琰淡淡地道:

“如今的天下,哪里还有哪个法相能成道的!”

“释土中的怜愍、摩诃,难道都是自己修的?大多是等着位置空出来,自己再找机会爬上去,法相亦有分别,最早是大德大能,慧觉天地后来是九世转生,移性自居,得道才成了法相,后来的人…期期艾艾等了九世,继了他人的位子,为法相皮表而已。”

他神色一敛,仿佛有顾虑,道:

“总之,多借他玄,对成道大有损害,当年开国六王,玄極、昭明、稗阳、庸钦、收夷、鸾符,依次第陨落,不能成道。”

“后来魏国破灭,我家先祖失落海中,这【焜煌明府道卷】与【昭明王道藏】却流传下来,其中灵气灵资丰富,王族三代传承,到了我手中才用尽。”

他笑道:

“你在此地见不得他人修行『晞炁』,就是因为此道一脉相传,乃是王属继承才可修行,我天资不差,见了参紫时一百三十六岁,突破大真人时,还有三百年寿数。”

李曦明听到此处,悚然而惊。

当年的江伯清修行巫箓繁杂的『上巫』一道,在修行符箓、巫术之余,三十筑基,六十紫府,其中的三十筑基对绝世天才来说不难,李周巍甚至二十出头就已经筑基,可筑基到紫府这个时间依旧花了四十年。

可谛琰未有箓气辅助修行,哪怕六十岁就能紫府,也要神通炼一道成一道、参紫轻易渡过的情况下才能在两百岁内四神通……如今恐怕也只有李周巍这等命数加身,全天下推着他走才有希望比谛琰更快!

谛琰见了李曦明眼中的惊色,淡淡一笑,答道:

“过了参紫,我以三十年修道炼神通,坐稳这大真人的位子,而后最后一道神通的选择,我思虑了二十年—————【焜煌明府道卷】最后一道正是『明阳』。”

他踱起步来,轻声道:

“如若继续走晞炁之道,自然有神通圆满的气象,可我身上的晞炁道统乃是天朝修改过的大道,已经与如今的截然不同如若狗尾续貂,神通能成,求金无望。”

李曦明稍有了些疑色,低声道:

“而【焜煌明府道卷】却是能成道的——先辈多借他玄,不能成就,而大真人不同,乃是自修自性,大有希望?”

谛琰却摇头笑道:

“殿下错了,不是什么大有希望,还是自寻死路。”

谛琰笑容越发冰冷,答道:

“求闰明阳一事必然证不得,不但证不得一步踏出,我死期将近矣!”

李曦明愣愣地看着他,却见谛琰笑着踱起步来,声音幽幽:

“有一点殿下猜得不错,帝君并未真正陨落,至少现在没有,他亲手留下的【焜煌明府道卷】与其中的【焜煌敛金法】,仍然在明阳果位面前拥有效力,可殿下也应想过, 『明阳』的确还未真正有变化,可『晞炁』已经变过了!旧时道统虽然能修行,可已经不能与明阳相容了!”

“『煌元关』一成,我体内的四道『晞炁』神通即刻颠覆,色彩内收,青白混一,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会暗处生幽,损碎升阳!”

李曦明心中的疑惑骤然得到验证,心中一片光明:

‘这才符合常理!这才是应该的结果…哪怕我道行再差,也明白兼修一种神通有多苛刻,怎么可能修行如今天下道统相冲的神通!明阳修成,他能撑住一年半载不陨落都是奇迹了!’

果然,谛琰则将目光停留在身旁的铜灯上,微微拨了拨灯芯,轻声道:

“以此【三十二代夜玄铜宝灯】,营造一室,混一牡火晞阳,与三阳相呼应,借助其余二阳残留的主从之妙,方能镇压我体内四晞一阳。”

李曦明重新扫视这一片桐树的广阔大殿,抬眉道:

“原来大真人早做好准备了。”

“不是我做的准备。”

谛琰低眉转头,神色平静,道:

“明阳坠落时,我家先辈尹颧已经迈过参紫,起初还好些,仍能在海外流浪,后来齐帝之举越发酷烈,他渐渐有了神通解体的预兆,一边以三阳之阵压制,一边细细研究。”

“他临死前留下阵图,由我祖父、父亲————完善建造,结合【焜煌明府道卷】中的诸多秘法,才有了今天这一座【三阳御晞殿】与【三十二代夜玄铜宝灯】。”

李曦明听着久久不语,意识到曲巳山谋划此事已非一日两日,而是百年千年,遂沉声道:

“大真人……又有何处用得着魏王的呢?”

谛琰骤然睁眼,神色凝重:

“我要魏王成就————我是唯一一个真正在乎魏王成就的人。”

他的瞳孔因为情绪波动浮现出一圈圈的火焰般的花纹,呈现出碎裂的黑色纹路:

“我说魏王能信得过的只有我一个,并非虚言,天下都想着动摇明阳,也有些想着拖住落霞,可他们都不在乎魏王是否能成,于他们而言,魏王不成更好!”

“龙属想必言之凿凿,可他们也只不过顺势而为,以小博大,哪怕不成,龙属也不过是失了一两分先机与机缘而已!”

“唯有我。”

他语气硬如铁石,目光冰冷:

“只有魏王成就了,明阳重新升起,压制晞炁,我一身神通自然会从旁门小道化为辉煌正道,方能从容自在地从此地走出去,踏下十六级玄阶,求金求真,放手一搏!”

“否则不过冢中枯骨,坐以待毙而已!”

李曦明直视他的目光,心中的最后一丝猜忌浮上心头,见着谛琰情真意切,不似作为,终于不再沉默,沉声道:

“大真人天资卓绝,放在整个海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哪怕是正常修行『晞炁』,又如何会差了!”

他目光炯炯,似有悲怆,道:

“如今的魏王,比之李勋全何如?比之李悬何如?比之东火何如?·李勋全一举义兵,险些毁了大齐,东火崔幕曾假真君,威慑北修,哪怕是李悬———都有陇魏一土为至尊,不必屈居人下!”

“如今北释猖獗,来往轻易,大宋辉煌,册夺明阳,落霞牧显,将谪帝君,魏王一朝失败,曲巳几世的努力都必然落空,真人何必行此冒险之举!何必将能否求金的可能交到别人手上,修晞炁不好么!转世修行不好么!”

他的语气干脆利落,直刺谛琰:

“一位能修成五法俱全的大真人,岂会作茧自缚?”

眼前的谛琰只吭出一声笑来,没有半点思考的时间,声音低沉,稳稳地脱口而出:

“因为求金法。”

李曦明做好了种种防备,却没有想到对方口中落出这一句话,凝视着他:

“求金法?”

“最重要的,是求金之法。”

谛琰铜色的眸子眨动,神色肃穆,凝重到了神圣的地步,唇齿嗡动,声音低微:

“帝君特地赐下【焜煌敛金法】,遂有四晞炁抬举『煌元关』升仙的大道,是求金之法、是真金之秘、是大道仙书,凭【焜煌敛金法】,求闰明阳才真正成为一件可能的事!”

随着谛琰心情的波动,整片大殿中的烛火晃动起来,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晞炁和牡火如洪水般流淌,试图挣脱束缚,引动天穹上浮现出三阳光彩,镇压此地。

谛琰却毫不在意,往前迈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他,淡淡地道:

“殿下以为【三阳御晞殿】与【三十二代夜玄铜宝灯】是那么好建造的东西?没有【焜煌敛金法】,曲巳再花一千年都造不出这样的大阵,没有【焜煌敛金法】,我就算待在此地也会骤然神通解体!”

“可是只要有这求金之法在,我现在服了三阳合一的大药镇压神通,踏一步出去,顶着损碎升阳的可能求金,尚且比我孤零零用五晞炁神通去求果位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

他神色阴沉,身上传来的剧烈神通波动,使得整座大殿之中如人间炼狱,不知过了多久,谛琰微微启唇,神色凝重:

“我没得选,魏王、殿下更没得选。”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三位

谛琰神色平静,悄然无声地注视着他。

谛琰的话说到了这份上,李曦明终究是听进心中,以他的道行,不但挑不出谛琰半点谬误,甚至连前后的逻辑都理得极顺了。

‘他一心求闰,如若周巍能成,他便是堂堂正道,合位而成,如若不成,则以险求道。’

李曦明稍稍沉默,道:

“既然如此,前辈数次请我过来,想必是有要事指点。”

“不敢谈指点。”

大殿中涌动着的、或赤红或金黄的风顷刻平息了,谛琰迈前一步,答道:

“曲巳身居海外,能留存至今,本是因为与剿灭明阳没有太大相干,而如今天上的大人能默许我见你这一面,也是因为我能推波助澜明阳之事…”

“归根结底,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我只有这一事要告诉帝裔,当今天下,尹某与魏王是一条路上的。”

“这事情原本与魏王谈更合适,可他白麟之身,不宜入此【三阳御晞殿】,不知何日有见面之时,须殿下传达。”

他眸孔微微动弹,答道:

“如若魏王愿意信我,我这里有三个人选,请魏王留意。”

李曦明神色凝重,却不敢一口应下来,只答道:

“我一定如实转达。”

谛琰抬眉,答道:

“第一,是西少阳所眷、象雄国君、执风马玄旗的胜白道主--殷烈,我曾经与他交好,有过百年的交情。”

“他胜白道虽是魔道,却图少阳,必要之时,会是魏王助力。”

谛琰的声音幽静了许多,答道:

“西少阳与落霞不和,恶怨惊人,如今虽然假意屈服,如有能妨碍落霞大事的可能,西少阳不会拒绝。”

李曦明神色一沉,有些讶异,凝哽了一瞬,答道:

“我家差点与胜白道对上一一即使如今还未见过面,也有友人伤在胜白手里。”

谛琰神色警惕起来,郑重地往前迈了步,阴声道:

“能舍弃的舍弃为好,西少阳如今低调,以往猖狂的行动都不在了,要做的事都是非做不可才会去行动,招惹上是要命的。”

李曦明脑海中霎时浮现复勋身上诡异的景象来,心中更是后怕,缄默不言,谛琰则焦虑地踱了两步,终究摇头,答道:

“第二位,是西蜀的人物,姓上官,名弥,是我至交的晚辈,如若蜀宋有大战,他撞进魏王手里,请留他一命,令他为魏王效力。”

李曦明立刻抬起头来,郑重地道:

“有大真人的情面在…庭州一定…”

可他话还未说完,谛琰摆手打断:

“并非只为了我,上官家祖上承自关陇,乃是六姓之一,封号鸾符,为魏忠属,修行离火,先不谈他本人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道行极高,光是这个旧臣,魏王如能收下他,一定有大好处。”

李曦明这才明悟抓紧问道:

“可两国交战,修武在上,哪有单个真人能投到另一方去的,更何况即使交战被镇压,国中还有一族老小。。。”

谛琰道:

“这不难,上官氏在通漠以西的华偃三郡,有朝一日两国大战,攻克此地,自能将他一族老小看住,至于你说的修武在上…”

谛琰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答道:

“修武在上不错,可谁才是那个【真炁】?这可就难说了,那一个【真炁】没有证道之前,这两位帝王的威能远没有你想的那样恐怖。”

李曦明记在心头,并不去参与这样大的话题,谛琰顿了顿,幽幽地道:

“还有最后一人,乃是我的晚辈,尹家的嫡系,叫作尹觉戏,方才你也见过了。”

李曦明顿时会意,答道:

“可是在殿前修行的那一位?”

谛琰点头,轻声道:

“正是一一他修行多年,正是求神通的时候,虽然不知几时几日能出关,可算一算日子也应当近了,可以为魏王仆从。”

李曦明听得是又是复杂又是感慨,答道:

“哪里当得起仆从!”

谛琰侧身道:

“魏王没有什么当不起的。”

李曦明见他一时沉默,似乎有些惆怅与痛苦,叹了口气,问道:

“既然曲巳山…”

谛琰摇头道:

“是在下,不是曲巳山。”

李曦明戛然而止谛琰则望着铜灯上的烛火,娓娓道:

“当年先辈尹颧将陨,留下几个血裔修为草草,又身怀重宝,心中担忧,一路找到这南海,寻了一位好友【曲玠祖师】,以身家性命连同血裔托付。”

“【曲玠祖师】乃是正道古修诸多灵物重宝分毫不犯,更收其血裔为弟子,悉心教导…我家才慢慢流传下来,继承了这座曲巳山。”

李曦明立刻明白了,果然见谛琰神色郑重:

“尹家是尹家,曲巳则是曲巳,曲巳不止我家三代心血,更有道统上的先人传承与恩情,不能轻放…如况雨,她是曲巳山入了谱的传人,身份就不同了。”

这事情并不难理解,李曦明连道得罪:

‘难怪…曲巳诸修始终若即若离,一味着把我请来此地见谛琰,归根到底,关于明阳的事情是作为大真人的私事,与道统本身不但毫无相关,甚至极有可能带来危险…’

‘曲巳山诸弟子不但没有怨怼,甚至一个个颇为支持,恐怕是眼前的大真人威望极高…”

如此一来,所有疑惑连在一块解了,李曦明立刻明白静怡山为何千里迢迢从南海分到东海,为何明明是分裂出去的道统,玄怡却与曲巳山亲如同门师兄弟,一副师兄做派了:

‘静怡山的分裂,极有可能是害怕明阳之事失控,最后毁了曲巳山…这才行此后路之举…”

他心中了然了,谛琰却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踱了一步,答道:

“倒也不必多想,曲巳山靠近魏王并非没有好处,【南泊海】古代号称是【南泊水乡】,宝地众多,水德充沛,仙峰耸立,靠那几个是守不住的,只靠着我这一身神通的威慑他们而已。”

“廖落已经紫府中期多年,如果能依靠庭州缓渡几十年,让他迈出那一步,今后的曲巳山也算个着落…即使不成,也少去几十年的斗法杀伤…”

这本是曲巳山几次靠近李曦明的理由,如今听来倒是有一些一石二鸟的意思,可李曦明却听出不对,试探着惶恐道:

“大真人不必叫我殿下,我实在担不起神通圆满的真人如此称呼,只恐折了命…可曲巳之事,庭州一定竭力相助,不知指的他们是…”

谛琰轻声道:

“大倥海寺、南顺罗阇、无生咎门…”

李曦明等着他提了这才忧虑道:

“这些人可知道大真人的状态?”

谛琰微微一愣,失笑起来,答道:

“你未免把我的处境想的太难堪了!”

这真人冷脸的时候显得颇为可怖,笑起来竟然柔和了,一下年轻了不少,隐约能看出况雨那股笑意晏然的劲来,答道:

“这穹顶上有一道三阳所合的灵宝,叫作【元显衔晞樽】,取此物便能外出,只是要及时回来补充三阳,真要斗法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容易加剧神通冲突而已。”

他笑道:

“况且更没有斗法的机会…我神通圆满,往太虚一站,哪个宵小敢吱声!”

李曦明这才尴尬的笑起来,心中倒是松了口气,竟然隐约升起几分希冀来:

“大真人若是出手…恐怕连卫悬因都不敢撄锋芒!”

“卫悬因?”

谛琰更有笑意,答道:

“玄楼与我交手不下百次,各有胜负,只是他的『不紫衣』不好修行,让我早早修完了最后一道,如今倒是很久很久没见面了。”

李曦明不曾想到谛琰竟然能与卫悬因扯上关系,微微一怔,忽而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胜白道主都能是他好友了,多一个卫悬因也不稀奇。

只是在李曦明看来,卫悬因到底是敌人,不好多说,连忙从袖中取出那晶莹剔透的珠子,答道:

“庭州大战,多亏了大真人这枚符箓,救我性命!如今被我用了个精光,只留着一枚空珠还给真人…”

“那宣牛好生厉害。”

谛琰随手将这透明珠子收起,点头:

“这是曲巳传下的宝贝,算是个有趣的小玩意。 ”

李曦明再三谢了,谛琰则显得有些疲惫,取出一面巴掌大、如纸薄的铜石,光滑如镜,其上符文复杂,交到他手中,道:

“此物能与我感应,且收好了,魏王今后如有吩咐,派人来曲巳山即可。”

李曦明看出他的意思,仍没有从沉沉的思虑之中回过神来,心中复杂,默默收下此物,道了谢,便从阶中出去。姓名

此地的水火阴阳依旧在轮换照耀,李曦明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曲巳……’

他沉默思量,一路才下了玄阶,发觉况雨一直等在下方。

“曦明道友!”

她略有些试探的意思,见李曦明没有什么异样,知道殿中谈得还算好,暗暗松了口气,过来领他,李曦明仍然沉在思绪之中,拱手道:

“今后多指教了!”

‘啊?’

况雨先是一愣,连忙回礼,面色略有些怪异,李曦明却未察觉,一时如梦初醒:

“却忘了金地之事!”

他原本前来曲巳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打听金地之事,做一做今后对付广蝉的准备,可谛琰太过震撼,让他心思纷乱,一时失了进退,早就把广蝉的事情抛在脑后,当下立刻正了神色,问道:

“庭州之上,广蝉手段极为高明,多有依靠金地,不知是何等宝物。”

况雨移过目光,作思索状,答道:

“近处有一座大倥海寺,曦明可晓得?”

“自然晓得。”

大倥海寺的事情,还是南顺罗阇的角中梓提的,当时大倥海寺的释土不稳,寺主【净海】特地将【宝罄】送折,用来稳定释土,再行转世,因为有仇怨在,李曦明心中早记着,不曾想况雨道:

“昭景可曾疑过?明明是法相的释土,有摩诃去坐,下方又生出徒子徒孙,可偏偏有那么几位摩诃、怜愍,如这大倥海寺般,头顶上是没有法相的。”

“古修有言:【清静求妙成金地,法相证在梅檀林】,金地者,清静梅檀所在,乃是无疆法界、释土之根本法,这大倥海寺,本就是【倥海金地】!”

“要知道哪怕摩诃修成了量力,名义上是七相的主人,可谁不知道真正的主人是谁?那些法相才是释土主人,而这些怜愍、摩诃证在金地,才是自己给自己做主。”

“就是释土?”

李曦明一时失言,骇道:

“他广蝉竟然有这等机缘!岂不是有法相之资!”

况雨同样有感慨之色,正色道:

“昭景听我细谈…这【金地】是古释道的宝物,当年古释修出来多少道,如今就有多少道,或显或隐,规律难以琢磨,是足以托举释土的,每一座金地的显与隐,足以惊动【栴檀林】中的法相!”

“传闻最早的七相释土,也不过各自是一金地而已,是里头的人物证成了法相,增广法界,又多多收拢其他金地,才到如今这等广阔稳固的地步。”

她道:

“当年【净海】得了【倥海金地】,靠自己刻苦修行,积累命数,一口气从怜愍证到了摩诃,抬举了【倥海金地】,虽然听说局限颇多,可昭景把他看作一小释土,并无问题!”

“他也凭借着大缘法成了摩诃中的佼佼者,自己立起门户来了。”

这女子蓝紫色的眼睛微微眨动,道:

“可广蝉不同。”

“当年的【倥海金地】本无踪迹,是【净海】悄无声息成了摩诃,从此有自主之权,可广蝉的金地源自那位【胜名尽明王】,早就在大慕法界的眼中,他都是别的人扶上去的!”

“大慕法界扶持【广蝉】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吞并【宝牙金地】--至少要把【宝牙金地】掌控在大慕法界手中,成为大慕法界的第八道金地!未来不知有怎样的走向,广蝉证法相的机会虽然比其他摩诃高,却渺茫得很,远不如这位【倥海金地】炙手可热的【净海】!”

李曦明稍稍松了口气,听完她后半段话,有些震撼地抬起头来,问道:

“大慕法界还有七道?!”

况雨抬眉,语气郑重:

“七相之中,唯独他敢叫法界,就是这个缘故了!”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儿女

况雨送别了李曦明,复又驾风往回,到了曲巳山上,玄怡等人早已不见,阁楼之中显得寂静。

况雨自个往山中去,却见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拦在道中,恭声道:

“小姐,大人要见你。”

况雨收了手,多了几分讶异,微微点头,便一路到了【三阳御晞殿】前,滚滚的晞炁正在金台上穿梭,她迈过台阶,望见台上的主位明亮一片,自家大人坐在沉沉的暗红里。

她多迈了几步,一路上前,行礼拜见,恭声道:

“大人!”

谛琰的神色不如方才郑重,面容上多了几分生动,随意地坐在主位上,手中持着一酒樽,低声道:

“他说了什么?”

况雨道:

“宝牙金地的事。”

谛琰抿了一口酒,问道:

“我执意求道,你可有怨?”

况雨低头拜道:

“不敢有怨…大人求道,晚辈唯有一片成全,只担心曲巳的事情,更担心…”

她神色复杂,道:

“若是参与得深了,惹怒了这家那家,会不会波及曲巳…”

谛琰复又抿了酒,道:

“不必担忧,【曲玠祖师】到底是【摩通畟宫】的弟子,天上的人…看这事情是不一样的。??”

况雨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听着谛琰道:

“这事情妙就妙在这处,在魏王眼里,我等在帮他,可在落霞眼里,我们不也是在帮落霞?甚至在龙属眼里,也是我们出的一份力了!”

“那位大人虽然久不现世,可按照他的立场利益来看,就该如此做,无论是不是他直接指使,在那些大人眼里就是他的手笔,怎么会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况雨听得一阵沉默,问道:

“原来是大人早算计好的。”

谛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抿酒不语。

‘谁算计好的?这可不一定!’

况雨便起了身,谛琰迟疑片刻,终究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符,约有三指宽,以黑色为底,绘着金红二色。

况雨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此符,细细地看了一眼,面色霎时疑起来,抬头看了看这大人,听着谛琰语气平淡:

“当年使你修行修越,本是思虑着将来是流离飘失的乱世,『修越』不但擅长保命,可以顺这局势而为,有成就大道行的机会…”

“如今既然深入明阳布局,你这『修越』之道,大可借几分威能。”

况雨略有几分失色,答道:

“晚辈不曾想过求金!”

谛琰摇头:

“不曾让你求金,只是借威能好修神通而已,你要悖逆,恐怕很难找到比弑帝更悖逆的事了。”

况雨迷茫道:

“晚辈却糊涂了…大人已经让族弟修行『修越』,岂不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继承曲巳传承…”

谛琰停了杯,似乎有几分痛意,良久才叹道:

“这事情本该是你父亲来做的…他的年纪刚刚好…如果活到如今,修为也刚好,让他助魏王行悖,最后无论成还是不成,他都有几分问余位的机会…如果他在,我一定不会让你碰这件事情!”

他紧闭双目:

“可恨…叫参渌馥…害了去!”

提起父亲,况雨的神色明暗不定,神情低落,谛琰则幽幽地道:

“他不在了,行明阳之悖的因果没有人敢去闯,只留下你…和你族弟一人分上一些,以你们的资质,才有度过参紫的希望,如果得了大头,指不准还能碰一碰转世。”

“所以我才让你亲近李曦明,而非亲近魏王--那是觉戏的事,他在明为臣,你在暗相亲,借助觉戏,你才能多分一些因果…没有他,你是很难分到的。”

况雨若有所思地点头,谛琰语重心长地道: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今日找他说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见过觉戏,一定要让他先替魏王答应下来,觉戏的天资…突破紫府终究有很大危险,让他沾一沾明阳悖逆的位格,他才更有成就神通的把握!”

况雨恍然大悟,深深叹息:

“大人用心良苦…”

“还有为你父亲复仇的用意…却还早着…”

谛琰摇摇头,把她的话堵回去,一同将她那一直捏在手里迟迟不定的玉符拢进她掌心,道:

“我就替你们安排到这一步…未来的道途怎么走,做不做,全凭你自己决定。”

兴许是大殿中的红光太盛,衬着况雨的俏脸也多了几分红润,她默默告退下去,只留下谛琰坐在主位上。

他面上的表情全然消失了,望向女子背影的神色甚至有几分孤寂,这位神通圆满的大真人如同笼中之鸟,困在这小小的殿中,眯着眼、幽幽地望着况雨离去。

……

‘谛琰…’

李曦明驾光飞在南海之上,心中的沉思仍然未褪去。

他如今知道的事情不算少,甚至李周巍所知八九成的事情基本都有与他商量,随着各大势力的逐一现身,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李曦明竟然升起了一股荒谬之感。

‘明阳之事,竟然像个赌局了!

这一场赌局有【明阳动摇】的保底,有【白麒麟命数】的彩金,更有【会不会成明阳新君】的头彩,各方大人随意投注押宝不说,更有长霄、谛琰甚至元道这些人轮流加押,甚至不惜把自己所有身家性命统统押上去。

‘这些人押得越来越多,相当于整个天下都在推着走…不容一点回头的机会。’

他目光沉静自顾自地往西飞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海岸线上的众多阁楼——浮现而出。

静海都护府本是竺生真人的地界,此地有一沙黄国,种属多是交趾人,如今已经瓦解,划分了郡县,皆是大宋官吏主事。

李曦明驾光归来,山间竟然还颇为热闹,一众修士跪在殿间,不敢动弹,诚铅一身白衣,神色颇为严厉,坐在主位上,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出。

李曦明的天光骤然浮现,诚铅面色才缓和起来:

“昭景道友!”

他一边去迎接李曦明,一边挥动袖子,吩咐道:

“再去查!”

一众修士如蒙大赦地散了,李曦明见他神色凝重抬眉道:

“这是怎么了?”

诚铅则抬手拂袖,叹道:

“我到了此地,也去看过了几个巫国,便着手处置妖乱的事情…可查来查去,此事也不简单,巫国动乱的背后,应当有妖王。”

李曦明眯了眯眼问道:

“哪一位妖王?”

诚铅叹道:

“不止一位!”

他显得面色难看,娓娓道来:

“这众巫国夹在两处,一处是碧馥山主的地界,边界是【黑漆岭】,另一处也是一位山主,叫掾趸山主,边界是【好岭峰】,向静海示好过。”

“这碧馥山主大名鼎鼎,想必道友也是知道的,叫作参渌馥…”

他虽然聪慧,可到底是海外的修士,不通江南之事,更不知道李家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和什么人有过节,说得很自然。

李曦明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心中一下冷起来:

‘还在逍遥…且再叫你快活几十年!’

从前李曦明未突破时,李氏不过是参渌馥眼中一粒尘埃,哪怕李曦明突破了,整个李家搭在一起也不过在参渌馥手上翻个跟斗,可如今不同了,李曦明发起狠来,还真够折腾这妖王一顿的,只是远不够杀他而已。

诚铅则道:

“这参渌馥是出了名的老妖了,手段和道行都极高,另一头的掾趸山主不过紫府中期,是拉拢了周边的好几个妖王,一同合力,才勉强与他抗衡。”

“贵族的将军取的是参渌馥的地盘,如今…是老妖北割东补,找了借口,两边打得不可开交,借此掳掠人口,顺便打压掾趸山主…”

这真人成就紫府的时间不长,长时间在东海,遇到了这种事自然是头疼,李曦明则吐了口气,思虑道:

“可有紫府出手?”

诚铅神色一沉,道:

“麻烦正在此处…碧馥山主手下派了两位紫府妖王,来回折腾了好几次了,又是地脉震动,又是求援,等着越发激烈打起来,我们兴许还要助力掾趸…”

李曦明若有所思道:

“我依稀记得…竺生真人在当地还有位妖属好友…叫衔蝉真人。”

“正是掾趸山主麾下!”

李曦明本就厌恶参渌馥,听了这话,哪有不偏帮的意思!可一来他报复的心更大,倒是顾虑打草惊蛇,二来即使要出手也希望借着宋廷的名义,遂道:

“应是扶持掾趸,平衡南疆才是,可如今不是在外自主的日子,凡事还要先向君上请示,即使没有什么人手派来,配一两样灵器过来也更好!”

诚铅顿觉有理,答道:

“还是前辈想得周到!”

李曦明只提起笔来,以神通落卷,一边斟酌着词句上禀杨浞,一边却冷冷算计开了:

‘却不止这一个用途!如今的青箓还远没有着落!如果能将此地的情况打听清楚,寻了疏隙,将亲近参渌馥的妖王除去一个,还能为绛迁添一箓气!’

想到此处,他倒是颇为满意,对杨锐仪多了几分好感:

‘再如何左右南疆的局势,顶着大宋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跟北方比起来,此地果真是舒服的多,既不用面对北方释修,说不定还能挣点灵资和人情…’

……

四闵郡。

四闵本是青池根基所在,只是仙楼仙阁都在山上,郡中富庶华贵,终究是凡人之所,可大宋立国,又设为帝都,复集故越国的英杰,改新制、立宫楼,这才一片辉煌。

重重阁楼掩盖之下,一座广大却低调的府邸大门紧闭,内室之中同样安静,一众仆人贴着墙角立着,不敢抬头,唯有轻巧的铃铛声。

一白衣女子正侧坐床榻旁,洁白素静的手轻轻捻着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晃动声,榻上的男娃不过周岁,神情专注,一双金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铃铛。

另一个女娃显得更加娇小可爱,那双金眸更显得明亮,背过身去,贴着母亲入眠。

女子逗弄着孩子,一旁身材雄壮的男人正试着玄衣,那紫金色的绶带系在身上,显得极为威风。

李绛夏端起铜镜,对着镜中的那一双金眸细看了,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昭景真人去南疆了?”

一旁的女人立刻放下手中的铃铛,轻声道:

“是。??”

李绛夏遂抬手,摇头道:

“如若没有回湖,想必语雉和遂处的事情,他是不清楚的,请人去静海里,给大人禀一句罢。??”

女子和声应了,似有难言之隐,李绛夏只将左右挥退,听着女人道:

“妾身薄命,得此鸿福,为将军诞子…可听闻庭州是有辈数的,雉也好、处也罢,恐不合规矩。”

她面色忧虑:

“妾身不怕什么碎语闲言,只是怕两个孩子。。。不受魏王喜欢!”

李绛夏失笑,一边摇头,一边将灵靴穿上,遂道:

“这倒不必担忧,我这个【夏】,照样不在规矩里,也是父王取的。”

他自顾自转过头来,道:

“我如今是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不怕什么规矩,我不同李绛垄,非要腆着脸求赐,这般也好…至于你,为我诞下双生子,谁来为难你?”

李绛夏虽然妾室众多,却多年无嗣,最后到了宋廷,持玄征战,原本是把最后一丝心思给断了,只顾着专心修行。

宋帝对他颇为看重,不但赐下灵资宝物,更是赐下六女侍奉,皆修厥阴--本不是盼望着诞下子嗣,纯粹是让他双修、调和阴阳,来增进修为。

可兴许是出了明阳盘踞、父兄压制的望月湖,命数更旺,又或是厥阴之道果真有用处,六女之中有一蕈林原出身的女子,姓邹,名携,竟然有孕!

李绛夏大喜过望,可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邹携竟然给他诞下了一双儿女!

‘莫非果真是命数舒展不成?’

他心中欣喜,做了父亲,对这一双儿女极为怜爱,连带着邹携也是走到哪带到哪,如今回帝都述职,也连同着母子一同带回来了。

眼下很是怜爱地摸了摸两个孩子,柔声道:

“君上召我,我去一趟宫中。”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布序

宫闱深深。

殿中的光彩明亮,散落的葛花被庭中的风吹落,堆积在台阶下,青年着青紫为底,白金作纹的帝袍,静静立在宫门前。

他身后立了一宦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尊金色的鸟笼,灵光氤氲间依稀能见笼中有一雀跳动不止。

此雀不过巴掌大小,尾上有二羽,皆作青白之色,双爪乌漆,目中朱赤,长喙青紫,偏着头望着外界,好奇不已。

左边的青年一双金眸,正是李绛梁,微微抬眉看了眼青白之雀,低眉不语。

此雀是真炁一道的灵兽,名曰【檀真】,能驾驭水火、平衡阴阳,已经绝迹多年,杨浞称帝,杨氏收罗天下财宝相贺,便以此物第一!

而杨浞也颇喜此物,始终带在身边,随意逗弄。

宫前的庭院之中,正有两位修士持剑相斗,年长的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另一位年纪小得多,不过十余岁,两人都没有动用修为,单纯以器艺相击,却能见两人极为高超的控剑手法,打得铿锵作响,光影流淌。

宋帝杨沉抱着手看着,饶有趣味,侧了脸问道:

“绛梁…鄰谷家献了把宝锋上来,虽然不是什么灵器灵宝,却是前朝的物什,又是真炁一道,你看哪位公子合适?”

李绛梁只拱手:

“大公子清新奇逸,容貌瑰丽,妙于谈玄,持剑则持身,二公子天才绝世,朗如明月,声姿高畅,持剑如持锋……只看陛下如何期许…”

杨浞笑着摇头,不去看他,只道:

“他们多少天资,我早早看尽了,子嗣上我不如魏王。”

杨浞曾经在四闵浪荡修行,子嗣不少,甚至在筑基修士中算得上是极多的,只是都散落民间,这两位公子都是成帝以后才找回来的,大皇子名?????????????炯,都是年纪轻轻就有成就的人物。

大皇子杨???????????????????????岁,筑基不久,而二皇子杨炯天赋要更高,刚过二十,已经是练气九层的修士。

而后宫之中还有第三子,不过三岁,乃是宫中诞下,李绛梁已经见过,生时足踏水火,眉心点赤,明显不同寻常,心中也明白杨没说得不错,这两位皇子还是生的早了。

李绛梁微微思虑,拜道:

“陛下……”

杨浞摆手打断,道:

“可这眼前两个真要比一比,我倒喜欢小的这一个,至少有些锋芒。”

李绛梁看了看将手中宝剑舞的越来越快的杨炯,正要开口,却听着宫阁之中传来一声长报,骤然将他的话语打断:

“白江郡守、征南将军李绛夏觐见!”

李绛梁微微一愣,面色有异,杨沉却笑盈盈地转过来,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兄长来了。”

遂见庭中快步上来一玄甲将军,身材雄壮,气度斐然,一双金瞳灼灼,正是李绛夏。

等着这将军在阶前拜了,杨浞笑盈盈地他扶起来,道:

“恭喜了!”

李绛夏知道是说他膝下添一双儿女的事情,连忙拜谢,杨浞则摆手,另一边的宦官立刻端着玉盘上前,宋帝道:

“今日正巧让你喜上添喜。”

便见那玉盘抬到眼前,正中放了青金色的令牌,上书【紫金玄妙】四字,杨浞吩咐道:

“诏李将军领紫金玄妙,入奉武殿掌兵,今后不必什么外出代持了。”

李绛夏尤受看重早早就代持神通征讨南方,后又攻打山稽,应付怜愍,立下不少功劳,杨浞正好名正言顺,让他常驻紫金殿!

这固然李绛夏的能力出众,更多还是他杨沉的偏心了,如果当初代为持玄的是李绛垄,如今做出的功绩未必会比李绛夏差,归根到底,还是一个看重的借口。

不过李绛夏的领紫金玄妙,并非等同持玄,只是从代持到了代领,可好就好在不必非要带兵驻守边疆才有神通加持,而是如李绛梁一般时时刻刻在身,对修行大有裨益!和真正持玄相比只差一个名头而已。

李绛夏最看重的就是神通修行,怎能不喜,连忙拜谢:

“定为君上平定诸难,安我宋邦!”

杨浞淡淡一笑,让他起来,轻声道:

“早间静海来了一信,昭景真人问了南疆的事情,我与绛梁商议过了,算着要扶持南疆妖物,维系平衡————不如你带着【岭穷玄水石】过去一趟,也顺便把你打下的那些巫国重新梳理一遍。”

“至于白江……”

杨浞轻声道:

“不知有何人举荐?”

两人心中齐齐一凛。

这白江可不是寻常地,处于镗刀山和望月湖之间,显然不可能让一个筑基去驻守,一旦派人前去,必然在紫金殿里领了神通再过去!这可是大机缘!

李绛梁沉沉思量,心中盘算起来。

大宋如今的持玄有几位?

最显眼的就是那两位紫府中期的节度:司徒霍与刘白,这两位持了神通,有真正安定一方的威能,显然是不能动的。

余下的便是李绛夏、李绛梁兄弟…这已经去了四位!李绛夏兴许不知道其中厉害,可李绛梁常伴帝王,知道不少秘密,紫金殿剩下的位置也不过两三位而已!

李绛梁心中最好的人选为自己那个二哥,可这件事情太过敏感,遂低了低眉,道:

“司马家有位才俊,叫司马勋会,已经筑基后期,善于筹谋,乃是一等一的才俊……”

“司马勋会。”

杨浞笑了笑轻声道:

“无功无过,怎么好封他,大将军力荐你二哥李绛垄,倒不见你提!”

李绛梁汗颜,道:

“为避嫌耳!”

杨浞笑着摇头,负手道:

“司马勋会不也是庭州女婿?宁婉那里推了个叫李渊钦的,听说也是庭州的嫡系遗脉,汀兰更是有趣指了个李家晚辈给我,要是真避嫌,哪里避得完!不必多虑——退下罢。”

李绛梁颇为尴尬应了声是,与兄长一同退下,只留下这位帝王负手站着,笼中的鸟儿不断鸣叫,发出悠扬委婉的声音。

杨浞迈了一步,脚底的葛花受风吹拂,飞上靴边,宋帝看着堆积在台阶上的葛花,赞了一句:

“好茂盛!??”

这头两人一并出了大殿,李绛夏那张俊朗的脸上始终笑意盈盈,问道:

“奉武殿……倒是适合我。”

大宋的高官分作三支,武为奉武,文为奉真,再加上一个高高在上的紫金殿,只是宋帝不专注于文武,常常有兼领之事。

李绛梁似乎有心事,这才惊醒,道了句恭喜,笑道:

“正巧随着兄长回去,见一见那两个乖孩子!”

“这是自然!”

……

望月湖。

山间林木颤颤,一片洞响,隐约杂有沙沙的风声。

洞府前的细碎沙土随着风声跳跃舞动,兴起覆灭,石门不断震动,璀璨的银光从门扉间倾泻而出,在山间流淌。

“嘭!”

多年不曾动弹的石门骤然作响,轰然打开,一股飘摇的银光吹出,引得天色阴沉,雷声滚滚,云散星闪,林木倒塌,遍地星光!

这洞府之中显身出一位少年,眉宇冷峻,气度不凡,那双眸子森森荟萃着银光,颇有些冷酷模样,只是在眉宇之间带着喜色,如同春风解冻,将那股冷意化解去许多。

正是李遂宁!

