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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无疆

作者:季越人 字数:64516 更新:2025-11-10 13:40:38

大泽水漫漫,称水泽群杉林立,水面如镜,青蓝一片,与湖上风光迥异,李曦明踏着天光前行,却寂然无声,色彩不显。

一路飞出十余里,修士竟然多起来,一个个都在低头寻找什么,再远些便见一小小水洞,建了几座阁楼,一群修士正在看守,李曦明灵识一扫,便能体察底下的水脉磅礴,不同寻常。

此地长辈李清虹曾经提过,乃是罕见的地脉水脉连绵直通东海的通道,一直连到纯一门的海界,见着如今的模样,已经被称昀门看起来了。

可让他停下的并非此地的特殊,而是下方修士正抱抢着争夺的一枚法器残片,呈现出紫红之色,光滑锋利,李曦明觑了一眼,轻轻挥袖。

便有一股狂风吹响,天光下照,让一众修士都睁不开眼睛,转瞬之间那碎片就飞跃而起,落到了高在云端的李曦明手中。

他只觉得眼熟,仔细一看,这碎片应该是从一口紫红大鼎上落下来的,看着上方的纹路与细腻的碎片,恐怕碎成了成百上千片,散落得四处都是…

“是那于羽威,一口被拓跋家印过的铜鼎落在我手里…给了李泉涛…难怪成百的修士围坐在此寻找,毕竟是筑基法器的碎片,小虽小些,价值也算不菲。”

于羽威被纯一道所杀,这东西落到齐秋心手里,最后奉给了李曦明,于家一盘散沙,不成气候,成全了李泉涛,因为过了一手,记忆犹新,如今一看,就是这鼎。

这鼎是于家传世的宝贝,材料可不差,当年吃了拓跋家古法器一印,也不过留一个印记而已,能将这鼎打成这副模样,威力已经不大像筑基了。

他眉头一挑,暗道不好:

‘李泉涛果真是紧急调回?回了宗里也没给过一封信…’

宁婉与汀兰两人安排的事情,暗暗指向鸿雪门,当时江北一片混乱,太阳道统尚且不能自顾,四处找帮手驰援,李泉涛陨落不足为奇,也没必要遮掩…可偏偏要说他调回去,又不见人,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如果不是重伤闭关,那可真让青池候到什么机缘了…宁婉又要顾着北方,没有心思折腾,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是谁的福气!’

如果真是李泉涛得了机缘,宁婉自然厚厚道道,不会做太偏激的事情,可对李泉涛来说,紫府分身乏术,不用与他人分岂不是更好?李曦明只失笑摇头,随手把东西抛回去,便驾光而起。

才飞了一阵,竟然发觉腰上的玉符暗暗发热,显然是自己人在一旁,李曦明微微一愣,松了禁锢在上面的神通,便见水波荡漾,一人驾风而来。

这人面孔看着还算正经,偏偏一身黑袍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眼珠般的东西,叫他好好的面孔也衬出几份邪异,李曦明一看这衣物就认出来了,退出一步,带着些谨慎答道:

“罗道友!”

此人正是南疆巫国的土著真人,当年一同出手相救的罗真人!

这真人笑着迎上来,道:

“昭景道友!好久不见!”

他本是山越人,名字起作如角中梓、伏代木一般不成模样,只是罗字开头,为拍太阳修士的马屁,自称有个罗姓,眼下面上一片笑意,只道:

“得了宁道友的消息,刚从镗刀山出来,驾风过来相助道友!”

李曦明心中一过,便知晓始末:

‘奎祈是要与纯一道同行,不说都是太阳出身,起码都是根正苗红的正道,自然不好带他,说不准见了他,他纯一道先拔剑了…’

‘汀兰那头估计有援手,也不好用他,我这边角的在材山,上次又见过面,于是就把他塞到这里来了…’

‘这事情本该与我说,只是被竺生打断,不好在他面前弄这些勾当…只好就这样罢休。’

奎祈虽然鸺葵出身,为人颇有些矜持意气,可心思显然不差,这个时候自然是团结所有力量的时候,该有的安排都安排得很好。

虽然有玉佩,李曦明依旧提防着这人,问道:

“这却不好证明。”

罗真人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地道:

“我早问过奎祈大人,他着我带了这玉佩,道友果是不信!”

他作了请的手势,笑了笑,便见一股紫气从太虚落下,化作紫衣女仙,见那面容娇好,鹅蛋脸亮眼睛,便知道是汀兰化身来了。

“有劳道友!”

她轻轻递过来一个石匣子,而化身行走至此似乎已经很勉强,点头消散,李曦明默默看了一眼,汀兰的脸虽然带着笑,可眼中还是藏着忧虑。

石匣子入手微沉,不用多想,隔着石匣李曦明都能感受到那股亲切的明阳之力。

‘【冲阳辖星宝盘】!’

【冲阳辖星宝盘】是鸺葵的好东西,但凡是明阳之道的,用过一次不可能认不出来,李曦明灵识沉入其中,果然见到了那金白色的宝盘。

他暗暗收进袖子里,心头斟酌起来:

‘倒是怪了…应是阚紫玉突破突然,没能取来,不过眼下再送过来…也不算迟!’

李曦明便收了东西,心中带着点安慰:

‘这罗真人好歹也是二神通,就算藏着掖着,起码也是个不小的助力,可以多放一些心…’

于是与他同入太虚,随便找了一处歇着,一边嘴上应付对方,一边自然祭出神妙,远远地观察材山。

居高临下的视野划过这座山脉,一切景象一一浮现,左右不过四道金身,竟无他人,不足为惧。

只是经过上次的大败,空无道里头实力不济的释修不是重修就是陨落,眼下这四个里头有两个至少是发慧座下,持着宝器,其中一个还与空无道的释修不大相像,长得如同常人一般,没什么庞大金身,叫另外三个恭恭敬敬。

虽然如此,还是有两个实力平庸,李曦明与这罗真人一同出手,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就这鬼模样,派一个姓罗的过来就好了,他虽然斗不过四位,可拖一拖绝没有问题!’

‘眼下两人齐至,莫说是拖住,就算是杀几个也不成问题!’

他顿时悠闲下来,与这姓罗的聊了两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一反常态,拱手起来:

“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拜托昭景,务必尽心尽力,最好能除了对方…毕竟…我实在不能错过机会!”

这本不应该是他说的话,李曦明一时呆了,他还没开口,这魔修反倒反客为主,满脸郑重,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我没有资格进那什么真炁安淮天,求了这么多年功法,只在宁道友这里有踪迹,上一次出手相助,总算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甚至品质也比我求得好得多,一旦错过…这辈子连碰参紫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已经修成二神通,恐怕就是差这一道才能摸参紫,又要留足时间给后面的修行,这机会显然是很珍贵的,李曦明倒是不急,只问道:

“道友修的什么?”

罗真人连忙道:

“却是生僻的道统…叫作『集木』,如今没什么声响,让道友见笑!”

“『集木』……”

这的确少见,甚至大部分木德都还在北方,李曦明暗暗念叨,这魔修忙着讨好他,笑道:

“集者,隹在木上,意指众修云集,如群鸟之栖止,本是极广的道统,修行的人很多,只是如今不显,好在与三阳颇为和谐,今后大有合作的机会!”

这话是没错,可李曦明还真不好与他太亲近,也不多说,几日时间弹指即过,随着两人腰间的玉符一同闪亮,齐齐点头,便飞出太虚。

此刻天色阴沉,北方阴云密布,天上云海竟然波涛汹涌,好似有什么庞然巨物在其中游动,让李曦明微微抬了眉,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并不是好天象…北方出什么事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曦明只得迈步而出,一边催动神通,一边喝道:

“动手!”

灿烂的天光顿时从天而降,材山之上彩云升湮,释修本来就没有什么灵阵,向来结阵都是怜愍本身为阵点,接应释土之光,围杀他人在行。

于是还未见什么神通,那层层叠叠、高高低低,如同厚藓般的寺院便震颤地泄出满地沙石,灰风滚滚,轰然倒塌!

亮白色的天门从天而降,只可惜四位怜愍并未端坐一起,这光焰腾腾的神通压下去,立刻镇住两道勃然而起的金身,余下两人看着呆了,一人骇道:

“『谒天门』!”

另一人则状如凡人,不骇反怒,骂道:

“貉子好胆!”

可由不得他们反应,滚滚的墨绿色烟气从山上升起,在明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浓厚,罗真人披着那千眼魔衣踏空而出,手中持着利刃法器,邪意地笑起来:

“秃驴!”

便见他轻轻抬手,抛出一壶来,光芒闪闪,淡白色的水花从中落下,打的烟消云散,法风不兴,又有浮光退散,黑气喷涌,绊住这两道金身。

他斗起来就是魔修作派,黑气滚滚,让李曦明脸色都有些黑了,这魔头却并不收敛,他这壶似乎威力并不显著,实在是拖不得,短短牵制住两人,一手向下沉,做提拉之势。

立刻有两道碧光从雾中涌出,一者清轻如风,一浮数丈,一者沉浊如土,贴地而游,罗真人则向前一踏,使得山势震撼,笑道:

“起!”

便见地上的碧光往地里钻,条条青波从沙土之中涌起,各自抽条拨穗,将一地化为碧海,波光粼粼。

这怜愍金身动摇,竟然发出嘈杂之声,有些心神动摇的味道,一个个面色难看,显然一时间是无法脱身了。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对付怜愍,这些释修手段单一,怕的就是各种神妙,一上来压住就是压住了,很难翻身,只是这罗真人一出手,让李曦明心头暗暗骂起来:

“这什么神妙…上一次出手…果然是放水放到东海去了,一牵扯到真正利益,这才开始使劲…”

他骂归骂,手头一点也不慢,虽说自家只有三板斧,可对付释修就是戳在脊梁骨上,又冷又疼,随口吐了火焰,运转神通。

可李曦明仔细瞧了,底下释修虽然意外慌乱,却没有太多的惊恐,甚至颇有些安稳的模样,尽出全力用金身抵御,眼中与话语里则是恨意与恶毒更多。

他心头的忧虑渐渐扩大起来,踌躇了一瞬,抽出【示川】,化身入火中。

李曦明此处一镇,压着的本就是个实力平庸的,自然是无妨,可罗真人才以神妙圈住两人,那凡人的模样、地位最高赫然变色,骤然吸入一口气来。

却见他一手扶着的宝肚如同吹气一般迅速膨胀,顷刻之间化为房屋大小,挣脱了地上的碧海,于是又一瞬吹大两圈,白玉般的肚皮正中鼓起一股华光,竟然从中蹦出两位赤身的罗汉。

这罗汉威风凛凛,身上壮硕有力,线条分明,一人持棍,一人持剑,脖带滚滚黑珠,足踏灿灿华光升起,向罗真人扑去。

“慈悲道!”

罗真人顿时面色难看,两袖一掀,滚滚的青黑之气涌起,顺着他的衣袍往内涌动,喝道:

“去!”

这两道青黑之气顿时如索,将这两罗汉提吊住,可宝光闪闪,烧的这青黑气吱吱作响,更糟糕的是,随着这俩罗汉脱身而出,这捧着宝肚的释修大肚一下消弥下去,却依旧有一人大小,驾风而起,轻揉白玉般的肚面,叫着皮肤鼓涨,睁出两眼一口来!

那两只眼睛紫莹莹,同时放出刺目的光华,威风凛凛,降妖伏魔,直往那魔修身上烫。

罗真人却并非等闲之辈,一抖身上的衣裳,便见千百眼睛中通通放出夺目的金耀,将这个华光分散化去,这魔修面色阴厉,喝道:

“又是你慈悲道!老夫这一灵袍就是炼来对付慈悲的!”

可好景不长,斗了这么两招,地上那发慧座怜愍已经脱身,化去那白水,驾风而起。

“魔头!”

罗真人身有二神通,并不惧怕,反倒是心底暗暗窃喜:

‘我这处一拖,是能伤我还是能杀我?李曦明那处你等岂能拖得?’

两人的举动无疑是极为正确的,李曦明神通未必高多少,隔断释土明显更得力,这魔头与释修斗了一阵,打得金光潋滟,青灰气散,魔衣晃动,天色渐渐阴沉,热了双手,还未尽兴,已经有琉璃破碎声起。

“轰隆!”

粉光在明阳之中激荡而起,满天花雨垂落,天色极速沉下来,李曦明在汹汹真火中抽出斧来,已经逼杀其中一人。

如今没有【无丈水火】,对付两人自然没有镗刀大捷时来得容易,李曦明先杀一人,无穷粉光冒出,冲得『谒天门』一阵动摇。

另一人早等好了,四臂上撑,借着一人陨落时的冲击上提,晃动天门,那张金身的面孔面目狰狞,两唇依稀微张:

‘魔头等死罢!’

释修的确可以转生,可法身从来都是一个大损失,他越是这般有恃无恐,李曦明越是不安,可哪能让他走了去,一手掐诀,立刻有四道亮白色的长绸浮现在金身之上,紧紧缭绕,将之锁住:

‘【光明天涛】!’

于是眉心天光亮起,【上曜伏光】定准。

可明亮的天光还未飞出,他心头升起一片寒意,如芒在背,毫不犹豫地中断【上曜伏光】,凭空趺坐,身形消散,已然正正落坐在天门之上!

“嗡…”

随着白金色道袍的男人从虚空落座,立刻有一片天光荡漾,在层层叠叠的云彩之中扫开,让这阴沉的天色多了一片光彩,又隐约触动了什么,发出细微的响声。

这么一坐,无疑错过了时机,差点让人走了去,好在对方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示川】一滞,【光明天涛】扯得爆裂,算是将他囚住,神通全力运转,堪堪将这人镇在关下,不得动弹。

而李曦明盘膝而坐,没有半分心念放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交互了神通,真火收回体内,静静地面对着天空,望着天上的阴云,瞳孔微微放大。

阴沉的云彩之中正立着一男子。

他容貌极佳,不过三四十岁,高鼻深目,一副漠北相貌,面色严肃冷峻,负手而立。

这男人披着黑银两色的甲衣,外袍在风中飘飘,腰上系着长剑、短刀、法鞭,共计三样,整整齐齐,散发着闪闪的光华。

在他的背后还依稀能看见淡淡的、还未彻底散去的神通遁光…显然是刚刚赶到此处。

真正让李曦明为之沉默的,是对方的修为:

‘紫府中期!这是一位修士!’

见了他的目光,这中年人不紧不慢,似乎也不在乎天门下的怜愍,只凝视着他,缓缓开口,声音沉厚:

“铁弗国,赫连无疆,见过道友。”

他的声音在夜空之中响彻,不断回荡,不但叫一侧的罗真人大惊失色,那两位怜愍欣喜若狂,更是让底下废墟之中的法师欢欣鼓舞,顶礼膜拜。

‘赫连家!’

李曦明心头发寒,脑海中的名字浮现一瞬,下一个念头就是:

‘紫府中期!绝对不可能是赫连家的新紫府,十有八九就是赫连家这么多年的顶梁柱,眼下全都派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早知道铁弗赫连不是无名之辈,只是地缘不好,本出了个天才赫连泛,却被人围杀,近百年来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天才,一直困顿不已,也是近年才有新的后辈突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他一个远在江南的修士都知道赫连家困顿,周边虎狼环伺,可见赫连家这些年过的有多艰难…如果说派出一个赫连兀猛是近年来有了喘息机会,准备大展拳脚,想南下收获,如今赫连无疆的出现已经让这件事变得截然不同…

‘能让赫连家两位紫府无后顾之忧地南下,漠北的局势必然有人调停!这是什么意思?调停的人是不是慈悲相?’

要知道赫连家位处河套,自家是有一座国度的,国号为铁弗,直面的就是赵国的边关,偏近陇西,一直向赵国称臣,而慈悲道慕容家远在燕国,一西一东,可以说是隔得远着!

不是说慈悲道没有调停的实力,属实是不在势力范围,不必这么麻烦,更何况看着局势,对方是刚刚赶到此处,为何时间会如此巧合?

‘奎祈的谋划一定有成功之处,否则他不会是刚刚赶来,而是早早地埋伏在此处,这些释修也不会毫无准备,而是佯装不备,默默准备结阵……’

而小小的材山尚且来了一个赫连无疆,一望无际的洛下平原又是由谁带领?作为侧面门户,守在镗刀山之尾的小室山呢?

‘这还是单纯的释修南下么?’

这使他思之遍体生寒,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多思量,眼前的男人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他微微低头,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看着李曦明:

“奉国师之命,南下驻守材山,日夜兼程赶来,只怕耽误了命令,不曾想撞见了帝裔,真是得罪了。”

赫连无疆口中说着得罪,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白皙的手缓缓依次拂过剑、刀、鞭,最后握住了那灵器长鞭,“啪嗒”一声解在手中。

“轰隆!”

耀眼的雷光闪现,天空中落起倾盆大雨,李曦明脊背骤然发凉,见了对方抬手,依稀能看到重重的漆黑影子在雨中穿梭,忽远忽近。

他眉心之中的光彩骤然放出,却在那毒蛇般的影子里兜了一圈,化为飘散的破碎金色,李曦明双眼骤然明亮,一重重太阳应离之光在面前浮现,化为一道道屏障,同时在雨中闪亮。

“嘭!”

【示川】的青黄色光辉则在空中荡漾,自天而降,如同一道道水波,只听一声爆响,太阳应离之光炸成一片亮白色的火花,使得方圆之内的雨水顷刻之间蒸发消失。

“轰隆!”

雷声又起,明暗交织,李曦明听着对方铿锵的声音在雨中飘散:

“【上曜伏光】,崔家的手段。”

第九百章章 云烟终起

‘还挡不挡…’

面对这暴雨之中的北方真人,李曦明有一刹那的犹豫。

赫连无疆能出现在此处,足见北方的人手本就有往南下调动的情况,可奎祈手中的实力不容小觑,太阳道统的底牌比自家的牌面还多,全力攻伐之下,北方未必能撑住…

‘至少也要拖一拖,没理由兵不接刃而退…’

他没有分神去看罗真人,灵识之中呼呼的青灰之气足以证明一切——利益动人心,有他顶在赫连无疆面前,这位南疆魔修并没有退走的意思。

可即使罗真人没有退走,也早已经是瞻前顾后,一双眼盯在他身上,随时准备退走,若不是功法实在重要,对太阳道统也有信心,怕是早早遁走了。

赫连无疆踏在云中,手中长鞭如蛇,还不待李曦明多反应,这修士提了气,两指在鼻前眼间为并指,做凝神远望之姿。

可得了这一间隙,李曦明立刻有了反应,【赶山赴海虎】化为光色屏障,抵御在身前,另一侧天门闪烁,没有太多迟疑,飞举入天。

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再杀怜愍已经不现实,他如若转去关下,无法分神的神通『谒天门』必然暴露在对方屠刀下,哪怕『谒天门』除去镇压,本体的抵御能力不弱,可任由一位紫府中期三神通的修士施为,李曦明基本可以吐血逃遁了,迟早压不住,不如来庇佑己身!

这怜愍一经他放出,化为宝光而遁,在空中穿梭,显化而出,还来不及做反应,竟然有一把骨质飞刀从太虚之中现出,直往他眉心飞去。

李曦明已经顾不得太多,对方指间已经凝聚出一片乌黑的雷霆,双目煞气浮动,运指向前:

‘【亥煞一性霄雷】!’

于是乌云密布,天地之间,雷霆受他指尖引动,即化为乌黑之色,从天而降,发出重重动响。

这霄雷含煞,乌黑透亮,速度快得惊人。

首当其冲就是【赶山赴海虎】,这明亮的玉珠稍稍旋转,镌刻的猛虎回首纹路即刻放出【赶山玄幕】!

“嘭!”

霄雷乃是三雷之一,对方又修了煞,本是威力极大的法术,可【赶山玄幕】乃是土德,一能压制盛雷,二能提走煞气,居然前所未有地放出光芒来。

【赶山玄幕】在李曦明手里已经用了不少年头了,头一次有这种光辉,如若是长奚真人在此,凭借这灵器指不准真的能抵住霄雷!

即使在李曦明手里,这【赶山玄幕】依旧让这霄雷停顿了一瞬,这才在闪烁的煞雷面前被硬生生冲为灰烬。

对紫府来说,一瞬已经够做太多事了,足够他持起冲阳辖星宝盘,足够他驱策灵器,甚至够他踏入太虚。

可李曦明仍压抑着持起宝盘的冲动,上升明关,托举神通,白玉般分明的楼关闪烁,正中的天光灼热,划破雨夜。

他不守反攻,竟然一道天门浩浩荡荡,欲向对方的法身镇去。

方才的长鞭厉害,李曦明早已经识得,自己手中的灵器笨重,绝不能用来对付长鞭,唯有以攻为守,逼迫对方在神通下斗法,方才有抗衡的机会!

‘只是这赫连无疆还未取剑,亦未尽全力…’

心念一闪而过,【示川】早已经浮现而出,青黄色的山川之纹如波澜般荡漾开来,重重叠叠,另一只手的【华阳王钺】回收,悬在上空,大放光华:

【光明】!

便听隐约有钟声,一片淡白色的光泽荡漾开来,在李曦明身上染成一片纯白色的薄膜,正是光明加持之效。

可这白色的光泽并不止于此,极速扩散,轻飘飘地落在罗真人身上,同样在他的法身之上染起一片淡白色,光辉熠熠。

【光明】之效,加持己友!

罗真人先是短短一诧异,领口中已经冒出腾腾的黑烟,明阳一道昭昭,虽然与他的神通相合,对身上的邪异法衣却不大友好。

可他不忧不惊,反倒面色大喜,小指勾在领口,一拉一扯,就将身上的千眼魔衣解下,小臂用力,轻轻一抛,这魔衣便飞旋而出,竟然化为一布状法器,千眼之中金光闪烁,夺人心魄。

而他轻轻摇晃身体,受着光明加持,暗喜起来:

‘老子从来不会看走眼!破屋尚有础与桩,何况是帝裔?就知道他好东西不少!眼看他的了。’

罗真人得了加持,出手更加狠厉,可【赶山玄幕】已然破开,袭来的霄雷锁定,与李曦明法身上的滚滚神通和紫焰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轰隆!”

“好!”

赫连无疆见他不走不避,反倒攻来,『谒天门』镇压而下,手中的法术顿止,后续的雷光也消弭,改去按剑运转神通,在鼻前的双指下移,立刻接在唇前,鼓动出一股煞气来。

这煞气呈现灰黄之色,在空中飘扬飞荡,伴随着赫连无疆的鼓动发出冲击形的光晕,李曦明身上霄雷滚动,不多停顿,侧身同样合指吐火。

【三候戍玄火】!

家中的【闰阳法】中曾提过:‘水火昌盛,遂得驱策,木石中坚,成器之功。’灵水灵火向来有供人驱策的天性,才格外珍惜,而赫连无疆的煞气乃是煞炁灵物炼入术中,同样是紫府级别。

眼下真火煞炁皆是紫府级别,一同碰撞,放出种种光焰,烧得灵机避走,色减神通,竟然变化出点点紫黑色焰花,烧得满山火海。

李曦明得了真火至今,还是头一次遇见同一级别、受驱策的灵物,赫连无疆吐煞轻松自然,似乎受到了神通加持,混着彩光,在空中变化出种种神妙的形状,数量巨大,霎时间将火焰盖下。

可李曦明持出【华阳王钺】,【吐焰】神妙加持,真火一片明亮,烈焰汹汹,本身品质也高,即使落入下风,却也依旧把煞气挡住。

‘却也够了!’

这短短的片刻阻拦,『谒天门』已然在赫连无疆头顶镇下。

赫连无疆却微微一笑,身后的长袍一扯,煞气运转,轻轻点地,身后涌起无穷黑影,笼罩一地,化为百余道煞气奇峰照显,冲天而起。

‘『不空劫』!’

这明光闪闪的天门落在黑煞奇峰之上,两个门角沉在气里,消得黑气弥散,烟焰滚滚,勉强僵持住。

若不是李曦明『谒天门』圆满,此刻天门非要向上被托起不可,他一边掐起诀来,一边却有了明悟:

‘他这神通虽然厉害多变,明阳却带着破灾去邪之意,镇压起来多少有些优势,只是他道行高而已!’

可赫连无疆岂能任由他占据主动?空出来的手在腰间长剑上积蓄已久,双目生光,倒握长剑,霎时抽出,便见黑煞滚滚,随剑而起。

‘【空劫持光煞术】!’

他持剑而出,用的果然是术剑之法,倒转剑锋,以法剑接应天地煞气,一时间『不空劫』由定转动,自山化海,天地煞气呼啸,随着剑光往『谒天门』上冲去。

这一片煞光气冲霄汉,不但将整座材山上燃烧的火焰熄灭下去,甚至让底下罗真人的碧海黯淡,怜愍脱身,局势一变。

‘来真的了!’

李曦明顿觉不妙,天空上的『谒天门』被煞气缚住,已经来不及如水般化去,袖口一抖,亮灿灿的【冲阳辖星宝盘】同样早有准备!

可他并未立刻运起这宝盘,而是身影如光般浮现,从神通之上落下,带起一片火光,伸出掌来,依旧往赫连无疆面上逼迫而去。

他自家早年就被称为剑修世家,族兄李曦治更是道行极高,通晓术剑之法,术剑再如何都是法术,并非脱手之剑气,是要掐诀施法的!

赫连无疆的双目静静地望着他挥来的掌,竟然浮出一些笑意来。

他胸口的甲衣左右分开,露出血红色的胸腔来,黑血滚动,那生机勃勃、跳动不止的心脏骤然翻转,露出背面的一只黑白分明的眼来。

他功法正宗,直到此刻才有一点魔修的气象,这心中之目冰冷,竟含凛冽之威风,晃动着断断续续的金光。

“定!”

李曦明只看了一看,便觉如遭雷殛,遍体生寒,法躯之上落下重重叠叠的金色,受金光所滞,竟然动弹不得。

‘中计了!’

眼前的赫连无疆神色骤然冰冷,那把冲天而起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松开,任由无丈的煞气飘散,『不空劫』神通不再抬举,而是全神贯注,双目死死盯住他。

这一刹那,这男人的俊脸竟然浮出点笑来,两唇裂开,直至耳根,化为血盆大口,大得惊人,就连连接的皮肉也变成细细的薄膜状,以迅雷不及掩之势前扑,投下浓浓的黑影。

他竟欲一口吞下李曦明!

‘步步示弱,就是为了诱你上前!’

被这眼睛盯住的一瞬,李曦明脑海一片清明,已然化解震慑,可身体上的金光却没有这样容易化解!他只能急急催动神通,全力以赴!

只幸他醒得足够早,这金光只禁锢了他倏忽,他眼中已经亮起明光,勉强挪动。

【蹈焰行】。

“嘭!”

顿时有一连串的离火从他浑身上下爆开,所有明阳天光收束,化为阵阵朱红色离火,飘散如烟。

这离火身法并不弱,李曦明面临这等危机,几乎浑身上下每一分潜力都被压榨出来,一瞬便将躯体化为离火,可对方实在是离得太近太近…眼见血盆大口收回,爆起一片天光!

离火散而复聚,化出李曦明的身影来,竟然再度往前!

这白金色道袍的真人上半脸已经不见,在鼻梁正中浮现出细细密密的尖牙痕迹,仿佛被什么妖物咬了去。

两边的耳朵也去了小半边,淌出金灿灿的血来,前高后低,若是从上俯视,甚至能看见不断吞咽的咽喉。

可他仍然往前。

眼前那颗头颅唯独余下个唇齿完整,却依旧在念咒,手中赫然坠出一圆盘宝贝,刻画八方符文,呼吸般律动着,金灿灿光耀耀。

【冲阳辖星宝盘】!

圆盘细密咒纹一层叠一层,化为纯白色,一点金光已经飘飞而出,定住他手中的长剑,紧接着就是天地昏暗,如同开通明之天光,撒下一片金白。

明阳杀伤之光!

李曦明直面赫连无疆,可赫连无疆也在【冲阳辖星宝盘】前暴露无疑,比当初的赤罗还要近得多!

天上的『谒天门』失去控制,正在重重的黑气之中沉下来,压制『不空劫』,【光明天涛】则从两侧升起,纠缠住他的法躯。

更致命的是,赫连无疆腹中光彩闪烁,正有一团明阳光彩不断幻灭,与外界呼应,可他来不及镇压,明阳杀伤之光已经照下。

“嗡…”

天中爆起一片光彩,煞气如雨,罗真人身上金光明亮,一人拖住三位怜愍,颇有狼狈,却仍忍不住抬了头,心中微震,忍不住有些羡慕:

‘果然是【冲阳辖星宝盘】…好东西啊…’

‘拖着这么一阵,恐怕已经足够,只是李曦明就算有【冲阳辖星宝盘】在身,顶多击伤赫连无疆,这赫连家是有正统魔修道统的,岂能是个好对付的?”

他罗道人自己修行魔道手段,虽然被江南称为魔修,说白也是紫府金丹道,对赫连无疆的道统是又忌惮又贪婪,更明白其中厉害。

‘他有宝盘好脱身,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还是早作打算!’

他面色一变,出手越发阴狠,一副即将搏命的模样,惹得三人大为忌惮,却见天顶上明阳消散,煞气遍天,那北修终于重新站稳了脚跟。

赫连无疆猿臂蜂腰,面孔极俊,一身上下皆带乌气,盘在衣甲之上,胸前开了一条一寸有余的横缝,露出冰冷的瞳孔,其余的煞气随着他的动作滚滚飘飞。

‘身神通!’

滚滚的煞气神通与彩光汇合,在他身上闪烁,可他的腹部却呈现出拳头大小的空洞来,其中光耀耀一片白色,周边的皮肉混合着煞气正在一点点蠕动,慢慢缩小伤口。

赫连无疆的面孔已经恢复正常,变回原本那俊俏的模样,略有惊异之色,甚至微微一愣:

‘好厉害的心念,毕竟是帝裔,毕竟是十余年破关的人物!’

他这神通可是致命克敌的神妙,一旦入腹,在外的『不空劫』立刻就能沉入其中,以种种手段应敌,眼下倒也不气馁:

‘照样有打法…好在是帝裔,不至于丢了赫连家的脸面,只是拿不下他性命,不好给国师交代…’

在不远处,白金色道袍的男子凭空而立,面上的皮肉同样在不断凝聚,双唇吐出火焰,微微张合,竟然如同神像,有种肃穆之感。

他心中一片平静冰冷,并不慌张,眼下的伤势虽然看着恐怖,也不过失去躯体一角而已,对紫府无致命要害的躯体来说不过尔尔!

‘这才是紫府中期全力出手的实力,而非邺桧拖拖拉拉,不肯多斗的心思!’

他的双唇吐火,身躯则手中倒持金盘,放出玄妙的光晕,身边四颗明星动摇,天光倾泻,与另一侧的煞气对峙。

赫连无疆则法躯与煞气混一,不断从缺口中喷涌出明阳之光,一手持剑,一手持鞭,眼中颇有战意,笑道:

“再来!”

他不知修行何等魔功,身神通尤为奇特,竟然如同云气滚滚,不断与煞气交互,所谓的伤口也压制得极快,从他身上冒出的煞气与『不空劫』混一,渐渐的遮蔽了整片天空,只留下他淡红色的瞳孔。

“我赫连立国多年,尚只能称王族,今日奉命而来,多有冒犯,望着看看帝裔威风!”

他的声音在空中滚滚而作,却没有半点回应,唯余煞气之中的明亮天门耸立,花纹复杂,光芒下照,如同立在煞海之中的唯一光明。

……

小室山。

灰风滚滚,大雨滂沱。

小室山与释修所在隔一径相望,距离最近,释修驻守的实力最强,也是最先斗在一起的地界,此刻已经是一片狼藉。

山上紫意飘摇,紫炁一道灵宝玄阁悬在空中,放出阵阵光辉,在雨中格外显眼,一层层光幕下照,如同飘纱飞舞。

“汀兰!”

这立在阁楼上的女子自然是汀兰真人,此刻正专心运转神通,天空中的声音如同响雷,宝光毫不示弱,在天空中围成阵法五角,将紫光束在其中。

这阵法却并非束着如此简单,这五人一同牵引释土光辉,加持之力已经攀登到顶峰,甚至隐隐互相呼映,使得众人的牵引之光更上一层楼。

这阵法为首的乃是一大胖和尚,肩披袈裟,面带笑意,正是空无一道近年晋升最快的怜愍——虚妄。

如若说空无道在上一次南北之争中赚足了利益,那除去某几个摩诃,虚妄可以说是头号得益者,带头端掉了整个边燕山,立地成就怜愍,骀悉摩诃丢了李玄锋的命数,其实收获还不如他。

于是他在释土的地位可以说是三年一提,明明是新晋的怜愍,如今手里头也持起宝器了,哈哈笑着:

“一日日用无丈水火害了我等同门,如今倒是不趁手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五道光芒一同亮起,汇聚在侧旁骑着赤虎的怜愍身上,他默然无声,只举起宝塔来,汇聚五人之力,骤然落下。

“轰隆!”

金色的宝光云烟冲天而起,在紫色阁楼之上不断倾斜而下,发出阵阵的光辉,空无相怜愍众无疑恨透了她,毕竟打了这么多年架,斗了这么多次法,打不过就回释土,还从未有过如无丈水火和【上相壶】这般令人憎恨的东西!

汀兰倒是不急不缓,【紫座穆灵阁】是灵宝,是紫烟福地传下、以定一地防守闻名,更有五种紫府级别的紫炁锁在灵阁之中为根基,当年她与宁婉一守一攻,连遮卢摩诃都不能攻破,五人虽然结阵,耗也是耗不过她的。

正当几人合围结阵,北边的天空已然冲起片片云彩,粉光的光彩冲上天际,宝光翱翔,琉璃如雨。

‘有怜愍陨落了!’

望望方向,正是奎祈几人在的方位,此刻乌云滚滚,暴雨倾盆,汀兰面上似乎松了口气,可心中没有半分放松,立刻抬眉去望。

虚妄却没有太多惊讶之色,冷冷地看着她。

能从一众法师之中杀出,立地成怜愍,虚妄从来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像他这一类立地怜愍,在释土中的地位很特殊。

释土的位子从来都是有限的,寺庙里不缺僧侣,也不缺法师,莫说僧侣,信来世的法师也多了去了,大把大把的僧侣法师乖乖老死滋养释土,却没有半分晋升之机。

好不容易释土多了个摩诃,分下来几个怜愍位子,成摩诃的自己就带着一批班底,挨个折腾着十年二十年把位置赐了,哪里有位子留给其他人?

而他这等人,在南北之争中得了大气运,使得释土增广,自然而然得了位子,背景也好,手段也好,与众不同,从头到尾,他都是遮卢第一等的心腹,这才被放在此处!

见了汀兰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女人以一敌多来拖延,必然是太阳道统北进了。

他虚妄才从释土听过,如今的事情不是空无道的事情,也不是释修的事情,那位形同虚设的赵帝亲自从深宫出来,请了国师,商议江北之事。

赵帝无非傀儡,自从奉交金性一事过去,已经毫无价值可言,他唯一的价值就是这北方赵国共主的身份,如同一道盖章,七相如果要一起做什么事情,便取出盖上一下,示意一二。

七相如若没有共识,谁能请出他到朝廷上?赵国朝野震动,赵国国师已经成就大真人,不知要不要亲自南下!

‘奎祈是有魄力…那又如何…’

对于奎祈,虚妄称得上一句佩服,太阳道统底牌众多,北方群龙无首,他也足够果断,至少到了目前,距离北方最远的小室山的援兵还远远没有消息!

结局究竟如何不好说,可虚妄心中已经是灼热一片。

‘一次南北之争,铺平了怜愍之路,若是再有增广释土的大功德…摩诃便在望!’