“仙基成就!??”

他在山间闭关调息一年,便着手凝聚真元,成就《太虚斗转诀》的仙基,度算布序,推移时局,兼为神职的『神布序』!

可他的面上不止有欣喜,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安宁,甚至有些冷汗浮现了。

此道的困难远超他的想象!

他李遂宁不是没有修过道、筑过基,当年的《星闱太仓神卷》也是五品的功法,可这一份不甚高贵的功法难度却高得多!

只因这《太虚斗转诀》在他的气海中多凝结了一枚虚丹,功法中曾提到,此丹可以在筑基之时化去来辅助筑基,可真正的天才会将此丹由虚转实,增添筑基之后的威能。

李遂宁重活一世,所得的资粮更是远超前世,几十年筑基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委曲求全,自然是咬着牙炼过来,可这么一来,属实将他折腾的不轻,若不是有前世的经验,又有遂元丹,差点叫他一命呜呼。

‘终于是熬过来了!’

『神布序』,最主要的神妙便是度算布序,所谓度算布序,正是术算之法!

自家的术算之法并非没有,那位『全丹』真人李阙宛术变之能直追秋水,可与全丹、巫道的术算之法不同,??『神布序』的术算妙用更依赖于天象。

可惜,当今群星紊乱,天象异常,这一道妙用的威能大大减弱,算起来很麻烦,只有一些小小的神妙来掌控雷霆,唯有一点独特,便是自保————【如有悖命,神序知之】。

『勿查我』可以隔绝术算,从神通测算之中躲过去,??『神布序』也有相近的功效,如『入清听』一类的神通,很难听到他的心声,被他察觉…不过真人同样会有所感应神通的失灵,发觉过来。

‘只是依据卷上所说,明阳、社稷一类的命神通,??『神布序』是躲不过去的。’

至于推移时局,在李遂宁看来有用得多,??『神布序』修行之时,牵动的修士越多、神通越发广大,便会为『神布序』增添越发多的光彩。

‘『神布序』真正到了紫府才有主动推移时局的神妙,可筑基潜龙在渊,这增添威能同样不可小觑…增添的光彩是可以用于术算的!

余下兼为神职的神妙,李遂宁却理解不多了,能依附洞天福地,夺太虚之幻彩,以寄托性命…

这功法之中提到,??『神布序』与『华炁』一道颇有关联,曾经与『华炁』的『冠灵旒』互为弥补,说什么『司天』一道的修士可用『冠灵旒』来补这一道『神布序』…听得李遂宁半知半解。

‘『华炁』一道据说被释修所据,如今看起来也像得很,指不准我这一道『神布序』…也是投释的好料子!’

他讽刺地笑了笑。

应当是『司天』一道已经多年大失光彩,不但几个主要的用途有所残缺,如离火服用木药、坎水驱水御妖这一些边角的小妙处『神布序』也几乎没有,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用尽全力保留在丹田的一枚气丹。

这一枚气丹在练气之时就已经凝聚,随着他突破筑基,由虚转实,唤作【天司雷邸】。

用《太虚斗转诀》的话说,??【天司雷邸】可以藏气收纳,储蓄雷霆,更多的是用作一假府,用来依附洞天福地修行。

他细细研究了一阵,心中一时疑惑。

【天司雷邸】作为《太虚斗转诀》的核心,本应该围绕着这一枚气丹假府做各类各样的变化,为何反而到了关键之处,仙诀上是一字不提…筑基之时为了照应这气丹,可花了我大功夫,仅仅就是为了储存这一二成的真元和雷霆?开什么玩笑?’

一二层的真元、储存雷霆固然不弱,可李遂宁身为望月仙族的嫡系,哪里会差这三枝两叶?说句不客气的,他去求李绛宗炼一件法器,照样能存一二层真元,储存雷霆在身边,甚至做得更好!

他翻来覆去一看,终于有了疑惑。

‘真是古怪《太虚斗转诀》果真是一道完整的仙诀么?为何仙基描绘晦暗不清,倒有些关键要诀被掩盖的意思。”

当年从刘长迭手中得来的确实是《太虚斗转诀》,可到了他手里的却是【天司布序神卷】的练气筑基篇幅!自然高贵难言,众多秘法被一一删减封印,通通在李曦明手里!

虽然李遂宁当年来看前后融洽,看不出问题,可等自己修出了仙基,再来回味,倒觉得有问题了。

他只当是功法限制,一时心中酸楚,无限感慨:

“『司天』一道,上古威名鼎鼎,倘若有朝一日能补全道统,又该是何等威能神妙无限!”

李遂宁暗暗叹息,才出了关,到了阶前,便见一老人候着,一身素服,正拿着灯坐在台阶上,一边叹气,一边用手去扶台阶上的花纹。

“杜老!”

派来伺候他的老人立刻跳起来,一瞬间眼泪模糊了,喃喃道:

“天爷保佑!”

他真是泪如雨下:

“本以为时间拖得长了…公子有异样…好极了,如今真是好极了…”

杜斗自从跟了李遂宁,地位水涨船高,不但没人敢给他脸色看,手里的资粮翻了好几倍,自己的几个后辈孩子都得了福泽…他这个满脸的泪水不只为李遂宁而高兴,更掺了好几分自己的庆幸。

“功法有些困顿处,便花了些时日。”

李遂宁安抚了他,笑道:

“走!去给老大人报喜!”

杜斗却骤然劝住他,抹去面上的泪水,紧张兮兮地道:

“哥儿且慢!”

“嗯?”

李遂宁多了几分疑色,却见杜斗神情紧张:

“宁哥儿有所不知,南北大战越发激烈,前些日子有个大和尚来过,叫作什么广蝉!打得天昏地暗,好几个真人才招架住他…叫他来去自如了!”

李遂宁皱眉:

“广蝉!”

老人连忙点头:

“现下真人已经被调去了南边,如今湖上空虚,几个大人早吩咐过了,众嫡系都在山里修行,不许出山…连绛淳大人都入了内阵了!”

李遂宁面色微变,负手转身,在洞府前踱了几步,停在阶前,疑道:

“果真?!??”

第一千零八十章 弦月

“这是自然!??”

眼前的老人连声应了,听得李遂宁沉神凝色,在洞府前踱起来,心中一片沉吟:

‘李介诣。’

李遂宁并非不知广蝉,甚至知道他的俗名叫作李介诣…若提这李介诣,便避不开胜名尽明王。

当年的胜名尽明王是大梁的人物,占据一座小释土,这位释王虽然常被归于大慕法界,可实际不入七相,对古释修还亲近几分,亦是拓跋家重要的依仗…

拓跋家称帝时,他正是七世摩诃,证法相在梁末,配合上传说中的那一尊小释土,威能称得上恐怖,可他陨落也在梁末。

“最后一位梁帝落水而死,本质上是那位梁武帝的陨落…胜名尽明王也跟着陨落…莫不是触及了明阳之道……”

而胜名尽明王膝下有五魔子,皆是滔天的妖魔,为这释王一一斩杀渡化,而这李介诣,便是其中第五子的后裔,祖先在梁灭时躲到了一世家之中,幸得苟存。

李遂宁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晰,实在是这李介诣今后的名声的确不小!

‘按理来说,此刻他不曾南下,是魏王北征时来做他的对手…直到…大欲道的那位大孔雀【弥生再世】!’

李遂宁颇为沉默,此时回想,仍有些难以言喻———内里明争暗斗了千年的大欲道发生了一场极为恐怖的内乱,引得天下变色,举世皆惊,甚至到了百无禁忌,法相现世的地步!

大欲道一跃而上,与慈悲道并驾齐驱,争夺七相第一的大位置!

这场动乱虽然与李氏无关,却改变了整个七相之间的格局!

大欲道的摩诃雀鲤鱼功成出关,携【弥生再世】而诞生出的三位释子一同南下,轰动江北,甚至叫原本坐看风云的慈悲道悚然而惊,不得不一同南下,才有后来【长阖之乱】的大恐怖。

而最与李氏相关的…便是这三位大欲释子之一——左惧参座羚趾摩诃,俗名李承盘!

雀鲤鱼带着羚趾南下,便与李介诣针锋相对,想要抢他身上一座小释土,间接导致了大慕法界不得不全力支持李介诣,这才把这位广蝉摩诃捧起来。

“如今他…这样早便南下了!”

李遂宁心中沉吟,总体却没有太大慌张,暗有猜测:

“变化却不会因为丁客卿,而是昭景真人,他不曾陷在西海,而是全身而退,从魏王守湖变成了真人守湖,北方修士想要取他性命,才不会像前世一样屡屡试探不前,而是激进猛攻!”

“可有大宋罩着,终究不会太过火,不曾落在西海,天下明已成!早了……整整十余年…“

从西海脱身固然引来了更多的围剿,可只要李曦明无事,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只听李曦明安然无恙去了南疆,心中便安晏了。

‘总体来说,并没大的变动…这一阵变化也并非坏事!’

他方才安定却疑虑起来:

“只是这封山……”

这可不是好事,李遂宁前世经过如此的风风雨雨,可没有听说这样如同禁足的举措!

‘难道……是前世不如这样显眼……不曾听闻?’

他默默入洞府,在蒲团前踱了两步:

‘前世的绛淳叔的确少露面……我也去见了,是能见到的…如今这模样,竟然像是无人能见我了…’

李遂宁心中生怖,久久方才抬眉:

“莫不是…有哪处出了问题不妥…真人疑我?”

他便从袖中取出一布帛来,点了墨提字,稍作思量,洋洋洒洒写了问候。

李遂宁提了自己的突破,便去问封山的消息——这事情并不难办,他看似是个足不出户的筑基,可以他前世的经验和对眼下时局的了解,无论对方有什么托词,李遂宁都能轻易判断出真假!

于是叫了老人进来,吩咐道:

“杜老可知道小叔叔在何处?”

李绛淳虽然是不世出的天才,行事却极为低调谨慎,杜斗只道:

“只听说在内阵,不知在阵中何处。”

李遂宁吩咐道:

“你只取了我的信,装在储物袋里不要取出来,一路送到内阵,让人交给他看一看。”

杜斗连忙点头,匆匆地出去了,只留下李遂宁心中颇有不安地踱了几步,暗暗叹气:

‘希望是我想多了!’

杜斗取了他的信,便匆匆往山下去,越过了湖,到了洲上,距离内阵还有好一段距离就停了步,拜道:

“请陈大人为我主人带信。”

守在内阵前的修士神色严肃,满头白发,盘膝坐在阵前,双手结印,如同老僧入定,看上去年纪极大了,腰板还是挺得笔直,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正是老人陈冬河。

陈冬河是数代元老,是叔脉的亲女婿,辈分大得可怕本应在家中颐养天年,可自从李秋阳坐化,这老人便闲不住了,非要出来做事,李绛宗不敢怠慢,思来想去,将他安排在这内阵之前。

他声音沉沉:

“是遂宁的人?”

“正是!”

陈冬河从他手中接过信,一丝不苟的上下翻查了,接引阵法之力探查,转去看他,见他一身素服,问道:

“寄蛮坐化的消息……已经传到你这里了!”

杜斗突然听了这一句话,颇为谨慎,答道:

“禀长老,是大人归天了!”

他口中的大人名叫李寄蛮,修为不高,却是东山越之主,算起来是玄宣的外孙之一,曾经用来安定山越。

他有李家一半的血统,享受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在王位上坐了近百年,坐到他儿子孙子都想造他的反,这才安然退下来修行,如今冲击筑基失败,终于陨落。

因为是伯脉自己的人,李绛宗给了规格不低的葬礼,北山越一边的狄黎家也跟着挂白衣,遥表敬意。

陈冬河捋了捋白须,老脸颤了颤,苍声道:

“早该去试的,如今太晚了。”

他便把信塞进袖子,转身踌躇一阵,还是进了大阵。

陈冬河来的时间不短,可大阵内没进过几次,毕竟有资格进内阵的修士都是自行进出,用不着他,只是一个个都会同他问好,他只把面孔记下来,心中暗忖:

‘皆是我家的天骄。’

如今踏入阵中,一入目就是紫光氤氲的天顶和脚底金灿灿的阵文,刺得他畏惧三分,从暗金色的阁楼间穿行而过,走了好一阵,过了三道阵法,这才见一池。

此池长约九丈,池水清幽,看起来深不过膝,池边立着九尊明灯,光彩淡白,在周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幽远,令人望之生畏。

他抬起头来,发觉一道浩浩荡荡的、淡紫色薄雾般的瀑布正从天顶上泻下来,落到底下却如同一重重棉絮,堆积在池水之上,正中间的一枚圆形玉台上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闪亮的是一抹剑光。

此光飘摇沉浮,在眼前忽明忽暗,时而满如圆月,时而弯如残弦,时而黑云覆月,时而一片光明,在清冷的辉月之光下一同合并,三道流光如水中游鱼,忽隐忽现,骤然合一!

“铛!??”

这道紫气瀑布骤然截断,明明上下还在流淌,中间一段却骤然消失,只留下清脆的剑鸣声,几乎要叫的老人头晕目眩:

“这是何物!??”

陈冬河看了两眼,发觉李氏的崛起太快,快到他已经看不明白,忽而听着耳边一阵轻唤:

“陈长老!??”

陈冬河赶忙回头,身后竟然站了一少年,眉间带笑,身着白羽长袍,脚踏青靴,身后背着青锋,让他一下看呆了。

陈冬河悚然而惊,一股战栗般的寒意沁进骨子里,他一下掉进湍急的河里,他好像蹲在漆黑的泥土边,好像手里握着粗糙的箭头,身边皆是初春冷冷的风,那剑仙看了他一瞬,便叫他失神起来。

“陈长老?”

李绛淳连忙扶住他,又问一句,当即叫陈冬河从湍急的河里挣脱出来,他冷汗涔涔,失神道:

“晚辈来送信。”

李绛淳听得一呆,抬起手来,在老人面上轻轻一拂,这一瞬如同春风化雨,将他的心悸通通抹去,温声道:

“前辈应当领些顺心气的药……”

陈冬河迷惘地点了点头,李绛淳则劝慰道:

“老人常有的病症……不必多心。”

这老人当下站定了,向他深深一礼,交了东西,有些仓皇地退出去,一连退了数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痛起来:

“难怪玄宣喜欢他!”

李绛淳则有些不解,将玉盒捧在手中,踏前一步,在飘摇的紫气中站定了,沉沉吐出口气来。

直到他这口气吐出,滚滚的紫气瀑布才重新开始流淌,轰然砸下,化为浓郁到化不开的紫云飘浮,吹得他的羽衣簌簌作响。

其中更有三道灵动的月光飘渺而出,围绕着他的衣物游走,这三道月光前细后圆,如同雀羽,荡漾着青白之光,一同翻身,化作三只灵动鸟雀,停在他肩膀上。

正是他的剑元————【弦月】。

论起剑道传承、道统法力,李绛淳应当是这么多李家后人与【月阙】最像的,只是一身法力终究有区别,乃是少阴,而非太阴,便多了几分内敛少满之意,取名为【弦月】。

而李绛淳练成剑元时间已经不短,数年以来不但不断在精进剑元、习得了【秋月听合】,最重要的是将筑基前特地打好根基的

【少阴玄君水火录】推行到了得以施法的境地!

仅仅是将【少阴玄君水火录】用出手来,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像这一等尊贵奥妙的功法,通常都是紫府才入手修行的!

【少阴玄君水火录】一经修成,收入其中的【采行弱水】和【长行元火】自行运转,相辅相成,增添神妙,便是在自发修行,更遑论斗法时会有诸多神效!’

所以他特地提早修行此道,并非没有缘故———一来本身修行的功法是古法,在秘法上劣势太大,只能靠【少阴玄君水火录】弥补道行,二来…他是奔着修成剑意的,在筑基停留的时间恐怕不短,早一分修行成术,便多省下来大把大把的时间!

更加可怕的,是自己脚底的这池水!

此物乃是【坊晰妙露】所炼化,其中更掺杂了【太阴月华】————也就是相当于他的【少阴玄君水火录】每时每刻都处于少阴紫府灵资一级所化的池水之中受益!

哪怕李绛淳本身见识不浅,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仍忍不住惊叹:

“金丹势力也不过如此…那秋水、庆济方恐怕也就这待遇了!我身处其中,相当于时时刻刻在秘境中苦修,这些年我专注术法,一刻也没修行过却已经筑基中期。”

只要他愿意,现在服下箓丹,立刻就是筑基后期!

哪怕知道这一切大多借助于仙器与本身就接近金丹势力的九邱道统,奢侈到了极点,李绛淳仍有几分惶恐:

“唯恐负了家中期许!”

他只默默掀起袖子来,将那玉盒默默打开,细细一读,顿时有喜悦:

“好事…竟然已经突破筑基了,好快的修行速度……”

可看到后头,他的面色顿时有几分古怪。

李遂宁的事情是真人下的命令,当时岛中出事,李曦明走得匆忙,可后来老大人李玄宣也很紧张地来找过他一次———李绛淳其实是颇为信赖李遂宁的。

可信赖归信赖,他照旧取出笔来,微微思索片刻,笑了笑,提笔便写。

他的信中同样是满腔疑惑,言及自己同样被关在内阵不得而出,苦不堪言,甚至身边没有一个人侍奉,落笔更是委婉问了一句:

“遂宁尚有人用,还请打探消息,告知于我!”

于是收了笔肩膀上的立刻有一只剑雀跳起,衔了信匆匆送出去,李绛淳则再度持起剑来,舞了一阵,仿佛受了什么触及站立不动,心中明悟:

‘是了……我足不出户,难怪剑元进展缓慢!前辈当年要么斩高修,要么定南海,要么杀妖无数,我闭门造车,有进展已经是极为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他霎时收了剑,信手将之置在沉沉的紫气之中,干脆拿出【少阴玄君水火录】来先修行:

‘剑道之事,还需见见血!’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请帖

静海。

官道上烟尘滚滚,连绵成片的兵马首尾相衔,蜿蜒如长河,为首的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鞭,显得心思不定。

‘令我去南疆,又是什么个流程……’

李绛夏目光漂浮,从远方的山景上扫过,全然没有当时在宫内的阔达了,显得心思重重。

‘南疆……’

李绛夏并非舍不得去这边远之地,李曦明也不是什么苛刻之人,见了他指不准还有赞许的话,可他的心思却在别处。

‘既然已经持玄,也不必多统什么兵了,最好能找一处安宁处,好好锤炼仙基,抬举神通……’

江北看似战乱纷纷,可南北大战方歇,短时间内不会兴起什么大战,白江又夹在镗刀山与望月湖之间,却是少有的可以安心修行的地界。

而南疆看起来性命无忧,可止不准三天两头闹一顿,怎能有闲隙修行?

故而一路以来,他的心情并不算好,默默骑在宝驹上,微微眯眼:

‘李绛迁不知修到第几道秘法了,家中的离火功法厉害,怎么也有个二三道,这突破神通的头筹,还应落在他头上!’

李绛夏倒是盼着李绛迁突破,心中满是笑意:

“这位大哥最多谋善断,寻的出路想必也不同寻常,我这做弟弟的,倒也见一见他的路子与本事,好作为参考。”

他正思虑着,突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便见远方的山峰之中一片电闪雷鸣,白雪滚滚,神通相撞,太虚震动,心中一静:

“已经打起来了!”

于是面色一肃,灵识沉入气海,上连升阳。

天际之中的重重云雾骤然化解,那一枚修武之星猛然明亮,白光彻照,一抹水火已从他的丹田之中飞涌而出,化为真炁神妙!

他踏水火而起,便发觉远方的山野一片震动,一只庞大如山的黑背大妖扑在群山之中,驾驭乌碧之光,四肢一尾,体如犬薄,头圆面平,如同人面,脸盆上则覆盖着薄薄的白色绒毛,双目漆黑,尖牙利齿。

而此妖面目狰狞,双手上举,结结实实地扛住那一尊半空中的庞大天门,白金色道衣的男子正立在天门之上,负手而立,神色冷酷。

正是李曦明!

李绛夏只驱了水火,大笑道:

“老祖!我来助你!??”

这真人骤然抬眉,颇有些讶异地望向他,便见青年双手合在胸前,两指相并,上举抬至眉心,持道:

“【修广平靖光】!”

霎时间天空星辰闪亮,水火相交,骤然而落,化作甘霖般的火雨,纷纷扬扬,笼罩百里,从中钻出一光来,正正落在妖物身躯上。

这妖物霎时间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李曦明稍稍琢磨了,暗忖道:

‘好玄光!’

以李曦明如今的眼力来看,此光虽然远远不能和【大离白熙光】相比,却已经不逊色自己的【上曜伏光】!

更为难得的是这道光彩之中操纵水火、驱策真炁的自然…全然不是一个明阳修士该有的,叫他低了头,暗叹起来:

‘果然不同,看这轻易使出法术的模样,恐怕比所谓怜愍上限要高得多…也难怪司徒霍眼巴巴地凑过来!’

于是微微一笑,接他上了天门,答道:

“绛夏竟然在此处,你这是来……”

“奉命替真人守南疆!”

哪怕李绛夏早早有所预料,可真正眼见了李曦明对他态度不错,这青年同样暗暗松了口气,多了几分亲切,一边掐诀施法,一边道:

“是哪位妖王?”

“是碧馥山主麾下的黑背大王。”

李曦明随口应了,施法压制,并不急切。

“他修『集木』借着元修殉道方成了妖王,是一只黑背妖犬,有几分贵裔血,被我镇了一炷香才肯现原形。”

真要论起来,李曦明斗法实力还真不低,灵火加持兴许还能挂机,可加上那最为可怕的【天乌并火】,足以让人侧目,偏偏这妖物修行的还是集木!

并火烧集木,正是丛林见恶火,不烧个干干净净决不罢休!

‘我若真的发起狠来………【天乌并火】骤然一落,十有八九要将他烧的哭爹喊娘!’

可不须多想,此刻那参渌馥一定在太虚观察,李曦明晓得自己有何等优势便是收获了,自然不会打草惊蛇,只当宋帝的任务,磨洋工般折腾着。

当下转过头来,笑道:

“我与他在这里拖泥带水,怠惰糊弄,你这下一来,又要吓得那只老蛇把人撤回去了!”

李绛夏挑眉而笑,果然见南边天雷滚滚,乌云席卷,有妖王驰援而来,李曦明便收了神通,放这犬妖出去。

这妖物却在南疆称王称霸惯了,被他一神通镇住,已是憋屈,见两人视他如无物,早已经气的笑出声了,好不客气,冷笑道:

“修了个祖宗断头路也敢对碧馥大人指手画脚!什么东西!”

这一句听得准备收工的李曦明微微一愣,目光奇特地回看了他一眼,李绛夏则挑眉冷笑:

“好一个『集木』忠犬,竟敢吠明阳离火之门,候着魏王神通圆满,到那参渌馥山前捉你,倒看着参渌馥当不当得你那份忠心站出来!”

这一句径直将黑背大王给骂沉默了——参渌馥的行事之道他岂能不知?

这位山主从龙属手中逃出来,仍笼罩在几百年的阴影之下,凡事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看什么都像是龙属要他死,李周巍有一日真神通圆满,到了南疆,参渌馥哪敢冒头?

他匆匆退走,李曦明却皱眉了。

【参渌馥】麾下、亲善的那几个妖王里头,唯独这位才突破的黑背大王最好除,只盼不要吓着他。

于是收了手,只带着李绛夏往回,心中念起更多思虑来,笑道:

“你今日行真炁神通,竟然浑然自如!”

李绛夏明白他想问什么,微微一礼,答道:

“天武加持,我修真炁术,有如真修,赐炁之下,自得种种术法,与心性道行相干,非晚辈自个的能耐!”

李绛夏毫不藏私,将种种神妙——倾诉了,李曦明终于问出那最要紧的问题,疑道:

“释修接应释土之光,如若隔断了太虚,便如无根之水,大大衰减,天武真炁…可有此等相似的弊端?”

李绛夏微微摇头,答道:

“天武之光依凭修武星赐下,与太虚无关,除非闯到了几家真君的领地,或是到了什么修武不照的地界,都不会受削减……”

李曦明踱了一步,赞道:

“厉害……”

【持玄】之人,升阳上举,便有神通威能,却无具体神妙,其余太虚水火之能一一少不得,李绛梁当日将之比为怜愍,实力上相近,本质实则颇有不同。

怜愍修行,是将位子证在释土不退转地一—用仙修的话便是升阳在释土,于是无论怎样身陨,除非太虚断绝,终究有一条退路可言,可持玄之人升阳府并未脱离躯壳,而是由修武之星感应,神妙从天而降,踊跃在升阳之中。

如若是怜愍是释土的佃农,持玄好听一些是门客眷顾,难听些也能算得上部曲,并非他人寻常私产,固然多了分自由,可陨落便是真陨落了,这神妙立刻就会被天上的星辰收回去,随着宋帝的册封再赐给下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凡事有好坏之处,也正是因此,李绛夏甚至可以交还玄光,继续修自己的神通!

可他嘴上赞了,心头却不置可否,暗暗叹息,琢磨起来:

‘谛琰真人所提的【多持他玄】,必然就是此道了…应是证道无望。’

两人才谈了一阵,便见山间飘摇落下一白衣修士,双眼神光灿灿,颇具灵气,正是诚铅!

可这位诚铅真人并非一人,身边还有一位真人驾着云浮现出身形,身着波浪月牙纹袍、腰系浅银缎玉带,容貌极为出众,稍稍一礼,笑道:

“昭景道友……久闻大名!”

李曦明灵识扫动,发觉对方身上一片『太阴』之气,心中怦然而动:

‘『太阴』一道的紫府修士!’

这还是他首次遇到太阴一道的紫府修士!

他家崛起于微末,靠的就是这日夜喷涌【太阴月华】的仙器,极有可能是太阴道的无上法宝,本就对此道统有几分亲切之感,看着眼前人也顺眼了,微微迟疑,回了礼客气道:

“这位真人是……”

这青年抬了手,浮现出极为亲切的笑意,道:

“在下纯一道,澈鸿!”

李曦明心中的那几分猜想骤然得到印证,回礼道:

“竟是【纯一道门】的道友!??”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气氛却很融洽,李绛夏极为识相,连忙行礼,道:

“几位真人且谈要事,晚辈受命镇守巫国,大军还在路上,不多耽搁。”

他从三人之中退出去了,诚铅却面色古怪,问道:

“是你家持玄的人物?是魏王子罢……生了一金眸。”

这一句话叫澈鸿讶异转头,李曦明不愿多提,三两句应付过去了,澈鸿听了两句就察觉了,笑道:

“我与贵族也算有缘!当年我与齐秋心在海边守着紫金魔修,不曾想见了贵族的人物一一是…驱策雷霆的……”

李曦明曾听齐秋心提过一次,霎时领悟,笑道:

“正是在下姑姑,清字辈,讳虹!…如今,奉在雷池!”

澈鸿明显呆住了,愣了好几息,这才骇道:

“是…是玄池雷女…竟然有此渊源!在下郗常…雷女应当记得在下……”

李曦明笑了笑,澈鸿却显得很是懊恼,久久长叹:

“得罪了!??”

李曦明摇头不接话,只道:

“真人这次来……?”

澈鸿这才醒悟,起身离席,从袖中取出一白底桂纹卷来,持在双手之中,神色郑重:

“仰泽首显,修道纯一,兹我后人,未敢不惕,我道大真人,次序在元,号元商,今求圆满,谨邀元府同道观玄,以遗后辈……”

山间的两人齐齐一窒,诚铅立刻退出一步,避过正面,震色道:

“大真人要求道了!??”

‘元……商?’

李曦明虽然不曾听过这一位的名字,可只听他的道号,便明白是老真人,几乎一霎时从位上站起来,骇道:

“这………”

澈鸿正色道:

“请!??”

李曦明收了面上的震动之色,很郑重地行了礼从他手中接过那白底桂纹卷,松系一看,其中洋洋洒洒百言,最后邀请的是【荆州望月泽世家昭景真人、明煌真人】。

按着元府的规矩,他的确算得上是元府之下的世家,只是这事情如今已经不体面,多年无人提了,叫他看的感慨万千,收起卷来,道:

“大真人修的是……”

“太阴!”

李曦明不是不曾听闻过江南太阳道统的规矩,每每有大真人求金,常有众多修士齐聚,只是他突破之后,太阳道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这么多年以来,端端正正求金唯有一个元修。

可元修真人用了奇特秘法,临近突破时已经压不住法躯,突破得极为突然,不曾发帖邀请———如今元商算是第一个!

他心中希冀,甚至有几分期待,颇为诚恳道:

“祝老前辈得金登位,为天地仙!”

澈鸿抿唇点头,道:

“按照往日的规矩,道友可以带一二后辈前来观礼,本来…本来也是为了让诸后辈之间存些交情的……”

李曦明倒是听得眼前一亮,心中一霎时有了人选:

‘太阴一道,绛淳最合适!再加上个马上要闭关的阙宛…对他们都大有裨益!只是可惜了周巍…他是最需要的…’

他连连点头,看了眼诚铅,发觉这位真人满脸羡慕…可他作为海外修士,自然是没有资格前去观礼的。

李曦明只顾虑道:

“只是…我奉命守山,不好擅离职守……”

澈鸿微微一笑,答道:

“这事情杨氏是知道的————应当已经派了替道友守山的修士来。”

李曦明霎时间恍然大悟:

‘我说呢…两位真人已经绰绰有余,怎么又添了个李绛夏!’

他顿时生喜,答道:

“我接了晚辈,立刻前去纯一!”

澈鸿笑道:

“还请道友速去速回…陈胤真人已经到了纯一,一连问了三次急着催促我邀道友过去!”

李曦明连忙应下,心中却亮堂堂:

‘我那一枚太阴大丹也在族里放了这么多年了,正好取过去,指不准能在纯一道手里卖个好价钱————如今的时机刚刚好!’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伪饰

纯一道的灵岛位于分蒯海域,唤为纯一岛,山间有一座硝海峰,颇有名气,一红衣老人正在山间负手走动,等了一阵,遂见中年剑修从天而降:

“箕安兄!”

老人听了这话,连忙回礼,答道:

“灵醮……”

听了他的话语,剑修微微点头,显得风姿雅致,骨节一流,正是纯一道的剑修,修行太阴的扶玹真人。

而眼前这老人乃是让出北海沧州猈儿山的箕安真人,显得极为熟络,这剑修同样亲近,只道:

“老哥哥在杜山岛修行的这一段————如何?”

箕安真人抚须点头,答道:

“倒也算是个宝地,可惜已经用了太久,后人不作节制,将其中金雷火煞抽了太多,如今太空虚了,再者…不知来历……”

扶玹眉宇中多了几分黯淡,摇头道:

“此岛位处近海边缘,纯一之东,起初不大,是当年先辈分给一位晚辈突破的地界,本来是给他安定宗族的,后来他犯了些错,被逐出山门,接了族人走,便让给了屈家……”

“不曾想屈家真人才突破的紫府,中年暴亡,屈氏只好附属在我家麾下,难得百年出了个被寄予厚望的少主,又死在了动乱之中,这些年越过越是落魄…今日才会想请道友在杜山岛立门————此地近年来地脉越来越高,越来越广阔,本是火岛,更添了些金石雷霆,离我纯一又近……”

箕安真人负手踱了几步,当然明白入了此岛十有八九就与纯一绑在一条战车上了,沉吟不语,良久方道:

“盼望着能一睹『大离书』!”

“我明白!”

扶玹引着他下去,忽然发觉袖子里的玉符隐隐发热,顿觉不好,匆匆安抚了他,道:

“这事情只包在我身上,一定问一问庭州!”

于是匆匆忙忙从山间出去,在海水上飞了一阵,依着玉符的指引和海面上荡漾的青花落在一荒岛群礁处。

果然见着一青衣男子正负手而立,面色带笑:

“郗道友…好久不见!”

扶玹颇有些无奈,上前一步,叹道:

“迟步梓…你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

郗灵醮与迟步梓算得上相识,年少时有几分恩怨,可纯一道规矩严格,即使因为当年先祖遗产的事多了几分交情,郗灵醮也不应该与他深交,只道:

“你这魔头……既然知晓我家老真人突破的事,驾起风来,往哪个云头一躲,偷偷摸摸看完了,找个机会远去就是了,何故又现身折腾?”

迟步梓面上的笑容听得一僵,道:

“这是什么道理?我迟步梓又岂是藏头露尾、不请自来之辈?”

扶玹面色奇特,只盯着他。

“哈哈。”

迟步梓笑了两声,正色道:

“却不是非要来招惹你…我想见一见那庭州的李曦明…平日里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扶玹立刻误会了,一时厉色,道:

“今天是我师尊突破的日子!道友可要想好了!”

“灵醮误会了! ”

迟步梓失笑摇头,笑道:

“你看我这人,像是会为那几个姓迟的报仇的人么?就算迟尉今个活过来,若是堵了我的道途…我也毫不犹豫捅他两剑,我只是有一二要事要与他谈一谈。”

“他家对我有些误会,唯恐见了我掉头就跑,平自惹出许多事来。”

这剑修抿了抿唇,道:

“这怕是你自己折腾的……”

迟步梓脸皮厚,面色不变,只笑着上前,道:

“这不是来求大哥了?只盼着让我上一上岛讨一个位置?我好去见他??”

扶玹并非迂腐之辈,在纯一道之中算得上最开明的一位真人,依旧显得很头疼,道:

“不是我轻慢你,如今大庭广众…师尊又亲自出山,倘若他老人家有什么意见,这事情不好收场!”

迟步梓却哂笑道:

“你不必担忧,尽管去禀报,老人家心中如明镜似的,如何会为难你?更何况太阳道统连长怀、修越都来人了,哪里少得了青池。”

扶玹自然是要回禀的,无奈摇头,一路领着他回峰,迟步梓只等在附近的海岛之中,负手而立,望着遥远的西边。

这些日子里,他迟步梓可奔波了不少地界,从北海一路寻到南海,寻了好些个古道统:

‘虽然不好问大名,可打听狐属不是什么难事!’

他得了不少消息,负手立着,心中已然思量开了。

‘这狐族…与元府果真是息息相关,听闻那狐族的老祖宗,那只多年前就已经神通圆满的老妖,便是元府修士点化!’

所谓的元府修士,会不会就是道号玄谙?

而更为敏感的消息…是在那位元府修士李江群身上,既然如此,为何玄谙会对李江群不管不顾?这事…迟步梓可晓得不少,心中越发疑起来:

‘这么来说,李尺泾的太阴月华来源一定有问题,十有八九是狐属主人手中的…即为李氏背后的玄谙……’

‘既然玄谙的种种安排是在龙属掩盖之下,两者十有八九是暗暗合在一块了…’

对他来说,鼎矫当年的每一句话都极为珍贵,值得他细细琢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提到了望月湖!

“望月湖上指点…去了望月湖便逍遥海外……“

这都是鼎矫的话!可在迟步梓记忆之中…自己在湖上的记忆分明一片空白,如果要补足这一部分,必然离不开当年的李氏!

更重要的是,把龙属的态度,至少是自己与龙属的安排传回去…那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可迟步梓必然要忠心耿耿把姿态做足了,更好能和李家达成无形的默契。

他只负手而立,神色幽幽:

‘只怕李曦明不会信我!

这青衣男子等了一阵,终于见到这剑修前来接应自己,果然面色有异,显现出意料之外的神态:

“请!”

迟步梓当即踏上渌云,笑眯眯地往岛上飞,到了最高处的消海峰,在太虚微微一觑,果然看到遍地彩光,遂道:

“好多年不见这样热闹了。”

扶玹虽然引他入内,却不太想搭理他,佯装不听见,到了山间,再次警告道:

“勿生动乱! ”

山间云雾缭绕,这白金色道衣的真人正立在亭间,皱眉谈着要事。

李曦明接了李阙宛、李绛淳前来,正巧叫两人熟悉熟悉诸道的晚辈,放在山间,可他才落到了山顶,立刻被陈胤拉住了。

仅仅是数年不见,这位豫水真人模样大变,这剑修原本面色温和,老而弥坚,如今满头白发,忧思成疾,双眼之中更是弥漫着冷光,一言不发,阴沉沉站在亭间,令人不寒而栗。

陈铉豫的死对他的打击极大,大到了李曦明都有些错愕的地步,只能扶过他,道:

“老真人……节哀!”

见了李曦明,陈胤挤出几分笑容,只道:

“恭喜昭景成就命神通……倒是让你见笑了!”

李曦明只默然叹气,陈胤没有半点迟疑,语气平淡,道:

“听闻宋帝在选前去北边的持玄人选,昭景可晓得?”

李曦明略有耳闻,便点了点头,这老人单刀直入:

“我家有个子弟,叫问尧,也是绛梁的好友……李氏在宋廷颇有势力,这名额…只盼着让给我家,其中多少补偿,曦明尽管提就是!”

李曦明有所领悟,老人也不遮掩,提起手中青锋来,道:

“曦明晓得我把一身家当当了,换来灵剑,却不必担忧我拿不出东西,铉豫天资卓绝,更是我家三百年剑道之天才,这把灵锋本来也是为他准备的,如今为人所害…我家断了后路,只剩下问尧有这么一份希望,也不大用得着这了东西了……”

李曦明听得心中黯淡道:

“老前辈不必如此…如今我家只有个绛垄有希望,可他如今在大将军手下听命,应当找对门才是。”

陈胤本也是聪明人,点到为止,沉沉点头,道:

“多谢指点!”

于是收了手中的青锋,背影落魄地往峰外去了,李曦明终究还惦记着自家奇货可居,思虑一阵,正巧见着扶玹从山外而来,笑道:

“见过扶玹前辈!”

扶玹颇为礼貌的回以一笑,道:

“我倒有一人要向曦明引荐!”

霎时间太虚震动,青光乍现,李曦明抬头去看,可这么一看,登时叫李曦明呆住了。

那山间正踱来一青衣男子,长发披拂,青衣碧眼,腰间悬着小巧玲珑的铜鼎,手中挽着一墨玉珠串,当真是仙意飘飘,世外仙修。

李曦明瞳孔却霎时间放大,骇道:

“步…梓!”

他第一反应已然起身,已经迈出去半只脚,又生怕太虚有埋伏,强行克制住自己踏入太虚的冲动,仙鉴当即运转,厉色道:

“前辈这是!”