第九百零一章 卫悬因

洛下平原。

天色昏沉,剑光沉浮,黑衣男子手持铜剑,在暗沉沉的风中静静立着。

那柄铜剑上仍然流淌着华光,似乎才斩了哪一位怜愍的法躯,使得此剑光辉夺目,滚滚的风沙和粉光在他面前飘忽,土石崩裂之声四起。

他占据一地,身旁的黑风簇拥,不远处的竺生真人横剑而立,定住呼啸不歇的紫红之光。

奎祈神色平静目光冰冷,另一边的宁婉更是沉默。

太阳道统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已经押上了所有人马。

除去她宁婉,紫烟福地的汀兰,鸺葵的奎祈、后绋,陈氏的豫水、李氏的昭景,沙黄的竺生,南疆的罗真人、纯一道澈鸿,衡星好友况雨,甚至还有剑门的凌袂!

甚至连远走海外的朱宫都赶了回来,默默候在小室山,相助汀兰。

‘再有下一次,怎么也凑不齐比这更多的人了!’

众人杀入此地,一开始的确是势如破竹,重创了遮卢,可洛下一地在赵国眼前,本身就是最先得到增援的地方,自然是倏忽则敌至。

到了便到了,奎祈也好、宁婉也罢,从来没有想过能白白占了北方便宜就走,可接踵而至的敌人实在出乎了意料…

最为显眼的就是眼前的庞大金身,高耸入云,光辉夺目。足足叫四位紫府一同镇压,让这一片平原神通闪烁,光辉遍地,烟尘滚滚。

慈悲道修士总是捧着大肚,而这金身颇有不同,竟然是佝偻低伏之状,明明是宏伟无限的金身,却如同佝偻老头,折下大半个腰去,臂膀之上则附着一座庞大高耸的金山,其上遍地莲华,满山黄金,高僧唱经,弟子求学,或盘膝而坐,或悬空而立,这山本就大,上面的人又小如蝼蚁,不知有几百千万之众,如同负着一释国,宏伟至极。

而这一释国上通天地,一直勾连入无穷之释土,成千上万的光华从天而降,加持在山上的僧人身上,进而附加在背负此山的摩诃法躯上,仿佛要凝为实质。

慈悲道七世摩诃——【悲顾】。

他腰弯得极低,面对着大地的那张面孔满是愧疚不安,而金身脑后尚有一面,生在风府穴上,快要长到脖颈上去了,则是慈悲怜悯之色,静静地、含着微笑地望着自己背上的金山。

随着慕容夏成就九世,勾连法相,不再出释土,此人正是慈悲道如今最为尊贵的摩诃,也是有史以来修行最快的摩诃,哪怕是当初以天赋异禀闻名的堇莲摩诃,在晋升速度上也远不如他。

而他的道路更是奇特,似乎自己养着一座释土,更与慈悲道紧紧关联,释土光辉强盛到极致且难以分割,威力极大。

仅仅是他一人在此,便着众人围攻,哪怕是后续援兵到达解围,依旧有宁婉、澈鸿、后绋、豫水四人留下围攻,纵使法身动摇,口吐金血,他的这一枚低得快要磕到地上去的脑袋两副面孔上还是慈悲怜悯,愧疚不安的模样,没有半分动容。

“好厉害的释国。”

后绋注视着对方,神色不大好看,手中的神妙飞举,一直勾连到空中的棕色灵袋中,放下光华浓厚的太阳之光,倾泻在对方身上的宝光上。

他手中是鸺葵的灵宝【太阳衍光宝袋】,又是灵宝,又是『太阳』一道,最能除恶消魔,哪怕是释修,吃了他这一道光,也如同身上落了滚炭,难以力敌。

可眼前的悲顾摩诃沐浴在这太阳之光下,虽然明显有些被太阳之光拘束,可竟然不如往常一般法力消退,神通化解…丝毫看不出来除恶消魔的模样。

这是极为难堪的事情,甚至让一旁澈鸿都暗暗皱眉。

另一侧的梵音在空中回荡,剑门真人凌袂手持【大雪绝锋】,神色冰冷,而面前正是六世遮卢、三世骀悉、一世奴孜足足三位摩诃!

这浑身上下满是眼睛的六世摩诃遮卢无疑是北方阵容中最凄惨的,千疮百孔,七成以上的眼睛都被戳了个粉碎,若不是与骀悉、奴孜联手,怜愍结阵辅助,恐怕撑不住凌袂的手段。

撇开这剑气呼啸的一地不谈,奎祈真人手持法剑,同样压力巨大,面前的男人一身玄黄之气,面色狠厉,乃是拓跋家真人拓跋赐,高冠博带,羽衣闪亮,修为同样是紫府中期,手中的灵器乃是一大戟,神通精妙,威风凛凛。

本身拓跋家就是诸帝裔之中下场最好的,连洞天都保下来了,也算是金丹之后裔,道统自然不会比鸺葵差多少,身旁还有两个怜愍从旁辅助,更是隐隐占了一些上风。

而竺生真人持玉真之剑,身旁立着淡蓝色衣物的女修,面色苍白,是衡星好友况雨真人,两人合力正与一位白气滚滚的魔修斗法,竟然看不出道统…

宁婉默默扫了一眼,一切尽收眼底。

‘赫连家的修士不在…对方对局势的把控明显游刃有余,赫连兀猛还不知在何处,甚至有可能赫连无疆也来了…’

材山的人马应当挡不住李曦明,可是迟迟没有消息,那必然是有人出手驰援,没有新的敌人从东方赶来,已经是李曦明尽力了。

至于北方的事情,宁婉并非一无所知,可论消息细节绝对比不过奎祈,自从奎祈特地派汀兰给李曦明送了枚【冲阳辖星宝盘】,又把本应该去小室山的罗真人调动了位置,宁婉其实就有了预感,李曦明一边的压力绝对不会小,只是不敢多说而已…到了如今的境地,哪边的压力会小?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眼前的奎祈是如何想的,不知道北方还有什么手段,也不明白如此精准的消息又如何从北方亲自传到奎祈手上,是北方哪一位偷偷泄密,可一切已然无路可退!

‘在阵中是坐以待毙,这些紫府不可能陪着一直守着,唯有全力相搏杀!’

可这事情谈何容易?

眼前匍匐在地上,背负金山的金身纹丝不动,任由四人围攻,那张面孔大嘴一张一合,发出平静庄严、如同雷鸣般的声音:

“诸位施主!你等成就神通,不具慧根,难入释土,我道不想徒增杀业,还望速速退去,将【大元光隐山】让出,归还我释土之物!”

这声音传播开来,带着一种清净祥和之光,将汇聚过来的神通荡开,这纯一道的澈鸿真人面色难堪,手中的太阴光华收敛,面露憎恨之色。

【大元光隐山】自然就是【镗刀山】,一旦丢失,便失江北,这显然是完全无法同意的条件,一旁的豫水真人陈胤是应也不应,一剑就劈在这金身上。

“轰隆!”

空中法力碰撞之声如响雷,一阵盖过一阵,奎祈神色凝重,腰间灵器腾起,抵御对方的神通,终于见天空中白光乍现,笼罩起无穷无尽的白雾,落下一片赤雨。

“哗啦啦!”

这赤雨如瀑,迅速将天上的所有雨云覆盖,噼里啪啦地砸在大地上,耸动的雨水化为一道道丝绸般的长线跳动而起,往每一位真人的身上攀附去。

奎祈微微一愣,神色大喜,眼前的拓跋家真人脸色却一下难看起来:

‘灵宝【天衡玄司云】…’

果然,随着他心念一落,这赤色雨水已经披上每一位真人的衣袖,庇护光辉,这云彩之中落下来一男一女两位真人,女子抱伞,神色无奈,男子踏火,怒目圆睁。

‘衡祝道来了!’

两人正是衡星与衡离!

衡祝道说得是不肯插手,依旧不能忍心,衡星嘴上毒,心头终究软,面对这等大事,先是请了好友况雨过来,仍然不放心,已经与衡离守在了太虚之中。

【天衡玄司云】的范围极广,又是衡祝一道的灵宝,祝术加持之下,南方诸修气势一振。

此刻衡离哪还能克制得住?这男人浓眉大眼,大襟窄袖,袍沿绣着离光符文,用力甩了袖子,密密麻麻的通红色小符立刻喷涌而出,两手一伸,从太虚之中捉出两把长刀来,那双眸子第一个看向遮卢三人,笑道:

“三个撮鸟,爷爷打死你!”

这三人顿时面色一变,遮卢受了伤,借助三人之力拖住凌袂已是不易,越打剑伤越多,本就岌岌可危,越受伤越重,这衡离是有名的好斗,哪里受得了他?

按着三人平时的性子,在衡祝现身之时就要转头了,可偏偏不能随便逃遁,只能默默对视一眼,毫不犹豫一同凝聚了手中的华光,硬是守在此处,坐以待毙,苦不堪言!

另一侧的衡星轻轻挑眉,并不多说,手中灵伞舞动,带着一片红光落在奎祈身前,将玄黄之色化解,伞面轻轻一转,反倒放出各色光彩来。

任凭身边这黑袍男人尴尬来谢,衡星偏过头去不理他,只给他留个侧脸,手中神通不停,冷声道:

“拓跋家在燕国呆得久,也给慕容家作起牛马来了。”

眼前一身玄黄之气的华服修士拓跋赐却笑着摇头,纵使身旁两位怜愍因为衡离的参战而面色大变,抛下他极速赶去驰援,他依旧淡定自若地挥动长戟,将扑来的离光打碎,一连斗了好些回合,颇有冷笑之色,道:

“原来是衡祝道,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也是个长怀山第二,想不到还守在一隅之地…难怪一日不如一日!”

衡星却不惯着他,如今衡祝道是太阳道统中实力最完好的,轻轻一抖袖子,便见她袖中飞出一红釉云纹宝匣,光辉闪闪,匣面一动,泄出金红两色之光。

这光挡了玄黄之色,扫了长戟之风沙,匣面上画了红纹黑底之剑,正欲扑跳而出,成千上万的剑光喷涌,这拓跋家的男子连忙回戟来挡,一时玄黄色散,祝术光耀。

北方本就弱势,衡祝一经加入,场上的天平顿时跌到了底,一片混乱,一旁的奎祈才脱身而出,心中才松了口气,正要抽剑转身,却骤然升起一片寒意。

【天衡玄司云】的红云正慢慢黯淡下去,一道淡淡的色彩则从太虚浮现,骤然下落,静静地立在他面前。

却是一位男子。

此人身着白衣,披羽毛银袍,片片分明,如同鸟雀,发色乌黑,柳眉细长,凤眼生姿,容貌阴柔,用一枚木簪束发。

他左手持一尊银白香炉,右手负在背后,腰上系白玉宝珠,脚踏升腾如兽般暗白云雾,虽然有些阴柔,却飘摇如仙,使人望之生敬。

可他一身气势冲天,使得暗云滚滚,压制【天衡玄司云】,磅礴的气势逼来,叫奎祈神色越发冰冷。

‘大真人…『厥阴』一道的大真人!’

这道身影让整片平原一时寂静,几位摩诃、怜愍皆是暗暗松了口气,就连拓跋赐都抽空抬起眉来,向这大真人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大赵国师,卫悬因!’

此人乃是成就四道神通,师出【观化天楼道】的大真人卫悬因,身为大赵国师,赵国明面上的第一仙修,举国供养,道统高明,神通绝妙,灵器众多,他绝非等闲之辈!

卫悬因方才现身,因为衡祝出手振奋的诸修顿觉不安,唯独衡离手持灵器,身披火焰,半点不理会,只抽刀去砍那很是凄惨的遮卢,明明是大好的消息,这摩诃都来不及笑,也来不及讽刺,见了鬼般逃命。

奎祈目光冰冷地望着这大真人,却见着这阴柔男子笑盈盈地道:

“看差了!在庙宇之上的不是我,早早问了胜白道,一起捏的一分身而已。”

他语气友善,仿佛在探讨什么道法,可这话唯独奎祈与他明白其中意义,这大真人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了一瞬,『厥阴』光辉从他手中的炉口闪烁而出。

“嗡…”

奎祈只将手中铜剑抬起,一只手显出五枚黑色符箓来,分别点在身上五处关窍,两唇一吐,喷出一口黑气。

这黑气在空中变化成形,化为一只独脚的大鬼来,面目狰狞,身披白骨,瞳色幽幽,而奎祈并未向衡离等人呼救,而是举剑而动,目光锋利!

他奎祈从来不是为了占据洛下,仅仅是趁眼下能提得起一口气来,重创释修而已,如今江南足足来了十四位紫府,毫不客气地说,当年的忿怒显相净盏都没有过这等待遇!哪怕他拼了性命,只要能拖住卫悬因,衡离、凌袂等人必然能打崩北修北释!

而身为【大鸺葵观】如今的带头之人,修行『并鸺』的三神通修士,让他攻伐灭杀、斩灭真灵,远不如凌袂,让他炼器祝术、击恶化邪,远不如衡离,甚至定守一方,求真求仙,汀兰也自有一番神妙胜他…

可若是论咒语变化,纠缠拖延,也唯有他奎祈敢挡在这位大赵国师卫悬因的面前!

“轰隆!”

云层之中传来沉闷的雷声,这黑袍男人衣袍飘飘,手中的铜剑闪烁着耀眼至极的辉光,那一只独腿独眼的鬼怪化为重重叠叠的黑气围绕着他的周身盘旋。

卫悬因颇为柔和地看着他,瞳孔之中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只微微点头,手中的银白色香炉变化方位,偏向东北方向,便有无数的暗白色瀑布降下,刮起恐怖的风暴,镇在奎祈身上。

男子的羽毛银袍在这风暴中微微飘动,腰间的白玉宝珠也开始晃动,居高临下,静静地道:

“道友看轻我【观化天楼道】了。”

第九百零二章 你方唱罢

乌云滚滚,搏斗已久,神通震荡,天地斑驳。

【天衡玄司云】本是灵宝,能够笼罩一地,使天地通红,却又被这大真人神通所阻,不能覆盖全局,反而是『厥阴』滚滚升腾,带着些暗白色的气流上涌,冲破几处,又有释土光辉,使得这东一块金那西一块红,乌云白气,整片天际色彩纷呈。

『厥阴』气现,便有狂风怒云相随,扰动天下,色白且暗,暗处则有青气出,变化为层层叠叠的云朵,衬托在这大真人足下,更与他手中香炉呼应,如泻如注。

而空中更有一道白珠悬起,漂浮在卫悬因眉心,其中仿佛有片片裂痕,迸发出令人目眩神移的白光,如刀如剑,往下方黑气滚滚的真人身上刺去。

奎祈立在云中,手掐术法,乌发飘在风中,随着狂风不断飞舞,殷殷的黑血顺着他的唇边往下滴落,一直滚到他的袍子上,化为几片飘忽的羽毛,立刻被狂风撕碎。

他已经与面前之人斗了好一阵,神通交接,变化了数十次,数次与生死擦肩而过,终于以伤势换取时机,有了些许对峙的机会。

一道又一道的乌黑色分身从他身上穿出,各往一方而立,或持铜剑,或提黑索,在这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光辉中被射爆为黑气,却有越来越多的黑影浮现。

奎祈两唇苍白,身形不断在各道分影之中穿梭,却没有半分轻松,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对方的袖口。

这大真人轻描淡写地运行神通,那袖口中却始终传来毒蛇一般的危险气息,时不时在分身中锁定住他的真身,若不是他道术神妙,能与神通呼应,不断在这分身中游走,使得那气息锁定丢失,恐怕那东西早就如毒蛇出洞!

眼前的局势也并不乐观,对方悬在空中的白色宝珠喷涌出的白光数量越来越多,手中掐出的咒诀也渐渐完善…

‘虽然我手中同样有【忘冥并伏光】在凝聚…可对方手中的恐怕还要更厉害些!’

卫悬因将并在双唇前的双指微微下移,那双有些柔美的眼睛直勾勾望来,终于敛了神通,拈出一点光来。

“咚……”

与此同时,天上的亮白宝珠旋转,放出强烈的刺眼光芒,从中喷涌成百上千的雪白光彩,密密麻麻如大雨落下,霎时间将天空的所有漆黑分身一同扫尽。

奎祈的真身亦被逼出,现在飘摇的雨中!

他的真身明显状态不佳,黑发如细羽,片片分明,身上的黑云如同群枭,翩翩翱翔,两袖之中大鸹呼号,如悲如泣,争先恐后向外喷涌,一只只嘴大羽黑,阴魅参差,似乎早已经将他的衣袍当做屋檐,发出瘆人的悲声,竟如邪异。

这一点白光则轻轻漂浮在雪白色的暴雨之中,光色暗沉,披青蕴银,轻若鹅毛,偏偏接踵即至,落在眼前。

已无退路!

奎祈终于停了手中的术法,一手抽出铜剑来,另一只手双指贴在剑身,双目瞳孔放大,咬牙切齿:

‘【忘冥并伏光】!’

浓厚的白光之中终于浮现一点漆黑,如同雨中浮萍,晃晃悠悠,飘摇不定,可对方道行太高,施法速度远胜于他,潦草应敌,又怎能应对?

“锵!”

这枚铜剑在白光之中迅速褪去光华,露出本身的色彩来,紧接着就是这点白光压在剑身之上,使得奎祈连人带剑一同下沉,【大合奎铜剑】微微弯曲,呈现出弧度来,按在剑上的那两根手指也迅速融化,化为滚滚的黑气消散。

奎祈面不改色,身神通运转,贴在身上的五枚符箓一同炸碎,冒出黑烟,他退出一步,化为黑气褪去。

他这一退,竟然还有一个‘奎祈’留在原地,运起浑身上下的法力,挡住那道落下的白光。

“轰隆!”

浓厚的黑气冲天而起,奎祈喷出口血来,法身上下满是裂痕,骤然回头,这平原之上的粉光几乎要漫上天去,就连拓跋赐都吐血断臂,浑身玄黄之气升腾。

可他方才脱身,天空中哪里还能见到卫悬因的身影?

这白衣男人早早不在原地,只空留那枚亮白色的圆珠在云霄之间散发着一片片凌厉的白色光彩,卫悬因身为大赵国师,不仅仅是因为他『厥阴』四神通,本就是因为他精通术算之术,才能出乎意料的出现在此处!

奎祈粉碎五道符箓,脱身而出的同时,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命神通『枭逐狸』终于消散,这白衣大真人神通运转,骤然浮现在他身侧,袖口大张。

“轰隆!”

却是太虚先动响,卫悬因袖口微微晃动,仿佛有一枚长钩锁在他的手腕上,使之往上一提,便见一点白光消逝而过,袖口朝向的天际化为茫茫不可见的暗白色,灵机空洞,弥漫着毁灭般的风声。

奎祈险险逃过一劫,臂上却被厥阴之光照了照,吃了余波,皮肉消散,只留下森森的白骨,密密麻麻的、指头大小的白玉鼩鼱正趴在骨头上,发了疯地啃咬。

“哦?”

卫悬因微微抬头,浮现出疑色来,身旁却有两座狭隘的山陵逼来,云消雾散,脚底溪水横流,如同立在一叶扁舟之上,渐入山势狭隘处,重岩叠嶂,黯然无光。

他的柳眉一挑,讶异道:

“『据岭中』!”

果然见渺茫云层之中立着一老者,手中持着一白玉钓竿,轻轻上抬,隔空将他的袖口紧紧锁住,使得神妙困顿。

正是萧初庭!

“你也插手了…”

卫悬因似乎对他并不陌生,甚至眉头一挑,生出几分喜色来,神通将他的声音瞬息送至萧初庭所在的云间,饶有趣味地道:

“修好了『坎水』…萧道友可要认清是哪一家的门庭!”

半空中的老人似乎有些无奈,轻轻摇头,卫悬因却半点不信他的表情,那双眼睛细细打量着,似乎在琢磨什么…

‘他们挑拨离间多年,纯一道与静怡山已经是血海深仇,玄怡不可能、也不敢来…而赤礁岛蠢蠢欲动,纯一道也动不得了…’

‘记得江北还有几位散修紫府,这种事情不敢站台,元道撇了这么多年的关系,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授柄给孔雀…’

‘而我等还有他…落子已经齐全…且看局势变化!’

卫悬因没有丝毫动作,仅仅对视了这么一眼,在太虚中飘荡的长线骤然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萧初庭平静地望着他,神通传音,轻声答道:

“萧氏曾得鸺葵一助,老夫虽在北海,为这人情却不得不破关而来,得罪了!”

“哗啦!”

飘荡的阴云瞬间遮盖了周围天际,奎祈已经穿梭而去,漆黑的神通法力覆盖全身,将那小臂上的『厥阴』之伤镇压住,只觉浑身乏力生疼。

可他才脱了身,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戛然而止,有些僵硬地停在空中。

在他的不远处,一位身着白黄色、刻画圆形纹路羽衣的道士正立在空中,身后背着一把法剑,在暗沉沉的天际中显得格外明亮。

他生了一对柳叶眼,颇有些儒雅气质,一只手轻轻向前,提着一柄十二角琉璃身铜底明灯,放出柔和的淡黄色光线。

黑红色的血液正从奎祈的嘴角淌下,这位大鸺葵观的真人短短的诧异过去,目光只余下冰冷:

‘长霄子!’

眼前正是失踪多年的大真人、与衡祝道斗法多年的长霄!

卫悬因与萧初庭隔着云雾对视,双方眼中都没有一分一毫的意外,唯有洛下平原顿时一片寂静,就连那几位摩诃都呆了呆。

“长霄真人?!”

这短短的寂静不过一瞬间,太虚之中立刻有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嘣!”

这一声如同弦断,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耳边,萧初庭手中的白玉钓竿立刻弹起,放出淡淡的白光,而云层之下的白衣大真人粲然一笑,那鼓鼓囊囊、被紧紧束缚着的袖口终于打开!

这一瞬弹指,场上的神通和法力一同绽放,卫悬因袖口中也喷涌出无限暗白之光,上接天地,下接山岭,那锁着一叶扁舟的险要山峰收缩戛然而止,不得不被冲天而起的白光推得涣散开来。

“长霄!”

此刻最愤恨、最暴怒的无疑是衡离,这真人的瞳孔扫过来,倒映出天空之中那一道提灯的身影,第一反应就要弃了手中的淌着金血的摩诃,踏入太虚去与长霄斗法!

可那黄白色羽衣的大真人面孔毫无表情,手中的提灯放出万丈光彩,脑后洁白如镜、绘着桂花纹路的玉盘也从神妙隐匿之中转化成光辉显现之貌。

他藏匿多时,岂能失手!

这一招与当初追逐李曦明,试探落霞与龙属态度时简直是云泥之别,霎时间天地失色,雷霆动响,十二角琉璃身铜底明灯的幻彩照在奎祈面上,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倒映出闪烁的金色光芒。

【大合奎铜剑】重新抬起,吃力地挡在这金光面前,金属碰撞摩擦之声四起,黑气弥散,化为漫天的灰雨落下。

空中雷霆大作,宁婉冰冷的声音骤然在空中浮现:

“颜见霄!岂敢不顾…授地养道之恩!”

这声音在空中回荡,长霄真人终于很轻微地偏了头,似乎已经对自己的本名陌生起来,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岂不正是为还迟氏人情?’

……

小室山。

烟尘滚滚,守候已久的紫气终于弥散,大地上满是废墟,金光穿梭,庞大的金身颓倒在地面上,发出阵阵嗡鸣,一股股青蓝两色的火焰正在这金身之上弥漫,显得很是萎靡。

虚妄收了金身,化为一肥头大耳的和尚,驾着法风往下落,地上的同门还在呼嚎:

“且帮一帮!我等可比不得你有宝器护体,这女人的火着实歹毒!”

虚妄随手将自己手里的木鱼丢下去,在空中发出阵阵白光,辅助这同门去掉身上的火焰,另一边转头过去,笑着看那一旁的真人:

“赫连道友!真是多谢相助,若不是有你,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赶走这女人!”

面前的男人手持似枪非枪、似戟非戟的长形棹刀,面容英俊,羽衣雪白,腰配十八颗琉璃宝珠,看上去威风凛凛,正是赫连兀猛!

只是这赫连家的真人、铁弗国的大将表情平淡,甚至颇有厌恶,那双俊眼含着寒光,冷冷地道:

“休要拉来扯去,汀兰再如何也是三玄道统,玄门正宗,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国师大人下的命令,你们几个死光了都不干我事!”

赫连家曾经与空无道交好,早就因为一些变故撕破脸皮,如今与空无道关系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在今天以前算得上是敌对,自然没什么好气,只不过是恰好一同受命而已。

而身为天胎魔道的正统魔修,赫连家本身就高人一等,寄在太虚的是异府,自己对标的是紫金魔道的太阳道统一级,更视饮血的紫金魔道修士为可笑歧途,心中自有傲气,哪里看得上他?

这和尚被嗔了一嘴,也不恼怒,笑道:

“赫连道友好性情!”

赫连兀猛在漠北漠南名声不小,身为赫连家的麒麟儿,颇受赫连无疆看重,无论是修为还是神通都比如今另一位留守河套的赫连家紫府强得多,也比虚妄高,这和尚当然没脾气,又凑过来,小声地道:

“不知将军接了何等命令,可是与我等一同去攻打【大元光隐山】?”

镗刀山虽有大阵在,可一座临时打造的紫府阵法自然不能笼罩这整片山脉,大大小小的阵法不少,无疑是块肥肉,五位怜愍要有人守在此处,虚妄背景强些,自然有肥肉可吃,可他生性谨慎,还望拉上赫连兀猛这道可靠的战力。

赫连兀猛却冷眼看他,讽刺地一笑,答道:

“蠢和尚,【大元光隐山】迟早都是囊中之物!一道临时立起来的地方,难道有什么好东西?最多是一道阵盘,还能落到你我手里不成?我家大人已经从材山进发,一西一东,与我一同南下,绕过大元光隐山,在三江之地汇聚!沿江的那些空虚的紫府势力才是好处!”

虚妄连连点头,笑而不语,其实算不上对错,他是奔着南北之争、仙释之争破敌,增广释土来的,与对方这魔道修士追求资粮自然不同,只笑道:

“我只提醒道友一句,莫要忘了汀兰等人只是退走…”

赫连兀猛嗤笑一声,

“汀兰是一口气躲进紫烟福地还是去大元光隐山阵中接应?你觉得本真人会傻到攻打紫烟福地,带着你那群废物滚远些!”

他一言作罢,驾风而起,翻过山去,余下虚妄笑盈盈地站在原地,收敛表情,神色渐冷:

‘一群北狄…若不是齐帝赏了赏,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牧马,还敢在我七相面前趾高气昂…’

北方紫府看不起怜愍是常有的事情,这些真人往往自衿作摩诃一级才是同一级别,如赫连兀猛这样直接的也不少,他只能在心头谩骂,转头问道:

“还拾腾个什么劲,手快有手慢无,若是能截住个溃败而回的紫府,那更是赚得大了!”

他的地位明显高些,这么一问,语气其实有些命令的味道,其余四人中顿时腾身起两人,跟在他身后,只道:

“还请师弟吩咐!”

第九百零三章 飞举山落

材山。

邪气森森,青乌之气弥漫,穿梭于山林之间,犹如潮水,时兴时落,震荡不已。

一张巨大的黑布笼罩在天空之中,千百金眼忽明忽暗,落下又细又长、迅疾如风的金光,底下的两位怜愍光色暗沉,皆有怒色。

罗真人手持短刃,神色凝重。

此地本有四位怜愍,一位慈悲,三位空无,两人提前杀来,已经除去一位,余下三人。

空无中的一位不足为惧,不过添一添麻烦,另一位乃是发慧座下,颇有手段,最致命的是这慈悲道,驱使罗汉的怜愍,三人联手,已经足以将他压制。

好在对方对『集木』一道并不熟悉,斗法到了如今,已经将最弱的一位打落,不知遁到何处去了,余下两人,威胁小了不少,可他同样有了疲态,若不是他手中有【千眼培光衣】本就针对慈悲道容纳魂灵、驱使罗汉的手段来炼制,如今麻烦更大…

他罗真人还远远未到极限,也没有到败走的地步,虽然他难以克敌,可怜愍变化有限,更难制住他,这魔头只运转神通,时不时放出青乌之光飞上天际,灵识游走,还盯在天空之中的李曦明两人身上——毫无疑问,面对赫连无疆的李曦明,眼下麻烦只会比他更大!

李曦明真身显化,立在煞气之中,金红色的火焰如同条条游龙,围绕在他身侧,凝结的煞气滚滚,被这火焰一一逼退。

他的身前悬浮着那一柄【华阳王钺】,放出光明之辉,笼罩法躯,身侧则悬浮着一柄青黄色的灵尺,放出山川之波纹,不但一次次将周身的煞气之海推开,还将其中的幻影度量成片片黑烟,破除幻象。

可他的状态着实不算好。

斗法时间并不算长,如今他没有神通法力来恢复被咬掉的大半颗头颅,还是那一副可怖的样子,身上皆是煞气之伤,黑气滚滚,滞留不去。

与赫连无疆斗了这一阵,他也渐渐明白对方的厉害所在,除去胸前那阴毒的独眼,这身神通也极为特殊。

李曦明的『谒天门』能加持法躯,但终究有限,赫连无疆的法躯比他要强上许多,虽在紫府之中并不算强悍,却由重重叠叠的煞气构成。

这煞气聚散无形,非紫府的术法已经伤不到他,即使紫府一级神通、术法一类的伤害,落在他身上也略有减弱,最为麻烦的是,这身神通与如今遍布天际的煞海神通『罗剎海』呼应,竟然能不断恢复,极为难缠!

偏偏对方的长鞭极为灵活,李曦明的灵器也好,神通也罢,总体都偏笨重,在这短短几十合斗法之中,对方已经逼迫他用去了两次【冲阳辖星宝盘】中明阳倒持,乱星动摇,伏危脱困的神效…

每每倒持【冲阳辖星宝盘】,便有四枚明星浮现,如今用了两次,其中便有两枚黯淡下来,虽然威力不减,甚至更加神妙,凭借着与灵器的关联,这等神妙也一共四次而已。

‘奎祈那边也不知如何了,这赫连无疆厉害,再拖下去…要把我自己搭上去了!’

并非说与太阳情谊有多深厚,望月湖就在江边,他已经来不及多想,灵识死死地锁着黑气中的持剑身影,不敢有半分懈怠。

果然,赫连无疆根本不给他一分一毫的喘息时机,那滚滚黑气之中再度透出一抹金光来,如同银瓶乍破,叫他升阳冰寒,骤然升起浓烈的危机感。

“嗡!”

他不见对方灵器法术,【蹈焰行】骤然先施展,身上的火焰才燃烧起,猛然抬起头来,所有神通法力汇聚于一点,灵识中的警惕拉到了极限。

空无一物。

“嗡…”

可最先破开的是青黄色的山川之波,【示川】极大的范围与【君衡】的度量神妙发挥出了极佳的作用,李曦明终于隐约察觉到了袭来的方向,【蹈焰行】升起,扭转神通。

【华阳王钺】本极为笨重,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来不及挡在面前,可李曦明以【蹈焰行】化焰踏出一步,紧紧贴在这灵器之后!

‘【华阳王钺】挪动不及,我却可以自己移位来叫它挡!’

“轰隆!”

天空中光芒闪闪的【华阳王钺】如同遭什么幻彩重重一击,顿时高高扬起,紧接着就是声势浩大的碰撞声,与冲天而起的明阳光彩。

李曦明骤然喷出口血来,从蹈焰行化作的火焰之中掉出,胸口浮现出细细密密的微小裂痕,如同密密麻麻的小蚁,附在胸上,他嘴角却挑起一点庆幸的笑意。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那幻彩通体漆黑,呈现刀状,不过手掌大小,异常锋利,赫然就是赫连无疆腰上短刀!

刀光阴险,尘埃落定,滚滚的煞海这才有分开的征兆,显现出刀气划过的痕迹。

【示川】的度量之能固然发挥了大作用,可【华阳王钺】那一挡才是使他法体不至于被斩断的关键所在,对方的短刀厉害,无论是【示川】也好,【赶山赴海虎】也罢,挡在前方必然受损,本身为灵胚的【示川】甚至可能会被斩断…这把灵胚如今是维持局势的关键,李曦明哪里肯让它轻易折损?

他唇前含血,没有半分庆幸休息的时间,天门从身下升起,天光璀璨,将滚滚煞气之中扑来的那把法剑镇住,使得那白皙五指的主人微微一震,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来,黑银色甲衣光芒闪闪,长袍飘动,目光冰冷。

赫连无疆已至面前。

那一座天门立在云中,微微晃动,被滚滚的煞气淹没,原本光辉皎洁的白砖黯淡无光,龙旗鸾辂,坠入煞中,宝节幢幡已偃旗息鼓,随着煞气的冲击无力飘动,隐约有镇不住这把剑的味道。

敞亮的天光一时受阻,赫连无疆心肺之间骤然敞开,那枚眸子再次转动,金光重新涌现,将他定住,再次显出那恐怖的大嘴。

“噗嗤!”

李曦明化火散去,跟随着神通遁走,男人骤然回头,却看见一枚亮晶晶的宝盘再次浮现而出,乱星动摇,将他困在原地。

白金道袍的男人在不远处显化而出,微微喘息,立刻服丹。

方才的时机不错,李曦明却来不及放出明阳杀伤之光了。

他半颗头颅还未凝聚,一只手臂也在对方的方才定身噬咬之中丢失,双唇仍然在念咒,驾着神通在滚滚的煞气中站稳了,颇为凄惨。

另一侧的赫连无疆披着黑银两色的甲衣,胸口的眼睛微微眨眼,外袍在风中飘飘,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持法鞭,静静凝视着他。

他腹部的伤口在滚滚的煞气之中恢复,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唯有一股股明阳色彩流动,不断被煞气镇压下去,显然,不仅仅是一片乱星将他禁锢住,赫连无疆本身也在缓和腹中压力。

而赫连无疆的肩膀上倒是多了一点亮白色的劈迹,正在滚滚的煞气之中不断恢复,手中长剑光辉闪烁,不知又在酝酿什么术法。

‘那魔功着实厉害…’

李曦明没有什么气馁之色,只是颇为压抑地吐了口气。

这眼睛算是李曦明见过最霸道的法术之一了,先定后吞,难以避退,一口咬下,法躯立刻受伤,李曦明头一次见这法术吃了一亏,可随着斗法越发激烈,躲避这法术也越发困难了。

偏偏赫连无疆似乎没有太大的消耗,只是肚中隐隐约约的明阳光彩更加旺盛,若不是他停下压制,李曦明甚至看不出他有什么负担。

“嘭!”

随着他手中长剑放光,长鞭回卷,乱星动摇的光辉也渐渐消散,那张高眉深目的面孔再次望来。

李曦明的手赫然再次按上【冲阳辖星宝盘】,依旧是倒持的模样。

‘这是要退走了…’

赫连无疆面色微沉,【冲阳辖星宝盘】是极好的东西,方才一退已经退到煞海边缘,若是接连施展,李曦明要退走并不难,方才的一切无非是白费功夫。

‘可惜…’

正在此时,一点青乌之色直冲天际,带着森森的魔光,往赫连无疆的银靴上沾去,叫这男人微微皱眉。

正是罗真人抽空驰援。

与对待李曦明的郑重与冰冷不同,赫连无疆甚至有些被羞辱的恼怒,眉头紧锁,手中原本准备归鞘的法剑赫然抽出,亮出片片光华。

“旁门左道的鼠辈…好胆!”

可扑面来的远不止于此,竟然还有一道长着千百眼睛的黑布,正是罗真人最为闻名、用毕生时光所温养的【千眼培光衣】!