扶玹被他这一句喊得汗颜不已,心中臭骂了一句迟步梓,可事已至此,只能马上站出来,赶忙安抚道:

“昭景且慢!这魔…步梓道友乃是为交好而来……”

李曦明仙鉴横扫而过,已经找了太虚退路,立刻明白对方还真不是为了杀自己而来,暗暗松了口气,扫眉去看他,心中骤然提起。

在仙鉴视野之中,此人身上赫然闪着淡淡的幻彩!

他一边冷言出口,一边收回查幽,收住心上的震色,口中只道:

“我与…他有什么好谈的!”

扶玹更是尴尬,心中已经骂起迟步梓来了:

‘这魔头…平日里口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倒是不敢吱个声!’

可迟步梓正全神贯注,极力观察着李曦明的神色,这才行了一礼,笑道:

“昭景道友不必忧心,我若是在乎什么青池,今日早便为人爪牙了,岂是道友能轻易躲过的?”

“可我与庭州大有得谈…我已迈过参紫,寻求圆满,与魏王大有可合作的地方…昭景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魏王!”

他颇为自信,负手而立,牢牢盯着李曦明,遂见这白金色道衣的男子沉着脸,冷声道:

“道友做过什么好事……自己晓得!”

李曦明看上去百般抗拒,似乎是恨意十足,心中却霎时间回想起许多事来————当年迟步梓在湖上如何凄惨,如何言语他通通知晓…让他留步一听不是对方身上的光彩,更不可能是什么魏王合作,而是迟步梓当年那副神魂有异的模样!

眼前的迟步梓?是唯一一位直视过仙器的、非受符之人的紫府修士!

迟步梓何等人物,将他出口的试探听得清清楚楚,上前一步,冷声道:

“正是晓得————道友又待如何?!”

他那一张脸天生擅伪,掩着底下一颗不择手段的冷心,明明一无所知,这四字吐得干脆利落,智珠在握,叫人侧目。

李曦明微微沉默,冷眼看他:

‘元商老真人将突破···不知有多少大人看着,如何是说话的地方呢!’

可眼前的迟步梓已然到了跟前了,眸子轻眯语气淡淡地道:

“今日是谁人的天下…当年李江群是如何陨在湖上的,眼下便忘得清楚了么!”

李曦明见他入了座,安然不动,答道:

“不如大真人为我解惑。”

迟步梓目光幽幽,答道:

“当年的李江群成了『仪对影』……乃是堂堂【太阴六轮】所化,有月璃之身,行走江南,虽然灵识受限,能为迟尉窃宝,却被他掐指一算就捉回来,乃是顶级的玄躯!”

他提起迟尉,如同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语气平淡,没有半点波澜,淡淡地道:

“迟尉提过,更可怖的是玄躯身上有着种种手段,这等神通,修行之时须玄躯历练凡尘,一点点修成正道,李江群便暗藏一枚【引天光业符箓】进去,一旦法躯碎裂,当即会召来【太阴玄光】,诛神灭形。”

李曦明听到此处,心中一颤,如同山崩地裂:

【太阴玄光】!

‘是巧合还是就是此物?竟然一个名目,竟然是太阴玄光!’

李氏藏了百年的秘密,如今倘若无物般从一个男人口中落出,李曦明的心中震动不已,迟步梓则静静地道:

“这样高明的手段,诸紫府不敢沾因果,更不敢让他把这一道神通修行圆满,成为真正的紫府玄躯,他是紫府巅峰五神通不错,可鲜有人知他的『仪对影』是古代道统,需要历练红尘,当做全新的分身来突破紫府,当时并没有圆满,算不上五法俱全,等到围杀之时,自有诸宗筑基前赴后继,没入阵中,直至将此月璃之身磨灭殆尽……”

迟步梓声音低沉,淡淡地道:

“连李江群尚且如此,可见那位大人已经自身难保,保一个大黎山都极为勉强,更遑论能参与明阳之事?”

‘大人?’

这话叫李曦明微微一凛,他笑道:

“魏王欲成道,唯有向着真龙!”

此言一出,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的扶玹终于明白过来———他可是卫悬因与迟步梓利益交换的见证者,如今听了这话,怎么能不恍然大悟!

‘这魔头,终究是投了龙属,准备合水之事了!’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往来

迟步梓注视着他,神色平和。

前来之时,迟步梓想过种种说法———可无论如何,这山中一定是遍地大人耳目,绝不可能透露太多,无论说什么,只要触及、泄露了李氏背后大人的谋划,必定会有杀身之祸!

‘我既然不记得湖上之事,说明两点。’

‘这位大人极有可能只能拘束于湖上,因为元府的覆灭而有了极大的牺牲,甚至到了不能抛头露面的地步,否则何须如此?再者,祂并不希望暴露与我的关系……或者说这位大人的妥协是有设计的,通过我来博取更大的利益。’

既然狐属背后是元府修士,用他的目的还能是什么?就是为了府水归位!

要知道府水之位不同寻常,在迟步梓这等道行高深、传承渊远的修士眼里更是极为特殊,府水失其浩瀚…这句话并非空谈!

‘古代有一次极大的变故,身为螭裔之首的东方日居暗暗助力,与正位『坎水』之主杀害玄鼋,借去了『府水』的浩瀚之意…’

‘『坎水』主人夺取那份浩瀚,却又突破道胎失败而身陨,从此那份浩瀚一直锁在『坎水』果位之中,不得而出。’

【正位夺渊】的结果叫『坎水』正位极难成就,后来的『府水』不能得余,反而多证闰,辅在三阴之下,道统崎岖,其主多变,不是什么断头路,必能为我所证!’

于是狐属将他假托至龙属手中的目的便明晰了:

‘按着鼎矫的意思,极有可能这位玄谙大人不愿再守元府,决心自求多福,这才会在我身上落子,想要培养一位亲善的真君,可尽管如今的府水失了浩瀚,今非昔比,天下不愿意元府余孽死灰复燃的人照样多得去了…祂必然将这层计谋隐藏在龙属断绝渌水羽蛇的谋划之下,这才有这层安排!’

而弄清了这一点,他迟步梓的目的便只有最为关键的两点:

‘第一,为我性命考虑,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自己挂上龙属的身份。’

如今的局势,在他不曾证道之前,难保有人有为难加害之心,唯有杜青和龙属有利益保住他,那位大人既然把他的把柄暴露在龙属手中,便是教他去投龙属,这既是他的保命符,又是为那位大人遮掩…毕竟杜青只能管海内,在海外活动还得依靠龙属!

李周巍向着谁根本不重要,要的是靠这句话给他迟步梓披上龙皮!

‘其次,才是向大人表忠心。’

他迟步梓要清清楚楚表露出自己的倾向,才有可能拿到那最重要的东西:求金法!

元府一级的府水求金法!

可在此地表忠心,既是毁了玄谙的谋划,又是毁了自己的性命迟步梓绝不愿低估大人们的判断能力,其实面对玄谙,只要表示自己已经与龙属勾结上即可,其余的哪怕多说一句……都是在暴露玄谙的谋划!

正是这种种考虑的参合,才让迟步梓表出了龙属的态度!

而提起李江群,则是为了确认李曦明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背后站着谁!

‘大人?’

可曦明听了这话,心中全然清亮,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是真诰大人?还是…哪一位大人?’

李曦明可没有忘记自己手中【上寰阁】的令牌是何处来的!乃是当年的李江群遗留自家还用过他的仙功……可那仙鉴背后不是一尊、一位大人,而是一整个【天上】!

‘在道行法统,乃至于真正的势力背景上,自家不能说不是继承了李江群的衣钵!

迟步梓特地提了李江群,很难说并无暗示!

他霎时沉默下来,眉宇微沉,答道:

“诸挑找了这么几次,竟然还劳烦真人再来宣读旨意。”

迟步梓只看了这一眼,心中有数。

‘如若李曦明没有什么掩饰讨巧,故意欺瞒于我的举动,他心中恐怕是领悟到了什么,他对我背后的并非一无所知,有可能是其中参与者。’

于是微微低眉,随口道:

“诸祧之间亦有差别。”

李曦明凝神看他,迟步梓已然上前,轻声道:

“我已在龙王手下听命多年,避灾躲难,只为了一线求道之机,却非全然不顾世俗,若非魏王早早与龙子见了面,我岂能多年坐视不管!贵族又何以安然至今日!”

李曦明皱眉抬头,心中暗惊:

‘求道之机…也难怪,他投了龙!’

迟步梓只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双眼微眯,听着李曦明冷笑道:

“也难怪你不敢回海内,不知几人能容得下道友!”

他一连试探了四次,只此一言,迟步梓终于试出了真伪,心中已然开解,一片明晰:

‘李曦明兴许知道几分,可真正的关键他绝不晓得,李氏真正的主人,真正在那位大人麾下效力的应当是李周巍,这丹师只是听了一鳞半爪而已!

无他,李曦明十有八九是判他要求渌水了!也必然不知道【辛酉渌泽印】的事情,否则怎么会提及他回不回海内?!

龙属与渌水不合,扶持他也极为正常,李曦明的判断很符合常理,可这事情不符合常理的就在于渌水也同样支持他去求金!

‘如此一来…要想安然无恙的与那位大人搭上线,最适合的目标唯有李周巍了!’

他思虑到此处,察觉到身后的扶玹面色难堪,几次张口,此刻已经是躁动不已!

‘无妨,已经探出一二来了!既然无用…再与他搭话也不过白白徒增嫌疑而已。’

两人在暗暗试探,可苦了他扶玹!

‘这两人…这两人,真不把我纯一道当别家地方看!’

连两人都知道他家元商大真人突破在即,太虚和天外必然有一众大人观看,他扶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句句说的他是心惊肉跳,头疼不已!

‘再让你们提下去,是不是要把渌水、把龙君给扯出来!眼下有多少大人盯着这一处小地界?到时候天降一道霞光落到我山上,师尊还要不要突破了!’

他面色难堪,恶狠狠地盯了迟步梓一眼,正要言语,便见着山间急匆匆上来个白衣男子,身着波浪月牙纹袍,正是澈鸿真人,向着两人一行礼,道:

“昭景道友…大真人有请!”

李曦明面上肃然,心中则沉沉一叹,转向迟步梓,微微眯眼,答道:

“真人如今在龙属麾下听命,倒是找了个好主人,且走着瞧!”

迟步梓只哈哈大笑,在扶玹要杀人的目光中摇身一变,化出一捧清亮的渌水,遁入太虚深处去了。

李曦明一甩袖子,跟着澈鸿一路入了山,心中复又沉下来,久久不语:

‘迟步梓……还是那个他么?’

眼前之人绝对不是当年那个半人半鬼的紫府了,可迟步梓受了那一记照面,也不会全然没有变化?此人,有可能已经被那位仙官夺舍,伪作原貌而已!

更让他心中震撼的,是在仙鉴视野之下,对方身上的勃勃之光!此光作灰蒙蒙之色,却极为浓烈,勃发着蓬蓬的威势!

‘他是第二个在仙鉴视野下身上有光彩闪动的人物……’

第一个正是如今还被他软禁在家的李遂宁,而李曦明看得清楚,两人身上的光彩虽然色彩不同,却形制如一,有一股同根同源的气息!

‘这是何意!

李曦明霎时间沉默了。

既然迟步梓极有可能被夺舍,成了仙鉴中仙官或者说天上的暗子,那如今家中的李遂宁有没有可能同样是天上的手段?或者说所得的就是天上赐下的机缘!

这在他的心中久久不定,显得魂不守舍,直到身前的澈鸿带他到了石门之前,停住脚步,李曦明才骤然醒悟,听着眼前的白衣真人道:

“道友,请!”

便见那洞府的深处竟然挂着一面闪着银光的镜子!

此镜不过八寸,通体雪白,镜面皎洁,饰祥云托月之纹,通体则为蟠螃之纹,仅仅悬在高处,便有一种极其恐怖的威能威慑而来!

‘灵宝!

李曦明微微抬眉,心中忍不住为这宝物的威能惊叹,倒还是有几分异样的:

‘果然是一面灵鉴。’

澈鸿则深深一礼,便有飘扬的银光洒落而下,重重叠叠的桂花堆砌如雪,两人已然深入其中,如处一番新天地!

眼前放了简简单单的一桌一椅,圆桌旁站着一老人。

此人身材不高,长发雪白,额头圆润饱满,双眼沧桑,负手而立,见两人到了跟前,微微侧脸,道:

“昭景道友!”

此人正是元商真人!

澈鸿已经行礼,退至一旁,李曦明连忙回礼,道:

“晚辈不敢当! ”

他一边行礼,一边抬眉去看,这位大真人同样在看他。

这位大真人神通已然圆满,外表却没有半点玄妙,目光异常柔和,带着几分欣慰般的喜色,一双灰黑色的眸子照过来,让李曦明放松了几分。

元商低了头,道:

“这可算不准…你我……应当是自家人。”

李曦明微微一愣,见着元商真人笑道:

“大宁立国之时,郗家与宁李氏是有结亲的,我祖母也姓李。”

李曦明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预料了,只是面上迟疑,道:

“如今,天下都称我家为魏李明阳血统……“

元商真人摆手示意他坐下,道:

“魏李未必是宁李,可宁李一定是魏李,当年的明阳魏李,有一脉子弟在仙府修行,其中有位大人,外出游历,拜在散仙【吴掣】门下,李姓,尊名恒清,乃是『太阴』圆满,登极就余的大人。”

李曦明一口气提到心口,有些踌躇,讶异道:

“竟然尊贵至此!”

他想过许多来历,可还真没有想过宁李祖上竟然是真君!

“如何会…到了这般境地!”

元商真人摇头,叹道:

“后来这位真君似乎求道身死,却留下了血脉,受了魏命,封在江北,成了江北李氏,前后出过众多天才,不乏有神通圆满者!”

“而洞骅真人,便为其中佼佼者!”

元商转过身来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幽深,道:

“元素…元素早知道的!只以明阳李氏来保你们!”

元商年纪小些,修行的年代纯一道还很是弱势,更不被太阳道统所承认,可即便如此,元修元素他也是见过的,怎能没有感触?

李曦明听到此处,遂起身,道:

“原来如此??”

这老人显得神色黯淡,转头看他,动了动唇,问道:

“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情,我等不是不晓得,其实扶玹去问过了!只是……当时的迟尉,我等已经劝不动…也难以大动干戈……”

李曦明听明白是先辈之事,可他见惯了凉薄,竟然觉得这位元商真人太过苛责了,抬眉道:

“这如何能怪老前辈!”

元商真人上前一步,只道:

“这应当怨我!”

他那双瞳孔之中满是愁绪,乃至于有些难堪了,双唇微动,答道:

“当年宁李仙族的最后一位紫府………【関豫】大真人在我道闭关,将最后的宁李遗产交付我道,不但弥补了我道统大部分变动缺失的功法,更是凭借诸多资粮替我道度过了最艰难之时…这份恩情,我本不该忘才是!”

“可当时我尚在凝炼神通…扶玹…不敢得罪那魔头!”

这老人退出一步,深深一礼,道:

“实为我之罪孽。”

李曦明被这么一串话砸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平心而论,宁李也好,魏李也罢,实在太遥远了,李氏背着魏李这座大山已是不堪重负,如何能再背上宁李的因果呢!

他避席而立,低眉道:

“前辈言过了! ”

可一旁的鸿澈看了这一阵,已经心中酸楚,只去扶老人,道:

“大真人…大真人不也取出道中种种道藏供他参考,送出秘法与道中珍藏的那枚玄丹相赠,纵有亏欠,又有多少呢!”

元商听了他这话,神色越发低沉,久久不语眼中的色彩甚至有些积攒已久的阴郁了,他转过头来,咬牙切齿:

“竖子无知……竖子无知!”

这位老人眼中阴晴不定,不知在骂谁,可澈鸿被当面斥了,面色有些惊恐,双手颤抖,不敢扶他,骇道:

“大人……珍重啊……大人!”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服丹

自家老祖元商寿数其实早已不足,受这灵宝庇护多年,靠着秘法与灵资滋养性命,另一方面阴司对他松懈几分,才能让他苟延残喘到今日…

其中的玄机,澈鸿真人是最清楚的,这些年来一步步走到这种境地,乃至于今日求金,也早已经是退无可退的无奈之举!

‘大真人花了三年时间把气息调整至最巅峰,靖平心气,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却没有下一个三年让他来求道了!’

澈鸿真人苦苦哀求,元商却也一刹那收了神色,负手而立,语气幽远:

“宁李的事情有多少肮脏,我是知晓的,说来实在可笑,太阳道统最后一次上下联手、最后一次同心协力,竟然是从李江群身上谋夺宝物……”

“有今天的太阳失辉,并不是稀奇事!”

李曦明欲言又止元商则出神地立在洞府之中,幽幽地道:

“成也因他,败也因他,絮雨、迢宵道统齐毁,元修分道扬镳,元乌被毁了那野心勃勃的玄丸,锦州被杀害,若不是北边那位出手保人,更没有如今的上元真君……”

他踉跄地踱着步:

“迟尉得了最大的好处,好似很得意,实则也不然,趁着他年轻气盛消去他一百余的寿元并非无用功,其实到最后,他也明悟了,他求不得金……”

“我思来想去,当年真正全身而退的,其实只有一个…秋水。”

这老人神色多了几分无力:

“她…是因为太元真君……”

说到此处,他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咳嗽了两声,竟然冷笑起来:

“可…可我不信…她当年与宁迢宵走得那样近,那样真心,虚情假意是不可能骗过去的…她未尝不痛!”

他的咳嗽一下剧烈起来,有些直不起腰的模样,澈鸿向前一步,有些心疼地扶住他,见老人又笑:

“我当时以为是我纯一道恪守规矩,不曾参与,如今想来,是另有用途!”

他这句话落下,整片幻境都地动山摇起来,那一棵棵矗立在院落之中的桂树疯狂摇晃,洁白如雪的桂花纷纷扬扬,在地上不断积堆滚动!

‘轰隆! ’

太虚的颤抖之中,澈鸿带着哽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老祖宗! ”

李曦明亦察觉到不对————此刻的太虚剧烈颤动,如同山崩地裂,一片片太阴灵机正从他身边穿梭而过,让他悚然而惊:

‘这位大真人……要压不住修为了!’

他当即上前一步,劝道:

“老前辈! ”

他这一句竟然比澈鸿要管用,元商真人骤然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

那张老脸竟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白色纹路,弯曲如月,首尾相连,顺着他的眼睑一直分布到下颌,再顺着老人的脖颈一直蔓延到羽衣里头,每一道都在闪烁着明亮的月光。

他的瞳孔转化为灰白之色,每一寸面皮都在颤抖,无形的光华伴随着水液从他的皱纹间流淌下来,发出细腻的响声,眉心裂纹深可见骨,如生第三目!

一股令人窒息的庞大威压扑面而来,这股威压与李曦明曾经感受过的每一道都不同,弥漫着一股支配生死、高高在上的威能:

‘这是质变…他的神通马上就要感应性命了!’

李曦明不曾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只觉得头皮发麻,闪电般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玉盒,以神通击碎,将那枚大丹捧在手中,低声道:

“晚辈游历所得一丹,不知对大人是否有裨益!”

那双灰白色的眸子顿时低下来,注视在他双手之间。

霎时间,在这幻境中弥漫的每一寸幻彩都停歇了,浓烈的太阴之气开始回缩,澈鸿的目光停了一瞬,瞳孔中爆发出浓浓的喜色:

“大人!大人且慢!”

‘这是……’

便见此丹呈现乳白之色,上绘银色的清月桂纹,闪烁着丝丝缕缕的银白光华,让澈鸿瞳孔放大,心中震撼。

他虽然不通丹道,但他懂太阴!

‘这是最高一级的太阴灵物所化的大丹!恐怕能堪比当年迟步梓的【玄儋太阴白月桂枝】一般的资粮所成的丹药……’

他没有半点迟疑,急喝道:

“昭景此丹正解我道之急,还请割爱,必有厚报!”

李曦明当年机缘巧合成了此丹,其功效能够增长性命,辅助闭关突破,还能在口中兴蓄一道寒月清灵之气,蕴养法躯,对正准备求金的元商来说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可幻境中寂静一片,元商的身躯颤抖起来,他的脸庞不断颤抖,双目已然化为纯白

之色,隐约能看见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喀嚓。”

“报应………”

老人迈了一步,死死地盯着那枚丹药,泪流不止,声音扭曲,尖锐如咆哮:

“果真是报应来了……”

李曦明在原地一呆,这老人已经踏前一步,抬起手来,将那枚丹捉入手中,两道纯白色的泪痕顺着他的脸颊骤然滑落:

“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声色俱厉:

“我服下!我服下便是! ”

这一声在空中荡漾出无形的光彩,眼前的玉桌玉椅也好、银光灿灿的幻境也罢,如同积雪遇见了热炭,消融得干干净净,所有幻彩一同消失,显露出洞府亮银色的内壁来。

这座洞府的所有阵法纹路因为澎湃的神通法力而一同明亮,一瞬间便炸为无数的光彩,彻底崩溃,四周一片漆黑。

在这幽暗的漆黑之中,突然亮出一点光明。

“轰隆!”

这座纯一道最高的山峰,颇具名气的瑣海

峰立刻晃动起来,山石也好,宫阙也罢,通通笼罩在如梦般的月光之中。

沉沉的阴云笼罩在天际,与之一同浮现的还有响彻天际的冷厉笑音:

“劳烦诸位久等!”

这一声不知是对谁说的,太虚中的神通一道靠着一道,皆沉默不言,天空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阴云笼罩,将无尽夜空中的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郗道友太客气了!”

这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沉沉的阴霾,落进夜空之中,叫元商微微侧过头来。

这老人不复谦逊模样,面色冷厉,竟然笑起来:

“只怕你们等不及了!”

“轰隆!”

滚滚的阴云之中终于有了隐隐约约的雷声,天空中飘落滚滚雪花,那两道声音发出又尖又细的笑声,渐渐淡成一片,消散不见。

元商则抬起头来,那双亮白色的眼睛穿过太虚,将每一道身影都看得清清楚楚,颊上泪仍不止,上前一步,咽喉一动,终于将那枚丹药吞入腹中,口中喃喃出咒语来。

‘太阴丹景,伏天煦一清;太辉启晨,洞地华九明;观落上真,炼虚三气,参乘绛云,

流荡五形……’

天空中的乌云骤然淡去,那一轮皎洁的明月赫然浮现而出,圆缺不定,迷蒙变化,连带着闪烁着还有满天的群星,一同照下灼灼的辉光。

『再圆阙』!

霎时间,太虚中的每一位神通都将目光倾注而来,没有半分移动,所有人心中都升起同一个念头:

‘他开始求金了!’

他的脚底下开始浮现一层又一层的庞大宫阙,月白之桥,素华长丘,匆匆而过,于是现出月白玉门,上方挂着三个大字:

【晨玉宫】。

天际之中一片躁动,那两道隐约的身影却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这一道罢。”

“非也,这是『再圆阙』,如是【太阴月华】修成,应是『诣太素』!”

月色明媚飘散的细雪正随风而动,隐隐传来稀稀疏疏的穿梭声,低沉的蟾音不断回响,幻彩回流:

『惊鹊乡』!

天空之中的元商迈了一步,有纷纷扬扬的鹊羽合在雪中,一同落下,李曦明已然立在太

虚,护着两个晚辈,出神看着。

他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天霍真人到了一侧都没有太多的心情回应,只微微向他点了点头,心中沉郁:

‘报应……何等报应?’

“咚!”

天地之中光明璀璨,元商真人负手立着,法身上下竟如雪崩般倾颓起来,一缕缕、一丝丝的银白之光解体而出,在天际上凝炼为一枚小小的明月!

『授玄珠』。

此月不同当年上元真君恢弘笼罩天际的『白玉盘』,不过拇指大小,白练练如同丹药,捧在他双手之间,如捧万般光华所系的道果,光彩夺目!

这神通一出,李曦明微微眨眼,沉默不言。

可晦暗之处,灰蒙蒙的云气之中,却听着了那天空中又尖又细的声音笑起来:

“不对…都不对……皆是下品……”

“哪里来的【太阴月华】使他修上品呢!”

可随着神通汇聚,月光皎皎,终于有一片通天的符章之光骤然升起,横跨天际,如同天地玄幕,笼罩而下,照的八方闪闪,一片恢

宏!

『结璘章』!

这一道神通玄妙无数,细细密密的符文敛在光彩之间,仿佛蕴含着大道真玑,使得众人齐齐侧目,着了魔般注视着,心中生骇:

“好神通!应当就是纯一道的根本法了!”

就连两侧的尖细声音都稍微停了停,久久凝视:

“『结璘章』…算是来了个正品了!”

两人的声音并不避讳,让李曦明微微眯眼,仔仔细细看着,久久无言,心中骤然升起几分熟悉感来…

‘竟然有几分上寰阁纹路的玄妙感……’

他出神地望着,听着一旁的天霍赞道:

“何止是正品?这是青玄道统亲赐的大道,古仙道诸多仙品根本法,其中的奔月之法便是『结璘章』的前身……”

“当年三阴、寒炁、府水,皆有以此根本法成道的人物…也难怪他去修这一道!”

他出身高贵,看在真君的面子上,少有人敢为难他,叫两旁的阴司人物转过头来,赞道:

“公子好见识!”

“咚! ”

天地震动之间,所有的幻彩已经凝聚为一点合一:

『不胜寒』!

整片天际顿时笼罩在一片幻彩之中,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株株桂树,像是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 『授玄珠』所化的白丹果真如同一枚大道之丹,在所有色彩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明亮,连带着天空中不断涌现的甘露,通通往那一处凝聚而去。

不见什么水火,也不见什么虚实清浊,唯有无止境的凝结抬举不断与太虚感应,仿佛在呼应什么!

李曦明神色渐变,目光极快的从周围众人面前扫过。

原本大肆褒贬的阴司使者沉默不言,满脸笑意的天霍低眉顺眼,极为拘谨,独立于人群之外的长怀修士庆濯更是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这些道统背景高如天的人物一个赛一个沉默,甚至到了紧张的地步!

反而众多无出身无背景、自发前来的散修和受邀前来的族修陈胤、鄰谷兰映等等,交头接耳,大多是迷茫疑惑,紧皱眉头。

‘这是……怎么了?’

天空之中的一切凝滞了一瞬,仿佛有清脆

之声响起,李曦明极为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天霍松了口气,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

旋即是深深压抑着的、痛苦的抽泣声————是元商真人口中发出来的。

他口中的声响越来越颤抖、越来越微弱,很快消失在唇齿的颤抖之中,元商开始笑:

“哈哈哈哈哈! ”

这老人的笑容越发疯狂,一把抓住身前闪烁着的、凝练到极致的道果之丹,厉笑道:

“我服下!我服下便是!”

“铛!”

黑云之中已经浮现出重重叠叠、鬼都般的阁楼,却仍然抵挡不住照耀而来的强烈冷光,那老人在法宝的镇压之下仍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狂笑,那双眸子横跨天际,穿过太虚,直勾勾的盯上李曦明。

‘他成妖邪了!’

李曦明只觉得悚然而惊,封闭住两个晚辈的六识,赫然逃遁而去!

“师尊!”

扶玹的凄凉悲呼声在夜空中响彻,尚未消弥,恐怖的斗法之声已经回荡在整片岛屿的上空:

“轰隆!”

瀑布般的桂花雨笼罩了千百里的海域,将整片海面染成纯白之色,无数修士淹没在桂花雨中,痴痴的抬起头来。

‘神通陨落!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一梦

天中的色彩混成一团,太阴的白与寒炁的霜揉合在重叠的阴沉灰色之中,如同打碎了白瓷盐瓮,亮的白和灰的白混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

已然打了一个时辰。

似乎是那枚丹药格外有效,又或者是元商真人积蓄深厚,这妖邪威能极强,数次想要挣脱而去,一头撞在那纯一岛的瑣海峰上,将这山峰撞成两截,引得山崩地裂,海啸频发。

可终究被收住了。

便见天际中黑影重重,沉沉一殿,里头压着一道白光,老人披头散发,茫然失措的站在正中,重重的漆黑锁链缚在他身上,叫他形体一沉。

当年的端木奎也好,后来的司伯休也罢,所化妖邪虽能言语,却肆意猖狂,并不畏惧生死,亦没有别的情感,哪怕见了阴司,也是肆笑出手,直至被捉去幽冥。

可这妖邪只默默站在大殿之中,拖着满身的锁链,一步步踉跄着,如同抱病在身的老人,不断左右张望着。

他的思绪似乎在重重叠叠的幻影之中。

“大人?”

他突然向左迈了三步,往天上望,视野中只有重重叠叠的黑色,他又踉跄着往右退,左右顾盼,泣道:

“大人们!我无罪啊! ”

他仿佛失了神志,迅速躁动起来,拖着重重锁链,在大殿中不断左右冲撞,震得整片大殿轰然作响,充斥着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大人们!”

“出来!为何不见我!你们出来!”

“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我也是一个样!我也不过是又一个関豫,是也不是?何故如此折辱于我!”

听他的言语,竟然与元商一般无二!

“大人们!”

他的声音如此凄凉可怖,在整座大殿中徘徊着,震得那座大殿门扉晃动,竟锁不住他身上的太阴之光,让这声音顺着门缝流淌出去,响彻在阶前:

“我已成道…何故不见我!我已成道!”

可无论他怎样咆哮挣扎,重重的锁链始终将他的牢牢锁在大殿中,随着每一寸的锁链收紧,在他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妖邪跪倒在地,仰面朝天,似乎要呼喊什么,可那名字出了口便消散不见,化为重重叠叠的灰白之气飘散,他突然低头,剧烈地呕吐起来。

“哗啦啦……”

他竟吐出来了一只雪白的飞鹊。

这飞鹊赤足乌目,羽如残月,蹦跳两下,仿佛得了自由般消失不见。

旋即是明亮如月的白玉、符文遍布的玄书、藏蓝洁白的灵莲?一片又一片的亮白色宫阙从他的口中吐出,却在无限庞大的暗色宫殿中不过拳头大小,轰隆隆的沉下去,碎成一地白光。

当他将腹中摇摇晃晃的桂乡吐在地面上时,那一枚亮眼的玄丹终于姗姗来迟,叮叮当当地落在地面上,这妖邪再次仰起头来:

“大人们!纯一无罪啊!”

他拖长的声音淹没在滚滚的黑气之中,渐渐淡化消失。

“轰隆!”

这一枚玄丹落地,那沉重的大殿门户终于忽然闭上,从天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中的阴云通通退散,月光黯淡,星辰不明,所有的色彩飘散如烟,好像是一场梦境。

被拦腰撞断的峰顶已经沉入海底,只留下半截山峰矗立在岛上,本应该狂暴地喷涌而出的地脉和火脉毫无踪迹,煞气冻在山里,化为实质的纯黑色的金石。

这才看到那剑修孤零零的站在废墟中,静静地注视着夜空。

热热闹闹、天南地北而来的真人们如同一窝燕归了天际,不见半点踪影,山间与太虚空无一人,只有幽幽的、冰冷的风,扶玹真人郗灵醮如同一尊雕塑,立在原地。

这才隐约听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青年迈步到了近前,满面是泪,拜道:

“大真人……羽化而去了! ”

“轰隆!”

好像是他这一句惊醒了天地的灵机,天空中响起沉闷的雷声,细密的飞雪很快从天而落,郗灵醮侧过头看他:

“澈鸿……师尊服过药。”

青年只掩面而泣,道:

“师叔!是服过!昭景真人的————一枚玄药!”

郗灵醮有些踉跄地迈了一步,立刻闭起双目,眼角淌出泪来:

“果真不错。”

“轰隆!”

天空中的冬雷越发响亮,暴雪开始覆盖地面,每一寸庭院阁楼的废墟都掩盖在鹅毛般的大雪上,纯一道的修士开始在雪面上走动,相顾无言,唯有低眉收拾废墟。

郗灵醮在风中站着,很快见到天光穿梭而来,那白金色道衣的真人竟然是第一个赶回来的,面色复杂,隔空向他拱手:

“道友节哀!”

郗灵醮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多谢昭景了!若非此丹,师尊成道心愿…不能圆满。”

李曦明欲言又止,眉宇沉沉。

别人兴许逃得远了,只遥遥用瞳术看一看,随意听一听,可他李曦明有仙鉴,可谓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大殿中的景色看得他简直不寒而栗。

当下面色复杂地道:

“大真人……道行高超,金邪加身竟然悉如生前……”

郗灵醮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似乎在确认李曦明是真不知道还是拿自己做消遣,良久方道:

“是【垣下结璘道经】,为我道根本法,亦是『结璘章』的道法所在————以此道求金,进为太阴得道真仙,退有万一可能,可以为太阴结璘驭臣。”

他微微闭目,答道:

“所化金邪是有他的记忆,却不是他,如果昭景非要类比?与阴司使者一个类别,却高得多……”

李曦明听得心中震撼,于是微微一愣:

‘既然如此……阴司也要捉他?’

郗灵醮似乎明白他的想法,此刻正是满心凄凉之时,语气冰冷:

“幽冥为上上仙司,既然已经出手了,说明师尊退也退不成,是真正失败成了妖邪才会捉他。”

他这话说得很自然,那手却很僵硬地负在背后,一旁的澈鸿更是面色微白,咬着牙不开口,李曦明听得头皮发麻,也难以答他,一时间一片寂静,耳边只有沙沙的白雪落地声。

郗灵醮侧了侧身,这剑修好像纠结了许久,面色复杂,沉吟了几息才道:

“昭景是宁李…可有什么听闻?可明白我师尊陨落之时…口中的那一句报应是什么意思?”

李曦明哪里懂得?他自己心中还在犹豫思虑呢,沉沉摇头,道:

“大真人自有深意,我等难以揣摩……”

扶玹低眉:

“昭景的事,澈鸿同我说了,当时应下昭景,取物来换,不会食言…澈鸿!”

这青年立刻上前一步,带着李曦明下去,只留下扶玹仍在原地站着,寂然无声。

李曦明向他行了一礼,仍是心中冰寒。

自家手中的仙器是元府的东西,唯独不敢暴露而已,而纯一道是元府的拥趸,如今受了这等委屈,李曦明心中实有薄凉!

‘看来,他们觉得元商真人真是成了什么太阴驭臣而死……’

“嗡………”

大阵启动的声响在耳边回响,李曦明有些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发觉已经到了纯一道的内阵之中,此地遍地白砖,种了一株株月桂,眼前便是一道纯白色的小阁楼。

澈鸿收了收情绪声音仍有些沙哑:

“琑海峰倒塌,却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招待贵客,还请入阁就坐。”

李曦明连忙行礼点头。

阁楼中一片朴素没有多少花纹点缀,唯有几道玉案而已,两位真人入了座,便见澈鸿道:

“真人…可有要紧的所需?”

李曦明沉吟一息,问道:

“可有『全丹』灵物?”

李曦明早些时候便从刘长迭手中得了消息,他在世脐处为自家打听了一味『全丹』灵物,叫作【朱庙金衙砂】。

可偏偏手握此等灵物的藏蜩子咬得很紧,非刘长迭手中的【一气白寰石】不换,便始终没有到手,李曦明又特地问了这位真人所需,列表一看,一个个都是闻所未闻之物,看来便很渺茫了。

澈鸿听了这话,抬了抬眉,摇头道:

“当年……”

他吐的这两个字,李曦明就知道肯定是被秋水提前换走了,仔细一听,果不其然————金羽宗的财力与人脉堪称恐怖,元商真人又与秋水相熟,怎么会不给呢?

可这次李阙宛前来观礼,同样给了他好消息,她修行秘法的速度堪称恐怖,那一道【座彩】修成,最后的【素丹】也花不了多久了,闭关在即!

也就是说自己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李阙宛的灵物!

他思来想去,干脆从袖中取出刘长迭的信来,将其中藏蜩子所需的种种灵物列成一表,送到这真人手中,道:

“我所需其中一物,向另一位真人换取……“

谁知澈鸿接过去一看,微微皱眉,问道:

“是藏蜩子前辈罢!”

李曦明虽然有些意外,可天下的紫府终究是数得着数的,对方认识藏蜩子倒是情理之中,于是拱手点头,见澈鸿合手道:

“此事容易藏蜩子前辈与我师叔是好友,大真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且包我在身上,如若顺利,数日之内就能为道友换来。”

藏蜩子拿着【朱庙金衙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只是奇货可居,便想换个称心如意的灵物,李曦明顿时大喜:

“好!”

澈鸿明显还沉浸在自家大真人陨落的氛围之中,没什么笑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客气的话,很简短的与他谈了两句,犹豫了一阵,遂道:

“昭景也是丹道的高手,我不与道友扯些有的没的,这一枚玄丹所用灵物位格极高,本应胜过【朱庙金衙砂】,可一枚灵物不止出这一丹…当时时间紧急,我并未细看,也不知其中药力如何…不亏待了道友,便折作我岛上所产的【夜阇灵草】,到时送到湖上去!”

李曦明自无不可,回了一礼,也不做打扰,从人家的内阵之中退出去,告辞离去,从纯一岛上飞起,仍见着扶玹沉默着望着满天大雪。

郗灵醮抱着他的剑,静静地杵在雪中,从袖中取出一盒来,接住一捧从天而降的厚雪,望着远方。

滚滚而来的雪堆积在倾颓的断山,不知过了多久,这剑修终于喃喃起来:

“师尊…你瞒我瞒得好苦……”

……

天地暗沉,一片昏暗。

便见一处青白洞府,处处点缀淡白色桂花,玉案玉桌颇为规整,正中心是一处大池,池水清澈水面上荡漾着滚滚的白色光辉。

洞府之中更是一片明亮,中年人跪坐在地,神色恭敬,抬起手中的玉盒,恭声道:

“师尊令我献上【白毫月芽玄丹】与【太阴求玄妙法】,以偿大真人恩德!”

他这话语在洞府之中回响,遂见洞府深处的男子负手转头。

此人皮肤白皙,俊眉修目,眉心一点银色桂纹,身着一身华袍,气度颇为雍容,生了一副神仙面貌,随意扶他起来,摇头道:

“这是做什么?我已经提过了…我意不在太阴……”

中年人只道:

“前辈救我等于水火…又要求金,师尊思虑起来,道中有一枚祖师留下的玄丹与灵物,对前辈大有裨益!”

他取出一盒,郑重其事地道:

“【太阴求玄妙法】配上【白毫月芽玄丹】,必能效法前人法统得道!”