赫连无疆虽然不屑,见状也立刻认真起来,双唇吐煞,落在剑上,顿时光芒大放,将迎面而来的一片金光挡住。

可他一旦分散心神,另一边的『谒天门』在滚滚的煞海之中升起,驱散一片煞气,竟然有一道【上曜伏光】横空而来!

‘竟然不走,反倒杀来…’

赫连无疆立刻扭头,一手抬起,带动滚滚煞气凝聚,化为煞光将那白光抵御住,任凭着炽热的伏光灼烧,与煞气激荡。

‘以你如今的状态,还能有多少威胁!’

李曦明慢慢抬头,他被伤了法躯,天光自然不能从眉心处出,只能从掌间释放,虽然那头颅只剩下半个,却微微侧脸,那只手终究还是握上了灵盘,似乎是准备脱身了。

可随着他的法力注入,心中静静地、悄无声息地念叨着:

‘还不现身?偷偷潜伏这样久,还有耐心待下去?还想不想挣我这一道人情了?我可要走了!’

“哗啦啦…”

正在此时,天地之间再度落雨,竟然带着淡淡的紫色,赫连无疆瞳孔骤然放大,那双眼睛勉强向上抬了抬,这才察觉到什么。

云间竟然显出一对宝物来。

一枚乃是圆溜溜、扁平的玉团,绘着雷霆方纹,如同一符,巴掌大小,又一道黑底白纹,与示川灵尺相类似,略小一号,光辉闪闪。

扁平亮白玉团积蓄已久,放出滚滚银白雷霆,弥漫着危险气息,黑底白纹长箓则如同呼吸运转,吐出滚滚赤焰,瞬息到了眼前!

赫连无疆霎时间骇出一身冷汗,胸口的那枚眼睛微微一眨,竟然先翻过去,露出漆黑的背面来。

雷火当前,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保住这眼睛!

“轰隆!”

银白色的雷霆与赤色的火焰顷刻之间将他淹没,顺着他身上闪亮的黑银色甲衣往下流淌,爆出一片又一片的黑烟,弥漫的煞气直冲天际,『罗剎海』沸腾不休,长剑也被雷火波及,喷涌的煞气与雷光不得不停下来。

“嗷——”

这雷霆火焰威力明显不弱,又积蓄多时,顿时让这空中的男子浑身颤抖,发出撕心裂肺的啸叫声,让场上众人齐齐一停滞。

一切却远不止于此,罗真人勉强出手,立刻转头去抵挡住追来的怜愍,可赫连无疆头顶上的雨云消散,露出一座通天彻地的白色飞举山峰!

太虚立刻起伏不定,仿佛被什么东西镇压,一层白蒙蒙的光彩立刻攀爬到赫连无疆的衣甲之上,似乎想将他锁在原地。

赫连无疆的瞳孔顷刻之间化为血红之色,一股股煞气从眼角飘出,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淌,『不空劫』变动,无数黑气之峰涌现,与天空中的飞举白山相碰撞。

“锵……”

仓促应敌,他顿时吐出口黑血来,面上的深可见白骨的伤口缓缓合闭,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天空:

“谁!”

却天空中的雷霆火焰越发凶猛,显出一少年来。

这少年骑着一只浑身鳞片的鸟兽,着深蓝色玄纹袍,脸庞短小,下巴略尖,看着俊朗,怀里抱着剑,长发下放,在空中飘散。

少年眼睛明亮,笑盈盈地道:

“白邺都仙道,邺桧。”

此言方落,天空中落下密密麻麻的紫色彩鱼来,一只只皆有牛犊大小,鳞片深浅不一,头戴白骨人首,铺天盖地,化为紫水落下。

『南惆水』

『东羽山』是飞天之山,为地川之山精灵怪,插鸟翅托为悬空山,『南惆水』为通冥之水,为河涧之妖鬼魔头,戴人首潜为不溯水,如今一降,更将一片煞气打落,化为点点寒煞,落到地面上去。

邺桧是何人物?得了正统兜玄道统,与长霄同一个出身,赫连无疆被捉了空子,一时神通大减,岌岌可危,那雷霆火焰还不肯停,铺天盖地砸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现身,罗真人顿时原形毕露,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虽然因为刚才的贸然出手被两个和尚打得散出乌气来,脸上却充满着痛快的笑意,向着邺桧遥遥点头。

显然,这罗真人的出手空穴来风,本身与这邺桧关系就不一般,早早得了提示,这才会不顾自身安危前去拖住赫连无疆!

“邺桧!你可想好了!”

局势瞬息而变,却听着一旁的大肚和尚勃然大怒,咬牙切齿,怒骂道:

“你出身清白,本可以从中摘出,却站在太阳道统一方,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天空中的少年看上去很是和善,闻言也不过笑了笑,可目光中尽是冰冷与沸腾不息的怒意,笑道:

“秃鸟驴…带着人杀到我家门前来,三四个怜愍结了伴,掳掠我家弟子,打上我家山门,要我家晚辈受降,如今倒问我摘不摘出?”

“我摘你娘鸟头。”

第九百零四章 碎玉

雷霆赤火从天而降,赫连无疆知晓邺桧现身此处,必然不会有什么缓和的可能,没有像和尚那般开口来问,而是双目中黑气流淌,抬举神通,抵御着从天而降的紫水。

邺桧道统出自兜玄,赫连无疆鏖战多时,又被抢了先机,一时间竟然险象环生,原本遮盖天空的深黑色『罗剎海』也被紫水压制,化为寒气滚落,渐渐能看见明媚的天空。

李曦明驾神通在空中暂歇,短短歇息,服下的丹药也开始发挥作用,原本运转不济、处处被煞气限制的法力重新流淌,在法躯上运转。

这场大战打了大半,赫连无疆现身,那把灵刀杀到近前,他耳边才响起罗真人的声音,言称有援兵至。

李曦明是不大信他的,只用了查幽来听查,这才知道这援兵是邺桧。

真要说起来,邺桧若是现身,李曦明根本拿不准他到底是来相助还是杀自己,邺桧对赫连无疆来说只是个麻烦,却对眼下这个状态的李曦明来说是致命的——邺桧也非赫连无疆,都卫数道神通都能影响太虚,要从他面前逃走可是截然不同的难度。

于情于理,他本早该遁走…唯一值得信任的是,这真人默默等在赫连无疆附近的太虚之中,而非潜伏在他身旁。

眼下两人斗成一块,李曦明一边以神通、术法相助,一边服丹调息,很快在云中站稳脚跟,心中竟然有些复杂:

“倒还真有一日…与这邺桧一同对敌了。”

赫连无疆便难堪起来。

邺桧的『南惆水』、『东羽山』镇压封锁,『都卫』一道驱鬼点灵,竟然对煞气有奇效,尤其是那『南惆水』,将『罗剎海』克得死死的,满天不见煞气,只有寒风呼啸,好似要落雪。

这『罗剎海』一破,赫连无疆的法躯神妙大减,天空中的雷光却迟迟不停歇,再加上李曦明从旁辅助,【上曜伏光】与【光明天涛】来回牵制,左一道天光,右一道光涛,【示川】又破除幻像,实在叫人为难。

一连斗了数合,赫连无疆顿生退意,他驾起黑气,在雷霆之中穿梭许久,化解邺桧法术,终于两指搭上腰间短刀!

“嗡…”

邺桧却笑了一声。

他在一旁看了许久,早就对赫连无疆的手段颇有了解,怎么能忘了这一招?便见他轻轻弹指,天空之中的雷火汇聚,从中浮现一片朦胧的黄色光彩。

【三顼舍素玄光】!

这三顼舍素玄光不知酝酿了多久,早就藏在云中了,乃是兜玄道统,玄光所照,远近不离,若是用来对付灵器,更有分离神通,照见本体的神效。

眼下从邺桧指尖脱出,似远似近,在空中盘旋,那把短刀的目标竟然如镜中倒影,从邺桧身上分离,落到这玄光上。

【三顼舍素玄光】更同月下之影,又从尾部一点分成三道朦胧光影,只听一声轻响:

“嘭!”

这三道朦胧光影去了其一,紫水被滚滚刀气分开,赫连无疆的面色极为难看,那把漆黑的短刀已经重新在他面前浮现,灵器上神通蓬勃,虽然没有半分损耗,但显然是无功而返了。

邺桧不等他,已经踏雷而来。

赫连无疆反应极快,脚底腾出滚滚黑烟,遁法早早就运转,立刻要脱身而出!

眼前的少年只含笑抬掌:

『西天塬』!

太虚骤然变化,竟然有雪落下,险峻陡峭,他的身旁从无到有,浮现出一道带着落雪的无穷大风来。

这风吹近身前,呈现为浅青之色,将他锁在原地,邺桧的长发被青风吹起,那两道【三顼舍素玄光】立刻自远而近,从他的脑后涌入,瞳孔之中浮现出雷火之光,声震如雷:

“呔!”

这一声平平无奇,却受【三顼舍素玄光】加持,赫连无疆身躯一震,双眼露出迷茫之色,神通破碎,面前的邺桧已然化掌为刀,骤然下劈。

一刹那开膛破肚,煞气滚滚,赫连无疆却并非等闲,骤然张口,化为一人大小,血淋淋的口中吞吸对方神通,喷出一枚白符。

这白符舒展身姿,竟然有一丈有余,化解光芒,披在他身上,虽然赫连无疆口吐鲜血,煞气飘散,被对方术法所伤,神通不聚,却依旧能掀起风来,将他送出数丈。

退出一步的赫连无疆没有半分犹豫,『不空劫』转瞬运转,使他的躯体化为滚滚煞气,自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邺桧冷冷一笑,天空中的一符一箓立刻运转,却听着远方的天际如同山崩海啸,雷霆作响,升起一片白气,将笼罩在天空上的所有红色一扫而空。

他面色微变,手中的神通竟然停下,心底顿时有了忌惮迟疑,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观化天楼道】…卫悬因!”

这短短一瞬,面前的赫连无疆化为黑气而散,竟然从中迸发出两点金色鳞虫。

此虫十二足而两翅,身有四节,披细鳞,带着彩光与狂风,如同锁龙脱困,升腾而起,放出灿灿金光,如流星般飞来。

“好!”

李曦明大喜,立刻上前一步,让那驾风而来的鳞虫落在半张脸上,于是见着虫儿欣喜地打了个滚,在他的鼻腔中盘成一团,白骨浮现,皮肉跳跃,那双金灿灿的招子又显化而出。

另一只鳞虫张牙舞爪,吐血身亡,尸体锁在他的断肢之上,化为长骨,血肉则变作皮肉,被咬下的手臂重新浮现而出。

这两只鳞虫赫然是他的残躯所化!

这被咬下的残躯压在赫连无疆神通之中,不曾炼化,如今此人不得不化煞而去,断尾求生,这残躯自然是乖乖地来找主人。

如今李曦明一身天光皎洁,虽然鼻梁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纹路,可不仔细看,甚至不大看得清楚,至少法身不至于那样凄惨了。

“昭景道友!”

煞气消退,紫水也散去,邺桧也不追,回头笑道:

“好久不见。”

赫连无疆败走是必然的事情,邺桧在一旁待得久了,一经现身,逼退他即可,如今动用术法,破了他神通,放出残躯,属于是好意,李曦明虽然心中颇有不安,仍抬眉道:

“多谢道友…”

可他话还未言毕,耳边响起一声轻响:

“嘭!”

便见腰间的玉符默默闪亮,浮现出道道裂痕,黑光闪闪,转瞬之间炸成碎粉,顺着他的衣袍缓缓飘落。

‘糟了…’

李曦明的心中登时一空,升起一股寒意。

此符是大鸺葵观奎祈所给,不止他有一份,罗真人也有一份,相互之间可以感应,动手之时也是靠着此物提示…如今玉符破碎,是示意他们放下手中的事情,立刻回归镗刀山守备…

‘恐怕奎祈那里也出事了…’

自从赫连无疆现身,李曦明便知此事不好处置,必有麻烦,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奎祈送了【冲阳辖星宝盘】过来,勉强能够说是奎祈对赫连无疆的到来有所预料…

可如今玉符无疑应证了这一点,叫他抬起眉来,望了望北方。

天色昏沉,忽明忽暗,亮在天际的红光正在极速退去,其余再也不见什么异象。

‘恐怕被什么宝物盖住,没有冲天的粉光…已经算不上好事了…’

赫连无疆一走,两个和尚也不得不遁入太虚,罗真人甚至没有半点拖延一二,借助两人神通斩杀的意思,显然也是被腰上的玉符吓了一跳,立刻回头,见着邺桧负手立着,罗真人满面不安,只道:

“走罢走罢,赶紧离去!”

两人可不含糊,李曦明也有伤在身,不肯久留,立刻遁入太虚,见着邺桧神色略有阴沉:

“离去?两位道友往哪儿去?”

这问题有些残酷,但也是不得不面对的,太阳道统的主力不知斗得如何,眼下是各回各家,还是继续往镗刀山去?

三人虽然不曾开口,可如今局势如何,已经不必多说。

如若太阳道统胜了,从洛下退走,第一时间必然是解围,此刻应有一至二位真人驾风而来,将这几个怜愍留下,再不济也是接应一二…掩护几人从容退走。

如今一个人影也不见,唯独捏碎了玉符,最高级别预警,要所有人前去镗刀山接应,无一都在昭示着一个结果——太阳道统不说是打了个平手,甚至有可能是小败,乃至于惨败!

‘奎祈的计划虽然出其不意,恐怕还是被对方应对了下来,赫连无疆既然能出现在此地,洛下的人能少?小室山的人能少?’

若不是邺桧在此,材山照样是讨不了好,小败而归,要知道邺桧腰上可没有什么玉佩,就不是与太阳道统提前商量好的,否则他应该去洛下才对,毕竟材山可不是决胜的关键!

‘应当是从海外赶回来庇护宗门…说不定有着他的小心思,可纵然如此,其余两处地方可找不出几个邺桧来相助!’

一旦去镗刀山,安不安全不好说,李曦明有仙鉴在身,倘若北方赢了在半途埋伏也能察觉出来,可无论如何肯定是有一两场斗法要打的,自己的状态实在太差:

‘虽然夺回了两部分法躯,修复花费的时间和工程大大减少,可这两部分残躯中满是煞气,动荡不休,来不及炼化,短时间与不曾夺回来也无异了…’

‘眼下这副状态过去,来了怜愍我都未必能稳胜。’

李曦明抬头望了望罗真人,却见他面色难堪:

“这却不好说了,我虽然急需宁仙子手上那功法,可太阳道统修士众多,衡祝未至还好些,偏偏有个纯一道,难免看轻我,不方便大摇大摆地去往镗刀…”

“我且跟在太虚,只拜托道友替我向诸位道友提上一提,如若有什么大战,再默默现身辅助为好!”

罗真人是南疆的魔头,本就狡猾,这话顿时把事情推过来,通通到了李曦明身上,李曦明心念却极速运转:

‘洛下一败,必然是四散而去,一群助阵的真人会不会都去镗刀山都是个问题……’

‘如若我是北方诸释,此刻会去何处?镗刀山?’

‘必然是小室山!’

镗刀山的大阵无法覆盖整个镗刀山脉,余脉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寻常阵法,前边就是汀兰所在的小室山,群修在时尚好,一旦失守,北方便可突入白江溪!这群释修、魔修岂能去啃硬骨头?

白江溪一丢,岸边的诸家都岌岌可危,截断了后路,李曦明自己都要回北岸去!

他面色难看,拱手道:

“诸位得罪了,我还要先去一趟小室山,如若汀兰道友退走…北方指不准杀入白江溪之地,我家火烧到门前去了!”

言罢也不等两人回复,李曦明已经急匆匆地化光而去,罗真人欲言又止,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望了又望,表情有些不解:

“昭景这副状态回去,哪怕是真的有人攻打望月湖又如何呢?岂不是白白搭了性命?要我看,现在就该待在角落疗伤,两边都是危险处,岂能自投罗网!”

他又去觑邺桧,发觉这少年面色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李氏门前是白江溪,难道他都仙就不是了?’

罗真人恍然大悟,立刻道:

“兄弟可要去一趟?”

邺桧却眯眼摇头,他邺桧可不是李曦明,说白了除了管龚霄兄妹,其他的人他根本不放在眼中,更不在乎麾下地盘上百姓、宗内修士的伤亡,只摆手道:

“你哪能管那样多!我的山门有紫府大阵,一时半会是攻不破的,只不过人口灵资被掠夺一空而已,那兄妹还在镗刀山,我陪着你走一趟,最次也要把他们俩接走。”

这魔头叹了口气,驾起青乌之风来,便乘着神通一同往南方镗刀山去,问道:

“你这些年外出,可捞得个好坏?”

邺桧与他关系出乎意料地亲近,摆手道:

“这算不上什么,为夺兜玄宝物,与长霄交了手,养了几年伤,眼下我既然回来,我看他要投靠到北方去。”

罗真人细细品味,答道:

“我看这次非比寻常,卫悬因不是容易算计的人,这次他一定会来,如果慈悲道还全力相助,肯定要死人的。”

邺桧表情平淡,罗真人也嘿嘿笑了,答道:

“只是与我无关…谁在乎呢?只要功法能拿到手就好,如果局势逐渐拉锯起来,斗的时间长了,多拿些东西也未尝不可…自然是美事。”

“你看看,北方做坏人要割他们肉,我们做好人难道不也是割他们肉?总是要割东西下来喂的,你看这昭景,道统正宗些,如今已经吃了多少东西了…也是利益相近,太阳更大方些。”

“眼下难得我这个魔修也能分两点油星,你也要跑来分润!”

罗真人笑着指他,邺桧倒是负手而立,没有多少恼怒,失笑道:

“你这魔头!”

罗真人嗤笑,答道:

“魔头?我是魔头,好歹我自己几个徒弟、儿女不去算计,即使取血气,用的也是山沟沟里的刁民地主,都是不相干的人,我如若是魔头,那个素免、鸲雷之流算什么?不如叫畜牲好了。”

这句‘畜牲’让邺桧微微低头,嘴唇动了动,眼颊低垂,喃喃道:

“所谓求生、求强、求无碍,本就不是以良心道德论高低的事情。”

“嘿!”