“嗡………”

所有景色波动起来,化为一镜,笼罩在一双白皙的手中,随着主人家轻轻一拂,这些回忆便四散飘零,倒映出周边仙楼仙阁的绝世景色。

正是鉴中天地!

陆江仙站起身来,神色颇为幽远:

【太阴求玄妙法】,纯一道祖师【解逡】并未用过。’

‘而元商口中的三根【长穆合光白毫】,用去其一的自然也不可能是【解逡】,而是一一当年那位援助纯一的宁李的大真人【関豫】 ! ’

这事情,还要追溯至元商真人的师尊,衍诣真人。

衍诣真人本是纯一道中一小修,天赋不佳,可意外得了机缘,从一处天宫妙境神人托梦,得了一匣,此匣中有三物:

‘【太阴求玄妙法】、 【长穆合光白毫】与【天一淳元】’

这神人具体说了什么,元商是不晓得的…哪怕是这些前缘,都是元商真人靠着师尊死前的只言片语猜测出来。

衍诣真人得了三物,服下【天一淳元】从此步步高升,很快在垂危的纯一道中得了看重,成了魁首,便将【太阴求玄妙法】整合进道统之中,称是祖师所传下。

正在此时,师徒二人见了宁李的真人【関豫】。

这位大真人已经修成四道神通,最后一道神通原本是准备修的『少阴』,以求闰位,可衍诣真人心中大动,便以【太阴求玄妙法】诱他,最后动用了【长穆合光白毫】,练成了一道【白毫月芽玄丹】,让【関豫】改变主意,求取太阴!

最后関豫真人身败陨落,衍诣真人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却迟迟卡在参紫不前,最终为博机缘,与人斗法身亡。

‘元商早年以为是师尊衍诣为求太阴,叫【関豫】替他试水?可随着对当年故事的一点点探究,元商同样发现不对。’

‘这一场局,本就是为関豫真人所设……他衍诣天资平庸,诸位大人根本没想过他能求道!甚至当年授梦的那位神人,就是教他把机缘冒名解逡所留,给了関豫!’

元商之所以有此猜测,并非是与大能子弟接触时有所领悟,更多的是师尊死前的话语:

“神人予道,我不能成,遗功即在尔身,如有证道功成日,便得神人亲授之……尔应证道!尔应证道!”

如若衍诣有什么功———也只能是让関豫去问太阴了…

这一段过往如同尘封的秘密,一直锁在元商心中,师尊并非他一个弟子, 【太阴求玄妙法】这谎也早已撒下去,他终究沉默着替师尊圆上了这个谎———这终究是一道求道的法子。

而可着李江群之事扰动整个江南的风波,元商也得了一些意外的消息,他心中渐渐疑惑起来:

“【太阴求玄妙法】真的是求道之法?莫非本是大能试探太阴果位的手段而已……”

也正是因此,当迟步梓将【玄儋太阴白月桂枝】送到他面前时,他已经有浓浓的疑虑,只是最后一丝不肯定,假意推脱不用,以至于又来了个李曦明,将一枚太阴玄丹奉上,终于将他最后一点不肯定咬死。

‘是有意安排!是要试探太阴而已!呜呼…竟害他成了仇人的刀枪!’

偏偏李曦明正是宁李,一如他当年将【白毫月芽玄丹】奉上给関豫…甚至……自己的徒弟扶玹已然紫府中期,一如自己当年!

此刻的元商,即使不知背后是何人安排,却也将所有算计看了个七七八八,却更不敢开口,偌大的纯一道岂容他一人任性!求取太阴,难道非他们纯一道不可么?扶玹性子外柔内刚,看似柔和,实际最为刚烈,一句话说漏了,谁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灾难!

‘最后…迎来的自然是镇压…什么神人亲授……不过南柯一梦,一点算计罢了!’

他目光复杂,负手而立,心中一片沉沉。

可他的处境,又何尝不是算计?这两道月华皆是出自他手!

‘李曦明当年得了月兰,确是空有位格的灵物,是我为与他腹中的清炁气丹互补,在尽量减少暴露的情况下为他添一枚太阴大丹…可这么一互补,性命皆全,靠着我的位格,自然是比得上一枚【玄儋太阴白月桂枝】了!’

也就是说,元商服下此丹突破,已经达成了【太阴求玄妙法】的要求,叩问了太阴!

不但有所叩问,自己甚至有了感应!

‘鼎矫对迟步梓说的话同样是半真半假,其实不是什么【玄儋太阴白月桂枝】求道后就能推算出太阴的虚实…’

‘这样的推算叩问,五次才可以算出挂靠在太阴之位上的【洞华天】踪迹,算上関豫、元商,到扶玹才第三次!”

他思量已久,心中渐渐明晰了,至于元商的成就,陆江仙同样看得清楚,他单手一震,便凭空浮现出一枚玉简来,上书彩色符文大字,随着时间不断变化:

【垣下结璘道经】!

正是纯一道的根本法,陆江仙能知道的如此详细,也正是靠了此书!

陆江仙从旁观看元商突破,在他运转【垣下结璘道经】之时,忽而有所感应————进为太阴得道真仙,不知是何等真仙,可退可以为太阴结璘驭臣的指向赫然就是自己。

只要他愿意,当即可以现出原形,接引此人入内!

陆江仙自然是极为震撼,甚至细细一品,竟然在对方身上品出了祭祀的味道,只是祭品是自己一身性命而已。

【垣下结璘道经】乃是奔月之法,也是陆江仙所得一道完整的古代仙修之法————依着此书修行,不但能成神通,还能以性命求金!

只是求来的金并非证位,而是为了能感应太虚,将自己的金性寄托在太阴一象之上,从而如阴司判官一般证在旁门左道,独有一名,名曰:结璘仙!

而纯一道修士的想法,便是以功法与【垣下结璘道经】感应结合,虽然类似紫府金丹道,却能在最后感应出性命之时冒险一搏,转修结璘仙,这些纯一道的修士便暗暗自诩为【垣下结璘道】,只是不声张而已。

‘这想法极为不错,兴许是当年的解逡研读了【垣下结璘道经】,留给这些后辈的,改得也像模像样,只是难度太高了而已…’

正是因为两者之间极为亲近的连接,元商靠着这一枚大丹支撑,得以完成【垣下结璘道经】的所有步骤,毕生所得收入真灵,陨落之时又真灵浮现,这才能被【登名石】所照,落入鉴中!

‘他一身性命化为妖邪,被阴司拿走,真灵早已经到了此地了!’

正是因此, 【太阴求玄妙法】的前因后果、 【垣下结璘道经】的通篇内容、乃至于纯一道和関豫真人的上下传承,才会通通落入陆江仙手中!

陆江仙微微抬手,掌心中赫然有一点点光明之物:

“一位五法俱全的,证得金性的太阴大真人的真灵与毕生所学…总算是不用始终拉着荡江来撑排面了!某些设想,亦有了一份基础!”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五德五现

大羊山。

山峦起伏,皆被青金,青的是林木郁郁葱葱,形态各异,金的是大殿金光灿灿,无限辉煌,巨像耸立在山峦间,好一副美景。

“大赵一国,宫闱混乱,内外失制,君不为君,臣不为臣,疆域亦残破不堪,一不能平燕辽之地,二不能定漠南、收陇凉,诸王并立,就连刚收回来的江北————也不过是仙释的筹码。”

“北朝数代,周以王先,布定华邦,振兴夏裔;魏作帝统,平定东西,立制仙朝;梁广疆域,摄漠南北,兵至北海;实在难分高下,可要选个最不中用的,今日之大赵,实属第一。”

“在这大赵之腹地,古国治所,却有一片乐土,便是我大慕法界!”

大殿之中的黑衣和尚双手合十,神色自如,拈花设座,下方的一众僧侣皆交头接耳赞叹,这和尚只双手合十,抬眉微笑。

“仙所不能治、不能理、不能抒,为我释所在!”

一众释修皆作苦苦思量状,却有一人越席而出,生得面目慈祥,身披翠绿禅衣,神情肃穆,问道:

“后修心中有一疑惑,已经埋藏多年,只是终日不能解、不敢解,如今见了大德前来讲道,心生敬佩,斗胆一问!”

见上方的黑衣和尚点头,他便道:

“敢问大德!今有外道诽谤,言及释道根本,在于收、在于菁、在于位,称收为集,菁为华,位为身,于是释实为仙也!应为何解!”

此言一出,山林震动,虎豹咆哮,四周有火牢破碎,棍棒击打之声,众修一片哗然,为他这悖逆之言惊恐,上首的和尚却抚掌而叹,道:

“望位生义,实在谬极,仙修得,我修失,互为表里,实为无知之徒,方论仙释。”

他站起身来,颇为自如地道:

“昔年倥侗海论道,仙说五德,又说五现,五德为横,五现为纵,横纵交织,为天地经纬,大道是也。”

他此言本就用了大法诀,以便众人知悉,竟然如雷霆火焰,砸在庭院之间,仿佛触动了天地变化,开始有连绵不断的冰雹砸在殿外,引起一众释修围观。

“【天觉】便说:五德为实,五现为虚,五德之高,不能越五现,须顺之、从之、纳之,于是五现为五德之根,五德为五现之表,五德之极,为实为存,五现之极,为虚为空。我修在五现。”

“这便是表里!”

他言罢,有玉珠咚咚,白鹿驰过,四境落雪,雪下金玉宝珠,无限繁华,这和尚又道:

“于是诸想诸色,皆为空空,只是寻常人修释不能以空证空,旁门左道便教他们在于供养,以色供养受想行识,便是以一空供养四空,一无供养四无,以求诸所皆空,唯一点真,证在栴檀林———这栴檀林,便亦又是空!”

这一番话竟如铁石,砸得金石地面满是凹痕,四处滚落又直言栴檀林是空,引得众修耳鼻皆出血,那翠绿袈裟的和尚更是退出去九步,一头栽倒在地!

“轰隆!”

这金殿之上立刻浮现出浓浓的乌云来,一片祥光四处寻觅,却被这金殿所阻隔,不能接引,很快失望转头,如风一般散去。

那翠绿衣服的释修只默默爬起来,心中骇道:

“这是什么人物!”

过了好一阵,东倒西歪的和尚们才站起身来,仍然感觉身负铁石,动弹不得,只听着一道长叹:

“空枢师叔祖…真是…学究天人了!真是慷慨无私!”

这长叹之人正是大慕法界的摩诃法常!

此人曾在江北,一力维持了好些年的和平,后来南北冲突越发激烈,便将他赶回了法界,如今在法界之中修行,显得地位极高。

可哪怕是他这等出身极高的人物,听了这等道论,也忍不住心生肃穆,心中似有无限开解又好像一叶障目,不能言语。

他迈步下去,眉宇中原本堆积的忧虑竟然抛在脑后,满心思量,见着上头的黑衣和尚抬眉笑道:

“法常这是?”

这一句话打散了他的心障,又叫他落回现世来,重新记起自己的忧虑,法常摩诃低眉垂眼,答道:

“禀师叔祖…是大欲道的消息,那摩诃量力天琅骘,要召回药萨成密!”

黑衣僧人双手合十,笑道:

“也是应当的……是也不是?”

法常默然。

这事情说来并不复杂,当年江头首受命南下,前往大元光隐山,与大欲摩诃量力天琅骘合力,两人算是达成共识,大欲道让出药萨成密,去参与忿怒之事。

可这事情说起来对大欲道不是好事,大羊山对重兴忿怒大有兴趣,一力主导,扶起来的可是大羊山的人,药萨成密得了道,必然想着脱离控制而依附大羊山,哪里还会顺从大欲?

天琅骘假意同意,到临头却反过来暗算了江头首一手,惹的他丢了大元光隐山,连带着大羊山威望大失…

怒火中烧的江头首等人,哪里还会放药萨成密回去!

‘指不准,又是一场内斗……大欲道眼看的是越来越强势了,那位大人面对那只孔雀也是渐渐窘迫…让渡出了大欲道的好些权力……’

法常面有戚戚,黑衣僧人也不追问:

“法常回来得好快————见过那结璘古道的修士突破了?”

法常颇为恭敬地到了他身旁,合手道:

“禀师叔祖,已经见过了。”

“如何?”

空枢一问,便见着法常感慨:

“好生厉害……连【谪仙怨居】都守了他好一阵,我看再给他一些喘息时间,未必会输给関豫李缘维……”

空枢只摇头:

“我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古代的事情,可听你的话,如今这事情同样闹得很大。”

“这是自然!”

法常面色复杂,答道:

“我那时看完了他突破,便一路回到法界

去了,与【大荼首】论道三年启程才回来,偶然得了新消息据说他死前服下了一丹…很厉害的一枚丹。”

“不知为何, 【谪仙怨居】并不锁死他与现世的联系,似乎在凭借他做什么事情,结果他的一众话语通通泄了个干净————直言纯一无罪……谁知道是什么事情?”

空枢目光微动,似有所察。

‘仙修一道,太上无情,师尊提过……说纯一道是个试探的用具,应当是为了太阴,这丹实在送得巧妙…他不服,自有后人服————还未必是纯一道后人。’

法常见他低眉不语,只挥了挥袖,将场上的诸多子弟统统送出去,问道:

“可有什么异样?”

这黑衣和尚微微眯眼————他本俊俏得很,却不是满大街释修那种精致如像的美,是种厚重如风流长者的雅致,眉眼一眯,却显得更加威风:

“我与师尊论法三十年,曾提过结璘一道。”

他口中的师尊可不是寻常人物!乃是当今大慕法界之界主,法相一级的人物!法常听了这话,悚然而立,拜道:

“小修恭听教诲!”

空枢朱唇皓齿,双目明亮,道:

“此乃【垣下结璘真法】!溯其根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兜玄道统的大修士————垣下真君。”

“三玄大道初证世时,有诸仙君收徒授业,有三位弟子证在三阴,第一为兜玄垣下真君,第二通玄观化真君,第三同为通玄,为朔楼真君。”

他语气低沉:

“朔楼真君证在『厥阴』之余,观化真君证在『少阴』之余,前者弟子楼台愍与后者弟子徐塬,便是观化天楼道的祖师爷,那卫大人的法统来源!”

“这位徐拆大人,天赋在如今无人能比,在当时却是下下等,观化真君爱护他,寻求另类法术,最后从这位垣下真君手里…得了这【垣下结璘真法】!令他转修了少阴结璘仙…从此传为美谈。”

“纯一道手中疑似【垣下结璘真法】的道统传自青松观,必然从盈昃大人处得来。”

法常眉宇一挑,他本就聪慧,听对方提到了卫悬因和【观化天楼道】,心中便有了主意,于是低了眉正色道:

“原来此法是三阴道统所共通,不愧是三玄一道的真君传下,果真不同寻常!”

他捧了一句,才疑道:

“师叔祖的意思是,卫悬因手上…也有

【垣下结璘真法】!”

空枢神色一凝,答道:

“一定有……”

法常双手合十,叹了叹,道:

“可他修了厥阴,听说要一头撞在上头…上面又没人,怎么能……”

他话还未毕,竟然见满天金气,灰火纷纷,如鸟如雀,纷纷往山顶上汇聚,硬生生将他的话语打断,令两人齐齐一抬眉。

便见满天飞火如雨,皆作鸟雀貌,好生威风!

这纷纷扬扬灰火之中竟然走出一人,身材高大,眼睛极狭,眸子淡红,腰间系着一青绸,眉心正刻着一点金色的莲花印记,灼灼闪光,仅仅是站在原地,让整座山脉的幻彩都开始颤动,动弹不得!

法常一时惊骇:

“雀鲤鱼! ”

此人赫然是得了真炁之客位的雀鲤鱼!

“他这么快就出关了! ”

当年的雀鲤鱼南下,靠着多年以来的算计得以入主真炁之客位,成了真炁转世正性止淫的客位,不但成就了第七世,原本就不浅薄的命数更是一飞冲天,极为可怕!

南下的释修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都奔着在大浪潮中分一口羹,将自己托举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可大多折戟沉沙,迄今为止,唯一得到好处、也是得了最大好处的……唯独他一人而已!

如今状如至上高修,面白如玉,眉心点莲花模样,显然是得了极高的法体,周边法螺齐鸣,仿佛随时要让周边的众人顶礼膜拜,使得诸峰齐齐侧目,窃窃私语!

法常如何看不出他如今的模样:

‘恐怕是当年的胜名尽明王……也不过如此了!只要大欲道的释土有位子给他,他未来十有八九能成为新一位的法相!’

‘如今的释土,法相之下还有谁敢与他争锋!’

哪怕法常心性极佳,此刻也忍不住浮现出了几分震撼,整座大羊山简直如同炸开了锅,一片躬身行礼之声:

“见过大人! ”

雀鲤鱼双目淡淡从整片大羊山上扫过,面色平淡,唯独对视上空枢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打过招呼。

他一步步从天际走下来,落入大殿之中,随手一扶,从山间捉出一人来,竟然是方才提问的翠绿色禅衣弟子,容貌看起来清新脱俗,正是药萨成密。

行动之间,大羊山的诸释纷纷低下头,竟然无人敢开口!

这眉心点着金色莲花的青年负手立在原地,高高在上,目光冷冷,随口道:

“我大欲道三番五次召回弟子,也不知哪位从中阻挠?”

他环视一眼,见唯一有可能阻止的空枢牢牢盯着他,目光奇异,却并未开口,遂冷笑一声,明白过来:

‘大人更进一步,这群大羊山的大人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怜愍出来惹事生非?这空枢又是个道痴,如何会理会这等事情?’

于是一甩袖子,踏入太虚,身后的药萨成密看上去很是恭敬,拜道:

“大人解脱我于苦海!”

雀鲤鱼回头看他,表情玩味,答道:

“解脱?这可未必!我这次回去是请你到大人肚子里去的!”

药萨成密本是落霞放牧明阳之事得来的人物,命数非同寻常,早就有大把人垂涎,如今听了这话,竟然面不改色,笑道:

“后修恭受之!”

雀鲤鱼眯着眼笑,抬起手来,作掐指计算的模样,得到脚底下开始浮现那金光灿灿的遍地莲花,这才笑道:

“我家大人今日有大喜事,算得了他将孕三子,劳烦你去一趟大人的肚中,等着怀胎六年,再从并火中诞下来!”

……

日月同辉天地。

色彩纷呈,云雾缭绕,院落之中光彩皎洁,正中的玉井闪烁着辉光,这门扉前放了一枚玉盒,其中堆放了三五封信,杂在一处,新旧不一,似乎很久不曾动过了。

可天地之中的灵机徜徉,剧烈波动的气息从门扉之中倾泻而出,却又被天地中阴阳均平的气息迅速平定,那不断倾泻而出的血红之光穿出门扉,化为一片片夕阳般的光彩,迅速被中和消散不见。

门扉则微微晃动,隐隐能听见杀喊之声、兵马之声,交相辉映!

“嘎吱。”

随着这院门被轻轻推开,所有声响与光彩戛然而止,月灯闪烁,砖石光洁,榻上的青纱在风中轻轻晃动,如同夜间的小院,一片清凉。

按在厢门上的手微微用力,男子已然迈步而出那双金眸之中倒映着残剑断兵,尸山煞海,无尽天阳落红漠,一片血中见光明!

“『赤断镞』!”

他微微吐气,收起眼中的异象。

“……紫府中期……今日成矣!”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大豐阴所

青年在天地均平的气机中迈了一步,便转头低眉,见着自己庭院的门槛前放了一盒,便从中取出一信来,细细观读。

读罢才微微敛色,有了讶异之情,一手平摊,另一只手将信折起来,轻轻打在掌心:

“广蝉?宝牙金地?胜名尽明王遗产??”

当年他不过胎息,方才显威,让空衡见着了,第一句便称呼他为胜名尽明王,这和尚心中有大道,少有如此笃定地说话。

这让青年抬起眉来,金眸闪动:

“缘法?算计?胜名尽明王身后是大梁…也是拓跋家…至今还没在南北之争中出什么力气??”

他将信搁置一旁,将前几封一一拿起,逐一读了,收进储物袋里,又取出一枚玉瓶。

‘明真合神丹,三枚。’

李曦明急急地向司马元礼讨来丹药,却低估了李周巍的修行速度,他送到此地时,李周巍已然开始抬举神通。

在李周巍看来, 『赤断镞』的难度并不算高, 【万乘诛光帝书】与他契合得如同量身定做———尤其是在他道行又进一步的情况下,这一道神通虽有坎坷,不能与遇到蹈危之境符合的『君蹈危』相比,却也是水到渠成。

‘而明真合神丹…今后肯定是用一枚少一枚了,叔公下一道神通少不得一枚,我过参紫也必要此物,余下一枚,很快也有用处。’

这一道神通炼成,叫他面上过于强横的凶煞气散了许多,转化为如平静湖水般的威严,掐指一算,更有风姿:

‘我抬举神通用了六至七年……绛迁应当闭关了,至于阙宛……『全丹』一道秘法困难,应当还要些时日。’

他目光略沉,顺着玉阶登上阁楼,在云气飘渺的玉阁之中寻了一柜,轻轻打开。

这柜子里有一小匣,放了半匣青白之气,共计五瓶。

此物乃是李曦明登上天地之时便已经寻到,乃是原主人遗留在此处的灵气————极有可能是当年李江群的遗留!

他此次出关,定是要拜访狐属的!

‘叔公当年取了一瓶出去,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到人敢问,又急匆匆送回来,眼下见了纯一道的事情,更不敢开口了…要问一问,唯有狐属可以试试!’

于是复取一瓶,迈步而出,踏出天地,在光彩悠悠的大殿中现出身形来,环视一圈,发觉左右并无变化,一切如旧。

他却不急着出大殿。

‘我已经紫府中期,配合诸多灵宝、功法

‘而明真合神丹…今后肯定是用一枚少一枚了,叔公下一道神通少不得一枚,我过参紫也必要此物,余下一枚,很快也有用处。’

这一道神通炼成,叫他面上过于强横的凶煞气散了许多,转化为如平静湖水般的威严,掐指一算,更有风姿:

‘我抬举神通用了六至七年……绛迁应当闭关了,至于阙宛……『全丹』一道秘法困难,应当还要些时日。’

他目光略沉,顺着玉阶登上阁楼,在云气飘渺的玉阁之中寻了一柜,轻轻打开。

这柜子里有一小匣,放了半匣青白之气,共计五瓶。

此物乃是李曦明登上天地之时便已经寻到,乃是原主人遗留在此处的灵气——极有可能是当年李江群的遗留!

他此次出关,定是要拜访狐属的!

‘叔公当年取了一瓶出去,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到人敢问,又急匆匆送回来,眼下见了纯一道的事情,更不敢开口了…要问一问,唯有狐属可以试试!’

于是复取一瓶,迈步而出,踏出天地,在光彩悠悠的大殿中现出身形来,环视一圈,发觉左右并无变化,一切如旧。

他却不急着出大殿。

‘我已经紫府中期,配合诸多灵宝、功

术法、乃至于白麟命数……当年还要勉力应对的敌手,如今也不过尔尔———赫连无疆与是楼营阁加起来也未必是我对手!’

‘真正能压我一头的,无非是卫悬因、雀鲤鱼这样的人物…’

他的现身足以让局势发生巨大的偏移,每多藏上一日都是多一日的先机,绝不能轻易暴露,甚至不愿意让湖上的任何一人知晓!

当下只从袖子中取出一玉佩来,微微感应,这才催动。

几乎是他催动玉佩的一瞬,一片金光已经穿梭而来在大殿之中显露身形,一身白金道衣光彩荡漾,除去李曦明还能是谁?

他本在山中炼丹,时时关注、藏在袖子里的玉佩一亮,心中已是无限喜悦,掺杂忐忑,只装作药品须取用,一步踏入内阵,就见这昏暗的大殿中站着金眸白衣的青年,遂喜笑颜开:

“明煌……这是成了?”

李周巍笑了笑,眸子在他身上扫视了一下,似乎看出什么来,从储物袋中取出明真合神丹来,笑道:

“省下一枚丹!”

“好!紫府中期!”

李曦明赞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叠放好的墨袍来:

“【元峨】早已自行恢复,为你收好了!”

此甲一见了李周巍,如乳燕归巢一般飞跃而起,哗啦啦披在他身上,化作一袍底色漆黑如墨,上绘麒麟张牙金纹,两袖边缘带金,端得是尊贵无比。

李曦明赞了一句,便按捺不住了,急道:

“如何?”

李周巍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笑了一声,抬起袖来,微微一扫!

霎时间天地一变,一股浓浓的风沙扑面而来,什么暗色灯台,跳动烛火,乃至于高处闪烁的玄塔,通通黯淡下去,陷入浓浓的黑暗。

恍然之间,竟然已经置身于旋风滚滚的赤红大漠之中,大地苍茫,沙声四起,无数残兵断甲伏在大漠之上,浮着浓浓的无边无际的阴沉煞气,满目疮痍!

李曦明回过身来,那大殿的门扉早已不见了,背后同样是无尽的大漠,黑漆漆的天空中只有一片金黄的圆——一道如同庞然巨兽一般的残阳。

李曦明倒吸一口凉气,眉宇中凝结着浓浓的惊疑,回身道:

“这便是『赤断镞』!”

“不错! 【大學折锋妙术神通】—————『赤断镞』!”

李周巍微微一笑,眉心之中赫然浮现日食之征,漆黑没有半点光色,答道:

“在此地运用【帝岐光】,有事半功倍之效,一应阳極逆位之术,不但皆有增益,甚至还能大大减少所花费的法力!”

“更加绝妙的是,此神通时隐时现,难以被各色奇妙灵器灵宝隔断,出手应敌之时,往往有出其不意之功!”

他的语气之中多了几分精打细算的谋划,显然心中已经有了不少计划:

“此地的残阳、兵甲、血漠、乃至于天幕之下的冲阳诸星,皆为我所用,不但为我所用,甚至可以搭配种种玄妙的古代术法,添上一些更奇妙的用处!”

李曦明思忖了片刻,喃喃道:

“倒是个养煞之所!”

“不止!”

李周巍站在这一片残阳之中,看着脚底的漂浮在大漠表面的无尽阴冷煞气,抬起眉来:

“帝书曰:帝杀黔首,自毁长城,帝牧逆民,自养賊寇。”

他道:

“此漠之中,本身更有大妙处,除非能一口气打破我神通,否则于此地诸多人、物所受的杀伤,皆会被记去一分,当下没有益处,在

离开此漠之时,便可留在此地不带去。”

“而于此地的诸多疗愈、修养,皆受窃一分,候其离去,亦可将窃来的这一分毁在漠里。”

李曦明抬了眉,复又舒展,惊道:

“这是……莫不是如同当年的【辛酉渌泽印】…一般……竟然有这样的神通!居高临下何人能抵挡?”

“非也。”

李周巍摇了摇头,笑道:

“此道不是束缚囚禁之道,困不住人的,胜在时隐时现神妙无穷,打斗时拉扯坠落,落日抛出,乃是一术,而非一境,靠的是不断变化,在人人眼里不同…此中玄妙,口说难述。”

“叔公并未进洞天,当年的宗嫦有一道竭阴之术,有些相仿佛……”

“至于说神通…道统之中五道各有其能,只拿一道来比,是不济事的,如果要这么比…『牝水』有道『往生泉』,号称不死泉,单道神通有谁能比得过?更遑论相生相克了。”

李周巍多了几分复杂,答道:

“道统多少有妙处,要不济也是人不济,要强横也是人强横, 『都卫』那样不济,也有邺桧。”

李曦明蹲下身子,亲手捧起一缕细沙,这沙极为细腻,表面的一层舒适暖手,稍稍到了底下,已经被血液浸透,沉甸甸如淤泥,叹道:

“果真是真真切切的!”

他静静盯着,赫然已经动用灵识,勾连上了仙器!

在查幽视野之中,眼前的一切虽然有神通凝聚,竟然也并非虚假,只是出了大殿,远方的景色便不真切了,飘散在不断拓展的神通之中,隐约还能从中穿出,落到阵里头去。

这让李曦明骤然想起一事来:

“【宝牙寺】?!”

只凭着他的直觉,当年广蝉诡异又防不胜防的宝牙寺的根基之一极有可能就是眼前的『赤断镞』!

可这话听在李周巍耳中,也并不叫他惊讶,李周巍只推断道:

“叔公猜的不错,两者可能同根同源,只是宝牙寺失了随时浮现、消失变化的能力, 『赤断镞』则没有那般不断收纳、使人深入其中的妙用…极有可能是通过什么妙法与【宝牙金地】相连接,把【大學折锋妙术神通】当做一个跳板而已!”

李曦明点头叹息,算是明白过来,道:

“我当日便有危机感,当是应在此处!”

他将手中渗着血的沙泥松开,拍了拍手,重新将目光落回神通上,皱眉道:

我更不解的…是此神通…竟然阴沉如魔煞!

李曦明好歹是明阳修士、成了神通的真人,在当今之世也称得上一句大修士,明阳神通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气息,他怎么会看不出?

他仍有惊疑:

“浑然不像明阳!”

李周巍微微一笑,道:

“我知叔公必有此问!”

他抬起头,一身墨袍无风自动,金光越发璀璨,整片神通中的巨大夕阳也渐渐开始下落,天幕西降而东升,终于从最西方的地平线上浮现出一点点残星来。

李周巍一头乌发在狂风之中涌动,他抬起手来,道:

“叔公且看!”

李曦明定睛去瞧,见极西之地的地平线上闪动着四颗星,呈现斜向北、外收里扩的口字状,模样极为眼熟,让李曦明若有所思地注视起来。

李周巍道:

“此乃冲阳辖星! ”

李曦明顿时悟道:

“【冲阳辖星宝盘】!”

此物是大鸺葵观之物,曾经有两次借出给他,本是代表宁国奉魏正朔,以魏历纪年的象征……当使用此盘神妙之时,盘上便会浮现这四颗星!

李周巍则郑重其事地道:

“想必叔公听过上曜、阳極…可知道从何来?上曜就是这四颗星的第一颗,阳極则是最后一颗,所谓正持倒持,便是这个道理了!”

“而这四颗星,轮转变化,各代表明阳五神通其中之一!”

李曦明沉默了一阵,问道:

“少了一道。”

“正是!”

李周巍目光灿灿:

“我曾修行上曜玄極法身神通,即今日之君蹈危』,曾从功法得一言:【六九之降,至于悟悔之境,然后有折镞心,昭澄意】,又有【宝器有璺而得全】。”

“当年不知其中道理,如今道行精进,又将【万乘诛光帝书】的『赤断镞』修成,方知其中奥妙!不入其中的那一道就是『赤断镞

他解释道:

“明阳五法,有六九之降,所谓六九之降指的是阳盛转阴,阴极成阳,先使帝王蹈危,功成有一悔,悔在折镞心!”

“于是宝器有璧而得全,墨者,器破而未离谓之璧, 『赤断镞』就是明阳之器上的一道裂痕,乃是明阳之中的阴所! ”

“帝王有此阴所,方有阳盛转阴、从容复生之处,太子有此阴所,方有悖逆帝权、行道阳極之处,明阳有此阴所,方有退居其次,从真正的第一显—————『太阳』面前保全的机会,遂有这个断字!”

“天下敢五道皆明、能五道皆明的唯有『太阳』!明阳之道,四明成星,唯此一阴!”

他眸子明亮如金,如同天地之间第五颗星,轻声道:

“此乃明阳之道的大秘密之一,恐怕是放在古代也是没有几个人物能晓得的!我成就神通,箓气积攒多年的道行反馈,沟通白麟命数,方得感应!”

“也正因为『赤断镞』乃是明阳一道之中的阴所,此道不止可以让明阳修士修行,还可以叫『少阳』、 『煞炁』甚至『衡祝』一道的修士修行补足!”

李曦明听得震撼不已,久久难以说出话来,天地中的狂风却因为李周巍的话语愈发激烈,眼看就要有异象衍生,所有的色彩骤然内收,如同南柯一梦,飘散不见。

那如同匍匐巨兽的夕阳也好,无尽血域中的大漠也罢,通通消散,浮现出那色彩暗沉的大殿,李曦明久久站在殿中,沉思不已。

李周巍则静静地看着他。

他自然能看出李曦明的『天下明』根本没有修行多少——这命神通本就艰难,李曦明到了这一步更有几分困顿难行的味道,付出与收获的比例已经大大不同,如果为宗族考虑,炼丹的收益才是最大的。

可李曦明念着李氏,李周巍却在为他打算。

‘如若叔公能成『天下明』,要想在乱世中保全自身,下一道肯定修的就是『君蹈危』…依靠这三道神通成就紫府中期!’

『帝观元』太难, 『长明阶』太次,而将他挡在参紫之外的,恐怕就是『赤断镞』了。’

他望着李曦明凝神沉思、久久不能言语的模样,目光多了几分希冀:

‘叔公……’

‘老大人常说…叔公是有大气运之人…如若真的有大气运…在我身死之后得以保全,能过参紫的,唯独靠我这一句话了…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反算

李曦明从入定中渐渐退出,金眸青年已经端坐在位置上,一手抬起,另一只手搭在腕上,轻轻转着那【乾阳镯】,见他终于醒来,松了手,金纹墨袍垂落而下,将他的腕遮得严严实实。

李曦明如梦初醒,觉得脑后涔涔,却有股神清气爽之感,只道:

“我明白了…原来关窍在这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得了崔颚的【光照麒麟炼法】,曾有六道明阳丹术,我一一研读…唯有那避走一道的【残阳断甲丹】总是觉得生涩,原来应在此处……”

他目光明亮,似有无限感想,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在殿中急促地迈了两步,答道:

“还有【分神异体】……如有一阴所置于其上,恐怕能大大降低转世而出,再造身形时面对的风险!”

李周巍一应听罢了,笑道:

“【分神异体】?我看叔公前来之时身有重影,性命不全,原来是假借了他物保性命!”

李曦明苦笑道:

“你这双眼睛厉害,我回湖前才被赫连兀猛打得狼狈不堪,他神通有长进,又服了一枚不知道什么宝贝铁丹到肚子里,连并火都烧不动他!”

他很自然的从袖子中取出那桑木打造的小人像,交到李周巍手中,让青年细细端详。

“倒也有趣。”

李周巍看了一阵,忍不住提醒道:

“叔公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叫并火烧了,这种损性伤命的东西,又降在木上,恐怕是成倍的残害,是真要命的。”

他转而道:

“叔公冥想了九日,明宫姑姑进来过一次,被神通挡在殿外去了。”

李曦明这才明白过来,一拂袖,叹道:

“我知道是什么事…无非是杨锐仪又来寻我———他急着用你!”

“哦?”

李周巍饶有趣味地问了一句,见李曦明道:

“这几年来你闭关修行,北边的举动却越发急切,当年江北的动乱大大羞辱了大羊山,也叫西蜀嫉妒红了眼……”

“随着时日渐渐过去,不止治玄榭的人物将兵马通通压上,大羊山夹在台面上的赌注也越来越重……更麻烦的是,庆济方取了小室仍然不肯罢休,调了人手去大西塬,让治玄在陇地一一抽身出来,威胁镗刀山!”

李曦明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压力极大:

“还有一点,极为致命,如今的大欲道量力叫天琅骘,一身实力极为可怕,还远在广蝉之上。”

“此獠当年被上元真君持剑逼得走投无路,不但被斩了法躯,几乎还要丢了性命,不得不在北方大人物的调停下立下誓言,不能南下,可如今大宋已经深入江北,过了山甚至接近中原,当年的誓言不知具体如何,他大有可能已经可以出手。”

“这么一来,司徒霍更不敢出山了,一日日惟有守山的份,局势败坏至今,已经叫北边的人绕过山打到江上,到了荒野对岸,虽然白江没丢,却叫绛夏伤得很重。”

江北偏东的部分本就有称水泽等地并未收复,一退自然容易退到江边,其实并不稀奇,李周巍听了这一阵,疑道:

“既然北线如此吃紧,叔公岂还有时间抽身回来?”

李曦明叹道:

“本是没有的…不但如此,南边特地请人调解,绛夏、诚铅都被调来了北边,绛垄、杨锐藻也被临时抽去持玄,帮忙看着江岸,几乎整个大宋八成以上的兵马都压在了江两岸。”

“我守的地界不算前线,却也被赫连兀猛等人接连破山好几次,我那【分神异体】正适合承受他的术法,这才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伤了些法躯……”

“我能回来……自然是杨将军亲召,前来请你出关的!”

虽然在众人眼中李周巍还是二神通,可如今武装到牙齿的他绝不逊色于寻常紫府中期,又是对岸极为重要的目标,自然极为有用。

李周巍思忖良久,问道:

“司徒霍此人…如何?”

李曦明踌躇了一息,答道:

“杨锐仪很看重他,从他找回来的余孽里选了好几个提拔,老东西又是个阴险卑鄙的货色,杨锐仪找他镇守镗刀,算是看对了人,只是……宁婉不好过,杨锐仪只好派她去了通漠守西边。”

听李曦明称他阴险卑鄙,李周巍有些讶异:

“叔公对他竟然有这样高的评价,既然是聪明人,那他当下必定不会为难叔公……”

李曦明点头,于是李周巍收了手,道:

“我还须去一趟大黎山,我出关的事情,叔公可以用来应付杨锐仪了,我们眼下不必防着他,毕竟从上一次夺山之战可以看出此人深有谋略,喜好奇兵,我们要除去些和尚,一定绕不过他。”

“至于两个孩子那边……阙宛的灵物……”

李曦明听他提起李阙宛两人,面上便露出笑来,颇有些得色,答道:

“阙宛秘法早就修遍了!我已经用一枚大丹从纯一道手中换取了其他全丹灵物,让她闭关去了!至今也有……”

他掐指一算,答道:

“也有个二年了!”

“这速度…都快赶上我了!”

李周巍面露惊色,颇为满意地退出去,李曦明则看着这晚辈悄悄匿了气息离开,忍不住在心中暗笑三声:

“且有好戏看!”

……

荒野,江隽郡。

滔滔的江水波光粼粼,不多时,便有一道光彩自北穿梭来,显得色彩缤纷,极为耀眼。

此人一身乌衣,生得有几分忠厚,乘火驾雨,穿行云间,在大殿之前停了,步行进去,躬身一拜,呼道:

“属下见过大将军。”

上首负手而立的杨锐仪立刻迈步下来,问道:

“如何?”

这男子答道:

“我一路向北探查了,赫连无疆已经到了赫连兀猛帐中,是楼方景也出了齐地,而那…戚览堰,反倒不知往何处去了……”

“而过了山一段,便有浩浩荡荡的旗帜,时而魔焰滔滔,时而少阳之光显形,还有合水之云,翻滚不息,拓跋家南下的话语,应当不虚!”

他踌躇了一阵,这才道:

“那处的太虚有异常响动,我生怕被发觉,不敢靠得太近,可远远能见到那一串沉沉光影,属下怀疑…属下怀疑是什么宝物。”

听了他这话,杨锐仪的面色一下变得不好看起来,可仍然向他点点头,颇为客气地道:

“辛苦族弟了!”

此人赫然是李曦治的舅哥杨锐藻!

杨锐藻行礼摇头,只疑道:

“我看……拓跋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手段。”

杨锐仪沉默了一阵,幽幽道:

“当年拓跋长明投魏,得了个【元姓】,正名为【元长明】,得了十二玄令之一,魏帝指了个道统给他,是青玄一道的陆赦魔君的道统,只是青玄一道的道统向来难得惊人,元长明得了点皮毛,后来却身死,并未传下,只留下那一本晦暗不明的【玄赦大尊书】,拓跋家始终说是随着梁灭丢失了。”

“此君为魔道四祖之一,四魔遗之一的主人……想必你也明白,四祖之中,长夙魔君教出了少阳魔君,陆赦魔君则点化出了魔头渟世,这一个两个都是将魂魄和太虚玩到极致的人物。”

“也就代表着四魔祖其中之二的道统传承都在拓跋家,他们才能成为正宗魔道的代理人,也才能保证那盛乐天不动摇,苟延至今。”

他神色阴沉:

“当年父亲合力遮蔽命数,算计拓跋重原,并非是为了早早将他扼杀于摇篮之中,而是有另一重算计,便是用龙属这把刀看看这拓跋家的手段,结果掐着时间把拓跋岚放过来,他真就拎了袖子,把那残魂收起来了。”

杨锐藻也是经过那场动乱的,还借出一道符箓保住了李曦治,立刻回忆起来,杨锐仪则道:

“当时一众便起疑心,恐怕是梁灭之后少阳魔君的道统不敢修,暗暗把偷偷保留下来的【玄赦大尊书】拿来研习?否则绝不至于到拓跋岚这等门外汉都能收拿残魂的地步。”

“如今你太虚见的那景色,应当是【玄赦魔遗】所降下的威能,不遮不掩,必然是治玄妥协了,用他们来制约谪炁!”

杨锐藻有些难以置信,问道:

“陆赦魔君…就算是四魔之一,也早已经陨落多年,如何能在无上谪炁面前横行!”

显然,杨锐藻见惯了阴司无所不能的模样,如今要他接受一个亡故多年的魔君所留下来的遗产能够制衡谪炁…怎么能让他不惊悚呢!

‘我家那位大人是何等人物!魔祖又如何,见了祂照旧要低头!’

杨锐仪则负手转身,沉色道:

“这你便浅薄了!陆赦魔君是青玄主人的亲传弟子!你可知这是何等人物?就算是心心念念、自号入青玄的大圣真螭?见了这位魔君,也得讨巧卖乖、喊一声师兄!”

杨锐藻并没有在幽冥修行过,对此中之事所知甚少,一时被震在原地,杨锐仪显然这些日子被压抑得够呛,此刻也有几分发泄的味道了,低声道:

“不止这位陆赦魔君,武関自不必说,余下两位魔祖同样能面对谪炁来去自如————那可是古代的尊魔!在仙君并立的年代,敢称魔头,起码也要做到【天地不能制,宿业不能加】,当时有几个人敢这样自称?”

杨锐藻抹了抹冷汗,连声称是,杨锐仪则及时停了话多看了他几眼,转头问道:

“庭州还没有消息么! ”

他本以为传来的依旧是李曦明的敷衍之言,不曾想外头的人一阵骚动,有一人出众来拜,禀道:

“禀将军!昭景真人已至庭中!小人不敢惊扰军机要务!”

“快快请上来!”

杨锐仪目光中跳动出几分希冀起来,一边示意自己这个在江南修行的族弟退下去,一边收了焦急坐在主位上,果然见李曦明快步进来。

杨锐仪笑道:

“曦明兄!”

李曦明却神情憔悴,双目惆怅,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深深地注视他一眼,答道:

“大将军……”

杨锐仪怎么看不出他的模样?看得心中一沉,实在有些焦虑了:

‘我送了那一枚角木灵资,应当是够他疗伤的……怎会如此?难道李周巍的伤比我想的还要重!竟然让他纠结到这种地步!…还是说我弄险保住庭州,到了如今,李曦明还在跟我玩心眼!’

于是沉色道:

“曦明兄这是……”

李曦明看了看左右,叹息不语,杨锐仪立刻挥袖,将大殿的门窗通通紧闭,带着浓厚谪炁的灵光立刻运转,连带着太虚一同隔断。

谁知门扉一关,李曦明腰也不弯了,气也不叹了,满是疲惫的双眼充斥着光彩,简直变起脸来,正色了面前,行礼道:

“恭喜大人! ”

杨锐仪还真愣了一瞬,心中冲起喜悦来,还未细思量,竟然对眼前的人有了新的感官,面色奇特:

‘我还是看轻他了,到底是李家的种…五官端正、忠厚老实的?竟然有变时!’

他非但不恼怒,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喜色,道:

“曦明这是做什么?”

李曦明笑道:

“我听将军说,对岸有个姓陶的真人…那一双眼睛极为厉害,我既然离了战线,一日日在湖上和荒野跑动,他岂能不知?”

杨锐仪怎么听不明白?李曦明是在帮着他算计北边的人!

这些日子北边的修士越聚越多,渐渐对镗刀山有了合围之势,司徒霍三日就给他来一信,他身上的压力大得可怕,得了好消息本就满心喜悦,见李曦明的举动,简直要击掌叫好了!

这男人立刻起身,笑道:

“好!”

他赞了一句,立刻思索起来,沉声道:

“那便等不得了……魏王既然已经伤势痊愈,我等立刻作一奇兵,解去镗刀山之围!”

李曦明却笑着看着他,微微摇头。

杨锐仪愣了愣,见着李曦明,伸出手比了个三,道:

“是好消息!”

这黑衣男子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过来,心骇道:

“什么?! ”

‘这是……这是什么速度?!他这只是命数加身么?他不会是李勋全转世罢!’

可强烈的惊骇在他脑海里穿梭了一瞬,杨锐仪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机会,简直神清气爽了,很快速地在高台上迈了两步,心情已经截然不同,双眼灼灼,答道:

“好……好……我明白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试探

洞府中一片漆黑。

青玉案台上正放着脑袋大小的圆形玉盘,翡翠之光闪动,一道道细密的纹路逐一浮现,少年正手拿一只玉刀,全神贯注地篆刻着。

阵盘一物,是炼器与阵法之结晶,之所以稀少珍贵,越是高品越少,问题便在此处,此二道精通其中之一便算得是厉害,要找到炼器与阵法同时精通的人物,实在太难。

哪怕李遂宁是重活一世的人物,也并未想过尝试,如今刻画玉盘不过是特殊的练习手法而已。

‘如今是……修武九年,十月。’

‘也不知遂宽他们如何了…’

洞府之中灵机流动,白衣男子有些焦虑地放下玉刀,吐出口气来,又起身在洞府里踱了两步,停在门扉前,迟疑了一瞬,并未迈出去。

李遂宁在此地待了三年有余,形同软禁,如今实在有些呆不住了:

“小叔叔说他同样被软禁…不得出,可修武十年春就是拓跋家入淮,西蜀试探,他出手应敌,显露剑意??难道说,是等人家打上门来,才放他出去?”

“既然如此,何必有软禁之事!”

李遂宁实在有些费解,毕竟有修武之星照耀,神通不出手,有个筑基修为足以在战场上做贡献而不至于被人除去,何必如此掩盖!

最重要的是,他如若动弹不得,如何改变局势走向? 【拓跋入淮】还好些,可等到修武十八年的【白海之役】…乃至于更远的、折了这位小叔叔的【长阖之乱】,他要是依旧动弹不得,还有什么腾挪的空间!

他心中焦虑,暗暗盘算起来:

“那场大战伤了大人,也不知是否好了些,这次拓跋家入淮,魏王会不会……同样与拓跋岚交手?”

他思量着,却发觉洞府的门扉正微微晃动,四下一片寂静,心中顿时悚然。

“嗡………”

灿灿的天光赫然洒下,已有一墨袍男子浮现而出,那双金眸虽然无甚恶意,却依旧如同剑一般刺过来,让李遂宁心中一震,于是便是狂喜!

‘魏王出关了!’

他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地,恭声道:

“晚辈拜见魏王! ”

李周巍的金眸凝在他身上。

“你倒是懂事。”

李周巍虽为魏王,可庭州之中的族人还是

多称呼他为真人,倒是周边的真人接了杨宋的职位,一口一个魏王……李遂宁的称呼算是符合规矩。

他凝神看了一阵,踱到了他跟前,扫了眼案上的信道:

“看来绛淳很喜爱你。”

李遂宁本就有疑虑,眼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谓是冷汗直流,只匆匆答道:

“小叔叔…关心诸晚辈…非是遂宁一个。”

这真人点了点头,眸子静静地盯着他,道:

“威锃的事情,族中本有关注,你倒是选了个好角色周昉他年轻时曾因意外逃过一劫,如今又是意外,救下了丁客卿,于是个个都盯着他。”

‘真人……这是有所察觉了?’

这一句话语虽然平淡,却叫李遂宁如坠冰窟,心一下沉入了谷底,他在地上跪了一阵,答道:

“晚辈…不懂,晚辈自幼丧父,唯有几位长辈可以依靠而已。”

“无妨。”

这位大宋魏王试探罢了,心中有数,凝神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笑意,洞府之中唯有他

靴子踏在地面上的空洞回声,李遂宁则低眉不语。

自李曦明从纯一道回来,见着了迟步梓之时,便已经对着仙鉴视野中的幻彩有了猜测一——李氏见过不知道多少天才,李周巍甚至连落霞山的薛殃都见过!

可哪怕是这位落霞山的大真人,都没能让仙鉴有半分青睐,而迟步梓受夺舍的事情,是李玄宣亲眼见过,不会错的事情!

‘如今的迟步梓兴许只是顶着一副皮囊的他人而已,极有可能,让仙鉴有反应的,恰恰是天上的夺舍手段!’

而李遂宁绝伦的阵道天赋和非同寻常的心智恰恰佐证了这一点!

‘岂有生而知之者…应是夺舍!’

可哪怕知道李遂宁身体中极有可能是【天上】的自己人,李周巍仍然不会去说任何自行暴露的事情,甚至连同属一方的态度都不愿意表示!

他甚至还要帮着李遂宁遮掩!

李周巍金眸静静地停在李遂宁身上,微微摆手,将他欲言又止的话堵进喉咙里。

‘无论你身后是哪位大人…如此费尽心思,想必也不能透露谋划,也不必说了。’

李遂宁却满嘴苦涩,心中的念头截然相反。

‘恐怕瞒不过这些神通大能!’

他李遂宁最需要的就是李周巍、李曦明的信任,当今之世,没有紫府信任得来的手段,他能对于局势有什么影响呢?眼下李周巍的态度,已经叫他拿不准主意了!

可眼前的李周巍迈了一步,到他面前,笑道:

“你凡事有什么需要,直接报到我这里来,我替你解决就是,不必寻着周昉他们,他们的话……常常是不顶用的。”

‘啊?’

李遂宁一时被砸懵了脑袋,呆在原地,愣道:

“这………”

李周巍却扶他起来,这魏王的金眸试探般地动了动,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带你去一次大黎山!”

“你可愿意?”

李遂宁心中疑云重重,只拜道:

“任凭大人吩咐!”

李周巍的这一手安排是早就打算好的!

‘狐属……至今还态度暧昧……李遂宁就是最好的试探!’

李曦明提了迟步梓的暗示,总觉得说的是天上的人物,可李周巍参与过龙狐之约,总觉得指的是狐属背后的那位大人!

而狐属庇护李氏至今,又曾经得到了什么仙人嘱托,本就极有可能是天上的安排,而李遂宁的异象,无疑是最好的试金石!

这金眸青年极为冷静,思绪清晰:

‘这是一次双向的验证,狐属背后有大人物,如若李遂宁不是天上的手笔,狐属见了他十有八九有所察觉!’

‘而李遂宁既是天上的手段,便能用来试探狐属的态度——从迟步梓的消息来看,狐属兴许是与天上有联系的!’

他驾起光来,心中暗喃:

‘全看两边的反应,便能知道太多事情了!’

‘如若…一切皆安然定下,李遂宁…一定能有大用处!’

……

天色晦暗,阴云密布。

越过白江溪沿岸这一片江北腹地的大平原,便见一座雄山,厚土苍黄、巨石狰狞,荒山之中诸多宫阙排布,却不见林木。

镗刀山本是险山,受元磁一藏,动摇了地气,又有宣土一变,化了元磁,内里空空,司

徒霍立刻占据此地,大行金煞,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又服了一剂猛药,终于化作不毛的荒山。

从北方的平原上望去,这荒山之中一片漆黑,色彩沉沉。

天际正站着一男子,三四十岁模样,高鼻深目,目光阴沉,凝视着这座雄山,久久不语。

正是赫连无疆。

不多时,半空中落下来一雪白羽衣的青年,手中长形棹刀光彩闪闪,相貌不俗,唯独脸颊有一小疤,神色有几分阴郁。

赫连无疆看了看这晚辈,问道:

“拓跋家来了?”

赫连兀猛幽幽地道:

“有消息过来…说拓跋家就在洛下驻扎了,由拓跋岚亲自带人来的…西蜀在梁州附近徘徊的李、倪两家也退回去了,反而在西屏外头徘徊。”

“这两家的策应不见,慕容颜立刻把那位置打下来了…听他们说…慕容颜修成了『往生泉』…已经紫府中期。”

听到此处,赫连无疆摇了摇头:

“你不必同拓跋岚置气,他虽然与我是同一辈的人物,背后毕竟靠着拓跋家,要折腾叫

他折腾去,先忍一忍。”

赫连兀猛冷冷抬眉,问道:

“若不是姓拓跋,他算个什么东西…叔父与他一同筑基,他用尽了天材地宝,反倒还败给叔父,也是一个不光明的人物,恨到至今!”

赫连无疆生在赫连家最低谷之时,不但早早成就紫府,速度还不比拓跋岚这等洞天修行的金丹后裔慢,本是一等一的天才,只是到了紫府,终究被这些人一点点拉开距离,他却毫不在意,面色平淡:

“我听说代王已经五法俱全,小公子也已经紫府,不要招惹他,你才合了【敕铁丹】,其余两件宝贝都未掌握,应当韬光养晦才是。”

这青年摇头,道:

“司徒霍如今守在山中,杨大将军随时驰援……江隽没什么大动作,倒是…庭州北岸,有了消息。”

赫连无疆抬眉,听这晚辈笑道:

“司马元礼带了杨大将军的命令过去,似乎与李曦明谈得不妥当,三天去了两次,都很失望地回来了,结果不能答复杨将军…被晾在大殿外好一阵子。”

赫连无疆此人本就善算计,如何不知其中奥妙?摇头道:

“是急着请李周巍出关…看来李曦明的态度很强硬,是迫不得已才选了司马元礼去劝,可司马元礼两头不想得罪,性子又不够刚强,如何能劝得动他?”

便听着晚辈接道:

“真派了刚强的过去,又把李家得罪了。 。。 “

赫连无疆摇头,道:

“那你倒是把李氏想的太高了,没有李周巍,李氏不过鄰谷家之流,孰不见那李家的两个王子…什么李绛夏、李绛垄,如今照样被强行调到北边来…为了什么?不就是逼他李周巍出关嘛……”

“这两人守着白江溪,危险正越来越大,上一次有李绛夏重伤,下一次又有什么?可不要把杨大将军看轻了!”

赫连兀猛若有所思,抬头望天,发觉南边乌云滚滚,一片暗色,见着一道流光疾驰而来,落入他掌心。

这赫连家的猛将细细一读,微微一愣:

“拓跋家有消息了!”

赫连无疆立刻转头,听着晚辈道:

“拓跋岚等人围攻了数日动用了宝贝,围住此山,果然算出镗刀山中有谪炁之变化!杨锐仪…极有可能已经到了北边驰援,被困在山中了!”

这让这中年人立刻眯起眼来。

要知道随着拓跋家的到来,赵国联军的实力已经足以压制大宋,一旁又有个急着添倒忙的西蜀,只要激化打起来,正面战场,大宋必然深陷于劣势!

如今迟迟拖延,就是因为杨锐仪!

“此人仗着那谪炁灵宝,来无影去无踪,只要逮着了哪个压制住,极有可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从而让局势逆转,这才让众人迟疑……“

可随着西蜀的人一点点撤回去,据赫连兀猛所知,治玄早就有了大举南下的心思!

“如今拓跋家的魔障落下…如若能确保在镗刀山有一大部分神通困住杨锐仪和司徒霍,另一侧就能长驱直入能打的不过是个刘白,那不仅仅是占了优势,简直是天赐良机!”

赫连无疆面色微沉,道:

“拓跋岚是想…继续抓紧攻打镗刀山,试出杨锐仪!”

赫连兀猛只笑起来,淡淡地道:

“我看不止!顺势而为罢了…纵使他有阴谋又如何呢,如今赵国的势力…完全够和他堂堂正正打一场,也等着和他有大摩擦!”

他目光不屑:

“李周巍多年不现身,那群大人想必是等

得急了,戚览堰更是推波助澜,必不叫他把体内伤势处理个干净!至于伤亡,谁在乎?”

他收了流光,低眉道:

“我也多年没有见他了,正合着这命令,越过江去,看一看他如今的本事!”

赫连无疆目光一凝,提醒道:

“是该去一去,可还是小心些罢…虽然你神通与他相当,可一枚【敕铁丹】,还不够你在他面前来去自如!”

这青年极为激动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摸了摸面上的疤痕,道:

“放心罢…族叔,如若能从他的戟下走一走生死关,必能叫我大有长进…况且,其实他李周巍……和我是一个样的。”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阴沉的邪异:

“我要复先辈之仇,一定是要打个天翻地覆的,有这么个对手,正好在生死之间祭炼【敕铁丹】,不能从李周巍手下活下来,侄儿之后只会死得更惨……”

“退一万步来说,他们见不得我持起赫连家三样王器,迟早要害我的,能死在他的戟下,不但能搏些大人的怜悯,更是件痛快事。”

第一千零九十章 大衍

“昭景道友……如何答复?”

岸边的大雪纷纷,太虚中的彩光立着,真人面白如玉,眉心点朱,手中托着一小小的赤鼎,显现出非一般的气度,面上却有忧色。

诚铅如此一问,垂头丧气的司马元礼更是无言以对了,只道:

“这一次去…连面也见不到了,他的晚辈前来推辞,说他已经闭关炼丹,正到紧要关头,不能抽身。”

诚铅色变,摇头道:

“如何能硬着来!”

李曦明这借口假得可怕,实在不给杨氏面子,司马元礼满面苦涩,道:

“那又能如何…按理来说,就算伤势未复,带着伤出来见一见,总归是好的,他竟然强硬至此。”

“大将军如何处置?”

诚铅虽然与李曦明接触不多,可对李氏似乎颇有些好感,也不希望这次伤亡太大,有些愁容,便见司马元礼咬牙道:

“大将军说……不必理他。”

‘李周巍贵为魏王,连大宋朝廷都可以一步不迈,不说比他杨锐仪高多少,至少是个平级,李曦明严格来说是魏王的属臣,杨锐仪一时间还真拿他没办法…’

可当下的意思同样很明白,你李氏不为边防出力,杨氏也不会派人去湖上守护,叫他李曦明自己守湖就是。

这情景无疑是司马元礼极不愿意见到的。

人人都晓得司徒霍入宋,宁婉不好过,可实则他司马元礼…也照样没有什么好处境!

‘当年的青池三元,只有个元乌和司徒家交好,其他的根本见不得一点好脸色!他元素与司徒霍算得上是大仇,自家大人也只好了一点———死前没有去报复他而已!’

司徒霍入宋,司马元礼心中其实很排斥…眼前的诚铅虽然好声好气,可他司马元礼明白,对方背后的献珧真人就是常年给司徒霍牵桥搭线的那一个,当年孔氏与司徒家反目,就是他献珧得利最大!

‘如今献珧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可他明显就是站在司徒霍那一边的!’

朝野之中,唯独刘白能和司徒霍掰掰手腕,偏偏宁婉算计过刘白,把他强行拉上了大宋的战车,这位玉真剑修虽然没有计较的意思,可明显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面对司徒霍,司马元礼又不得不帮着宁婉,这就导致了大宋内部原本的铁板一块立刻分裂,以司徒霍为首的派系位高权重,实在是麻烦。

‘持玄有数,如今虽然还未到那个时候,可终究有那一天的…李曦明如若与杨锐仪有了什么不愉快…我连魏王的势都借不到了…’

他的目光忧虑,落在一旁的诚铅眼中,让这真人微微皱眉,司马元礼有所察觉,抬眉看向他,试探道:

“不知……诚铅……有什么法子……”

“我?”

诚铅笑了一声,答道:

“青忽道友病急乱投医,也不至于找到我这里。”

这青年却没有什么忧虑之色,答道:

“不过…我倒觉得不必这样忧虑,如今杨大人守在西边,刘都护率诸君杀入都仙地界,你我支援汀兰前辈,且听命就是。”

司马元礼却知道杨锐仪此行有多冒险,心中骂起来:

‘你修『全丹』,当然不怕!这半仙半魔半巫的道统,诡异到了根子上,见势不对,你跑得比谁都快!’

可心里骂了便罢了,司马元礼很快生出一股更浓重的不安:

‘杨大人这次是发了狠了,也不知允诺了陈胤什么,让他带头冲杀,这老头子已经有些不要命,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司马元礼能理解陈胤的心情,如今也暗暗警惕起来:

“我虽鼎盛,高枕无忧,也有个勋会极为出色,可世事难料,应当借着五百年未有之真炁变局,早早送他上紫府才是。”

……

大黎山。

山川起伏,遍野飞雪,一片天光矫然而来,飘忽地落在山林之间。

李周巍降在这群峰之中,发觉四下小妖往来奔走,原本空置的洞府渐有生机,妖物数量也多了起来。

‘大黎山……繁华许多!’

得益于整个江南格局的逐渐变化与青池宗的衰败,出入大黎山的修士越发稀少,妖物便得了幸免,李氏对望月湖的统一又使整个庭州地带的散修族修与大黎山的互动从狩猎渐渐转化为交易,整座山脉显得更有生气起来。

李周巍才落下,便见着几座山峰的妖物都踏空出来看,见了他便大惊失色,皆呼大王,其中跌跌撞撞飞出来一中年人:

“路垦见过大王!”

这鹿妖是白榕狐当年的随从,如今也混了个不小的王来当,只是见了他仍惊慌失措,领他进去,又一次到了这主山之顶大池之中。

便见白雾翻涌云气缭绕,从中走出一位美男子来,身材修长,柔俊而媚,到了台阶之前,贺道:

“恭喜大王! ”

正是听府妖王青谕遣!

李遂宁这一路过来,心中早已镇定下来,此刻环视周边,心中惊叹:

‘这便是……狐属的宝地了!’

这妖王毕竟是狐狸,长得极为娇美, 目光炯炯,定定的去看他身旁的李遂宁,颇有些异色,李周巍回了礼,道:

“同喜!”

青谕遣贺得是李周巍紫府中期,而李周巍金眸一扫,同样看得真切,眼前的青谕遣不遮不掩,赫然已经迈过参紫!

妖物寿命长,修行慢,这无疑是极大的突破,甚至可能是一百年、两百年才过了这一坎,本应是极为值得庆贺的事情,可眼前的妖王并没有多少喜色,一边请他进去,一边回道:

“我却无喜可言,此生道途尽了!”

他挥袖扫开白雾请李周巍坐了,李遂宁自然恭敬侧身站在一侧,这才见李周巍神色有疑:

“是『司天』道统不齐?”

青谕遣失笑摇头,道:

“我本就是个愚钝性子,不是修道的料,『司天』一道如今又幽囚灵感,谪蒙位别,难得惊人,余生唯有消磨度日了!”

他向着李周巍说话,目光却落在李遂宁身上,带着颇为亲切的笑意,倒了清酒,摆出三个玉杯,一一注满了,也向李遂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周巍微微点头,李遂宁便恭敬地道谢接过,不知是何等仙酿,只谨慎地闻了闻,准备用上唇微微一碰。

谁知这仙酿如同活物,顺着他的鼻腔化为一股清凉之气,直入升阳,叫他面色通红,退出一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李周巍这才放下杯,问道:

“如何?”

青谕遣只笑起来:

“素书所眷…贵不可言!”

李周巍抬眉:

“素书?”

这狐妖站起身来,浮现出几分崇敬之意,道:

“司天位别—————【大衍天素书】! ”

这妖物不愧是大狐妖,满脸的笑容淡去,原本俊媚的脸庞竟然一下冷峻起来,显现出几分贵不可言的端庄:

“正始两仪,三玄大道,青玄道高和寡,飘渺离世,通玄兴宫多徒,常在闰余,唯兜玄…有三君五仙,仙威浩广。”

“『司天』起初在兜玄,三玄主人还未传道天下,先收入门之徒,兜玄主有一弟子,姓淳于,名昭,证在『司天』,号为【清乙】,贵至仙君。”

他微微一顿,道:

“那位定下北宫神雷的桓暄仙君,便是他的师兄,只不过为守护道统,较晚证道离开,雷宫又有名气,才会为人所熟知,而被七相奉为祖师爷的参堰子,则是清乙仙君的记名弟子而已……”

他好像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不得不提了一句:

“释修称他为【大至禅天参堰】,真要计较起来,他的成就也不比仙君差了…他还有个弟子,名气更大,叫作【天觉苏悉空】,是当今释道的奠基人。”

他张了张嘴,住口不言,李周巍则略有些震撼:

“早知兜玄了得,却不曾想……了得到这种地步!”

“何止呐! ”

青谕遣摇头叹气,道:

“兜玄风光之时威震八方,睥睨九州…连不可一世的鹑火大圣———那只鳽乌,都要把自己的次子送过来求道…你只看并火、合水如今威风到什么地步,就知道当年的大圣有多猖狂。”

李周巍点点头,疑道:

“既然如此,更威风的『司天』,应当无物不统才是!”

青谕遣微微一愣,摇头道:

“却不是这样,有些是得道,有些是证道,有些是求道,古时候这些词划得很分明,大圣本是天生地养,果位象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同仙君一般因果自在己身,古时候的仙君尊重天地,并不喜以个人的举措影响果位的起落———他们是不喜、不为,大圣却是做不到不影响。”

李周巍道行本就不浅,一点就通,点点头,青谕遣遂道:

“位别此物,可以看作一种特殊的法宝,通常是同真君而现,真君陨而散,本就是兜玄最先悟出来的真仙大道, 【清乙仙君】手中的其实不是【大衍天素书】,而是【吾道司天门】。”

“【清乙仙君】修为臻极,进无可进,准备舍身求道,却担忧道统,曾得见三玄主,得了分离位别之法,又恐【吾道司天门】威能太足,无主制约,将害世人,这才有了【大衍天素书】————很长一段时间, 『司天』时隐时现,此物却一直被镇压在兜玄仙庭的法宝之中,用来推算天下……”

“后来的雷宫布雷,靠得就是此物测算因果,使得降雷有数……”

青谕遣略微惆怅,摇头道:

“而此物————最后就镇压在宛陵天之中!”

眼前的金眸青年便微微点头,已经猜出来大概,心中略疑:

‘时间对不上…难道是半途夺舍?’

果然见青谕遣冷笑道:

“听闻当时众仙云集,一同合力将此物完完整整转移到幽冥,以防扰得天下大乱,可却数道机缘走脱,落往天下,你这晚辈,正得了其中之一!”

他看似放松,眼神却紧紧盯着金眸青年的表情变化,李周巍思量已久,答道:

“前辈果然学识渊博,通晓古今。”

“雷宫倒,大周立,周后才是魏,你们人属记载的历史才到大魏,自然对此间之事不敏感。”

他笑了一句,却见李周巍问道:

“不知何等机缘?”

青谕遣沉吟了一阵,答道:

“未卜先知,人前先觉!”

李周巍神色一凛。

‘原来如此!’

他久久不语,凝神思量:

‘那银光??会不会是仙鉴警示【大衍天素书】?如果是这种来源的无上宝物,堂堂仙君的遗留,能引起仙器的注视,倒也不为过…得到这机缘的,有没有可能还有迟步梓?’

他本是试探而来,却得了这样一个答案,似乎同样能把一切都解释得前后圆满,准确无误。

李周巍沉吟了一阵,顺着思路问道:

“既然如此……前辈可知天下还有哪位得了机缘的……”

青谕遣哈哈一笑,答道:

“我寸步不出此山,本应不知天下才俊,可偏偏有一位曾经来过此地,还把当时的整个江南布局搞得一团乱麻,叫诸位紫府跳脚!”

李周巍抬起眉来,生出明悟之色,见妖王笑道:

“正是你家的好友————姓刘,名长迭!他曾经有机缘,偶然得过【大衍天素书】眷爱,和如今的这些人是一个模样!”

李周巍骤然站起身来,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这位刘前辈前后多次无缘无故相助我家,结下交情,原来是这个缘故!

可他并未开口心中已经怦然升起另一层明悟来:

‘倘若他句句属实,在仙鉴视野之中的幻彩,必然不可能是【大衍天素书】所眷———否则自家长辈不会没有察觉!’

就算是自家前人并未仔细检查过此人,可刘长迭可是和复勋在同一座岛屿上的,李曦明当时既然探查出复勋,就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刘长迭!

‘遂宁身上,必然有天上的后手,所谓【大衍天素书】的眷顾,只不过是表面用来遮掩的手段而已!’

他抬起眉来,目光炯炯,正对上青谕遣注视过来的目光,这妖王久久凝视,似乎同样在努力判断什么,轻声道:

“他……应是魏王的机缘才对! ”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元心

李周巍不知他口中的机缘有几层意思,略微沉思,拿了重点,问道:

“此等天素之书眷顾,有何等表现?神通要到了何等级数、有什么样的神妙在身,方能将这些天素所眷个个看得清?只恐晚辈为人所害!”

他这句话问得极为厉害,叫青谕遣略微沉默,沉吟了好一阵。

李周巍看似是在问天素的表现,可位别之妙,岂是真君以下的修士能够窥探的?李周巍明知故问,第一点就要青谕遣亲口排除他利用什么『司天』道统宝物感应出李遂宁的可能,是要让狐属承认自己背后的确有一位大人。

而这么一来,此言落到这狐妖耳中,就成了另一番话语:

‘李遂宁、刘长迭为天素所眷的事情,是不是你背后的大人提及的!’

而其中可能存在的、更深沉的意思便更显尖锐:

‘如若是,你狐属这位大人…是否百余年来紧紧盯着李氏?你青谕遣有天听之能,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青谕遣知道自己的『听醒辰』有多让人忌惮,就算是在能人辈出的古代,这一道神通『听醒辰』也被视作极为可怕阴险的道统…哪怕是神通者自己不惧,可谁家晚辈、亲人没个口传心授的时候?一朝不慎,可能自家的弱点缺陷,或是什么紧要的法门,便落到别人耳中去了!

如今天地之中的压迫更甚, 『听醒辰』对李氏来说是极为可怕的威胁,当年以闭关搪塞并不能使这位白麒麟满意,狐属要与李氏合作,是不能不解决这一点的。

他顿了顿,以解释般的口吻道:

“天素所眷,本有自晦之能,其实并非是算不清那么简单,是算不明、不在算中,管你是怎样高的神通,连异常都察觉不出来。”

“刘长迭的事情,不知是哪一家处置的,可当时局势紧张,众大人有一点共识,那便是玉真未定,安淮、宛陵不能开,可诸位大人之间彼此不信任,谁也不放心把他放进哪一位手里,又不能把他除了…毕竟宛陵天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留着他很有用处,于是把他推进『库金』。”

“『库金』者悬藏不器也,在诸位大人眼里,相当于将他锁进宝库里了。”

他提起这事,表情并不从容,与其说复杂,不如说有几分憎恨,语气平淡:

“可如此处置,仍有一个问题。”

青谕遣轻声道:

“如今素书落谪炁,晦暗勾结,已经无法影响现世,可当年并不是这个情况,素书还在安淮,有多少威能?处于什么样的处境?无人可知, 【大衍天素书】能以一子推动天下百子,最要紧的是让刘长迭与【大衍天素书】断了联系!”

“诸位大人要的是这个钥匙,要的是他在行走天下时开启的兜玄宝藏,并不是真的放任素书满天下落子。”

“于是他们需要一个强横到能和【大衍天素书】抗衡,能完整的将刘长迭从【大衍天素书】剥离却又不将因果加到他们身上的东西。”

“刘长迭便到了望月湖!这宝贝只有望月湖上的最合适,合适到了绝妙的地步。”

李周巍抬了抬眉,微微眯眼,他心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个答案,却又疑窦丛生,听着青谕遣道:

“能抗衡【大衍天素书】的,唯有另一道宝贝————大黎山的【青诣元心仪】!”

李周巍心中松了气,琢磨不定,问道:

“仙器?”

“仙器!”

青谕遣微微闭目,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道:

“此物能叫算者失算,察者失察,又贵不可言, 【大衍天素书】也算不到,更别说隔着一个洞天…便不可能是故意让他来湖上的,没有什么比此物更合适了,刘长迭来了湖上一趟,从此衍光消弥,乱命断绝,虽有通晓未来之能,却已经落入下乘,不但与【大衍天素书】断了关系,连那些留在他身上的眷顾也消失了。”

“而他被众大能观看过,命已经变得太重,失了眷顾替他晦暗,在神通眼中看起来简直像个怪物,紫府更算不出他是什么东西,从这个时候起,他才成为紫府也能轻易察觉出异常的人物,转去江南,这才撞了金羽和青池的大盘,萧初庭、迟步梓和张秋水,应是紫府中最早知道的。”

“毕竟在紫府眼中,算不清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李周巍霎时间明悟,答道:

“这就是…为何我等的神通看不出遂宁的异样,可刘长迭却在当时的众紫府之中家喻户晓!”

青谕遣点头示意,稍稍一歉,道:

“当日时机不对,并未与大王细说,其实有【青诣元心仪】在大黎山北麓,大半个南望月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除了你,天下没有哪家是清楚的!”

“【青诣元心仪】的仙威之高,甚至到了【修武星】不能穿行,玄光不降的地步,只要一众大宋的持玄来了望月湖,稍稍往南边靠一点,立刻就会将他们的修为打落,剥夺得去!”

他这话带了几分感慨,李周巍则放下玉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缘故……”

李周巍挑眉,似乎有些不解,复又问道:

“【青诣元心仪】是前辈自家的东西,竟然看不清?”

青谕遣沉默一息,答道:

“那是元府遗留的宝物,我家大人尚且不得染指,只是受其庇护困守湖上,遑论我这等小妖?”

这一句霎时明晰!

李周巍低眉抿酒。

‘青谕遣背后的大人大概率是元府的人物,却不是最高的人物,兴许身份地位不够,又或许是没有那样高的修为,对这仙器的把控其实不足,兴许还有什么不对的状态,这才困守在湖上。’

‘迟步梓心心念念的大人,可能就是这一位……会哪一道呢? 『司天』?三阴? 『府水』?‘

要知道迟步梓当年前去东海,曾经见过李清虹一面,便是将李清虹当成了狐属的人来传

话,其中就提过三个名字!

‘社仙、府水、盈昃……后两个还好理解,怎么还有个社稷之仙?’

他沉默不语,无限遐想,心中终于安定下来,那一丝浓浓的、时隐时现的危机终于褪去:

‘杨氏的话语并非作伪,祂果真不知湖上的具体景象,这才不知我家其实有四脉修仙!

他心头一下安定下来,久久不言,却并不相信青谕遣口中的毫不知晓是真的:

‘诸大能不能探查,紫府不能算,金丹以下修士却可以用肉眼来看!兴许其他势力怕刺激狐属背后的大人,不敢猖狂派人来,可青谕遣本人却不可能像他话语中那样毫不知情,他一定是知道了山下有不一样的景象,才会派白榕出山!’

‘会是什么呢……’

他心中静静明晰,自家仙鉴时时探查,青谕遣既然知道山下有大人的安排,大概率不会亲身前来,‘一定是什么异常惊动了他…

李周巍思来想去,渐渐理顺:

‘太阴玄光?族史中那只狼妖…还是说更早?’

李周巍陷入沉思,青谕遣却在观察他,这妖王略有些焦虑地转了转面前的玉杯,答道:

“而这李…遂宁之事,同样有所不同,如今宛陵天落,坠落谪炁之中, 『司天』之位有移动,眷顾也是直接坠落到湖上的,我家大人在司天一道有些道行,其实见了些异象,遂有了解。”

“晚辈明白了!”

李周巍站起身来,合手行礼,答道:

“多谢前辈! ”

青谕遣摇头苦笑,答道:

“不敢以前辈自居,只是欠大王一个解释罢了!”

他敛色道:

“当年确定大王要走明阳之路,山中便有考虑,又见大王带来龙属的邀请,便知属意诸龙,正逢上东方游身死,便假着结交的名义派了白榕过去,其意实则是共襄明阳!”

“当时是龙君诞辰。”

青谕遣神色凝重,答道:

“北嘉龙君的诞辰,不仅仅是借了他的位格那么简单,这既是他的诞辰,也是其他八位龙君的诞辰,更是大圣陨落的时日,诸海混乱,这才有这么个机会。”

“龙属无信无义,虽然应下,可到底如何安排,并不是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是至少出了个乾阳镯,表明了态度。”

“果然如此……”

李周巍既然弄清了青谕遣的立场,一时多了两分信任,心中谋划起来:

‘迟步梓既然被悄无声息地夺舍,想要和我家合谋,必然借助与狐属合谋的名义,他在纯一道,多番试探已经背了龙属的立场,必然要帮一帮他。’

于是抬眉道:

“妖王可知……迟步梓?”