罗真人呸了一句,他这么多年被江南和更北方的人指做魔头,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明显还是有不快的,面带讽刺,反问道:

“你倒是说说,除了良心本身,还有什么事情是以良心论高低的?太阳道统有多光明,我看是李江群最清楚!今个唱的戏,五百年前在湖上就唱过了!”

……

白江溪。

草木葳蕤,在狂风之中摇曳,早早伏下身去,已经不见多少人影,唯有一片不见天日的狂风,在云端沉浮…

天边的声响如雷滚滚,阵法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道道金光从天空之中穿梭而过,卷起片片飞叶,一道身影披着寒风,贴着地面翱翔。

却是一断臂男子,一身狼藉,面上带血,明明长得俊逸,却因为奔逃与伤势显得极为狼狈,时不时涌出口血来,不敢使之化为寒霜显露踪迹,只能一口咽下。

‘小室山完了…镗刀山主阵外也是一片血色…遍地法师,也不见真人…’

他瞳孔之中仍然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费清翊被派来镗刀山驻守,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第一批李家修士是跟着李绛夏入白江溪,整顿完毕,留下几支兵马,带着都仙道前去镗刀山。

直到释修手脚渐多,李家第二批修士增援,便是由他费清翊带队,那分配人马的闻大人听了他的名字,便将他安排在比较清闲的南侧…

可不曾想到小室山被攻克,三位怜愍来攻…主阵中不但没有真人出来,就连人马也告急,所幸费清翊所守的大阵偏僻,还能听到消息,他压根没想给太阳道统尽什么力,眼看着大小阵法接二连三破灭,立刻弃阵丢了众修士而逃。

不曾想一路上足足数位法师来追,越聚越多,声势浩大,他不敢应敌,只能扛着伤奔逃,一路逃到白江溪地界,这群法师似乎顾忌什么,这才散去。

他苟延残喘到了此处,已经是山穷水尽,看一看地势,正是芒花子山,距离湖边还有好一段距离,谁知身周突然狂风动天,乌云遮天蔽日,如同入了魔域!

这更叫他手脚发软,掉头就走,才走了一阵,竟然发觉一阵魔光从天而降,轰然一声打在他脚下的寒风上,顿时打得寒气流淌,让他喷出口血来,这魔光一跳一卷,缠在他胸背之间,眼前骤然一暗。

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眼前暗而复明:

“扑通!”

他一瞬间不知飞了多高,滚落云间,脚底都是黑乎乎的煞气。心中顿时知道坏了,立刻翻身爬起,不敢抬头看,只用余光瞥见两端站着一排修士,便磕头呼道:

“见过大人,见过大人!”

“哦?”

上首似乎是一个青年,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却听着左边一人颤抖声道:

“禀…禀大人…属下失察…竟然放了一个仙修过来…”

“哈哈哈哈!”

上手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语气中带着些随意:

“这算什么…麾下的人马都分到几个郡里去了,到处在抢掠,哪里顾得上背后。”

费清翊汗出如浆,只见到一双银白色的靴子踱到了面前,传来居高临下的声音:

“就算你们防守严备,这个人你们也是拦不住的,是那虚妄特地送下来,乃是望月湖的人,眼下可用得着他,他若是立了功,虚妄还要把他给要回去!若是落到你们手里,白白送了命,他找谁说去?”

费清翊遍体生寒,动弹不得,他如今好歹是筑基,北方南方的事情都听了不少,怎么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只觉得咽喉一紧,整个人已经被大力提起,悬在空中。

眼前的紫府真人内着铠甲,外披羽衣,容貌俊朗,一只手驻着长柄棹刀,另一只手将他提到面前,双眼冰冷:

“莫要给我装死,李曦明还在材山,眼下来不了…就算他逃得一命,也只能回到哪个角落窝着,即使来了,恐怕也是一副重伤将陨的模样…”

“紫府大阵我一时攻不破,却不能放任肥肉在眼前不动!”

他见着眼前的男人灿然一笑,轻声道:

“我知道你费氏在北岸…你也不必要有顾虑,就算是事情办不成了,你自然是没命了,区区北岸,也不过弹指之间拿下的事情,费家一众便可脱离此地,随去漠南…若是成了,北释一定会给你一个不错的位置。”

费清翊被他擒在手中,求生的意志爆发,一瞬间竟然冷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眼睛,答道:

“只望大人说话算数…”

“哈哈哈哈哈!”

这银甲男人颇有笑意地将他放下来,那把长柄武器立在地上,鼓起掌来,笑道:

“这你倒不必心忧,我乃赫连兀猛,铁弗国王族,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第九百零五章 北岸算计

“太阳道统一群人这次是吃不消了,江岸也要倒楣,是你机缘好,能有些投到北方来的好处。”

赫连兀猛说罢这话,笑道:

“李氏再怎么也是紫府仙族,我要是在你身上种了神通,只怕过了江,到湖上被看出来,好在虚妄早早用神妙定了你的命数,也在释土中给你留了位置,你是跑不得了。”

“事情成了,你能得个长命的释修位置,事情不成,是个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费清翊哪里懂得那么多释修的东西,只听得满身寒意,他心底觉得李氏对他不薄,可再怎么不薄,岂有命重要?生死在前,叫他心中冰寒,更何况还有一释修的位子做诱饵?听着这真人的话,摇摆不定的心思也少了,磕头道:

“还请大人指点…”

赫连兀猛在云端的位子坐下了,随口吩咐道:

“你这番回去,指了命令,带着我的人过去,他们装扮成南方修士的模样,说是北方败走过来的,入了大阵,面见那李家人,抓几个关键的人物,事情便稳妥。”

此言一出,费清翊一呆,李家面见的规矩极多,哪里是像这北方蛮夷想得这样容易,到时候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立刻跪在地上,急忙劝道:

“大人误会了!望月湖规矩极多,怎样都是见不到那李家的嫡系的!”

赫连兀猛毫不意外,含着些玩味的笑意看他,点头道:

“哦?你倒是拿个主意出来。”

费清翊被他这么一看,后知后觉:

‘他在试我呢!’

于是一丝的小心思也不见了,往地上一跪,四肢冰凉,心中的恐惧压实了,竟然生出歇斯底里的平静,恭声道:

“李氏嫡系非同凡物,身上奥妙宝物更多,难以欺瞒,李绛迁有明睿之思,李阙宛更能术算…小人斗胆一问…大人是要人还是要物?”

赫连兀猛笑意渐少,答道:

“一样的,要人更好。”

费清翊磕头道:

“以小人微不足道的心思,应当带着这身伤…去湖上禀情报,言称镗…大元光隐山破了几个点,急需人手而已。”

赫连兀猛撇了他一眼,他带着人来南方,有了释修攻打镗刀山,牵制受伤回阵的汀兰,于是立刻放纵魔修掠夺了后方小室山,隔断联系,维系假象,提前潜入白江溪,本就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岂能不知这些利害?只道:

“他能把嫡系派过去?我看连人都不会派过去…”

费清翊摇头,恭声道:

“必然不会,哪里用得着派过去?大人就在江边,遣几个人为难,作魔道的事情,湖上是正道,只要知道紫府不过江,岂能坐视不理。”

“我来教你说!”

赫连兀猛哈哈一笑,踱到他面前,念叨了几句,一脚蹬在他肩膀,叫这个白衣青年翻了好几个滚,赫连兀猛道:

“神通要算计筑基,总是容易…可这样怕死么?”

费清翊只道:

“大人说笑了,哪有不怕死的,小人固然可以死,却不能这样死,也不能这个时候死!”

他连连磕头,见着赫连兀猛一摆手,便把费清翊赶下云去,笑盈盈地负手立着,一旁的属下连忙问道:

“大人,释修那里关系一向不好…岂能便宜虚妄…”

“哈哈!”

赫连兀猛摇头,那双眸子遥遥地望向湖上的阵法,笑道:

“当然不便宜他,这人的确是刚刚从释修手上拿来的,命数也许有一点,什么位置,什么尸骨无存,没有的事!只是能吓得住他,释修的东西我尚弄不明白,这姓费的岂能弄清?只是没有命神通,否则也不用这样麻烦!”

“趁着这次南下好好收割血气,却也要抓紧时间,毕竟那几个真人溃败回来,我等深入腹地,孤立无援,毕竟是麻烦事…”

这属下连连点头,赞叹不已,又提醒道:

“除去这点,大人可是想捉那几个嫡系换一换宝物…只是…如果那什么昭景真人真的逃出来了,以紫府的速度过来也不需多久…折腾久了,恐怕来不及…”

“诶…”

赫连兀猛失笑摇头,答道:

“什么李绛迁、什么李阙宛,如果不能让那李曦明来,又有什么价值呢?”

“只要他来,就要出手救他们,就算不救,想要一口气穿到阵里去,他身上也不可能没有我家煞气神通之伤,最好感应…”

他嘿嘿一笑,道:

“你当我们是来抢什么?”

“他如果来的巧了,我连带着他也一并杀,自然是最好…如若他不敢来,那我也要把那几个客卿嫡系掳走,只要人在手里,换他紫府资粮、灵胚灵器…岂不容易?”

……

紫柱矗立,楼阁亭台错落,晨雾弥漫,森严尊贵的神秘纹路在大阵之中流转,曲不识从阶下上来,跨过大殿门扉,向着宫殿深处急切下拜。

上首的色彩略显灰暗,左窗紧闭,光色不显,只有几盏法灯在闪烁,主位上空无一人,侧旁坐着金色衣袍的男子,一手持着一枚玉简,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

另一侧的女子位子与他相对,右边的侧门轻掩,透着明亮的光彩,落在她的衣袍上,曲不识在内殿拜了,看向这两位望月仙族如今拿主意的嫡系,恭声道:

“禀家主,北边并无消息,听闻小室山地界已经一片混乱,是北修杀过来了…据说…据说,死了不少呢…只是不见命玉碎。”

“紫府一级的事情,命玉未必能准。”

一旁的自然是李绛垄了,他从兄长手中接过湖中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眼下按着玉简不动,面色带着疑虑:

“眼下小室山紫府大战,难免漏出来好些个魔修,白江溪之地更多漏网之鱼,消息不通,若是还有守白江溪的心思,恐怕要受冲击。”

另一侧的李阙宛低声道:

“不过…一日功夫!”

李绛垄明白她的意思。

当日阚紫玉突破紫府,李曦明破关而去,李阙宛也很快出了关,前往紫烟贺喜,不久就有紫烟福地的修士来信,说是昭景真人歇在福地,三日之后亲自出席大宴,贺喜紫烟门真人。

可转瞬之间天地震动,北方云气明而复灭,小室山方向大地震动,竟然如同山崩海啸,地龙翻身,景色可怖。

而算算时间,紫烟门的宴席不到一日而已,甚至有可能诸家的人还未入席!

这也是李绛垄面色难看的原因——太阳道统生怕被几个摩诃联手算到,保密严格,在整个李家甚至整个江南修士的眼中看来,在江南的道统齐聚福地庆祝之时,北方趁机南下了!

思虑至此,他不禁问道:

“兄长那里如何说?”

自从北方出了事情,与北方失了联系,李绛迁就带人从白江溪退回,一直守在北岸,一听这话,曲不识连忙道:

“消息正是大人传来的,今日杀了好几个贸然南下的魔修,修为都不算高。”

正思虑着,见着李阙宛道:

“如若北释南下,不可能一瞬攻破镗刀,诸紫府过去也用不了多久,也许失些先手,小室山的情况不安稳,没有消息,据说已经被魔修包围,还是不要贸然过江查看。”

“我自然晓得。”

李绛垄的目光从空荡荡的主位上扫过,不知在想些什么,抬眉道:

“真人…”

可他半句话还未吐出,便见下方一阵脚步嘈杂,崔决吟从中进来,面色沉重,道:

“费清翊从北方逃回,前来求援!”

李绛垄面色一变,极速向前两步,皱眉问道:

“可第一时间进阵来了?”

“不曾,在大阵外恭候。”

崔决吟这么一应,李绛垄算是放下些心,转头去看身旁的女子,李阙宛一只手轻轻搭着,另一只手转着一枚玉牌,微微闭目,等了好一阵,开口道:

“让他进来罢。”

李绛垄只以为她从巫术来算,眼下连连点头,便见那断臂的白衣青年从殿外踉踉跄跄地进来,跪倒在地,泣道:

“山中危急,还请家中派人驰援!”

于是从头到尾简略说了一遍,从北方的一片混乱到他如何从阵中逃出,故意不去提几位怜愍,只说敌人凶猛,急需人来救:

“倘若那几处失守,敌人便可长驱而入,下一处就要守江了!只好在大人亲口说了,北方的紫府不会过江,主力也在镗刀,只要抵御住南下的散修魔修即可!”

眼前的人极为激动,手脚颤抖,李绛垄仔细听着,扫了一眼,问道:

“只你一人?”

“禀大人…”

他这才忐忑地念叨起来,可说了两句,李绛垄并不好欺瞒,察觉出他语气不对,站起身来,勃然变色,喝道:

“有什么说不得人的事!”

这一下顿时叫费清翊跪下,脑袋死死的贴着地面,只露出后脑来,泣道:

“属下…属下撒了谎…当时局势危急,阵中有不少家中的练气修士…虽然有些余力…我都来不及管…只独独保住自己…”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李绛垄扶他起来,发觉他情难自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道:

“辛苦费护法了…”

费清翊沙哑着声道:

“属下的意思是…如今小室山、白江溪紫府斗法,极为危险,虽然北方在求援,我们却未必要救,兴许半途就被紫府余波杀了,只全力守住北岸,以防魔修伤了百姓!”

“而我逃窜之时,见着不少魔修南下来了,事态紧急!望着将功折罪!成全属下保佑宗族之心!”

‘只要紫府不过江,北岸守起来也不算难…’

他先抛了不大可能的求援,再转回来这样折衷来说,竟然更多了几分可信,李绛垄心中暗暗动念,答道:

“我这就去安排…把安护法与孙客卿请来!”

费清翊只垂头低头,一言不发,双目泪流不止。

却见李绛垄话锋一转,正色道:

“北岸当然要守,可北方也不能不管,维护阵法,提供法力,练气胎息也是少不了的,你想的不错,如今白江溪有不少魔修,你们几个单独急援还好,拖着这么多人,未免太过招摇,我稍后会派崔客卿带家里人去镗刀山上,只是要和紫烟的人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属下遵命!”

费清翊哪里管他那么多…

方才不见李绛迁,费清翊心中本还有些庆幸,可偏偏李阙宛与李绛垄考虑的周到,到头来说是要派人去北岸,竟然只派出两个斗起法来兴许还不如他的客卿!

可他本不希冀能带出李家的嫡系,没有半分异议,心中默默地数起来,才进了两个客卿到面前,果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众人一同抬头去望,便见北方升起好几道黑光,悲声阵阵,费清翊立刻激动起来,跪倒在两人面前,泣道:

“可是北岸?我费氏族人还在北岸,还请两位大人出手相救!”

两人还未多说,便见湖上腾起一道金光,『长明阶』光彩夺目,将跃来的重重黑气挡住,崔决吟已然出手,湖上也升起阵阵流光,显然各地修士皆已经赶去。

费清翊似乎已经顾不得太多,急急驾着风出去,带着安思危两人追着到了外头,李绛垄也骤然皱眉,面上生怒,转过头去,却见李阙宛面色冰寒。

这女子很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

“且先看一看。”

费清翊虽然言辞恳切,李阙宛也借助仙鉴查幽,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神通法力,也没有在湖上查到什么,只在湖周边看到几个鬼祟的魔修,可每每听了此人说话,她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如果是别人,不安起来极有可能是多疑,可李阙宛修行『候神殊』,有避死延生的天性,虽然避死延生与心中的不安不能完全等同——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真有可能是要命的事情!

‘就算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很有可能是这群魔修的实力极强,贸然出去很可能会有伤亡…那同样应该稍作观望…不能草草撞上去…’

李绛垄立刻应下来,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见着长姐道:

“不能尽信此人一面之词,先等等你兄长…他身处北岸,对北方更了解,如若他在空中现身了,再做安排。”

毕竟以李绛迁的小心谨慎,江岸附近的事情肯定早早查过,如果北边临时来了什么人,这几个魔修有什么问题,也是他最清楚…

北岸天空之中已经斗成一团,李家虽有大批修士去了山中,可筑基级别的骨干仍然留有不少,崔决吟一马当先,手中明光闪烁,术法最先明亮,化为道道昭明之火,在空中化为点点符箓般的流光。

“轰隆!”

昭明之火有驱邪消魔之力,顷刻之间就这片片黑光给弹开,白猿踏空而起,另一端黑水汹涌,冲上天际,正是陈鸯。

天空中的魔修一共四位,修为看起来都很不错,一见了崔决吟,立刻正色起来,腾出两人将他拖住,另外一人竟然驾着滚滚黑气,从怀里取出个葫芦来,往地面上去,将一人一妖丢给自己的同伴。

可他这么一落,将葫芦高高举起,立刻吹出一股飓风来,如同从天而降的大手,将地面上的种种生灵皆化为精血,往葫芦里收去,一时间四处是血,惨叫遍天。

“你!”

费清翊当真是急了,立刻取出法器来,急匆匆地上去阻止,喝道:

“你敢?!”

他这话言辞真切,双目微红,让安思危等人心底叹息,连忙过去相助,对面的魔修自然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屑得很,笑道:

“呵呵!你算个什么东西…赵道友!”

此言一出,顿时有一道黑气升腾而起,化为一位持剑的青年,一身黑甲,威风凛凛,修为极为深厚,挑起剑来,竟然逼得三人齐齐后退。

那手持葫芦的魔修继续高举法器,哈哈大笑,呼道:

“江南真是富庶!速战速决,快快抢一阵就走!”

他那葫芦似乎是专门用来吸取血气的法器,看不出什么太多的神妙,可收纳血气的速度极快,一边放出阵阵红光,将城镇中的屋檐纷纷扫去,落在凡人身上,抽骨吸髓,再重新穿梭回来,落回葫芦之中。

只有好些个练气堪堪赶来,不敢靠近他,只能远远地丢几个法术来阻挡这红光,这魔修立刻有了怒色,抽剑而出,骂道:

“这些个蝼蚁,也敢来挡我的道!”

下方惨叫之声震天响,这持剑的黑甲青年却实力极强,以一敌三,毫不落下风,偶尔露出一些破绽,似乎是手中的剑法品阶太低,有些力有未逮。

费清翊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是装的,可下方的葫芦里可是已经收纳了他不少费家人,一时间双眼通红,满心悲苦。

‘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我保住自己性命都勉强…罢了罢了,血脉亲近的都在山里,任由他去吧!’

这姓赵的魔修一经现身,崔决吟面色立刻微微有了变化,浮现出疑色:

‘好高深的修为,好厉害的术法…虽然身上的法器与甲衣看起来平凡,真是散修?’

可大战已经掀起,岂能任由他说停便停?被空中这人拖住,只得暗暗传音几人:

‘这几个不像是散修…还请多多小心!’

费清翊神色又悲又愤,传音众人道:

‘大人早说了紫府不会过江…不像是散修又如何…必要杀退他们,庇护北岸百姓!’

关于查幽设定与卷中一些话

望月湖。

天色朦胧,观榭台上的离火汹涌,光焰冲天,周边一片光明,李曦明踏光而过,扫了眼观榭台,上方的【示川】进度颇佳,楚明炼正斟酌着添火。

他心情正好着,暗暗点头,踏入栀景山,在桌边坐下了,眉心天光一动,便唤出【华阳王钺】来。

“明阳灵器。”

灵器与灵胚虽然都是紫府兵器,却不可同日而语,不但斗法上比不得,灵器还是传世之宝,而李曦明炼化【华阳王钺】,发觉这东西还真有些不同。

相较于【赶山赴海虎】那单调的三道神妙,【华阳王钺】落到他手里,神妙足有五道!

其中两道是天桑林提过的,【华阳王钺】的主要用途,第一便是【分光】,号称:破邪秽,讨不臣,不轻假人,动则有杀。

这一道【分光】也是【华阳王钺】的唯一攻伐手段,兼有明阳的破敌之威,只是落下极慢,倘若落空,下一次哪怕运用了同样多的神通法力,威力也大为衰竭。

据天桑林所说,【分光】取自于明阳神通『赤断簇』,恐怕局限也是由此而来。

第二道则是【光明】,即为光明山河,照澈百姓,这一道灵器一旦悬挂而起,可以加持己友。

李曦明略微看了,这神妙对紫府来说中规中矩,神妙附在法躯上,相当于弱一分的【艮土灵纳】,好在限制也少得多。

‘关键在于『艮土』与『明阳』不冲突,也就是说这两道加持可以同时使用,打起怜愍更顺手了。’

毕竟【艮土灵纳】不能抵御十二炁与火德,限制太大,与仙修估摸着是占不了太多便宜,李曦明下意识的假想敌当然是释修。

除去这两道斗法的功效,余下三道便有意思了,天桑林并未提过,是明阳神通催化方才能动用,李曦明最看重的就是其中的【节钺】。

“强能睥睨,弱则取祸,可堪万乘之重,扫灭诸难…并不是说说而已,这【华阳王钺】的威力果然会受明阳神通的影响,眼下虽然只能算中规中矩,可所修明阳神通越多,威力越大,以参紫为界,三道神通以下其实都已经削弱过了,一旦明阳大成五道齐聚,这东西恐怕不会比古灵器差。”

李曦明又是羡慕又是苦涩,参紫尚未能渡,明阳大成足以让人觉得是奢望,眼下把希望寄托在李周巍身上,暗暗觉得好。

往后都是些小神妙,分别是【吐焰】与【谬寄】。

【吐焰】显然已经是些小添头,【华阳王钺】一经唤出,便能给李曦明口中添一口离火,比巨阙庭中的厉害些,效果不算显著。

“合着【三候戍玄火】吐出,也算是锦上添花。”

熟悉到此处,李曦明无疑是很满意的,唯独【谬寄】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节钺不可谬寄,一经授之,即示弗能御。’

这一道神妙【谬寄】只有一个功效,便是【华阳王钺】不能随意向他人借用。

法器也好,灵器也罢,只要器物的主人点头,放开心念,都能暂借他人,李曦明当时用了奎祈的【冲阳辖星宝盘】便是如此,灵器的主人依旧是奎祈,只是交给他李曦明借用。

如此一来,虽然李曦明用起来不够得心应手,使用某一项神妙耗费的法力也更多,但是不用把灵器的主人转移,不但避免了神通浸染的麻烦,还能减少很多隐患,奎祈若是非用不可,可以召唤【冲阳辖星宝盘】穿梭太虚归来,如果李曦明不愿归还,炼化的时间会长上很多,还能让奎祈凭借联系寻来。

可【华阳王钺】的神妙打断了随意借出的可能,此物一旦转移,必须由他人主动归还,否则这灵器算是石沉大海了。

‘竟然有这样的神妙…难怪什么没有外借的道理…’

他掂了掂这趁手灵器,自然是很满意的,【华阳王钺】无论是从神妙上还是威力上都强了【赶山赴海虎】一个级别。

虽然【赶山赴海虎】的艮虎遁在李曦明逃命之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可平日里就显得鸡肋了,他暗忖道:

“不止是灵器的差别,恐怕还有我本身不是『艮土』修士的区别。”

至于【华阳王钺】可以收入天光、可以放出明光等等诸法,便是一些与神通关联的神妙,杂七杂八,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他将灵器收入眉心的天光,仔细用神通温养洗炼了一遍,外界光暗交错,这才起身,召李绛迁上来。

很快见李绛迁捧着玉盒入山,行礼道:

“拜见真人!”

李曦明笑着提了提【华阳王钺】的事情,让李绛迁惊喜抬头,连连贺喜,李曦明摆了手,并未多说,听他禀报起来。

李绛迁将这长长的玉盒打开,露出其中那把纯黑色的法剑,李曦明扫了一眼,见到这法剑的形态,面色微变,立刻站起身来。

他先用仙鉴确保无人,这才持了法剑,仔细打量起来,眯眼道:

“果然是极为相像!”

李绛迁深深点头,把前后的一切细节都禀报了,这才继续道:

“大人离去的这段时间…我也已经传令下去,命人探察,四把法剑,除去【黑溪】,余下【落桂】、【分海】、【冲心】,在白寅子、韩礼、宋云白手中。”

“『合水』的那把剑,在一个叫韩礼的修士手上,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从大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其余没有半点消息,恐怕很难得手。”

“『离火』的一柄【冲心】,在宋云白手中,这一把是最容易拿的,虽然宋云白不在都仙,可宋家在槐魂殿地界,我等已经拿到画像。”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轴,轻轻展开,便见上头丹青妙笔,画了一柄赤红色法剑,纹路比【黑溪】要多一些,长度也要长上一分。

不但颜色不对,尾端也没有挂什么配饰,显然这把【冲心】已经可以排除在外。

“白寅子的【落桂】乃是『太阴』,此人与大人分别之后,曾经在大漠现身,我等派人去问了两圈,在庄家得了消息,说他一路往北,往江上去了。”

“至于他的剑…据庄成所说,剑身藏在鞘里,不见形态,可是这剑的剑柄露出一角,正是灰色…可惜…据他所说…没有见到挂饰。”

李曦明目光略沉,静静地道:

“没有挂饰,可能只是收起来了,毕竟碎片看上去如同凡物,白寅子不可能看清这东西的真正用途,兴许就是收到储物袋里去了。”

“此人…必须着重盯着!”

“他既然经过大漠,金羽宗大概率都是知道消息的,可他一路向北,那就要进入镗金门领地…他手上那把最好要问一问金羽,好在这东西是法剑,我家自然有出声询问换取的道理。”

“晚辈派了几个人过去,不敢做的太过火,若非这东西是剑,我怕是都不敢派人过去看…”

李绛迁拱手道:

“至于北边,昨日…槐魂殿陨落了筑基,显然是大人已经在动手了,都仙道前几日也是又有了筑基级别的修士陨落,管龚霄收了人马回去,魔修已经站稳脚跟。”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小信,低声道:

“管龚霄再次求援,盼望我家能出手相助。”

李曦明不置可否。

当年邺桧替长霄谋划自家,暗暗不出全力,心怀鬼胎,李曦明最后逃出生天,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可始终吩咐家中稳住都仙。

邺桧也是一副不想撕破脸皮的模样,李曦明不在的几年安安分分,可不代表着他实力弱,这家伙得了兜玄道统,手上还有好几件灵器,不是好招惹的。

李曦明如今尚不知长霄在何处,还是决定向都仙释放一些善意,李绛迁把这消息报到这里来,显然也是有类似的心思,李曦明便道:

“回信给他,说得了我口谕,让他坚守山门,等上些时日即可。”

李绛迁行礼点头,李曦明抬眉道:

“大人既然筑基,时间已经过去三年,槐魂殿也没有多少招架之力,他要往北而行,一两年要启程的,剑的事情多多留心,只希望不要是那把灵胚就好。”

李绛迁应下,轻声道:

“还有一事要禀真人,承晊叔公他…早些时候便去了。”

李曦明捏了捏玉杯,终于叹了口气,静静地道:

“我知道。”

以李绛迁对李氏的掌控力,自然知道李曦明见过李承晊,立刻低头,转过话题,继续道:

“好在…周暝叔父收拾完大人的事情,也服下家中备下的丹药,成功突破了练气八层,如今准备让他服下那一枚箓丹,突破练气九层,可以冲击筑基。”

“好。”

李曦明点头示意,问道:

“家中祭祀如何?你并未求箓罢。”

“不曾。”

李绛迁拜道:

“如今紫府大阵立下,便以香火祭祀,得了三枚箓丹,至于符种…家中的那些孩子大多未长成,毕竟绛阙嫡系修士众多,生育都不大好…弟弟们都未婚配,也只有绛宗才得了一娃娃,一岁不到。”

李绛迁将这三枚丹药递过去,笑道:

“早些时候还想着受箓出来帮家里,只是苦于没有大阵遮掩…如今倒是不急了,毕竟晚辈不过筑基初期,修行速度还很快,要么冲击紫府以后受箓,利用箓气来拔高神通…再不济也是筑基中期、后期求一道箓气。”

“故而此次是老大人主持的,晚辈并未入台。”

李曦明颔首叹道:

“不错,世人常常困于练气后期、筑基后期修炼困苦,要耗费大量时光,成了紫府才知道这神通才是推不动的……再怎么样的灵丹妙药,也不过加那一两分…”

说起这事情,李绛迁提醒道:

“既然真人已经突破紫府,箓丹也是可以再服用的…《牲祭法》中说此丹可以破关障、精进修为,应当对神通也有效果。”

李曦明沉思,答道:

“我也想过此事,正在思量,既然你提了,大可说一说。”

“我虽然在海外走了一圈,毕竟服了不少灵丹妙药,『谒天门』已然小成,手里还有两枚灵丹,如此堆砌之下,距离大成不远…本想着也就五六年功夫,不如省一省…留到下一道神通。”

李绛迁自然听懂,下拜道:

“大人一旦向北,回归山中,江北必然横生一番争夺,到时诸多大战,不仅仅有仙道真人,恐怕北方的释修也会横插一手…到时,恐怕没那么简单…”

李曦明起身负手,开口道:

“不错…我急着四处寻找灵器,也是同样为了此事,不止是海内真人,我看海内海外的都会来看一看,就算命数子分不得,费清雅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上好的灵药,何况大人慷慨,费桐财也好、白寅子也罢,这么多年下来,难道分不到好处?更别说趁乱混水摸鱼…”

他神色自若,语气坚定,淡淡地道:

“如今有了蛛丝马迹,别的都可以丢,可碎片决不容有失,事情绝不能赌,我一边写一封信给宁婉,一边立刻闭关服丹,利用箓丹将神通养至大成。”

“无论真君什么时候去北边,时间就是六年六月而返,就是确定要返了,这群人才会动手,时间绰绰有余!”

李绛迁点头,这真人负手道:

“庆幸有个东火洞天在前,天下明阳的灵物和灵器并不少,甚至获取起来比其他道统都要方便很多,等这事情完了,还要继续打听灵器的消息!”

“眼下,你尽力去探查白寅子即可!”

他遣了李绛迁下去,给宁婉写好信,闭锁大阵,便取出箓丹来,以神通包裹服下。

自从突破紫府,李曦明服过不止一次灵丹,哪怕是再好的灵丹,也只不过让神通微微蠢蠢欲动,如同瘦驴拉重磨般一点点挪动,可箓丹服下,体内神通仿佛勾连上了什么气息,立刻躁动起来。

“轰隆!”

如今箓丹提供的灵机对紫府来说已经是九牛一毛,却如同打通了什么关窍,神通自发运转,李曦明心中一喜,连忙服下一枚【麟光照一丹】,体内的法力辅佐神通,放出无限光明。

本章出场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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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曦明【紫府前期】【紫府丹师】

李绛迁『大离书』【筑基前期】

第九百零六章 明煞

黑气弥散,白光荡漾。

费清翊驾风而起,持剑停在云间,眼前的黑衣青年并没有多少目光留在他身上,只轻飘飘拂过,反而往崔决吟身上看,手中剑一挑,应对得三人如同玩笑。

这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费清翊从湖上走到镗刀山,见了紫烟门修士也好,大鸺葵观修士也罢,无一不看轻他,见了散修筑基还能得几分尊重,哪怕是太阳道统客卿,照旧能拿捏他如笑话。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对方的剑都往安思危身上去,打得这老人苦不堪言,看似不在意他,实则暗暗留情。

可下方的葫芦高高举起,湖上又能耐得住几时?

果然,那魔修无人管制,哪怕是练气都要硬着头皮上,最先去挡红光的自然是他费家的练气,被扫了一袖子,顷刻化为白骨。

他哈哈大笑,立刻转向,谁知驾风驰来一老人,厉声呼道:

“安敢放肆!”

魔修瞥了一眼,却见是个灰衣的老头,练气修为,手里持着一剑,顿时笑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

此刻众人齐齐一窒,天空中的陈鸯更是面色大变:

“大人不可!”

此人正是陈冬河!

陈鸯顾不得对方魔修手中刀剑,扫出一片剑光,想要去拦截地面的魔修,左右也立刻有修士飞起,安鹧言腾空,挡在他面前,却见天空中的红光不显,已经有一道身影驾火而至。

此人面上带笑,手持金锤,踏着熊熊的杏色火焰,除了李绛迁还能有谁?

此刻金锤积蓄已久,带着熊熊的火焰,轰然砸向对方,这法器未至,已经有一股火焰扑面而来,叫这魔修面色一变:

‘好离火!’

于是想要从袖中拔出刀来,却见眼前的男人喉咙一动,当面吐出杏黄色的火焰,直往他面上落去。

『大离书』斗法颇强,火焰更是凶猛,魔修只好掐起术法来抵御离火,只听铿锵一声乱响,天空中爆起黑烟来,那葫芦如同断翼的鸟雀,被离火灼伤了黑烟,歪歪扭扭地往半空落去。

偏偏他手上术法仓促,没想到面前的火焰又凶又猛,只堪堪化解小半,余下一大半零落在身上,烫得他面色苍白。

李绛迁是不常出手的,更不说如今突破了筑基中期,此刻一出,这火焰叫众人眼前一亮,原本紧张的氛围也缓解下去,费清翊更是呼道:

“家主威武。”

李绛迁金锤再度往前,侧过脸给了他个笑容,明明说是笑,眼神中却很是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丝嘲弄之意。

‘家主…这必是李家嫡系无疑了!’

面前的魔徒虽然被火焰所灼,面上难看,心中却大喜起来。

几人打了几十回合,天空中的两人已经锁不住崔决吟,李绛迁更是越打越猛,一重重杏火在对方身上叠加,烧得他嗷嗷乱叫,心中更是发狠:

‘好好好…打到了这份上,也只肯出来一个…真是好谨慎!’

可他心底的狠话还未放尽,却见眼前的少年轻轻抖了袖子,从中飞出一尊画屏来,转瞬之间将空中的所有黑气扫尽,又有一道金刃从中穿出,往他面上而去。

他一瞬间悚然而惊,拍出符箓,运转仙基,铿锵一声,将那金刃挡住,他本就实力最弱,做了诱饵下去收杀凡人,哪能吃得消突然出现的古法器,所有黑气被这屏风所限制,无力抵御,一尊大锤已经挥到了面前!

“轰隆!”

天空中顿时暴出一股黑云来,他的整个胸口塌陷下去,燃烧着熊熊的离火,亡魂大冒,立刻捏碎袖中的玉佩。

场上齐齐惊诧,费清翊却候不住了,神色焦急,心底发寒:

‘还在等什么…看起来其他人是一定不会出来了…’

可他这一愣神,只觉得脑后阵阵发热,骤然一骇,转过头去,却发现这持着金锤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冷笑地看着他。

费清翊一颗心顿时跌到了谷底,如同沁着寒雪,低声道:

“家…家主…”

李绛迁不急不缓,甚至没有多少动作,那一双一向让费清翊不敢对视的眸子带着讽刺之意看来:

“费大人,这是在等谁呢?”

这一句话含着冰冷讽刺,几乎让他的一颗心一下沉入深深的冰雪之中,在脑海沉昏之间,他心中逐渐浮现出名字来:

‘那真人骗了我?李曦明回来了…还是哪一位紫府在湖上?’

……

白江溪。

赫连兀猛披着甲衣,手持长柄棹刀,一身甲衣在暗处迸发出点银白来,颇有些悠哉模样,如同看戏般望着南边,时不时啧啧赞叹。

直到杏色的离火暴起,他才轻轻一笑,踏步向前,笑道:

“古板的就是好对付,杀几个人就坐不住了!”