青谕遣凝哽,立刻摆出郑重其事,洗耳恭听姿态,道:

“如何不知……”

李周巍凝神道:

“我看他,有投向大人的意思。”

青谕遣微微一愣,却没有多少思虑的时间,像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沉沉点头,答道:

“我明白了! ”

李周巍品出来些味道,默默低了眉,青谕遣却起身,轻声道:

“遂宁修的是………『神布序』?”

李周巍点头,却见青谕遣面上闪过一丝遗憾,低低地道:

“若是早两百年……若是早两百年……应当从

容得多!”

他面有苦涩,答道:

“此道我狐属知晓,乃是【天司布序神卷】,是宛陵天的宝物,等到如今,算是出世了,应该是当时正好落在大王手里,也好…也省得埋没。”

李周巍面不改色,心中却一动,问道:

“不知是宛陵天修士所撰,还是上承古修?”

却见青谕遣笑道:

“这样的功法,自然不是宛陵天修士能够撰写出来的,此物源自古代兜玄太垣庭的【天司布序经】,成书则大概在魏时,乃是极为高明的功法!”

李周巍反应极快,见缝插针,要知道此物可不是从什么宛陵天中得来,而是从上寰阁中得来!如果能搞清这两点,大大有益于判断出仙鉴破损的年代!

如今谋划落空,也不失望,道:

“前辈有何见解?”

青谕遣则道:

“此道源自太垣庭的洞府升仙之法,只不过如今并非原本而是后人观看过那升仙法子得来的功法……”

这妖王微微一笑引得身旁的白气不断流

淌,道:

“我看你今天带他来,是要向我换取太虚营造之法了!”

他口中的太虚营造之法,赫然就是营造洞天秘境的法门!

狐妖面上带笑,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道:

“以【天司布序神卷】来换,正好补足我山中道统!”

李周巍微微点头。

李周巍并非没有留意过此事,甚至李曦明也去过上寰阁,探查过此事,这营造洞天秘境的法门…所需仙功简直贵的惊人!

其中最贵的叫作【梁治子天地密要】,仙功足足高达一百七十一万六千八百!把整个大赵七相拎起来反复屠杀个七八十遍都未必能换得出来!

哪怕是其中最为廉价的【空室在虚炼法】,也足足需要一千一百有余的仙功,是【天司布序神卷】的五倍多…怎么也需要江北的释魔都打个遍了。

正是因此,李周巍其实明白太虚营造之法的贵重,听到这话时都有了几分讶异,微微一顿,答道:

“未免太贵重!”

青谕遣摇头叹息,答道:

“非也…我只恐大王看不上我手里这法门!本不欲献丑,可偏偏这法门是我家大人亲自传下,与『司天』颇有关系,这才如此一提……”

他目光低沉,心中暗叹:

‘是换……还是还,也难以分辨了!’

李周巍却低了眉,有了更深的思量:

‘这其实是极好的事情,这些太虚营造之法在古代都是有数的,在那些大人眼里一家家道统对的很分明,不像这些紫府金丹道的后修功法,多如繁星…’

‘偏偏这洞天还要悬挂而出,有时还要开启关闭、沟通现世,最好是托在狐属名下,也能多几分谨慎…’

李周巍遂不同他客气,只道:

“我家也正须此物,便拜谢大人厚赐了!”

青谕遣轻声一笑,站起身来,笑盈盈地道:

“我就让人送来!”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无明((1+1/2)(萧真人白银2/2)

“王上…魏都打不得。”

“大人…大人,周达叔公…被王渠绾杀了…西屏被倪赞破了…五叔公,如今也竭元伤死…这黑狲还要害我们…大人…我等该何去何从……“

李遂宁蒙蒙沉沉,一身冷汗,从恍惚中醒来之时,身旁一片漆黑,玉灯的光亮在面前忽明忽暗,那一张玉桌上的圆盘端端正正放着,玉刀搁置在一旁,一切显得安宁祥和。

他竟然觉得庆幸。

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是一场梦,他只是在桌前打了个瞌睡,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生。

可他有些恍惚的离开视线,却发觉另一侧的玉桌旁坐了一墨袍男子,威严雄壮,气度脱俗。

那双金色的瞳孔低着,正在细细读手中的玄卷,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魏王!’

他一下把所有记忆捡回来了,知道自己因一口酒醉到了如今,真人已经有了定论,惶恐地从主位上跳起来,扑通一声拜倒在地,恭声道:

“拜见大王……晚辈……”

“起来罢。”

李周巍的声音出奇得平静,甚至有几分温和,李遂宁抬起头来,对上那双金眸,只觉得异常熟悉,有些恍然。

‘前世,魏王最后一次出征时…把我们一个个叫过来,一一嘱咐,我来时,他便是用这样的眼神和我谈话,他说…’

‘他说遂宁,周暝若折了,你接正统……后继何人,你自决之。’

李遂宁心中突然释然了,磕了两个头,听着李周巍道:

“苦了你了。”

这一句话竟然将他说得潸然泪下,抬起头来,道:

“王上……我!”

他刚要开口,却被神通锁住,张口结舌,李周巍柔和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不必想太多,我知道你得了机缘,从今以后,你可以出这座山,不许出望月湖,等我有了准备,会给你安排前路,凡事须决断的,我会暗暗见你。”

“至于叔公……”

李周巍有些犹豫,答道:

“凡事不必对他说了,他不比我,他受不得……”

李遂宁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位大人的想法,与自己重生而来的第一顾虑几乎相同…这位魏王…其实早早就作着身后保全昭景真人的准备了!

‘恐怕不只是我知道,周边的几个大势力同样明白…他们盼着李氏壮大,好叫魏王不至于成为孤家寡人,哪怕能让他犹豫半分…退让半步,都是极好的。’

李遂宁呜咽着点头,抬眉看他,李周巍一双金眸炯炯,张了张唇,似乎想问什么,最后终究没有开口,道:

“我还需去一趟北边。”

李遂宁连忙抹了泪水,抬眉道:

“王上!此行如若无误,不会有大灾,只是拓跋家有滔天魔道,殃及魂魄,还请两位大人小心!”

“魂魄?”

李周巍倒是不甚畏惧,失笑摇头,迈步而出,踏着天光穿入太虚,迈入幽幽的无限黑暗之中。

在这隐没一切的黑暗之中,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中的柔和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转化成一种如兽类般的狠毒,嘴角含着沁如寒冰的冷笑:

‘王渠绾?好一个王渠绾。

,……

大地沉蒙,雾缭云绕。

白邺都仙道的灰白玄旗在风中猎猎而动,隐隐悬浮在旗面上的【赵】字小了一号,显得影影绰绰,蓝衣的少年坐在旗下的台阶上,手持玉壶,面上带笑。

赫连兀猛披着亮银的重甲,站在一片灿灿的玄光之中,如同一只匍匐着的巨兽,看不清脸庞,声音如铁石相击:

“白前辈,如何了?”

远方的荒野沉在黑暗之中,这鸿雪门曾经的【鸿雪宝岸】自鸿雪灭门之后多受掠夺、交战,已经是伤痕累累,邺桧目光收回,落在手中的卷轴上。

这是戚览堰的信,言称大西塬上已经谈妥。

邺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

“胜白道主的魔体已经出山,妖躯则从【然乌要道】南下,从侧面攻打漆泽,西蜀动不得,也不想动。”

赫连兀猛目光奇特,答道:

“早闻他大名,也正好看一看他有什么奇特的,能叫卫大人引为知己,让胜白道骤然崛起……都觉得西蜀在作戏,可不注意,还真能吃个大亏。”

邺桧则收卷起身,看着赫连无疆从太虚之中踱出来,笑道:

“还是你们叔侄俩…如今阻止南边驰援,哪里危险便叫你们往那蹚…滋味不好受罢?”

从北赵南下的角度来看,整条江岸无非三道入口,最轻松的地方就是望月湖,神通规模最大的是玄岳,而最危险的就是荒野!

毕竟虽然众人都在猜杨锐仪在山上,可此人神出鬼没,万一猜的不对呢?如若还在荒野大张口袋,挡在前头的人就极为危险了。

正是出于对杨锐仪手段的忌惮,如今镗刀山围了个结实,戚览堰的人手仍然集中在玄岳南下,生怕杨锐仪故弄玄虚、孤注一掷,舍弃镗刀换取玄岳…玄岳是制约大宋的有力手段,哪怕江北全丢了,玄岳也绝对不能丢!

赫连无疆似乎也与他有几分熟悉,并不动怒,沉吟道:

“劳烦道友费心,我道修行煞炁,对『真炁』、 『谪炁』皆有不少抵御之能,在此地自然最合适!”

赫连兀猛一言不发,只将手里的兵器越攥越紧,邺桧则负手而立,道:

“我都卫一道,好点灵治山,古代修士,未有立道统而不问都卫者,当年我前去治玄,卫大人曾经提过望月湖,我说此湖立于南北间,为【活属】,其主若能守,则大利登高,若不能守,则大邪在外以至于乱内,必然又是一个镗金门。”

“而你家在河套,我看比望月湖还要难堪,前乡法界,后介拓跋,胁置大欲,肘抵玄陈…在我都卫大道中,此地谓之【亡属】,有德之士,不据此山,不立此地。”

赫连无疆不恼不怒,神色自然,甚至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着边界的扯开了话语:

“哦?看来道友道统立在白邺溪中,是有深思熟虑的。”

邺桧明白他在暗讽自己如今道统不保,暴露在南方的锋刃之下,哑然失笑,答道:

“自然…我据能进退之地,南北三江,此地唯独两处,一为称昀,二为我白邺。”

赫连无疆凝神看他,淡淡地道:

“道友用整个道统上下的性命来为自己成道做本钱,自然是天下之大,无处不可落子…我却宗族在漠北,祖宗基业在前,并没有随意舍弃的道理。”

邺桧挑了挑眉,又像是讽刺,又像是提醒,答道:

“舍不得这一点基业,那就是要叫他们生生世世给人当棋子,这才痛快?这一点上,我看你们叔侄远不如李周巍看得清楚,能用道统做本钱不但是一种牺牲,又是一种权利,寻常人还求之不得!”

赫连兀猛与他不熟悉,只觉得听得不痛快,握在兵器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在南边终于有白光浮现,叫他眼前一亮:

“南边熬不住了! ”

他的兵器往地上重重一砸,便已经腾身而起,化为一阵席卷天地的煞风,汹涌而去!

“轰隆!”

一时间无数煞峰涌动,如同在白邺苍茫的大地上展开了一卷庞大的水墨画,飘摇的漆黑煞气赫然笼罩,席卷而来。

南边飞跃而来的是一道横跨天际的庞大光彩,璀璨夺目的光色如同瀑布一般荡漾,卷出浓浓的狂风,将这神通抵挡在外!

“轰隆!”

却见彩光上浮,戊色落地,正中浮现出一老人来,身着琉璃葛衣,目光平淡,手中持着一小小的玉山,声震如雷:

“外狄安敢放肆!”

正是献珧真人!

随着他的声音如雷一般响起,一道莹莹的彩光穿梭而出:

“『受抚顶』!”

竟然是一道『戊土』神通。

此光姣姣,化为一座仙光落下,让赫连兀猛微微抬头,面色微微有些变化,藏在重重盔甲下的双目已然浮现出玄妙的灰银之色。

“铛! ”

『受抚顶』不是一道简单的神通,最制仙道,对释修魔修威胁不大,只要受了这一击,哪怕是修为高出几分的人也照样要坠到地面上去!

赫连兀猛虽然修行魔道,却并不纯粹,不是四位魔祖的传承根子上还是紫金魔道那一套,自然也在约束的范围内,好在他修异府, 『煞炁』受影响轻得多,他又祭起灵宝只不过坠到地面上,动弹不得,身上的玄光如焰更甚,没有半点退缩,微微启唇,声音猖狂恶毒:

“道途断绝的老废物…东海的叫花子…倒也敢在此处狂吠!”

献珧真人听他骂什么道途断绝,面不改色,可这句老叫花子出口,顿时叫老人面色微变,目光阴沉:

“倒反天罡…我廉氏也是关中大家之后,登神通称王之时,你赫连氏还在给人做奴婢……“

可他这句话并未说罢,已经有一分白气飘扬而下,将他拖住,邺桧踏着紫水浮现而出,叹道:

“前辈……得罪了! ”

随着他的叹息,唇齿之中已经飘下一道千钧白气,化为一座白光闪闪的庞大山峰,引得太虚凝固,种种神通如陷泥泽。

献珧真人闭口不言,两手一并,持在唇齿之间,竟然同样吐出一道白气来!

此气一出,轰隆隆从太虚中同样诞出一道山峰,两峰相撞,白气滚滚如落石,铺天盖地,如瀑布一般处处倾泻,蔚为壮观。

竟然也是『东羽山』!

这位献珧真人?竟然修了个『都卫』来补全道统!

这情景一出,赫连家的叔侄皆移目,有了几分意外,赫连无疆的神色甚至多了几分异样。

‘好一个献珧?是得人指点?还是说果真是赌的。’

唯有邺桧并不意外。

献珧真人其实并不比长奚处境好到哪儿去,他成道靠的是这道『受抚顶』不错,可余下的道统一道也无…好不容易从成言手里得了那一本『仙无漏』,再也止步不前了。

这老人却也是个果断之人,估计着剩余的年岁一定不足他跨过参紫,为求保全,早早便开始谋划替参,最后是求到了他邺桧头上,取了『东羽山』回去!

说起来两人交情不浅,可真正动起手来,邺桧没有半点迟疑身形骤然消失,从满天如瀑布般坠落的白气之中穿梭而出,浮现在老人背后,骤然抬眉!

那双眼睛中反复浮现着灼灼的色彩,玄妙的光华骤然坠落,砸在老人脑后。

他取出的『东羽山』,自然明白对方修行的关窍在何处!

献珧真人面色一变,双手一招,立刻将自家灵器唤出来,手中的玉山迅速放大:

“【悬关山】!”

两座庞大的神通之山在空中碰撞,赫连无疆的身影如同风中飘零的柳絮,飘摇而来,却见一道沉甸甸的灰色光晕在空中闪动,老人驾府水而出,青锋冰寒,直指他面门!

‘豫水陈胤……’

赫连无疆心中微微一沉。

也不是他有多忌惮此人,而是陈胤受了西蜀算计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这小老头此刻对宋廷的依赖极大,如若赫连无疆是杨锐仪,必然会把这段好钢用在刀刃上!

他的出现,代表着宋庭在此地的决心已然不弱!

赫连无疆思虑极为周全,岂敢松懈?立刻将手按在腰间,一鞭、一刀、一剑一同跳起,卷起无穷煞风。

赫连无疆虽然在洞天中面对李周巍处于下风,可对陈胤来说属实算得上是劲敌了,那鞭席卷而来,束缚他手中宝剑,短刀如鬼魅般游走,那剑则飘飘摇摇,直立在他手掌心,时刻提防着。

两位紫府中期皆被拦住,赫连兀猛则立在重重叠叠的煞气,面上颇有些冰冷笑意。

挡在他面前的则是三道彩光,皆驾水火!

左一道男子身材雄伟,顾盼如龙凤,一身青紫甲、武将打扮,腰间佩剑,金光璀璨,面色略白,中一道服饰青白,五官俊美,眉心点青紫、绘紫金,右一道则着白紫之衣,披黑云袍,神色自若,侧身手持玄剑,目光忌惮。

赫连兀猛化为灰银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那三双金眸,叫他狂笑起来,震得整片煞海不断晃动!

这青年笑道:

“宋廷有意思————竟然将他的三个麒麟儿…送到我手上来了!”

他的声音随着本人的身影一同在这煞海中消散干净。

“倒要看看这持玄有多少本事! ”

李绛梁眉心微微一亮,手中玄剑赫然架起,如同魔头般的男子已经浮现在面前,似刀似枪的长柄棹刀燃起熊熊的墨光,劈在他的剑上。

“轰隆!”

李绛梁身上的水火瞬间炸开,在空中一连退出三步,面色微微一变:

“好强的魔头!”

赫连兀猛体型大如猛虎,身形却灵巧得如同毒蛇,在空中恣意一转,那棹刀不知何时已经从脚底下跳起,毒辣地钻向他的咽喉!

李绛梁只觉得浑身毛孔赫然炸起,一股寒意冲上脑海!眉心的紫色的立刻浮现而出,身形砰然破碎,欲要化为滚滚的水火。

可赫连兀猛何等老辣,双目早早已经化为红色,一道浓烈的煞光喷涌而出,直逼李绛梁面孔!一股玄妙的波动同时从他身上汹涌而出,竟然使得李绛梁身上的水火微微偏移,慢了一瞬。

“轰隆!”

所幸此刻李绛夏已然赶到,手中的水火流动变化,化为一枪,在滚滚的煞气中微微跳动,卸去神通,往赫连兀猛咽喉而去!

赫连兀猛却毫不理会,甚至有闲情转过头来,目光轻蔑:

‘器艺有余…神通不足伤势未愈,还敢来挑衅!’

那长枪毫无阻碍地穿刺而来,却如同刺在一捧煞气上,轻而易举穿过他的咽喉,接触之处却没有半点伤势,而是一片虚幻。

『千百身』!

李绛梁只闷哼一声,化水火退去。

赫连兀猛则猿臂轻舒,长柄棹刀回转,往李绛夏身上降去,灵器未至,煞炁先到,如同一座险峰,轰然砸下!

而他那双充满煞气的双眼中赫然跳出一点模糊的金光,将李绛夏钉在原地,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吃了个满,如同离弦之箭,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太平消夷光】!’

可他这么一拖,李绛垄沟通天上星辰而降落的光彩终于落在他背上!

三人虽然只是持玄,可沟通修武落下来的光却不简单,赫连兀猛煞时间被定在原地,身上砰然爆起浓厚的各色水火,让李绛垄面色一白,仿佛受了什么关联,与他一同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一身气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退下去。

而地面上的李绛夏已然重新化为一道白光跳起,头顶上悬着一道金印,看起来竟然并无大碍,手中微微一抖,现出一金色锁链来,正正系在这魔头身上,喝道:

“四弟!”

三人既然得知早早要随着众人向北杀去,岂能草率向前?不但从宋帝手中请了灵器,还特地挑选了术法修行,就是等在这个时候!

李绛垄与李绛夏虽然不合,遇到这种事情两人却合作的比谁都快,相互之间没有半分猜忌,默契到了让李绛梁大吃一惊、甚至有些失措的地步!

只是他顾不得惊讶,当下双目一合,眉心的色彩骤然浓重,其中跃出一点光彩来。

此光金灿灿、紫艳艳,时而跳动如火,时而流淌如水,照的四下里亮堂堂,金的仿佛玄经镇苑、无上大道,紫的如同百修齐颂、仙光如雨,似慢实快,骤然落在赫连兀猛身上。

乃是三人特地请来,此行的真正底牌————【无明水火】!

“轰隆!”

耀眼的仙光直冲天际,整片煞海不断晃动,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施法的李绛垄率先退出三步,那细得如弦一般的白光立刻断裂,让他边咳边吐血,竟然不能自持。

金色的锁链嘭然破碎,一道横绝的白光以一种极恐怖的速度扫过这片天际,打得李绛垄口吐鲜血,差点栽到地面上去、李绛梁再度借光挪移,身处风暴中心的李绛夏虽然并未受受影响,十八枚琉璃宝珠却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李绛夏头顶,将他牢牢锁住!

【西次将琉璃星】!’

赫连兀猛赫然也是以身犯险,诱他入内,只是没有算到三人一下拿出了这样厉害的宝贝而已!

可此人意志之坚,神通之稳,竟然能在水火的摧折下仍然将灵器用得稳若泰山,不但将身旁的人困住,不断燃烧的水火中已然渐渐走出一个人形!

赫连兀猛以左手为中心的大半个身体都燃烧着熊熊的【无明水火】,更有好几处是从里而外冒着灵火,显然已经伤到本体了———他却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有些诧异地站在半空中。

“太虚……”

在赫连兀猛的感应中,原本持续浮现的太虚赫然断了干净!

【无明水火】同样影响了太虚,只是并非如【无丈水火】让太虚断绝,而是唯独让他赫连兀猛不被太虚接纳!

这就代表着他赫连兀猛将身上的灵火熄灭之前,将失去几乎全部跟太虚有关的神妙,而持玄的三人却能出入太虚,轻而易举地躲避他的攻势!一旦形势有逆转,他兴许连走都走不掉!

本应是极危险的事情,这玄甲男子不但不惊,反而升起几分兴趣来,笑道:

“好!”

随着一声喝毕,无尽的煞海重新涌现,重重的山峰再次耸起,他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

“且看看我的手段! ”

‘…………这………’

从天际降下的白光迅速衰落,李绛梁才在十步之外被打的跌落而出,一身煞光缭绕,面色如纸,瞳孔中却倒映出带着铺天盖地煞气的长柄棹刀与那一双魔瞳!

此人竟然未卜先知般预判了他的落点!

李绛梁只觉得一股危险感冲上心头,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李绛梁虽然不常出宫,却不是没有斗法的经验,这几年不但斗过怜愍,甚至与孔婷云交过手…可眼前此人给他的压力,简直和先前的斗法不是一个级别的!

‘难怪父亲如此尊贵之身,当年从东海突破,在北岸与他交战,并没有将他拿下…果然是魔头一般的人物!’

‘这才是北方道统的天才!’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青崖

那魔气森森的棹刀穿刺而来,李绛梁短时间内心念电转,一手玄剑平举,另一只手两指一并,抵在剑脊下方,向上一抬,身后则暗色涌动,赫然浮现出太虚来。

“轰隆!”

深黑色的煞气霎时间荡漾开来,这一把玄剑质地不凡,在棹刀之下骤然间弯成弧形,叫与他心神相连的李绛梁面色一白,却得以退出一步,坠入太虚!

可就在此时,这棹刀赫然前伸,翻转滑动,短柄下钩,竟然一瞬间锁住玄剑!

“锵!”

李绛梁的身影消失,那一把玄剑却被锁在煞气里,赫连兀猛没有半点喜色,而是微微眯眼:

“哦?”

在滚滚的煞气中,这把宝剑与天上的光辉呼应,化为水火飘散消失,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赫连兀猛的身形却同时消失。

【西次将琉璃星】下的李绛夏则神色一肃,两手在胸前结印,头顶上的金印立刻发出璀璨光华,滚滚的煞气下一瞬便如山一般砸下来,成百上千的刀光轰然作响。

“轰隆!”

天上的白光再次飘摇而下,赫连兀猛头也不回,后脑上却骤然浮现出一张面庞,瞳孔血红,面带狞笑,眼睛中的红色魔光稍纵即逝,在远方炸起一片恐怖的煞气风暴,赫然击落欲要支援而来的李绛垄!

【西次将琉璃星】也放出万千光彩,与煞气刀光一同落下,将那微弱的金光瞬间淹没。

李绛夏手中的金印并不简单,本是宋庭之中的宝物,叫作【伐真金印】,能与天上的星辰感应,化解威能,他持出此宝,寻常紫府初期的修士也绝不能一时半会拿下他!

可太阴一道【西次将琉璃星】的倾注极为玄妙,似乎在不断将滚滚的真气化为阳夷之光,步步深入,另一头的煞气又滚滚而下,不过十几息的功夫,立刻有了明暗不定的倾向。

这叫李绛夏神色一沉:

‘如此快速做出这样好的应对…此人的道行,绝不会差到哪去!’

而受着【无明水火】灼烧的赫连兀猛没有半点虚弱模样,腋下再次伸出两只手来,一手掐诀,一手捏铃,配合着脑后那张血色面孔,赫然已经将另外两人同时压制!

偏偏李绛梁、李绛垄两人没有【伐真金印】,一旦被他锁在【西次将琉璃星】下,立刻就有性命之危,甚至不敢离开太虚太久…

三人持玄,本应压制紫府初期,在无明水火设计成功的情况下按理连紫府中期都能拖住,竟然反过来被赫连兀猛一人压制住了!

这下不止李绛夏为难不已,危机大起,连献珧都移目来看,面色凝重,似乎有忌惮之色:

‘赫连家的传承……’

可偏偏有一人面色难看起来。

正是赫连无疆。

这男子面色阴冷,已经渐渐将陈胤压制,可注意力几乎全在自己家这个紫府晚辈身上!当下颇有忧色地看了眼赫连兀猛,心中却琢磨开了。

‘持玄……果然有些东西……怜愍是比不得的,一个持玄不久两个临时借来神妙,配合几件宝贝,竟然能将兀猛挡住!’

赫连兀猛如今是怎么个状态,赫连无疆是最明白的:

【敕铁丹】乃是自家先辈赫连泛所炼??自赫连家随齐帝始,至如今铁弗为赵附庸终,赫连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天骄!

这位天骄修行『全丹』,得了古代道统,擅长炼器,以魔煞宝器闻名天下,乃至于建国…【敕铁丹】乃是他毕生心血所化,赫连兀猛服下这宝物,尽管披着的【大夏郢铜甲】还未彻底炼化整合,只是披了个壳子,威力已经极为恐怖,赫连无疆自己都没把握能稳稳拿下他!

而更让他心忧的是另一道灵物:

【无明水火】!

金灿灿、紫艳艳的光晕浮现,最先注目而来的就是赫连无疆。

他赫连家修煞炁,对真炁见解颇多,此道驾驭水火,顶极的唯有一道,乃是【天武真炁神煞性】所诞,叫作【天武正性持神焰】,此中威能,并不在太虚诞孕的五水五火之下!

这已经是极高的位格了。

要知道太古有天道,与道德感召,曾经诞下过五水五火,每一道都有堪为仙物的奇特神妙,鳽乌得了其中之一,便让诸仙谈之色变,真炁有这般能耐,不可谓不厉害。

而真炁之水火位在阴阳之间,阴阳不显,有伤水火,故而在这一道真君级数、金丹水火之下,空空荡荡,唯有无常无明、无丈无擘、无垠无疆六火。

这六火,每一个都不是好处置的灵物,落到真炁的大真人手中,足以惊天动地。

‘这三个持玄虽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可终究是持玄,能与修武之星感应,哪怕能发挥出十之五六,若是再冒出来个杨锐仪,恐怕要了兀猛的命!’

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漠南众部族之中保住铁弗国祚,绝不是简单货色,也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等也不是来守在此地的,不将荒野的人放出来、逼出来…如何能见虚实?指不准还有谁在太虚中等着…不能再等了!’

当下不管不顾,手中法剑立刻推出,咬牙喝道:

“慕容颜! ”

赫连兀猛正踏着如山一般的煞炁,眼看李绛夏已经在他的威势下摇摇欲坠,心中却骤然升起一股危机感来,他立刻抬眉,面色一变。

太虚中飘飘晃晃,赫然洞穿,从中落下一把白莹莹的剑来。

此剑长三尺七寸,共六面,分绘各类兽面云纹,流淌着凝练到极致的玉真光彩与夺目真炁,赫然在一位剑修手中!

竺生真人——刘白!

刘白本是极有名气的剑修,道统不凡,紫府中期的『玉真』与『真炁』加持,此剑一出,杀意无限!

赫连兀猛猝然受袭,骤然惊醒:

‘那【无明水火】……屏蔽了我对太虚的感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可来不及思量,这一剑已至身前!

“锵!”

浓烈的玉真光彩先撞上了闪烁着神光的玄甲,发出惊天动地的嗡鸣之声,这剑光徜徉恣肆,如同流水,并不正面斩击,而是于每一个角落飞扬而入,从赫连兀猛身上穿过,激起无限煞光!

此时另一道深灰色光彩已然浮现,慕容颜庞大的身躯应声而出,使得周边一切化为灰白之色,却有一道白光来得更快,飘摇旋转,定在他身前,化为一座小巧却又横绝天际的紫色阁楼。

阁楼上的女子仪态端庄,手中掐诀,神色平静。

正是汀兰!

她的身影与刘白一经浮现,几乎让场上的余下几人齐齐一怔,慕容颜都呆愣了一瞬:

‘汀兰?刘白?那…玄岳一地谁来镇守…杨锐仪当公孙碑、戚览堰是死人不成!’

可响彻天际的是几乎要洞穿耳膜的强烈尖啸声,赫连无疆眦目欲裂,那一柄法剑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飞跃而来,在空中游动:

‘兀猛!’

这剑修却没有半刻停留,他的衣袍在风中滚滚而动,长剑合流,闪动六道浮光,应和神通,回应八方:

『青玉崖』!

此刻,刘白与赫连兀猛仿佛避世隐匿,坠落另一片天地,青白色的光彩汇聚在两人底下,托举至无上天际的白云深处,无数剑光赫然合一,当头斩下!

【平煞合玉剑诀】!

让被神通定住、受这样一位堪比大真人的玉真剑修近身持剑斩杀,是何等危险?

“嗡!”

披在赫连兀猛身上的盔胄发出一声响亮的悲鸣,受了玉真神妙影响,竟然瞬间被打离他的形体!一身黑衣、灰银眸子的赫连兀猛赫然已经暴露在剑锋之下!

在赫连无疆仿佛要滴血的目光之中,赫连兀猛的四肢已然与身体分离,在滚滚的玉真剑光中化为浓浓的煞气飘散,那白色剑锋尚未结束,合为一体,指向他的眉心!

赫连兀猛虽然被『青玉崖』震慑,可他一身煞气神通却自发运转护主,他的一身神通全部转为煞气,在那白色剑锋下不断裂解,发出刺耳的哀鸣声!

正在此时,赫连兀猛终于从『青玉崖』的影响中挣脱出来,睁开的双眼在剑光下砰然炸为血雾,脸上淌出暗黑色的血来,眉心处的皮肉在剑锋下滚滚分离,跳出一丹!

此丹约一指大小,通体银白,如同汞水凝聚,艳艳的红沙和闪亮的银色一同丹上的纹路时隐时现,变化无穷:

赫连家秘宝【敕铁丹】!

滚滚的玉真之光仿佛受了什么影响,纷纷飘散开来,从丹中喷涌而出的、凝炼到极致的全丹之彩自上而下,包裹住了赫连兀猛,这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变成了一汪牝水,飘散如烟!

竟然已经从『青玉崖』之中走脱!

这一道变化属实出乎了刘白的预料,他凝聚在手中的剑招生生变化,转向这牝水去处,赫连无疆的法剑却及时赶来,挡在身前!

“轰隆!”

如响雷般的声音震动天际,慕容颜来不及多说,眼神扫过夜空,果然发现邺桧那个畜牲已经不见踪迹,心中大骂了几声,喝道:

“走!”

比他话语更快的是闪烁着血光的滚滚煞气与凝聚成纯白色的玉真法力,一前一后,横跨天际,追逐而去!

天空中各色流光闪烁,李绛梁已然显出身形,焦急抬眉,却听着耳边李绛垄淡淡的话语:

“他没事。”

果然听着那重重煞气中的男子咳了几口血,已然乘水火而出,抬眉去看两人,笑道:

“走!”

三兄弟对视了一眼,没有半点多余的话语,一同驾风而起,登上汀兰的紫炁阁楼,脚底的兵马已经火速过江,在地面上如同重重的海浪。

李绛梁顾不得喘息,上前一步,抬眉看向汀兰,低声道:

“前辈!眼下是……”

汀兰向他们点了点头略有异样,答道:

“绕白邺都仙,守白乡攻边燕,替镗刀解围!”

……

“滴答。”

重重的影子在殿中晃动,道衣男子匆匆越过台阶,发觉高处的殿门开着,连忙拜了禀报,听着里头真人的话语隐隐约约:

“介杏…老大人那里……真的没有【无漏阕阴】?”

“这……这……”

“贵族传承久远,先辈曾经在【不移观】下修行…我一向是极为敬重的,如若能换给我…任凭你来提条件!”

虽然两位紫府在谈事,可情况紧急,道衣男子顾不得太多,扑通一声跪下,喜道:

“师尊!是喜事!宋人果然从荒野过江,直接掠过白库、白邺、庞鹿岭…往称水泽方向去了!”

他这一声在寂静的院落中显得纷乱响亮,便见原本只是掩着的门打开了,内院之中放着一小台,两人端坐在台边对弈,皆是少年模样。

左侧的正是戚览堰!

这操控江北局势的治玄道人微微一笑,道:

“陶道友,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梵亢。”

与他对弈的正是那一双眼睛极为厉害的陶家少年真人、李介诣带来的陶介杏,戚览堰请他来,显然是有事相谈!

听了他这话,陶介杏却好像解脱了,连忙点头,答道:

“既然已经过江了,我…我这就去!”

戚览堰略有失望,却也只能放他出去,微微叹气,听着弟子精神抖擞地汇报了西边的事情,便点头:

“果然是刘白,看来还是杨锐仪亲自攻山稽,他们驰援大元光隐山。”

于是抬了茶杯,挑眉来看跪在底下的梵亢,道:

“过了就过了,让他们多深入几步,急什么急。”

一身道衣的男子叹了口气,心中沉重,答道:

“湖上围攻魏……围攻那位……的一次,弟子就见识到了改变这天下局势有多难,怎么能不焦急呢?师尊……”

戚览堰放了杯淡淡地道:

“邺桧的手段高,这事情就交给他,都仙道上不是一点异样都没有么?”

“至于李周巍。”

戚览堰顿了顿,答道:

“如今一切向好,天下局势唯一的区别就是李周巍受伤重得多,虽然让李曦明多修了那一道『天下明』…但这人实在不算什么,只是沾了李周巍的光,拿了那一道并火,派个人带个灵水宝物,把他的火收了,随便一个紫府初期就能治住他。”

“这次杨锐仪不能允许李周巍不出手,他一定会跟在刘白他们后面,一如上一次,做的好一些,又能在不改变大局的情况下,多拖他个五六年。”

梵亢久久不语,似乎心思不在此处,声音略有些哽咽,答道:

“弟子……弟子只是不明白……”

“当日围攻湖上,师尊说这等小事不必禀报卫大人,于是没能把慕容颜和高方景使唤过去,如今…如今…师尊似乎照旧不打算同卫大人商量!”

这道衣男子泣道:

“弟子一心为两位大人考虑…为何…为何卫大人全然不关心!”

戚览堰听了他前半段,沉默不言,可最后一句罢了,竟然叫他面色骤变,眼神冷厉,答道:

“竖子何知!卫大人求道求金,岂能着眼于这等腌攒事!倘若出了什么事情,谁担得起!”

“更何况…更何况!”

戚览堰好像泄了口气,神色中透露几分黯淡,心底多了几分杀机:

【徐坼惧天门,怠作结璘仙,子通求衍道,傲死位台前】…求金之人,是不可以相信他人言语中自己成道与否的…若是让你透露出去,杀一百次、一千次也不为过!’、

‘什么天素…什么大衍,皆是不实之谶,我死不足惜,可师叔他如此天才、如此抱负、如此德行,如若不能登位…天下修士还有什么路走!’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赤漠

陶介杏从玄妙观驾风而出,心中沉沉,难以言喻。

‘看他的模样,卫大人是修不成了。’

陶介杏虽涉世未深,可年少成道,极为聪慧,被戚览堰借用两月诓出来,至今也没能回去,本就有猜测,一句就听出来了,心中有些恍惚:

‘修不成,修不成…才是修成了。’

陶家与治玄关系紧密,在古代也是常习三阴的大家族,太祖父当年修道,成就『不紫衣』,引了大半个赵国的修士前来贺喜,极为辉煌。

可老人自己私下回了家族…却怅然若失,泣下不止。

‘老人说…厥阴为次阳所诛,践为魔徒,如今天上高高挂起却叫治玄入世,替他们着紫衣, 『不紫衣』怎么能成?不成才是走了正道,他修成了这道『不紫衣』,其实是紫衣藏在白袍底下,成了『掩弊服』。’

陶介杏心中明白,卫悬因如今修不成…其实是极为可怕、极为危险的情况。

‘这位卫大人……坐在治玄榭最顶上,整个治玄又完完全全插手仙道,几乎操弄了整个天下局势, 『掩弊服』是必然成就的,他却能置身于外…先不谈这是怎样的道行本事…姚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奥妙,却指派他治玄,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的志向,恐怕会让山上很为难。’

在陶介杏看来,落霞山其实是很宽容的,否则卫悬因不会有如今大真人的修为…可山间到底如何想,又有哪个敢猜?

陶介杏恍惚之间,竟然已经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山林之间,山川在夜色中起伏,一面面灰白色的旗帜在风中飘动,正是【白邺都仙道】 。

这一处是邺桧的山门,在南北之争中显得很不起眼,却也有紫府大阵庇护,陶介杏深深地看了一眼藏在暗黑夜色中的山林,赫然踏风而下。

与阵外的漆黑寂寥相比,阵内竟然有无限光明,遍地金黄,一层层的宫阙几乎没有一个身着道衣的修仙之士,而是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和尚!

而在主殿之上,两位摩诃正化为常人大小,盘膝而坐,金身灿灿,引得大殿之中一片梵音,只有一个身着羽衣的男子坐在侧旁,闭目不言。

这小小的【白邺都仙道】,竟然塞满了释修!

不但有广蝉、奴孜为首的摩诃,奴焰、虚妄、略金等金莲座下,法师小修依次排开,更有一旁闭口不言,沉默的拓跋家真人拓跋赐!

这便是邺桧向戚览堰献上的计策了!

荒野对岸便是【白邺都仙道】,地盘颇为广阔,往西北就是白乡谷,可以作为跳板攻打边燕,替镗刀山解围———大宋也是这么做的。

可戚览堰算着大宋修士急于驰援,在击退北方修士前不会攻打【白邺都仙道】的山门,必然从侧旁过去,前去白乡,前几次斗法之时就暗暗用拓跋家的魔道手段安排了释修藏在白邺都仙道山门之中,积少成多,早就将广蝉等人藏过来了。

看似真人退走,孤立无援、摇摇欲坠的都仙道山门内其实藏着一支奇兵!

如此安排之下,如若刘白等人停步攻打侧边的【白邺都仙道】,必然久攻不克,北方可以立刻合围,而眼下刘白等人一路向北驰援,这支奇兵立刻可以倾巢而出,截断后路,大有去处!

赫连无疆、赫连兀猛等人皆是诱饵,唯一知情的唯有邺桧本人!

这群和尚在此地待了许久,早已经蠢蠢欲动,见了陶介杏,大喜过望,在最上头的广蝉立刻跳下来,笑道:

“堂弟……事情成了?”

为了防止被南边察觉,众人连大阵都不勾连,运转紫府大阵切断了太虚,自然是毫无所察,陶介杏连忙合手,答道:

“正是————他们往北去了!”

霎时间几人皆有喜色,那坐在侧旁的白衣男子也睁开眼睛,目光中兴起几分笑意,道:

“不如这就南下!”

显然,他的意思是趁机穿过荒野,直捣大宋腹地!

可他这句玩笑话让众人面色微变,没有一人敢应他,一旁的负了手,心中暗笑:

‘这一众都是来搜刮命数的,又不是来搏命的,谁跟你打到大宋腹地去,治玄没给命令,把阴司得罪惨了,还要不要命了…’

更何况,到了如今还没有杨锐仪的确切消息,真的不去堵刘白而是深入南方,司徒霍、刘白等人弃山回援,配合着杨锐仪,反倒是他们孤军受围了!

‘真要向南,还不如望月湖实际些…可李曦明与李周巍合力,一时半会拿不下来,最后还是一个下场…’

几人都不应他,唯有广蝉尴尬一笑道:

“那还是请道友南下,我们还是要往北,杀他个措手不及。”

北方刘白等人攻打边燕本就吃力,哪能受得了这些人从后方夹击?哪有软骨头不啃,去深入敌境冒险的?

这句话一出,中年男人顿时闭口不言,陶介杏只道:

“时间紧迫,诸位请罢! ”

霎时间无数金光暴起,一同踏入太虚,向北而去,天上的彩色纷乱,一片动荡,广蝉笑道:

“我与拓跋道友先去,你等在此地等着,截他败兵!”

……

白乡谷。

白乡谷本是一处风景绝美的宝地,早年乃是宁国大族苏氏的立族之地,丘陵低矮,遍地枫树,可如今却地动山摇,沟渠横纵。

庞大的金身隔绝天际,无数眼睛,居高临下,俯视苍生,天空之中则色彩混一,千百道粉红的幻彩横跨天际,一条条一重重,照出万紫千红来。

镇守此地的,赫然是空无道量力——遮卢!

这位摩诃为空无道量力,转世六世,威能极强!

而与他相对而立的剑修,踏着一片纯白之光,正是刘白。

这位真人神通明亮,充斥天地,足踏青玉之崖,避走灾劫,手中长剑直指摩诃,毫不示弱,剑锋所到之处,千百眼眸轮流闭合,淌出泪水来。

而在这位竺生真人身后,竟然悬着一面大如桌案、薄如蝉翼的圆形玉环,内外分为两圈,烟色潋滟,胭脂染透,在他一身神通法力的加持下如同真仙法轮,神威无限!

当年从李周巍手中换取到的【上善明玄玉】如今已经被这位真人炼成一道极为厉害的宝物!

在玉轮与『真炁』的同时加持下,他毫不示弱,甚至大有几分盖过遮卢的模样!

他这处剑气捭阖纵横,引动天象,赫连无疆与慕容颜仍然同陈胤、献珧周旋,另一处的汀兰却显得窘迫得多。

她的对手是烈火滔滔、灵器凶煞的高方景与驾金夺煞、道法高明的称昀门常昀…高方景倒还是其次,常昀虽然散修出身,却已经成就紫府中期,神通极为强横!

汀兰靠着【无丈水火】与【紫座穆灵阁】来回周旋,身上的伤势却越添越多,大有力竭之感…

‘北方的人手实在是太多了!白乡与边燕…绝对是早有防备!’

这女子心中沉重,目光迅速扫过战场,发觉最轻松的反而是在低空与几位怜愍纠缠的李家三持玄。

无他,对付释修、尤其是摩诃座下的怜愍, 【无明水火】实在是太好用了…

这金光灿灿,紫意盈盈的真杰水火只要落在这些怜愍身上,简直比【无丈水火】还要恐怖! 【无丈水火】是焚烧周边的太虚,可【无明水火】是让这些怜愍直接与整片太虚断连!

对怜愍来说这可不是不能穿梭那么简单,释土接引之光立刻消失,所有与释土关联的释法通通失效,明明摩诃量力就在一旁,释土前所未有地近,想要联手结阵、共同接引光彩都不可能!除非眼前的遮卢被打急了眼,敕令空无道释土显露而出,沟通现世,否则这些怜愍根本别想得到一星半点的关照。

偏偏李绛梁等人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修武之光越发纯熟,毫无阻碍的一一降下,竟然有几分信手拈来的味道了。

这无疑大大减轻了汀兰的压力,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她抬起眉来,再次强行用【紫座穆灵阁】镇住常昀的金刀,面色一白,来不及化解体内的震动,正要开口,神情却骤然一变!

那高方景穿梭而来的真火熊熊艳艳,从中却亮出一点黄光来!

飞舞的玄黄二气交织,赫然托出一柄明亮锋利的大戟,还未至身前,已经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此戟有备而来,积蓄神通是奔着伤她性命来的!

‘拓跋家!

此刻汀兰的两样灵器和无丈水火一同被镇压在外,神通招架,一时竟然空门大开,看得常昀眼皮一挑,暗叫不好!

可正在此时,汀兰眉心忽然放出光明来,跳出一镜!

此镜白银银、光灿灿,不过巴掌大小,看上去异常脆弱,却刚猛异常地挡在了戟前,一时间银光崩碎,照出贯穿天地的银光!

“轰隆!”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整片天际竟然变色,银光如流水,落下千百道、如瀑布一般的神雷。

“锵!”

这遍布天地的雷霆实在是厉害,竟然涤清气象、大破邪祟、消形除匿————将悬浮在天际的众人一一照出!

汀兰瞳孔赫然放大。

她一眼便看清了浮现在她身前的拓跋赐,心中一下沉下去,她反应很敏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眉,看向山间的李绛梁三人。

太虚中赫然跳出一点白蝉!

这东西张牙舞爪,翅膀嗡动,汀兰眼熟至极———一瞬间就认出来了,心中骤然大骇:

‘广蝉?! ’

‘这和尚…是奔着明阳之子来的!’

“哈哈哈哈哈!”

几乎是同时,天地已经炸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无数金色从三人之间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脸庞再度浮现,鼻梁如峰,双目为殿,巨口大张,舌头化作白蝉张牙舞爪,仿佛在狞笑。

广蝉毫不犹豫,已显金身!

他的金身庞大,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阴影,不但让三人齐齐停住,甚至让围在一旁的几个怜愍一同跌落,面色惊恐。

“广蝉?! ”

李绛梁只觉得浑身发寒,三人原本在众怜愍之中奋力保持的平衡赫然被打破,被这巨大的咆哮一同推出去九步,停滞一瞬,面上通通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洁白的锋利牙齿开合,那如山般的白蝉赫然跳出,一双复眼中那成千上万的人眼一同盯着他,抽出沉在无穷黑暗中的肢体,凶狠地抱合而来!

堂堂五世摩诃竟然潜伏已久,全力出手,毫不留情地针对他。

李绛梁被这巨大口腔的阴影笼罩,只觉得身处烈火之中,面色骤然一变,两手合十掐诀施法,感应修武,试图遁逃…却发觉白蝉那双红眸直勾勾刺来,以神通摄他!

“咚!”

他耳边仿佛响起了悠扬的钟声。

“四弟!”

李绛夏的怒吼响彻天地,可眼前的一切似乎静止了,一道金光从暗处诞出,只有巴掌大小,又好像化为山岳般庞大,仿佛在丛林深处蛰伏已久的猛虎,骤然跃出,正正劈在那白蝉面上。

“轰隆!”

闪亮夺目的金色祛除所有黑暗,破碎声和爆裂声此起彼伏,原本嗡嗡在耳边的念经声和钟声消弥,唯有宁静。

“嗷! ! ”

周边的一切景色如同河水倒流,混乱无序,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回荡在天地之中。

李绛梁发觉眼前的一切淡去了,无尽的狂风从身旁席卷而过,赤红色的大漠之中天地苍茫,杀声四起。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金黄的夕阳正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从西边倒流升起,暗金色王钺插在苍白色的蝉壳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双眼在天地之中展开了。

在这明亮的、庞大到如同蛰伏在大漠中野兽一般夕阳之前,他李绛梁————与两位兄长同时低下头去,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化为无尽的、麒麟般的金色前的三道黑点、三只蝼蚁,在大漠狂风之中跪倒在地。

天地之间的四枚星辰闪烁,暗金色长钺重新落回主人手中,兄长李绛垄面上光影变化,紧闭双眼,在一种奇特的恐惧与喜悦中吐出两个字。

“父亲。”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断镞有变

『赤断镞』。

天地中雷霆滚滚,血红色的光彩仿佛在天地中展开了一道唯美的画卷,围绕着广蝉荡漾开来,大漠血红,兵甲散乱,杀声咆哮声此起彼伏,使得左右诸位一同侧目,目光凝滞。

在这神通交织的白乡谷之上赫然多出了一道广阔之境,仿佛是洞天悬在半空,又好像是托在云中的大漠天台,滚滚的黄沙伴着血红色的光彩从这大漠的边缘流淌而下,将天空的所有色彩遮蔽,留给大地的只有浓厚不见底的黑暗!

在这大漠之上,金眸墨袍的男子面色冰冷,缓缓抽出长戟。

所有人心中一同响起三个字来:

‘李周巍……’

‘紫府中期! ’

白乡谷上的摩诃千眼浮动,暗暗端详,玉真剑修则侧目观看,汀兰苍白的面上不可思议,却骤然有了一丝红润:

‘『赤断镞』……他不是在疗伤……他在突破……‘

可诸真人观此神通,如观大漠天台,身处其中的广蝉却如同置身浩瀚的洞天之中,天空中早已失去诸位真人的身影,唯有浓厚不见五指的黑暗和笼罩大半个天际的庞大夕阳。

夕阳匍匐在大漠之上,那一颗巨大的头颅在光照下迅速飘散了,无数华光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显露出那和尚的人身。

‘『赤断镞』。’

这神通,广蝉当然熟悉————李介诣曾经也是紫府中期的明阳修士!只是…这道神通他苦求不得,投入释道,掌握宝牙金地以后才有了这几分神妙!

这叫广蝉眼中升起几分复杂来,仅仅是一瞬,他便将所有情绪驱散:

‘华阳王钺···这样笨重的王钺,从天而降,倒还能打中我,白蝉受伤,动摇宝牙了……‘

这和尚额头光洁,皮相颇佳,金纹袈裟被风吹起,底下的棕色长衣在风中飘动,一点点金色的血从他的唇边淌下来,他却毫不在意,直勾勾盯着悬浮在大漠天地之间的身影。

‘李周巍。’

李周巍的【华阳王钺】并未打在广蝉本体,却比打在他身体更为致命,斩在他的根基白蝉上,动摇的是他与宝牙的联系————这和尚却不敢在这些同道面前露出不适,压住伤势,金色的血在他的唇边淌了两下,很快消失了。

“你便是李周巍!”

应答他的唯有在天地中赫然亮起的金色戟锋!

广蝉郑重其事地抬起头,一手虚抓,金光灿灿的离火之枪同样于他手心浮现,目光骤然明亮,长枪上抬,杀意汹涌!

‘我李介诣···可不是明相那等只会术法的道僧!’

那离火之枪凝聚赤焰穿梭而来,架在空中,当年一枪扫得【裨庭青芫玄鼎】差点断了神通的宝枪却在血红的光彩中有了几分黯淡, 【大昇】的色彩赫然爆发,叫这和尚身形一沉,立刻退出一步!

却有另一道戟光从戟上跳出,向他脖颈上横扫而来!

广蝉目光一定,张开朱唇,铿锵一声咬住此光,露出白莹莹的牙齿,敕道:

“去!”

霎时一股狂风从他口中吐出,含沙带血红艳艳、赤条条,将这淡金色的幻彩吹化,竟然如同一只翻滚跳跃的毒蛇,往李周巍面上落去!

可在这一瞬间,广蝉手中的离火之枪骤然一轻,眼前所有血红色的光彩一同消失了,唯有一点深红。

寻常人兴许看不明白,可广蝉修行明阳出身,当然明白此乃何物:

【化业纯阴之光】!

此光现于明阳移位,帝王、帝太子自省时,神通中则亮在『赤断镞』消散时,将挪移主位、帝王微服、扰乱他心!

‘此光···本应是『赤断镞』功成圆满之时方能照出———是他极得明阳钟爱,生而得之!

果然,那条赤练落在了空处,眼前现出白乡谷的景色来,李周巍的身影竟然浮现在他脑后,一手持戟尾,一手按戟身,长戟前突,当空刺下!

好在广蝉早有准备,面孔骤然转至后脑处,两嘴大张,再显白蝉!

“吼——————”

巨大的咆哮声响彻天地,在他身前的李周巍立刻被肢解成无数阴气,飘散如烟。

赫然是神通『赤断镞』所化的假像!

‘帝王微服……’

李介诣当年终究未能把『赤断镞』修成,即使有修炼过仙基,精于此道,却终究失算了一步,漏了这一着。

李周巍本人已然借助『赤断镞』的消散,挪移至这神通的最边缘, 【大昇】横空扫来,直刺拓跋赐的后心!

无他,汀兰在三人的围攻下只接了数招,已经大有窘迫…

一刹那,拓跋赐面色骤变,眉心亮起的玄黄之光一同长戟回转,身后则落下一印,镇向【大昇】!

拓跋赐出身拓跋家是如今代王的侄子,本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可他在宛陵天中就与李周巍交过手,知道这魏王的本事,如今对方神通大进,没有半点疏忽,立刻放弃对汀兰的攻势,全力以赴!

李周巍解了汀兰之围,广蝉却被丢在原地,这和尚反应却极快,不但没有去增援,立刻移目,去找李绛夏等人。

李周巍能走,李绛夏等人怎么走?没有李周巍的保护,他广蝉只需要十息时间,立刻就可以感应宝牙,先得其一!

可他抬起眉来,迎接他的却是从天而降的明亮天门,彩凤翱翔,金甲陈列——端坐在天门之上的赫然是一位白金色道衣的男子。

广蝉怎么不识得他!

‘李曦明! ’

‘他不在望月湖…不对…是等着我们朝北边去了,得了消息,这才跟着过江,从头到尾都是杨锐仪的安排!’

这叫广蝉笑起来,心中简直又惊又喜:

“不在湖上好好窝着,竟然敢深入到此地来了————此地可没有什么顾虑!”

他一咬牙,赫然抬眉,眉心处骤然照出一片光明,口中大张,断裂了一半的白蝉不断振翅,仿佛要随时驾风而出,天地间风云变色,一片昏暗。

可立在天门上的真人神色自若,微微侧身,太虚中再一次走出一人来。

此人容貌并不出奇,身上着简单的持玄紫黑之衣,身侧的水火不断涌现,可最吸引人目光的却是他平举的那只手。

那手中赫然放着一尊小鼎!

此鼎如同墨玉打造,通体光滑,下有三足,双耳高耸,纹路密布,暗淌金纹,兼有密纹,鼎中盛沸,照出一片乌光!

故杨越立国礼器、今日杨宋至宝【毂州鼎】!

这座宝鼎的出现让广蝉面色大变,不但断了手中的法术,更是退出一步,目光冰冷,扫向持鼎的黑衣男子。

一尊【毂州鼎】,竟然让他踌躇起来。

‘此鼎诞育于谪炁,断绝灵光,受了那一钺,替我挡下伤害的宝牙本就不稳,岂能轻易受谪!’

如若说广蝉当年在湖上是考虑用宝牙换取缘法值不值当,如今【毂州鼎】当前,是半点考虑也无了!

【毂州鼎】的浮现不仅叫广蝉面色微变,远方更是一阵颤动,那千百双眼横扫而来,直视杨锐藻:

‘能外出持鼎,必然是杨氏帝裔…杨锐藻无疑!’

‘这可不对!’

身为空无道量力,遮卢考虑的远比几人深得多。

‘当年杨锐仪设计江头首,便有人替他在冥驾之中拖住明相,以至于让那一众蠢蛋上当,后来,一众摩诃猜的是杨锐藻?暗暗得了持玄,参与其中……’

可如今什么情况?汀兰、刘白既然走了,杨锐仪必然在山稽镇守———那杨锐藻在此处,大元光隐山的谪炁变化又是何人?!

“轰隆!”

思虑之间,眼前的玉真之光越发激烈,让遮卢骤然醒悟,远方的大漠孤烟已然回收,身披墨袍的男子踏空而出,嗡鸣之声响彻天际!

广蝉一时被李曦明和【毂州鼎】拖住,汀兰已然稳住阵脚!

李周巍神色平淡,那双金眸直勾勾地盯着拓跋赐,眉心处的光彩先是亮起,迅速转化为日食之兆,一同升起的还有天际间浓得化不开的深沉黑暗。

以一种极恐怖速度扩散而来的『赤断镞』不但将拓跋赐笼罩在内,连同乘着紫气阁楼的汀兰、驾驭真火高方景与控制金气的常昀都已经置身大漠!

浓重的黑暗倒映在诸位真人眼中,拓跋赐面色微变,目光中生起熊熊战意,常昀则面带笑容,唯有高方景一时立在原地,沉默凝滞。

这位渤烈一地的天才攥紧了马槊,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周巍则硬生生受了拓跋玄黄之光一照,挑开那从天而降的宝印,虎口剧震,隐隐有血,眉宇中却尽是畅快,双目明亮,没有给他们半点喘息的机会,眉心处的色彩已然凝实:

【帝岐光】。’

他眉心中的日食标记化为最深邃的黑暗,却没有倒映出任何流光,取而代之的是匍匐在大漠边缘的巨大夕阳开始颤动,轰然裂解,化为铺天盖地的黑金色光彩!

大漠深邃,血光无声,满天黑金如雨!

“轰隆!”

哪怕这三位真人出身皆不浅薄,都不得不退出一步,各自祭出灵器抵御,无尽的黑金色岐光中却亮起一道白光,拓跋赐面前的淡金色薄膜嘭然破碎,瞳孔瞬间放大,长戟上挑,于浓厚的黑暗中架住一物!

一道锋利的金色戟刃。

距离他瞳孔不过一寸。

直至此时,他祭出用于抵御流光的玉珠灵器的悲鸣之声才隐隐约约从耳边响起,握着大昇的手巍然不动,拓跋赐却退出一步。

拓跋赐高鼻深目,容貌不俗,堂堂紫府中期的大梁帝裔,怎么肯咽下这口气?滚滚的玄黄之气立刻顺着他的衣袍攀附而上,琥珀色的光彩从他的眼角流淌而出,他的五官仿佛变得更加精致,他亢奋地吐了口气,喃喃道:

“我来见『明阳』!”

邃炁神通『代行妨』。

霎时间,滚滚的玄黄之气中竟然生出片升腾如兽的暗白色云雾,他眉心中跳出一滴白珠,迸发出令人目眩神怡的白光,如刀如剑,纷纷而下。

竟然是『厥阴』之光。

这光彩如同片片飘飞的羽毛,一一落在四方,将血红色幻彩打得光影变化,迷蒙浮动,李周巍毫不畏惧,挑戟向前,再进一步,敕道:

“着!”

此言一落,伏在天际上的恐怖夕阳再次浮现,微微闪动,那一捧『厥阴』之光洋洋洒洒到了面前,受他这么一敕,竟然炸碎成漫天的虫蛇,哗啦啦在明阳之光中碎成一片白烟。

『赤断镞』作为明阳之阴所不但有与大部分明阳特征截然相反的性质,使他来去自如、变化莫测,大大补足了短板,还让他有了对付『厥阴』的厉害手段!

便是【阳極逆位】!

李周巍曾经就以【阳極逆位之术】之一的【帝岐光】对付过宗嫦,效果极为不错, 『赤断镞』为明阳中逆位的重要组成,自然也有相应的功效,有了『赤断镞』的明阳,不止称得上与『厥阴』相生相克,更大有破阴邪之上位!

‘如若是宗嫦在此,都未必能用厥阴与我较量,卫悬因在此,才能用厥阴神通敲破我的『赤断镞』,可你拓跋赐对厥阴有多少理解?…只是不知这厥阴哪里变来的…也不像是灵器。’

他的长戟毫无阻碍,横绝而来,拓跋赐见了这情境只皱眉,微微一卷袖子,如同当年宗嫦一般,跌落黑暗之中,在另一处浮现而出,骤然抬眉。

宝印已从天而落!

拓跋氏子弟无论强弱,这一柄宝印仿自法宝,总是让人忌惮,虽然笨重,威能神妙却丝毫不差,哪怕是李周巍,亦不得不移开身形,让他一招。

可他退出一步,眼前的拓跋赐得了机会腾身,那双眸子中已然溢满了琥珀般的棕色,笑道:

“【大関青魄法身】! ”

霎时间天地震动,照耀而下的夕阳之光中,庞然大物拔地而起!

此物大如山峰,生了个人躯,额上却有锐利弯曲的金角,耳垂极长,搭在两肩上,面容威严,两眼则圆如宝珠,内里一圈圈黑白交错的花纹扫视四方!

而这魔头的背后还有六只手臂,皆为灰铜之色,指甲带青,六只手骤然合一,如同泰山压顶,砰然拍下!

“轰隆!”

天地之中的漆黑一闪即逝,大漠之中狂风愈发汹涌,那六只叠在一起的手臂定在原地,铜青二色的妖魔突然踉跄了一下。

无尽的乌焰汹涌而起。

同样大如山峰,六只手臂同样遮天蔽日,那一双面孔却如同蛟龙一般威严,两颌锐利,细密的牙齿森森,暗金色的明阳之光从中滴落而下,飘摇在血红色的夕阳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从东方、从那六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中长出一只妖魔来!

【乌魄魔罗法身】!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王解其氅(1+1)2) (那年的小明白银1/2)

汹汹的乌焰倒映在天地之中,最先迟疑的竟然是拓跋赐。

这同根同源气息、道统一致的模样让拓跋赐愣在原地,哪怕他曾听过一些风言风语,知道李周巍会这邃炁术法————可哪里会相信对方有自己家中根本法!

眼前的法身虽然没有经过什么天材地宝祭炼,可那模样根本不会错!他神情恍惚,甚至有些失措了。

‘这是………【乌魄魔罗法身】?’

可拓跋赐来不及疑虑,天地之间的所有黑金色幻彩已然汇聚,聚焦在他身上,对方的法身竟然横推而来,邃炁火焰则凭空降下!

“轰隆!”

两尊庞然大物如同高山崩碎一般撞在一起,激起无限烈焰,拓跋赐只觉得法躯巨震,暗怒起来:

‘竟然打得如此激进————宋帝允了他什么!’

『邃炁』一物,为十二炁之太始魔道,平日照出法光,将有种种变化,克敌制胜,可两方都是『邃炁』法身,如此相搏唯有消耗彼此法身的道行而已!

他当即急召宝印回归,却发觉眼前的法身再次如风一般的散去,血红消弥,深红浮现,头顶上的浓重黑暗重新恢复为滚滚乌云,临近头顶的并不是他那得意宝印,而是一片璀璨的白色和夺目的天光:

『谒天门』!

这道神通乘着『赤断镞』消散时的【化业纯阴之光】,已至拓跋赐庞大魔躯的头顶!

李周巍虽然破了长霄门, 【乌魄魔罗法身】得了大长进,但和拓跋赐这等从小到大,在洞天中受尽天材地宝,滋养法躯的大魔修比起来绝对有差距,自然不会去跟他比拼, 【乌魄魔罗法身】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

“轰隆!”

亮白色的烟尘在天际轰然爆碎,紫青色的光彩瞬间被镇压在地面上,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

谒天门有镇魔摧折之能,地动山摇之间,这巨大的妖魔又猝不及防,立刻吐血,匍匐在地,动弹不得,滚滚的玄黄色气流顺着它的躯体蔓延而开,不知淹没了多少山丘。

汀兰忍不住侧目而视,却听着一阵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速援昭景!锁死广蝉。’

汀兰想也不曾想,反应极快,两手掐诀,眉心之处的银镜再一次飞跃而出,感应天机,

降下银光灿灿的雷海!

这灵器得自古代雷宫,威能极为不俗,汀兰则挥袖甩出两道蓝青色的无丈水火,砸在左右两位真人神通上,遁入太虚,一步踏远。

一刹那,暗黑色的天幕紧随雷海之后霎时间笼罩天际,重新将常昀与高方景收入其中!

周边的景色霎时间消失,大漠深邃,狂风席卷,那一座光明璀璨天门已然立在夕阳之下,镇得那青灰色妖魔仍不能翻身,墨袍青年正正站在天门中心,站在直刺天际的光明之中。

“锵!”

青年将手中的长戟钉在妖魔气焰翻滚的背上,金色的眸子隔空扫视,好像解决了什么后顾之忧,吐出口气来。

这气吐罢,青年的身影消失了。

一身道衣的常昀只觉得一股寒意骤然冲上脑海,心中竟然升起一份恐惧来,退出一步,伸手掐诀,可他的眼中已经倒映出一片金光!

“咚!”

挡在他面前的灵钟已经如同一枚劲矢一般被弹飞开来,他虽然掐指在身前,可那弯月般的金色戟锋竟然惊悚地到了他两指与胸膛之间!

“扑哧……”

常昀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法术瞬间被震散,身形已经高高飘起,金色的戟尖从他的身后突出,锋刃足有一尺长!

直至此刻,他的灵识才观察到眼前的男人!

李周巍身上哪里还是什么墨袍,此人终于戴甲披氅,墨袍此刻已经变换成了一身狰狞的、暗金玄纹的甲衣,两侧的护臂麒麟扑越之纹闪烁,浅紫色羽毛的王氅释放出滚滚的真炁流光,托在他身上!

亮白色的纹路顺着他的脖颈不断攀爬,如同会呼吸的脉络,又好似密密麻麻的鳞片,一直浮现至他眼角边。

『君蹈危』。

‘怎么会这么快? 『君蹈危』……也不应如此!’

常昀不是什么寻常散修,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周巍却没有半点意外————这一刹那的他,堪为往日至今最强盛,甚至两个呼吸前的他,同样避不开这一戟!

【元峨】的加持本就能与『赤断镞』感应、 【征庭魏王氅】添真炁、 『赤断镞』照耀下的『君蹈危』、最关键的是…汀兰一走,此刻的局势终于从混战变化为了围杀, 『君蹈危』终于感应白麟命数,威能不断攀升,法躯之下暗流汹涌!

虽然他已经紫府中期,可对手同样比当年更多更强大,三人围攻给他的加持已经超过当日的是楼营阁,高达六成!

于是这位在称水陵称王称霸,甚至有些听调不听宣模样的真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实实在在如同一具在战阵中被骑兵冲杀而穿过的尸体一般无力地挂在了【大昇】之上!

常昀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只来得及做出一个反应,神通赫然变化!

『金兽羽』!

这道人如同成仙羽化,背后伸出一双翅来,飘摇而起,双目皎然如雪,长颈如仙鹤,脱俗而出,丢下一件道袍挂在长戟,金灿灿的羽兽已经翱翔而起!

常昀却没有庆幸,只觉得毛骨悚然——李周巍的金色眸子正盯着他,在黑暗中如同两颗璀璨的金色宝石,眉心之处的日食之兆已经圆满。

天地中的夕阳再次裂解,却不再化为满天的黑金色流光,而是化为从天而降、凝结为实质的黑金色光柱,砸在他背腹!

“嗷……”

这一只金兽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惊天鸣叫,一枚道伞浮现而出,可来不及摊开,紧跟而来的却是一道淡淡的金色影子。

【乾阳镯】。

“咚! ”

这伞毫无意外地被撞了个踉跄,却展现出极为优秀的品质,竟然让【乾阳镯】就此止步,迅速归来。

‘却也够了!’

凝聚整个天地光彩的【帝岐光】已经砸在这金兽的背上!

李周巍立刻收回目光,眸子微微一眯,金色的长戟翻转,光滑的表面照出身后迅速放大的另一张面孔来:

高方景!

此人已至身后!

李周巍巍然不动,那滚滚的真火一瞬间降临在他身上,却只让他身上的甲衣升起一道华光。

【元蜕】。

此神妙乃是甲衣中的【麟乌灵蜕】所化,是最正宗的【阳極之术】,在『赤断镞』中威能大涨,径直让他的身形消失反而浮现在高方景身后,眉宇一挑,一戟抽下!

‘雕虫小技! ’

“轰隆!”

这高家真人突破紫府不久,吃了身神通感应命数一击,当即神通溃散,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坠落,怦然落下!

“铛!”

直到此刻,满天才有瀑布般的金血疯狂坠落,金兽终于悲鸣一声,重重地砸进大漠之中,一金一火,同时坠地!

“轰!”

金眸男子却挑衅一般转头离开,重回天门之上,一脚踏下!

那刚刚直起身来、将天门抬起的魔头顿时崩溃,再一次扑倒在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拓跋赐再次跌了个灰头土脸。

李周巍感受着脚底魔头愤怒般的摇晃,却没有半点目光分给他,目光盯着远方,口中的字句冰冷。

“芒金羽兽,能上不能下,下则坠地,常为地煞囚杀。”

常昀这道『金兽羽』李周巍读过,虽然不是他常昀本人的道统,可其中的缺陷与弱点却是一致的——此道神通只要被一口气打落,长时间内必然威能大减,甚至祭出不得!

这也是李周巍拿常昀下手的原因之一!

拓跋赐无疑是三人之中最强横的,这位梁裔、代王侄子,在紫府中期中都排得上号,虽然因为前头棋差一招,屡屡动弹不得,可有【大関青魄法身】在,要伤他也绝非易事。

至于高方景————这家伙到底姓高,李周巍一是留了情面,怕真把这人打死了,二来……留着他感应『君蹈危』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计划,远比早早把他重伤赶跑有用得多!

只有常昀…且不说此人没有什么战意,他虽然术法厉害,却难以禁住近身搏杀!

‘更何况……拓跋赐也好、常昀也罢,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受此羞辱,岂能不怒!’

仿佛是印证他心中的话语,浓烈到要刺破天际的金光赫然从大漠深处升起,常昀不知真假的冷笑立刻响彻在天空!

“我倒要请教请教白麟!”

这金光霎时间翻转,道袍男人已经高高翱翔在空,口中的金色血液不断滴落,眉心处的金光却化为横扫而来的巨大光柱,轰然落下。

李周巍笑道:

“好!”

他持戟而立,没有半点退缩,明亮的光彩同样从他的眉心射出,贯穿天地:

【上曜伏光】!

金光与天光撞在天际,让整片黑暗的天幕中多了无限的彩色光晕,常昀口中金血不断涌出,眉宇之中却多了几分意气飞扬:

‘神通虽足,品数太低!’

果然,那金光虽有停滞,却一步一步地倒逼而下,前进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与此同时,明亮的火焰暴涌而出,仿佛受了两人战意的感染,那真火也不再迟疑,从大漠深处喷涌而出,从下至上,照至金眸男子的胸膛!

身为紫府,哪个不会把握战机?

滚滚的魔气法躯一时崩碎,现出拓跋赐的本体来,这男子撑住天门,面色微白,将两点琥珀色的血咳在袖口,夕阳的光彩投射在他面上,叫他神色一变,唇边勾起几分笑意:

“大煞天曜秘法!”

一时间天门晃动,仿佛有股沛然之力从地上升起,汹涌而上,仿佛万千人合力,将此门推翻!

三道光柱一同汹涌,打破【上曜伏光】,落在墨甲男子身上!

李周巍露出笑容,一手抓住王氅一角,挡在身前。

“轰!”

这大漠天境终于轰然破碎,夕阳消失不见,白乡谷的景色浮现而出, 『赤断镞』终于破了!这位大宋魏王从天而降,坠落大地!

三人没有半分迟疑,一同迈步向前,各自笼罩一方,道人手持玄伞,照耀金光,王子祭出红羽,感应天相,帝裔吞食魔气,持戟而立一同催动神妙,抢占先机,叫他没有半点脱身的可能!

可男人将扯至身前的王氅松开,风尘仆仆的面上一双金眸璀璨如星,笑道:

“『赤断镞』。”

仿佛在应和他的召唤,漆黑的天幕立刻笼罩大地,夕阳再度升起,所有景色重新堕落阳極,叫三人神色一变,常昀面孔上有了一瞬的疑虑:

‘是他自己解开的!’

『赤断镞』固然厉害,但决没有到一打破就能重新施展的地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是李周巍故意为之!

常昀的谨慎让他的疑虑再次放大,他低下眉来,发觉立在夕阳下的不止李周巍一个人一一还有五道形态各异、庞大的释修金身。

五位怜愍。

这叫高方景茫然失措,拓跋赐呆立当场,满腔战意化为一片茫然甚至惊疑:

“他…他不要命了?”

他李周巍的『赤断镞』又不是洞天,虽然身陷其中之人穿梭太虚颇有不便,要静下来着手先破除一部分神通再遁入,却并非隔绝太虚

五位怜愍结阵,可以从容化解李周巍大部分攻势————李周巍在众人面前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了!

可金眸男子只将插在大漠中的长戟拔起,目光流露出几分难以压抑的痛快,笑道:

“再来!”

他这一声笑声打破了平静,五位怜愍一瞬间就从呆愣中清醒过来,一同浮现出贪婪之色,或刀或剑,或枪或戟,齐齐落下!

“锵!”

大昇长戟横空,架住五件闪烁着明亮华光金器,霎时间在大漠中炸起无尽风暴,李周巍两手抬戟,面色仅仅是微微一白。

故意挑衅激怒、设计坠入谷中,腾挪前后,示敌以弱,正是为了此时……下一个瞬间,那双金眸已化为纯粹的、无尽的金白。

『君蹈危』!

白麟命数感应九成圆满!

此时之危局,甚至比当年公孙碑之时更胜一筹…白麟命数接应至巅峰,甚至有所溢出,倾泻而下,酣畅淋漓。

可李周巍同样要面对的是倾泻而下、铺天盖地的仙、魔、释三道神通!

在这滚滚的神通术法之下,他没有半点犹豫,却也没有祭出什么宝物、施展什么遁法,而是做出了极为奇特的举动。

他解下了身上的王氅,那一道浅紫色羽毛披绘的王氅。

仅此而已。

脚底下『谒天门』轰然而起,带着无限的光明和遍天的金甲金衣,回应诸修的唯有矗立在空中的天门!

“轰隆!”

披在天门上的王氅在神通中不断颤抖,很快黯淡坠落,这一尊无物不镇的明亮天门紧随其后颤抖起来,在金火相碍、仙魔相消的恐怖光柱之中隐约融化,却凭借着敌方诸神通中的相互抵消和李周巍重重的灵器、神通庇佑矗立在原地。

可终究不能长久。

“喀嚓……”

一点裂纹终于浮现在天门之上,顺着那重重叠叠的天光蔓延而下。

李周巍却不知所踪。

霎时间天地消弭,白乡谷的天际再现, 『谒天门』留在原地,金麟墨玄甲、白金一色眸的大宋魏王却在『赤断镞』大漠边缘显化而出。

他手中金戟微微一掂量,猿臂轻舒,一手发力,大昇顿时如贯穿天际之龙,呼啸而去!

而『赤断镞』的色彩几乎没有半点停顿地再次喷涌,超负荷、毫无止息的运转开合让这漆黑天幕上的夕阳甚至有些错乱,神通受损,滚滚的大漠却极速延伸,不但从众人合围之中走脱,第二次延伸的色彩更轻轻兜住了在另一处边缘的和尚。

广蝉。

『赤断镞』之广,尤为惊人!哪怕对付神通只有中心部分威力最大,可以所延伸之处皆可挪移,两次『赤断镞』挪移的距离,已经足够让李周巍落在广蝉身前。

李周巍的目标——一直都是他。

陷入拓跋赐等人围攻时蓄意挑衅、激起战意,就是为了解除『赤断镞』去收纳诸怜愍时三人能紧随而来,而非转去对付他人,再利用众人猝不及防,不曾全力出手时以『谒天门』代主位!

让他能将白麟命数推至巅峰———获得那九成加持!这九成加持,已经近乎第二道身神通!即使脱离了战阵,退去也需要一时半会,能让他从容出手。

他心中冷冷地道:

‘毂州鼎锁太虚,谪宝牙,穆灵阁封四方,定现世。’

这和尚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头顶的【毂州鼎】已经将他神妙————锁住,另一侧的【紫座穆灵阁】则将他上下左右堵死。

可他的目光中只余下漆黑的天际、匍匐在地的夕阳、滚滚的大漠,璀璨夺目、如怒龙一般呼啸而来的长戟背后是如孛星般的明光和那一双白金一色的眼眸。

在此无限危机的时刻广蝉只能徒劳地张开双唇。

口中的白蝉微微跳动,那一道钺劈的痕迹还留在蝉身,可无论他如何感应,也再也不能接引到那时时刻刻眷顾他的宝地。

谪炁,为杳暝暗沉之主。

如若他早早勾连上宝牙,哪怕如今被【毂州鼎】所制,宝牙有动摇陨落的大危机———至少有加持可以保命!可【毂州鼎】早早出现,不曾埋伏,就是为了让他从始至终不能得到宝牙金地的半点赐福…

在此等危机之下,一向以宝牙金地横行北方的广蝉竟然毫无办法…连倚靠宝牙求一求法界主人都做不到!

就连他的宝塔…都被李曦明的天门压下!

“咔嚓。”

大昇已至。

这长戟本只是灵胚,可受了李周巍全力加持, 『君蹈危』与白麟命数感应,已然威能惊人!更何况李周巍方才走脱————正合『君蹈危』!

这长戟如同化作了无坚不摧的灵宝,对上那金枪。

“嗡??”

强大的明阳神通立刻让这把离火之枪弯折到极致,狠狠弹开,长戟已然从这和尚的胸膛横穿而过,带出一片琉璃般的碎片,广蝉瞳孔放大到了极致,五脏六腑一同破碎,眉心处更是浮现出片片裂痕。

只此一击,在一件当世顶级灵宝、一件太阳道统灵宝镇压下的广蝉已觉无力!

可他瞳孔中绝望仍在酝酿,玄纹墨甲的男子凶残如同麒麟,自大漠夕阳中而降,手中的长钺光色浓厚,正正落在他光洁的头颅上。

李周巍投出【大昇】并非无意————无论能不能取得功效, 【大昇】先至,便为王檄文,将讨逆贼!

他这一钺便不是偷袭,而是『明阳』光明正大地告而后诛!

【分光】!

璀璨的光彩在广蝉头颅上凝聚,他的五官一同化为空洞,爆发出璀璨的天光,翡翠玛瑙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唇齿之中喷涌而出,十指如同冬日落冰,一一而坠,皆化为棕黄色的竹筒,内里经文滚动,沙沙作响。

这和尚似乎在咆哮,却没有半点声响从他口中飘出,在这明明灿灿、无限杀机的陨落之时,广蝉最后一寸念头并非悔痛、也非怨恨,而是明悟。

‘王解氅,蝉脱壳,大學在关,阳極在刺,白麒麟……演道于我!白麒麟演道于我!’

不错,李周巍的一系列行径,偏偏唯有同修明阳、道行高深的广蝉看得最明白,才明白有多绝妙,披在『谒天门』上的王氅不仅仅是以灵器神妙抵挡神通,庇护『谒天门』更是代表阳極之刺,白蝉脱壳的那个壳!

如今的这一钺,是李周巍道行与性命感应的最妙注脚!

‘原来……原来『赤断镞』是这样修的……我明白了…师尊…我能过参紫了…我明白了!师尊………’

‘我不必修释了……师尊!’

可他最后一句呜咽般的念头无人应答,铺天盖地的翡翠琉璃开始崩解, 【华阳王钺】上的麒麟上跃之纹光明到了极致,天地中一片静寂。

这一刹那连山间不断穿梭的粉红色幻彩和运转不息的玉真之光都一时停滞,一切的一切好像静止在原地,白乡谷的天际乌云笼罩,似有神怒。

这乌云翻滚不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仿佛是一层厚厚的垫子,又好像是在风中飘动的衣摆,重重叠叠,无限压抑。

偏偏在这厚得不能透光的乌云夹缝中,半寸释光骤然而下,好似愤怒、好似警惕地穿过阴云、透过谪炁,照亮了大宋魏王的半张面孔。

四境颤抖。

那双金眸半明半暗,望着天际,身后无限琉璃,火牢破碎,魏王面上却流露出一分讽刺般的笑意:

‘大人,落子无悔。’

王解其氅,蝉脱其壳。

出畿入甸,即刻有杀!

=第七卷 征淮渡济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大璺在身

“轰隆!”

大地震颤,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重重坠落在山峰之上,炸得山石碎裂,遍地离火,那一柄在北方威名赫赫的离火金枪扎在蛛网状的碰撞痕迹之中,尾部微微颤抖。

光芒却显得黯淡了,远不如天空中金钺之上光彩闪烁。

金眸墨甲的男子静静立在空中,那华贵的王氅不再披挂在他身上,霸道明亮的长戟也坠落在山谷里,他唇色比平时更白一分,手中只有一钺,却比盛装而来时更加恐怖,叫在场的所有修行者窒息难言。

“轰隆!”

天地中的雷霆不断轰隆,阴沉沉的云彩似乎变得浅了,毂州鼎的乌黑幻彩在天际上飘动了一瞬,很快便消散。

天空之中沙沙地落起白沙琉璃来。

这白沙细如尘埃,倾泻而下,如同暴雪,将整个白乡谷覆盖,千百琉璃滚落,或大如人头,或璨若星辰交织如雨。

在这琉璃暴雨之中,一片阴影正笼罩大地。

是一枚肉髻如莲,大如山岳的头颅。

广蝉的法身尤为奇特,似乎并非他自己修成,而是借助了外力,在这法光崩塌的一瞬间,竟然没有立刻崩碎,而是如同陨石一般从天而降!

这颗头颅上原本立着的无数僧侣、金殿群宫如同两处洞天福地的琉璃招子已经一片灰暗,宫阙倒塌,那张嘴无力地大张着,交错的锋利牙齿下空无一物。

那一只匍匐在他口中的白蝉不见了。

而一道亮金至白之线从他头顶的肉髻上浮现,从头颅的眉心、鼻梁、下唇————穿过,一直延伸至仿佛被咬断的脖颈处。

“轰隆!”

随着这巨大的头颅坠落进山谷之中,歪斜倒下,左右两张脸缓缓分离,轰然向左右倒去,露出内里质地如玉石般的脑髓与白骨。

一分为二,摩诃陨落。

‘广蝉死了,一击毙命。’

整座白乡谷寂静至极,立在广蝉尸骨一旁的李绛梁只觉得通体发寒,转头去看两个兄弟,李绛夏一言不发,定在原地,李绛垄则静静地看着,同样沉默。

三人心中一同升起难以置信的话语来:

‘一钺……’

常昀默默合手,心中了然,拓跋赐却好像被这灼灼的金光晃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直视着看着那尸体上灰白色的瞳孔,高傲如他,一片沉寂。

'……'

广蝉死了!连宝牙都没能勾连上便陨落了!

‘这……还是人么?’

广蝉是何人…宝牙金地的主人,毫不客气的说,广蝉不但是大慕法界的心头宝,甚至是整个释修道统都记在心头,大慕法界主亲自关注的人物…

他的死根本不是一个五世摩诃的死,而是代表大慕法界、释道手里煮熟的鸭子【宝牙金地】振翅高飞,重新从释道手里丢失!

他的死亡堪比七世甚至八世的大摩诃之死!

高方景只觉得头晕目眩不敢抬头,默默垂眉。

‘都被他算计了……魏帝一道『赤断镞』耍得白羌四越洮水而覆灭,如今这神通在他手里,也将拓跋赐、常昀视若无物…甚至还帮了他……’

同一个疑惑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还打吗?’

可最恐惧,最不可置信的是那五位怜愍,连那一座布满裂痕的『谒天门』都无人去理会了,满天的白沙琉璃从天而降,让其中四人迟疑转头,一同看向同一位怜愍!

此人乃是萨埵座下——广蝉的怜愍!

这金身面色煞白,犹如做梦一般立在原地,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是一个转身,自家摩诃…堂堂五世摩诃,当场陨落!

宝牙遁失,而他的位次却还在宝牙、还在广蝉位格之中!

当年忿怒显相陨落,释土闭锁,堂堂北伏魔寺的护法、忿怒显相的嫡传,有多少手段、多少道行,都要半死不活,提着个半身不遂的法躯过活,更遑论本就动摇的小小宝牙…

他只来得及流露出一丝绝望,身躯幻彩顿消,滚滚的性命如同堤坝破碎,从他的身躯中倾泻而出,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一声惨叫,已经在空中炸成一片血雾。

没有琉璃、没有金沙,仿佛只是一个凡人。

可寂静的白乡谷却因为他这一声惨叫赫然地动山摇起来,洁白的剑光冲天而起,却有无数粉红色的瞳孔在空中轰然炸开,一枚亮灿灿的宝珠爆裂,将青白之光冲了个支离破碎,那矗立在丘陵上的千眼金身骤然消失!

这摩诃见势不对,一声不吭,舍弃宝物一番出血,就这样消失不见!

‘还有什么好打的!持着宝牙的广蝉都死了!’

遮卢只觉得难以置信到了可笑的地步。

‘南方的布局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李周巍斩杀之后仅仅是面色微白,神通动摇…这是个什么概念…相当于北方无缘无故折了个战力能在此地众人之间排进前三的广蝉!’

此消彼长之下,足以颠覆一场大战的结果!更遑论其他修士…看了这一幕会怎么想?毂州鼎的色彩还在闪烁,下一个被谪、死得彻彻底底的会是谁?

他遮卢才不会去赌这几个仙修手里有没有限制李周巍的手段!

实力最强的遮卢一走,瞬间各色的神通立刻在空中炸开,各自去处,色彩迷乱,在滚滚的阴云笼罩大地之前,一道又接一道的金身悍然自裁!诸位北方真人在这惊天动地的华光爆炸中夺命而逃!

可杨锐藻的毂州鼎笼罩速度堪称可怕,一刹那就延伸开来,离得远的、先前被扯入『赤断镞』的还好些,离得近的、在三位持玄之中苦苦支撑的怜愍根本来不及自裁、甚至没有资格自裁!

那轰然爆碎的华光之中赫然有一位被谪炁所贬,当场陨落,余下两位更是呆立原地,无言以对…这两人身上还燃烧着熊熊的【无明水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大赵的人马在铺天盖地的白沙中兵败如山倒,潮水般溃散!

对阵赫连无疆的陈胤也好,在慕容颜手底下苦苦支撑的献珧也罢,本就是勉强拖延,一时得了解脱,狼狈退回,相视而庆幸震撼!

负剑沉色的陈胤、默然无言的献珧、满面惊异的汀兰、乃至于抱剑而来的刘白,一同望向李周巍,赞叹的话、惊异的话堵在胸口,都成了沉默,抬眉看他:

‘这才是杨锐仪的安排……’

‘从始至终是杨锐仪与李曦明演的戏……这种算计到法相的事情,不比寻常之事,连我们也通通蒙在鼓里…’

当然,还有抬头挺胸、带笑踏空而来的昭景真人李曦明。

‘嘿!

这真人早早将那一道金塔收起,挥一挥衣袖,仔仔细细从满天的琉璃中捡起一道白皮金边的玄鼓和牝水琉璃莲花宝座,又挑了神通,把那一件破了个大洞、披落在地的袈裟捡起来。

如今微微勾指,那地面上的金枪也一跃而起,犹如乳燕投怀,落入进他掌中,枪长七尺五寸,色彩惊艳,烈火熊熊,端的一件好宝贝!

这些战利品自然无人去和李氏抢,让李曦明拾了个痛快!

痛快归痛快,李周巍『谒天门』的裂纹李曦明照样看在眼里,也不管广蝉陨落有多解气,略有些担忧地暗暗传音:

‘伤势如何?’

李周巍毫不动弹,看似伤势重了,在努力调息,实则体内已然波涛汹涌,种种幻像隐约出现在眼前,明而复灭!

【明彰日月】反馈!

斩杀广蝉的反馈属实不小…如若说出关至少他的道行早已经超过赫连无疆这等以术法为主的真人的水平,如今已经大迈一步,远远胜他,到了第三等的地步了。

可惜的是,陈胤当年虽然划分出的第二等就是迟步梓、长霄这等修士,但是道行这东西难以衡量,越精深便越浩瀚越难,迟步梓与赫连无疆之间的差距大得可怕,足以塞下去两个青池宗还不止。

经此一役,李周巍如今越发明白道行高深的好处,这是在斗法、修行中,潜移默化、大有裨益的事情,并不着急:

‘只一个广蝉而已……尚有机会…如今已至参紫仙槛,有的是时间让我搅动风云!’

面对李曦明的关心,他微微点头。

其实他状态并不算好,虽然随着战斗的结束,消耗一空的神通法力正在迅速补足, 『谒天门』上的损伤却让他的升阳疼痛至极,一阵又一阵地震动不止。

‘『谒天门』虽然雄厚,本不是这样用的,受不起这样的折损,换了他人来,受了这样一击,必然神通重创,温养十几年不止,好在我根基雄厚,准备充足,披了王氅…还算过得去……’

这伤势算是不轻不重,在『赤断镞』抽离时得了一分恢复,他的白麟性命又催发至巅峰,蹈危功成后立得反馈,以额外九成的进度修复…

‘估摸着这反馈三日能让神通稳定,得以使用,三月时间能成轻伤,于是用尽,我自己养一养,服了丹,一年内必然无恙。’

‘只可惜【玄闳术】的清炁只能修法躯,不能修神通,否则好得更快!’

见着自家长辈放下心来点头,万众瞩目中的魏王信手接过滚滚云气所凝结成的麒麟衔来的长戟,倒转戟锋,金眸穿越空间的距离,却落在那两个身披水火、老实如鹌鹑的怜愍身上:

‘这都是仙功啊……’

见着凶神望来,这两个家伙吓得面色煞白,眼看那弯刃正在转动杨锐藻终于越众而出,恭声道:

“大王手下留情——须擒献帝前。”

杨锐藻的辈份不小,可面对李周巍照样发怵,微微低眉,并未直视,好在这魏王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敕令来,道:

“汀兰、昭景,立刻回援,守通漠、西屏,谨防西蜀反复。”

李周巍前来固然达成了大破诸释的目标,可南方的实力终究弱了一筹,此刻的处境仍然窘迫,玄妙与山稽构成的体系如同一枚钉子,侵入江南的同时又扎在如今镗刀、三江的腰腹,实在尴尬。

‘而庆氏又反复无常,绝对不介意再度往东试探来削弱大宋取得的战果…是避免不了的。 。。‘

真要计较起来,李周巍、陈胤这些人的心中自己属地的安危一定在大宋之前,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显然不介意放弃如今取得的辉煌战果。

杨锐仪为安抚他的心思,已经派了紫烟的文清,眼下明显早有安排,两人接了命令,立刻退下,李周巍心里有了底,则道:

“白乡攻克,赵修溃散,白邺却还在腰腹处,背靠玄妙,如有兵马出,必乱我后方,请诸位守着白乡谷,以浊杀陵为口袋,威慑白邺玄妙。”

诸位应下,这魏王方才看向刘白,笑道:

“都护,请与我策应东西,同解镗刀围!”

. . . . . .

天地金光。

关陇之东,洛下之北,黄土泛滥,巍巍太行,地势起伏,河谷纵横,便见五峰耸起,顶无林木,其上金寺无数,遍地庙宇,为光明法界五峰山,其最高法界,为【清谅台】。

在这释台之顶,便见无数金像,侧旁西台为【宝牙台】,其中庙宇无数,僧侣更多,甚至有不少修士飞起飞落,旅居其中。

可此刻, 【宝牙台】之中却气氛诡异,脚步杂乱,众多和尚上上下下人来人往,或交头接耳,或语气愤恨,更有大德吐血倒地,被匆匆抬起,送入寺庙之中。

一片嘈杂之下,有一老和尚匆匆地走上来,面色惶恐,推了最高处的庙宇入内,正中有一像,金目赤身,光明无限,座下麒麟,高达九十九丈九尺,只比【清谅台】上的至尊像矮一尺。

而侧旁尚有一像,乃是一眉清目秀的俊和尚,通体净白,高五十五丈,可此刻…一道金白色的痕迹正从这俊和尚的光洁头颅上蔓延而下,没入领中!

这景象太明白不过了!

“大人!”

这老和尚心中山崩地裂,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又是惶恐又是癫狂,哭了好一阵,连滚带爬地倒出去,悲道:

“快去请……快去请小师叔祖! ”

可寺庙中的一切嘈杂瞬间安宁了,一双朴素的布鞋迈入殿中,黑衣的年轻和尚将这老人搀扶而起,面色复杂,抹去老人面上的泪水,抬眉望向那碎裂的尊像。

这副尊像仿佛要随时破碎,却又有一道无形的色彩束缚形体,使之浑然一体,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是他的装饰,完美融洽地浮现在他的身躯上。

偏偏不碎袈裟。

黑衣和尚看了一阵,上前一步,摊开手来,那尊像身上的袈裟正随风化成华光,如同华丽的瀑布,倾泻满地,他双目红润,静静地道:

“大壆在身,师侄心愿成了,不算含恨死。”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宝牙事

可这金殿之中唯有此起彼伏的泣声,黑衣僧侣的话语只让一众和尚茫然,难以理解,天际之中金光却不断交叠,———坠下。

法常从殿前上来了。

法界之中派系颇多,或求古道、或投新术,这摩诃守着一颗旧心来维护法界利益,可谓是两头不讨好,哪怕在法界也常常孤身一人,到了大殿里,满面冷汗。

哪怕他法常与广蝉不算多交好————可蒙受损失可是整个大慕法界!

‘广蝉被南方害了!’

这让他从头冷到脚,在空枢身边拜下,又悲又骇,道:

“师叔祖! ”

空枢仍盯着这残像看,久久不言。

法常忙把一众匍匐在大殿中哭天喊地、东倒西歪的和尚通通挥袖丢出去,紧闭了殿门,霎时间烛火亮起,所有嘈杂被隔绝在外,法常这才跪在地上,泣道:

“师叔祖,这该如何是好!”

空枢和尚这才转过头来,叹道:

“如何是好?李介诣应而南下,谋图性命之时,就该想着有今日了!岂有图他人性命,又不许自己丢了性命的道理。”

法常汗如雨下,哪怕固执如他,如今也顾不上和空枢讨论这个了,只低眉道:

“可…他固然是应因果而死……可是宝牙!”

不说整个天下、整个释修———至少整个大慕法界,有哪个高层不知道自家界主对金地的图谋!这事情往小的是广蝉自己丢了性命,往大了说…是大慕法界的大事被算计了!

见空枢久久不语,法常只能咬牙道:

“我等性命微薄,道行短浅,不能见此大事……更不能体察天意,只想请教师叔祖…宝牙…如今到底如何了!”

“已然失联了,还能如何!”

空枢答了一句,叫法常无言以对。

金地失联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近一些的便是【秦玲金地】,这金地来头比宝牙还大!乃是当年魔释两道集大成者的治所,虽然被魏帝一句话打了个对穿…可其中的遗留依旧丰厚得恐怖!

这金地在忿怒相手中时,可谓是最锋利的刀刃,无人不知其威名…忿怒显相一夕崩溃后,秦玲威名赫赫的道统只感应出一个可怜的怜愍位子……自家的界主也好,其余几相的大人也罢拿隐遁的【秦玲金地】毫无办法,到了今日,还是原来那个模样。

这和尚明白失联一事损失有多惨重,只泣道:

“这事情…檀主一向不在乎,只恐怕…惹怒了界主,五峰之中,不但要来怪宝牙,南下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这下不但连其余几道都压不住,连我们自己都要陷进去…又要造多少杀孽!”

可见法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空枢摇了摇头,道:

“这事情也不至于那样差。”

他移开目光,落在那正中【胜名尽明王】的面孔上,静静地道:

“当年大魏在时,魏帝与关陇六姓王常在【陇中苑】中宴饮,在其中养过白麒麟,魏灭之时, 【陇中苑】被上官家打开,其中的白麒麟一一遁走,却大多折在大修士手里,其中之一,在清谅台上,当时的主持取名为【胜名】,盼望它有大成就。”

“后来【胜名尽明王】成就,这只白麒麟便赠为他座骑,最后一同身死,可不为人知的是,这白麒麟前辈一路逃出,死在【清谅台】———留过不少话语。”

法常微微一愣,抬眉看他,悚然道:

“既然如此,当年梁帝落水的真相…清谅台……”

空枢沉默了一阵,有些警告似地扫了法常一眼,这才道:

“这位前辈坐化在山间,最后一句话是【继宝牙者,为王蝉裔】,化为无尽天光离火焚化,在台上留下一枚舍利,形若白蝉,叫作【胜名宝牙石】。”

“他这一句话…把这一支胜名尽明王的一位后人保下来了,当时这后人躲陶家,为避战乱,通通改为陶姓,假称为陶家人。”

“而广蝉,便是他一脉相传的后人,李介诣学仙道…其实是秘密在【求紫榭】出身的一位老真人麾下。”

法常听到这里,难以置信:

“【紫台玄榭宗】?少阳魔君的道统?”

他面上的冷汗更甚,后知后觉答道:

“……李介诣的确能拜到【紫台玄榭宗】去…毕竟是陶家人,当日我就听说他受白子羽难堪,不过三两句就不堪其辱,原来其中有这个缘故,毕竟…身为最不屑释修的【紫台玄榭宗】弟子,最后不得不入我释道……”

空枢听了这话,面色略微有些复杂,道:

“他师尊是【紫台玄榭宗】的人物而已。”

“随着他修为渐渐到了瓶颈,不能过参紫,他师尊又陨落,他便见了我道大人,拜了【胜名宝牙石】,便入释开启【宝牙】,可

这事情远没有那样风光……”

黑衣僧人幽幽叹了口气,道:

“而他…初入释道,野心也太大,甚至有化魔的小心思,毕竟在这些仙道修士来看…魔好歹是仙的对立面,总不至于落到释道里。”

“为这个打算,他非要炼一道至美的法身,不肯草草而就,却又怕炼制时间太久,当下不能有极强的战力,从宝牙金地中选了先贤的一颗脑袋来用……”

“正是因为他的举动与贰心, 【宝牙金地】对他不甚认可,除了他的摩诃本位,给出的其余位置也少得可怜。”

“在这件事上,大人们对他其实是不满意的,又无别人可用,遂假意有收回宝牙,另寻他人的心思…他被架在了火上,不得不紧巴巴南下寻找机缘。”

这便见法常松了口气,答道:

“世尊保佑…世尊保佑…这么说来,这应当是不坏的事, 【胜名宝牙石】还在我等手里,虽然一时间宝牙失联,可终究有回来的一天……”

他松了口气,有庆幸的模样,眼前的空枢却面色复杂,答道:

“你错了……”

法常抬眉来望,见着黑衣僧人道:

“七相不一定要广蝉,但是没有他,对法界这是极坏的事情…七相手中仍有明阳把柄,我法界如有广蝉,还能扶持此人抗衡七相,参与其中,如今广蝉陨落,他在陶家又无子孙,已经丢了这一份权利了!”

“等到慈悲、大欲相继出手,取得战果,通过大羊山施压……”

“大欲道手里不是还有个明阳血脉吗?如若将他高高捧起,我们山中没有广蝉这样的人物……最后为大局所重,指不定要把【胜名宝牙石】取出来给他们共用…从我们自己法界的东西变成七相共同瓜分的宝贝了……”

这黑衣僧人实在厉害,不但聪慧,还不拘泥于教条,竟然靠着一己之力,几乎将未来的走向推了个七七八八。

法常一时无言,呆呆在地上跪了好一阵,咬牙道:

“广蝉…广蝉…又贪又恶,无半点修心,却又有贪天之欲…这下全毁在他手里了!”

空枢不置可否,只扶他起来,叹道:

“无论如何,他都是法界的摩诃,找个人南下一次,去他的尸首处,取他的一截法身回来,好有个供奉的地方……”

法常默默点头,空枢却只是笑:

“你不必忧虑…如今最该忧虑的,是戚览堰才是。”

“至于宝牙……”

这和尚面色平和眸色之中若有所思:

“最终会到它该到的人手中。”

……

望月湖。

天空之中色彩滚滚,一片浓厚的紫色遮掩在天际,与西边的色彩不断对抗,落下一片又一片的光晕。

望月湖屡遭劫难,一向是集中在北岸和东岸……毕竟西岸背靠西屏山,南岸背靠大黎山,长久以来,皆无外敌之忧,一片安宁,也是最繁华的地方。

其中西岸的矿产颇多,本就富饶,在青池时代,贺道人治岸之时便定下了规矩,没有太多厮杀,等到李家收复西岸,又有杨家牵桥搭线,兵不血刃…此地连南岸的宗族谋害都不曾经历过,顶多有一两个魔修出没已经承平数百年。

可今日,以往高耸入云的西屏之上却有无数旌旗,云雾缭绕中隐约看见那金灿灿的【蜀】字,庞大的飞舟穿梭而来,无数修士居高临下,驾风落下。

整个西岸一片混乱,杀喊声冲天,处处皆有搏斗——杨锐仪与李家二人推断的果然不错,蜀兵已至!

望月湖的安危,李曦明是最看重的,毕竟广蝉这人实在劣迹斑斑,他也不能肯定此人从白邺都仙道出来后一定会往北——若是此人冒险南下,杀来望月湖之上,岂不是动摇的根基?!

故而杨锐仪安排之下,李曦明最初的确待在望月湖上,不比李周巍早有准备往北,李曦明是在江上亲眼目睹了白邺都仙道的伏兵往北而不是往南,这才启程向北,慢了李周巍一步到白乡。

而留在此地镇守的,是紫烟福地的文清真人,特地防备西蜀!

此刻,这位真人正手持紫气法螺,与西屏山上的白衣真人斗法,那白衣真人手持宝锋,神色平静,正是大蜀定漠军节度——倪氏翃岩真人!

这位真人曾经是太阳道统的拥趸,与剑门的关系很亲近,也是识得紫炁的……如今领兵而来,对付文清时潇洒自如,显然游刃有余!

翃岩毕竟是二神通,得了剑门道统不说,又从长怀中得来不少手段,两相加持之下,实力着实不错,对付文清毫无压力,甚至有几分手下留情的意思了…

天空之中的文清真人当然知道对方在手下留情,心中的复杂难以言喻:

‘今时今日,竟然到了这境地了!’

她阚紫玉当年也是紫烟嫡系,地位崇高,与程稿也有交情,因而去过倪氏,甚至…这位翃岩真人当时还见过她,将自己的嫡孙拜在了她门下修行…

这孩子叫倪赞,旱旱回了宗族,如今应当已经筑基中期,如果当今的局势如一百年前一般,翃岩如今与她算得上是关系极好的真人!

‘如今,却要在这里打生打死……’

她心中复杂,殊不知看上去神色平静,游刃有余的翃岩真人心中同样是山崩地裂,无限恐慌。

他翃岩成道时间其实不长,与屠龙蹇同年成神通,能成神通还是多借了剑门的赏赐,没有剑门老真人的一份灵物,翃岩早就是一捧土灰了!

自庆济方将他封在大漠,翃岩真人心中便觉不对,果不其然,如今要过西屏攻打望月湖,正是派他来了!

翃岩真人心里可通透得很:

‘庆济方这混账心中能有多少算盘…无非看我向来和越国道统亲近,就要派我前来攻打,和李氏结下血仇!’

他心中冰冷,一片颤抖:

‘他和他那父亲是一个模样,心眼小得可怜,这是报复…这就是当日的报复!这是杀鸡儆猴!’

当年大宋立国,李周巍得封魏王,庆济方带着他和李牧雁向东来…

翃岩真人与檀山李氏有私交,李牧雁是什么人他其实有几分了解,这老小子为保宗族,本就是抱着挑衅庭州的心思来的,只是李周巍的神通可怕,差点把他一口气打死了,逼得他急呼庆济方,让这长怀山真人出来挨揍,丢了大脸。

后来李牧雁心满意足地回山养伤,一旁翃岩真人因为始终坐山观虎斗,不愿出全力,早就被庆济方暗暗记恨,这才有今日之事。

庆济方当然知道他翃岩真人不会全力以赴,可这身后的飞舟,脚底下的诸修可不会唱什么大戏,哪怕他倪氏不想得罪庭州,战场上见面岂容分说,一道飞剑过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早就已经血流成河!几乎明摆着就是一句话:

‘不想得罪李氏?我偏要你家冲在第一个!’

这更叫翃岩真人心中空落落没底的是…他知晓如今这法舟上可不止他倪家修士和大漠守军,还有一两支蜀廷专门安插入其中的人马…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翃岩真人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湖上的修士又认不清蜀国的修士,无非就是假借他倪氏的名义…在这西岸上大造杀孽,针对那几个李家嫡系!

他只能心中暗恨,一片灰暗:

‘经此一役…我倪氏…恐为庭州记恨!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出鞘

洲中。

天边的紫光明暗,如同一只匍匐在云层之中的蛟龙,雨水哗啦啦地倾泻而下,搅得庭院之中一片冷清。

院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老人倚靠在木椅上,沉沉发着呆。

望月湖上的神通往来不少,打斗也多,向来不舍得李玄宣出去,这老人只能把灯火灭了,佝偻在黑暗里,静静等着消息。

这样的日子也久了,李玄宣早知自己是无用之人,唯有一次又一次提心吊胆地等着,等得双唇发白,等到雨过天晴了,自然有人上来,告诉他这次死的是谁。

当然,兴许有一日,上山来的人已经不姓李————这样的事情晚辈不多见,李玄宣却不少见,他还是少家主的时候便见过这种事,后来此事络绎不绝。

“笃笃……”

李玄宣站起身来,用冰冷的手去推门,发觉门外等了一人。

此人一身羽衣,腰上佩剑,朗目清辉,如月之至,站在冷清清的雨里,行礼道:

“老大人!”

李玄宣面色变了,道:

“你出来做什么!”

“西门屡屡求援,晚辈去一趟…只是不敢拿主意,这是来…请问大人的!”

李绛淳已经许久不见老人家了,见着这微开一条缝的门扉中暗得惊人,光线落在老人惨白干枯的面孔上,面上又起伏不平,颧骨极高,已经不甚雅观。

李绛淳心中酸楚。

‘老人修渌水,真人给他那延寿的丹丸灵物……大多往水德去调养,寒气很重…’

李玄宣却惶恐了,急急忙忙把门扉紧闭,道:

“不许去!”

他便听着门扉外的晚辈叹了口气,道:

“剑修,不杀不足成道,晚辈已经在剑元上卡得够久了……身上又有紫府符箓和密丹,宝物在身…何人可为难我……”

“老大人! ”

李玄宣神色如他的手一般冰冷苍白,没有半点动摇,急急忙忙从袖中取出玉令来,便见着上头明晃晃一个【宣】字。

“如今两位真人大打出手,紫府又不能随意出手,以晚辈的身份,这等搏杀实在难得…正是求道的好时候!”

李玄宣充耳不闻,只握紧着那玉佩,急匆匆走到门前,用手按住门扉,急急催动,想要叫人叫他送下去,可突然醒悟过来:

‘这些个筑基后期都在西边斗法,以他如今的本事,谁能压住他?’

他一时恍惚,李绛淳却见他毫无反应,只能吐露真心,急道:

“大人有所不知,西边屡屡有异象浮现,大殿之中又有玉牌碎裂声此起彼伏,我修为至此,岂能在山中坐视不管…必毁我剑心!”

“为我李氏,我非得去了!”

先前的一番话,没能得到半点回响,这九个字却如同神通,砸在李玄宣耳中,砸得他眼花缭乱、面色嫣红!

‘为我李氏,我非得去了!’

这话好像不是在冷雨纷纷的大殿中响起来的,而是在漆黑一片的洞府中,是在江水滔滔的雄江之上,是在烈火熊熊、漆黑一片的丹炉里!

李玄宣只仓促地把门推开,道:

“你……慢着……”

李绛淳正要踏风被他一句话叫住,见着李玄宣回了身,双手抱着一玉匣,到了他面前,泣道:

“峻儿曾有一句话,说是传承在剑中,于

是先辈之物,备在殿中,本就是要给你送过去的……”

“如今你意已决,还是带过去罢!”

李绛淳便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玉盒,启了来看,正中放着一柄剑,藏在鞘里,剑鞘用灰白色的布条裹着,剑柄则系着一穗。

【青尺】……’

……

暴雨倾盆。

山林之中的雨水滴答,细密的脚步声回荡,在法器的幻彩庇护之下,一众人马默然无声地前进着,看似步行,却在法器的庇护下贴地而飘,速度极快。

为首的修士面色略有阴郁,答道:

“你确定…此处能横穿诸林?”

后方的修士略带几分诡异,低声道:

“禀大人…小人曾在大漠与望月湖行商…因而对两地颇为了解…过了这大漠边缘,接道大黎山西麓,便有一处丘陵,叫南漳…其实就是望月湖的边角!”

“如今西岸正大战不休,战线吃紧,荒山野岭的,必然没有筑基守着!”

为首的蜀廷将军面色微妙,沉默了片刻,方道:

“我只觉得…此地有几分冷意。”

他修行宝土『高垒燕』,有几分知春晓冬、避害趋利的神妙,立刻悬起来,一旁的灰衣修士偏了偏头,淡淡地道:

“睨潭,毕竟是端木奎曾经的治所,有神异也不足为奇。”

李睨潭心中苦涩。

他其实是不愿来的…毕竟自家是不想和魏李太近,而非当了庆济方的剑,自家真人已经作了表率,他李睨潭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只是…我既在此守备,没有不来的道理……‘

暴雨倾泻而下,将林中的种种虫蛇冲出,几只断了翅的蝗虫死在积水里,李睨潭沉默了片刻,对着这征兆,掐了神妙算起来。

可手中一向无往不利的神妙竟然迷失消散,飘散如烟,看得灰衣修士摇头不止,答道:

“睨潭,我这一峰也修『宝土』, 『高垒燕』虽然是宝土之中最能成算的神妙,你的道行却实在太低了。”

他扫了眼脚底,答道:

“蝗为集木之恶征,除之不绝,杀之不尽,属集木神通『祸延生』,出征见此相,大利征伐,不必多虑。”

李睨潭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叹道:

“这样高明的神通失传,真是可惜了。”

灰衣的修士摇头道:

“我长怀的真人曾经问过端木奎,他说,『祸延生』此道修不成了,集木之主自个都遭劫陨落,如何担得起『祸延生』?哪一日有惊才绝艳的人物担起枝来,才有『祸延生』的影子。”

却见旁边一黄衣修士转过身来,似乎也是长怀山的人物,地位不低,淡淡地道:

“这可说不准………『集木』多为释修贪图,除之不绝,杀之不尽…不正是如今的群释么?我家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这句话一出,算是把几人的话给断了,皆沉默不言。

几人的速度极快,在山林之中穿梭了一阵,果然望见一片平原在暴雨之中一片血红,李氏兵马已经丢了大半个西岸…

而众人所在之处,正是庭州兵马毫无防备的后方!

灰衣修士便笑起来,喝道:

“动手!”

霎时解了法器,一同现身而出!

光彩交辉,却立刻有一道赤光冲天而起,引动滚滚的真火,化为赤雀,疾驰而来,挡在

三人面前,化为一女子。

此女一身红裙,手提灵剑,身后悬着两道明灯,一道金中带红,另一道白中生焰,一同降下真火来,好生威风!

西岸的风雨飘渺,血水在雨水的冲刷之中染了衣摆,李明宫一身红裙,神色凝重。

李明宫如今算得上李氏的顶梁柱了,在后方镇守支援,偏偏撞上两人,心中大凉,面色冰冷,咬牙道:

“三位……是长怀修士?”

两人并未开口,李睨潭则暗叹一口气,识相地立刻上前,答道:

“在下李睨潭,率通漠驻军前来而已。”

可灰衣修士面上的笑容还未散去,耳边传来的声响竟然没有半点惊诧,而是冰冷的咒语之声:

“【大道变金暗阵】,启!”

却见一少年立在天际之间,手中掐诀,敕令玄妙,即刻有十六道阵旗从天而降,定在山林各处,一时间大地浮金,诸雷齐下!

“轰隆!”

灰衣修士却没有半点惧色,只抬眉扫了一眼,淡淡地道:

“起!”

霎时间灰黄之光纷纷而下,消弭雷光,如同阴云汇聚,凝为一体,将所有雷霆一一化解,使之消散如烟。

李遂宁修行『神布序』, 『司天』一道与雷霆亲近,这仙基更有驱策雷霆之能,奈何这长怀修士一身土德,着实难办。

而这修士更是经验颇丰无论优势还是劣势,绝不愿意待在他的阵法之中,两指一并,指尖上浮现一道灵剑般的法光,随着他的舞动悍然而出,斩在天空中的光彩上!

“轰隆!”

剧烈的雷暴金煞之声顿时响起,这长怀山的修士立刻皱眉:

“咦……”

他惊异之色,一旁的黄衣修士则赞叹不已,答道:

“不曾想……此乱战之地,也有这样的阵道天才!真是天眷!”

一时间真元交织,种种法光一一而落,五人当即斗在一块!

这两个长怀修士,一个筑基中期,一个筑基后期,可到底是金丹道统的修士,哪怕李明宫修为早已圆满,也立刻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可更叫她焦虑的……却是天边的局势。

远方丁威锃驾着的赤光在朦胧的大雨中忽闪忽闪,天顶上飞行的修士惧他三分,手持法剑,警惕着不敢下落,在滚滚的雷声之中环绕结阵。

丁威锃本是草莽出身的天才,在筑基巅峰积蓄多年,李氏在庭州上发迹,他得益极多,比李明宫还厉害得多,一身法光璀璨如琉璃,手持双棍,打得无人敢应!

庭州之上的筑基不少,可持玄一事将两个公子调走,各自又都带着二三亲信,顿时将庭州的中坚力量抽去,显得窘迫了。

她心中忧虑,李遂宁却神色冷硬,手引阵旗,捉拿雷霆,出手干脆利落,招招往死处打,极具特色!

他明明刚刚突破筑基不久,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筑基修士精力全在修行上,根本没有修行多少术法,他却信手拈来,招式老道,竟然硬生生将修为更高的李睨潭拖住了!

相较于李明宫的忧虑,李遂宁则安宁得多,手中道道雷云落下,在这滚滚的暴雨之中显得更加凌厉,令人侧目。

在李遂宁看来,场上的局势虽然步步溃退…却已经好得多了!

前世可没有丁威锃这道定海神珍,也少了他未卜先知,从中辅助,西岸的兵马一直打到湖上,可不是今日这般有序退出一步步的模样。

即便如此,他心中照旧暗叹:

‘恐怕还是守不住……’

‘李睨潭……不知为何竟然跑到此处来了…按理来说,他应该在正面进攻的军阵之中才是…果然有些细微之处的变化。’

可正在此时,李明宫终于按耐不住,一抖袖子,袖中骤然跳出一道光芒来:

此物赫然是一道屏风,屏上玄风流淌,青松摇曳,撒下一片暗青之色,将左右的法光飞剑——打落!

【重渊大风】?’

这两人面色先是一变,目光又落到那一扇光彩熠熠的屏风上,一时间齐齐看呆了。

‘这是……’

两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哪里看不出屏风上画的是什么?那可是重明六脉!

‘啊?’

这灰衣修士一时呆了,心中难堪至极:

‘我是长怀道统……还是你是长怀道统?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那屏风上自家真君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的面色青白,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难堪,考虑再三,只能拔剑道:

“竟敢如此羞辱我长怀礼器!”

这倒是把李明宫听迷糊了,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只默不作声,将【重明洞玄屏】的幻彩祭炼得更加明媚,轰然照下!

“轰隆!”

这长怀修士到底厉害,手中灰色葫芦一举,倒将【重明洞玄屏】推翻了,滚滚的灰风汹涌而来,李明宫吃力挡住,却颇为急切地转过头来。

远方的山峰轰然倒塌,阵法破碎的幻彩直照天际,仿佛开启了什么重要的机关,一座座山峰的幻彩轮流破灭,——坠下!

“噗! ”

李遂宁的吐血之声赫然将她惊醒,这晚辈急声道:

“该走了!”

“走?”

眼前的灰衣修士却颇有恼怒,目光流转,喝道:

“还想走!”

那葫芦席卷而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那屏风上镇去——这修士赫然起了贪图之心,欲将此物带回长怀!

“锵!”

响起的却是清脆利落的金铁相击之声!

这长怀修士抬起头来,便见一白衣少年持剑而立,身材修长,姿容出众,剑光飘摇不定,忽明忽暗带着浓浓的危机感。

他身后还背着一剑,绑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形态,只轻声道:

“这三人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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