可他才往前踏了两步,便微微眯眼,止步不前。

面前的云间黑气退散,静静立着一男子。

此人身披金甲,白金一片,呈现出细细密密的鳞片状,身材高大,表情平静,最奇特的是那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竟然呈现纷繁复杂的暗金之色。

白气滚滚,从他的脚底呼啸而出,化为的亮堂堂的白色海洋,迅速弥漫开来,变为种种形状,或为白蝉鸣叫,或为麟兽扑咬,将天空中弥漫的黑烟与煞气通通化解。

他如今现出身形,只静静站着,天上的黑暗迅速消散,如同潮水般向北方褪去,一直缩到他赫连兀猛的背后,在北方的天际化为一小片黑色的天空,与南方的明亮相对峙。

赫连兀猛面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明阳』…不是李曦明…李氏还有底牌…’

他的目光渐渐阴冷起来,倒也不怒不嗔,冷笑道:

“不知是哪位道友。”

那金眸鳞甲的男子微微抬头,便见天上云彩纷呈,化为一只白气彩云的麟兽,衔着一长形兵器从天而降,在他身边回旋一圈,交到他手里。

却是一把中心呈现圆月般弧形的长戟,笼罩着弥漫的灵机,在滚滚的白气之中散发着道道明光,一道道仿佛要凝为实质,穿破云层,若隐若现。

他倒转长戟,直直地指向赫连兀猛,寒锋闪闪,声音浑厚:

“望月湖,明煌。”

赫连兀猛是铁弗国嫡系,也是从漠北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麒麟儿,没有半分迟疑之色,反而眼中涌现出一些亢奋,神色带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在漠北厮杀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人物!”

长柄棹刀上挑,他身上的甲衣片片光辉亮起,腰间的十八颗琉璃宝珠逐一闪亮,狂风呼啸而过,扬起他的黑发,露出他脖颈上的白骨项链来,冷声道:

“铁弗国,赫连兀猛。”

话音未落,天色光明,已经有一戟横空而来,在他眼中迅速放大,倒映出亮堂堂的白光,寒锋扑面,让他瞳孔迅速放大。

“锵!”

神通碰撞爆出的彩光和烈焰火花混在一起,在空中荡漾出浩浩荡荡的波纹,那一柄长柄棹刀正持,已经架在他面前,大昇长戟纯白如雪,带着点点鳞片般花纹的长枝距离他面孔不过一寸。

“好!”

赫连兀猛眼中竟然爆出些惊喜,滚滚煞气早就沿着他的身体往上翻涌,化为漆黑的煞光加持,可这短短一瞬,长柄棹刀架住的法器已然消失,化扫为劈,带着滚滚的白光从天而降!

“轰隆!”

白色烟气冲天而起,赫连兀猛将长柄棹刀回正,驻在地上,笑着吐出口气来,对面的金瞳青年甲衣鳞片在太阳光泽下熠熠生辉,长戟斜指地面,赫连兀猛眯眼,身形已经在原地幻化消失。

“锵!”

却见面前青年两手持戟,齐齐平举,铿锵一声挡住劈来的似枪非枪、似刀非刀的棹刀,天空中的乌云立刻被冲天而起的神通彩光冲散,紧接响起的是越来越激烈的碰撞声,一同打了几十合,赫连兀猛虽然浑身滚烫,只觉得酣畅淋漓,长柄棹刀的魔光越积蓄越是磅礴,如同长龙贯海,带着黑光穿来。

李周巍立刻回收长戟,倒转戟身,侧身而过,身上的甲衣鳞片在煞气之光中片片竖起,发出刺耳的嗡动声。

“叮!”

长戟一抽一点,那圆月般的弯枝勾住长柄棹刀,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敲,本体避过,神通相撞,传到男人手中却如同山崩海啸,让他笑着松开偏转的灵器。

滚滚的白烟冲天而起,这柄灵器骤然消失,传来着北狄男人狂妄的笑:

“好好好!南人唯一剑,其余皆不精,难得能遇到个大开大合、棋逢对手的人物!且斗一斗!”

滚滚煞气顺着他的铠甲往上喷涌,这男人脸颊两旁慢慢浮现出两道竖痕来,各自睁开一只眼睛,皆充斥着血红之色,顷刻之间就化作森罗地狱的战将,从虚空之中重新接过飞来的长柄棹刀,化为煞光扑来。

另一侧的李周巍踏金光而起,神通迅速重新覆盖住手中法器,轻轻瞥了一眼,那法器上圆月般的小枝如同遭了雷殛,正嗡嗡作响,似乎已经有了小小的损伤。

【大昇】毕竟只是古法器,就算他处处用神通保护,又岂能与人家的灵器相比?!

“哗啦……”

狂风袭面,眼前之人已经驾风扑来,带起滚滚如海的煞气,李周巍两眼微阖,眉心赫然明亮,迸发出一道贯穿煞海的光柱,使得天上的云彩凝固,黑气弥散:

【上曜伏光】!

李曦明的【上曜伏光】到了神通才开始炼,而李周巍已经修行了二十余年了!与此同时,他的巨阙庭中大放光明,跳出一点金色来。

紫府太阳灵物——【伏掠金】!

浓郁的金色穿云而入,赫连兀猛面色冰冷,身上的煞光仿佛要化为实质的水花滴落,长柄棹刀前指!正面与这道光彩碰撞!

“轰隆!”

滚滚的白色顷刻之间涌上天际,使得天色一阵明亮,傍晚的夜色几乎要转化为朝阳之光,长柄棹刀在这金光中一瞬凝滞,仿佛打了摆子,微微左右震荡起来,却见太虚之中骤然窜出那长戟。

“铿锵!”

那圆月般的小枝散发着耀眼的白光,结结实实勾在了枪柄之上,发出刺耳的火花碰撞声,升起股巨大的力量来:

‘好胆子!想夺我兵器!’

赫连兀猛祖上有渊源,更听说过李曦明的神通,岂能不知道明阳的神通擅长镇压,岂能松手?可还不待他反应,那金眸男子竟然率先松了手,一记带着神通的天光往他面上打来。

对方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可李周巍这么多年斗法,在密汎面前守了十年,斗法经验岂又少了?法器不如他人,自然是以己之短换敌之长!

赫连兀猛心中冷笑,脸颊上的两只眼睛赫然滚动,化为两朵红光拢在身前,叫对方的神通如同陷入沼泽之中,长柄棹刀立刻想偏转收回:

‘想换我之长?我连你的兵器都不还给你!’

赫连兀猛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已经有汹涌的乌焰从李周巍的身上燃起,竟然又有四只修长手臂从他的法躯上破出,呈现出金白两色,各执一物!

左上边纯白象牙玉扇,滚动出熊熊的『邃炁』之火,下边是绘着鸟雀飞舞的小旗,放出五种沸腾的离火,右上是白玉之山,仙鹤飞舞,右下则是涛涛乌焰之戟,威势惊人。

四道一同大放异彩,齐齐往赫连兀猛身上落去!

【甲子魄炼戟兵术】!

然而远远不止于此,在这浑身白金色鳞片甲衣的男人背后,还有一道在云间升腾,直入无边无际云霄的辉煌天门,龙雀盘旋,两道白色的门脚早已经对好了,顷刻之间就要镇压下来!

可赫连兀猛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这汹涌而起的乌黑火焰上,原本大战酣畅淋漓的快意也停滞了,瞳孔骤然放大:

‘『邃炁』?大梁?拓跋家?!’

可这迟疑仅仅是一瞬,没有半分犹豫,他依旧不肯松开手中灵器,长柄棹刀微微一提,尾部横在他胸前,恢宏的煞气也从他的胸口之中喷涌而出,仿佛打开了森罗地狱之门,喷涌出汹涌不尽的魔气与煞气:

‘『千百身』!’

第九百零七章 伤痕

神通运转,他的身形顷刻便化作滚滚的黑煞,在煞气与煞光之间参差变化,升腾飞舞,迎接飞落而下的种种光辉。

五种离火混着【白殷扇】喷涌而出的邃气之火,纷纷扬扬,飘落而下,与滚滚的煞气相激,升为红黑两色之光,两火分离,便显现出从天而降的白玉之山。

“叮!”

长柄棹刀的柄尾轻轻抬至胸前,将这白玉之山抵住,复又有一手从煞气之中窜出,擒拿住冷冷地从火中刺出的乌黑长戟。

“嘭!”

于是爆起一片火花,那五指怒张,死死的锁在长戟枝上,接触之处随着爆起的火花升腾起滚滚黑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李周巍这【甲子魄炼戟兵术】固然厉害,可惜手中所持的兵器不过法器、古法器而已,在紫府手中实在不算称手,五种离火混一邃气起码还能灼一灼对方法体,可当年郁家称霸湖上的【玉烟山】甚至只够人家灵器的尾巴轻轻一挡,若不是有神通加持,连人影都打不到。

唯独这涛涛乌焰所化的长戟闯入煞气之中,叫赫连兀猛不得不伸手来捉,烧的他手心黑烟直冒,算是唯一能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法术。

天空中的『谒天门』已经到了!

赫连兀猛早早留意着,化为烟气吃下对方这样多的攻击,本就是为了此刻能腾出手来,此时一只手两指一并,往胸前一竖,腰间的十八枚琉璃宝珠立刻消失。

“嗡!”

这琉璃宝珠相互呼应,放出万丈太阴之光,在空中化为白玉圆盘,将天空之中的『谒天门』神通稳稳接住,太阴与明阳相撞,如同沸腾一般放出阵阵光彩。

这十八枚琉璃宝珠叫作【西次将琉璃星】,本是赫连兀猛压箱底的宝物,迟迟不肯施展,正是为了此刻!

并非说他有多惧怕这道神通,而是如今地方实在不对,如果是放在海上或者北方,他一定要试一试这神通威力,如今他虽然见猎心喜,却没有到丧失理智的地步,深入敌人腹地,岂能再轻易受神通镇压?

可他刚刚放出宝物,眼前局势骤然变化,对方背后生成的四只手臂本就起个牵制的作用,天空中的金瞳青年本体已经抽手而回,一手将大昇掣在手里,双眼中噌地冒出金光来,另一只手穿入煞气之中,竟然在虚幻的煞气之中捏住了赫连兀猛的脖颈!

‘嗯?’

赫连兀猛修行了『煞炁』身神通,聚散随心,除非对方有命神通加持,否则都极难一下从煞气之中发觉他的本体,按理要用术法逼出来才对,哪有从煞气中硬生生拽出来的?

可眼下脖颈被他徒手锁住,来不及意外,全身神通不计后果地涌入眼中,天上的十八枚琉璃宝珠光芒都暗淡了,而双目骤然化为血红之色,升起腾腾的魔气,欲要化为汹涌而起的魔光逼退对方。

眼前青年的金瞳灼灼,天上的天门也趁机消失不见,眉心之处同样升起光来。

“轰隆!”

血红色的魔光与上曜伏光在空中化为实质般的光柱对峙,在这碰撞的一瞬间,血色顷刻之间占据整片天空,一股红光从赫连兀猛身上蔓延出,虽然光辉的大小相近,对方的术法却更为神妙,输入的法力更是不顾后果,威力竟然还要强上一分!

可有一丝淡淡的金光从李周巍眉心处的【上曜伏光】中涌现,正是【伏掠金】提供的太阳之力!

这一丝精纯的太阳之力逆流而上,仿佛抽去了什么,使得这血色魔光化为空中阁楼,骤然衰减。

与此同时,金瞳青年赫然逼近,那张脸庞迅速在他瞳孔之中放大,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魔光被打断的瞬间,这银黑色甲衣的青年脑袋上已经挨了一拳,炸起一股黑云。

“唔…”

两行血泪瞬间顺着赫连兀猛的脸颊淌下,天空中的煞气齐齐爆响,他的身影也带着红光从原地消失,连带着半空之中的红色景象也再无踪迹,他的身形居然横移数十丈,冒着滚滚黑烟停住。

李周巍则轻轻甩手,手上的魔血正在不断化为滚滚如同风暴般的煞气,飘飞而起——赫连兀猛这金蝉脱壳之法显然是需要代价的。

这北狄男人此刻双目紧闭,面有痛苦之色,滚滚的血泪正在不断从他的眼角淌下,这男子早早抬起手来,两指对准双眼,狠狠往两只眼睛的下方一戳。

赫连兀猛的脸颊上顿时多出两个圆洞来,轻轻翻动,紧闭的双眼之下临时长出两只血红色的眼睛,那夺目的红光再度涌现,将破空追来的白光定住!

【上曜伏光】能有如此威力,大部分都是依靠【伏掠金】释放的太阳之力,可这太阳之力并非源源不断,此刻已经攻入对方眼眸之中,白光顿时衰落下来,反被红光击溃,让这气势汹汹的魔光落在金眸青年的额头上。

“轰隆!”

赫连兀猛却没有半分庆幸之色,神色极为冷静,与此同时,长柄棹刀向上一挑,铿锵一声将破空而出、冷飕飕如同毒蛇般的长戟挡住。

“铿锵!”

仓促之间竟然毫不示弱,可惜对方根本不去抵抗那魔光,而是猛地转动长戟,带着彩光的小枝轻飘飘地从他的面上划过,挑开一道可怖的伤口,几乎要将他的半边脸给削下来,一瞬间依稀可以看见亮白的牙齿!

赫连兀猛神色却极为冷静。

『千百身』!

身神通的色彩不断明亮,那一道占据大半张脸庞的伤口才刚刚出现,猛地缩小,竟然重新恢复为原本的样子,并不去化解原本停滞在伤口上不断破坏的明阳之力和乌焰,而是极为高明地迅速拘束起来,凝聚为一条细细的金白色细痕。

可他仍然来不及化解眼中的太阳之光,只轻轻一躲,立刻再度化为煞气散去,在另一侧凝聚成形,略有些狼狈。

无他,只为躲过天空中重新浮现而出,锁定住他的『谒天门』。

另一侧的李周巍也微微一窒,额头上的魔光瞬间炸开,顷刻便可见一点森森的、闪烁着彩光白骨,可喷涌出来的金白色血液一刹那就将所有魔气化去,让这伤口皮肉生发,瞬间重新恢复为光洁的皮肤。

这魔光无疑又一次让赫连兀猛取得了喘息的机会,【西次将琉璃星】骤然明亮,趁着这个时机,往对面的青年身上镇压下去。

李周巍岂能看不出这宝物厉害,太虚振动,明阳耸起,『谒天门』放弃了对方,自下而上立起,将天空中的琉璃珠抵御住,冒起滚滚白烟。

“嗤…”

两人相隔甚远,终于同时停手。

“嗡…”

李周巍转臂横戟,大昇嗡动不止,发出一声声哀鸣,纵使有汹涌的乌焰覆盖其上,不使之直接接触灵器,这法器却仍有些不堪重负的模样。

赫连兀猛血泪仍然不止,咳嗽一声,紧闭的眼中喷出两道金光,终于睁开,显现出空洞洞的焦黑之色,而那两只可怖的眼睛猛然间向上爬动,填入空荡荡的眼眶之中,让他那张面容重新俊朗起来,远远望去,竟然如同原本模样。

一场大战酣畅淋漓,顷刻分离,两人竟然毫无异状,唯独赫连兀猛脸上多了那道淡淡的、正在迅速褪去金白之色的细疤。

天色也以两人为南北分界线,重新分布,一边煞气滚滚无边黑暗,另一边明光闪闪彩云飘飞,两人一时间不曾言语。

并非分出了胜负,而是朦朦的金光正从西北方向迅速弥漫而来,一道又一道的金身已经在赫连兀猛身后浮现而出,一个个目光又是贪婪又是忌惮,皆合手低眉,默然不语。

一时来了四位怜愍。

李周巍背靠大江,璀璨的天光与对方一众魔释分庭抗礼,两边却不曾出手,便见一怜愍哈哈一笑,瞥了一眼李周巍,合手低声道:

“北方功成,只是镗刀未克,此地仍不安全,我等受命来接应道友退回小室…”

赫连兀猛连头也不回,面带惊异,仍有些手痒的样子,遥遥地看着李周巍,直到空中传来那一道沉厚的嗓音:

“好法躯。”

李周巍赞了一句,赫连兀猛仍然惊异地看着他,长柄棹刀尖刃朝下,钉在云间,抬起一指来,在自己脸上那道金白色细疤上轻轻拂过,那金白色便通通到了他指上,被他举到面前细瞧:

“好!”

他眼中浮现出喜色来。

“与明煌一战,胜我三年苦功!”

纵使两人互相为敌,这北狄男人的气度依旧不减,面上的伤口虽然褪去颜色,神通被化解,却依旧有痕迹残留在他面上,让他的面孔多了几分凶厉之意。

“这一戟我记着了。”

两方遥遥在空中对峙,灵识锁定对方的一举一动,过了几息,南边仓皇驾风飞来两道身影。

这自然是过江的那几个魔修了,李周巍与赫连兀猛交手时间极快,这群魔修紧急退走,只走脱了这两个,甚至那黑衣青年身上黑光闪烁,显然是有紫府符箓保护与恐吓,若非如此,恐怕没有走的这样容易。

另一人满身都是燃烧的离火和明光,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残留着的上半身也是黑烟滚滚,显然这短短的片刻时间,过江的那么些个修士,只留下他们两个。

江上的李周巍淡淡地扫了一眼,赫连兀猛则静静地攥紧手中长柄棹刀,眼神带笑,不言而喻。

太阳道统既然败了,此刻多半是回撤,毕竟这道统底蕴深厚,谁也不会逼得太急,而赫连兀猛等人实在太过深入,北方心思又不齐,害怕被包了饺子,这才要撤走,这几个人是一定要带走的。

一旦打起来,赫连兀猛足以留住李周巍,其余的怜愍要做什么便不好说了。

可李周巍只用目光一扫,五指握紧长戟,冷冷地道:

“人可以走,肚子里的东西留下。”

此言一出,四位怜愍皆有跃跃欲试的模样,可赫连兀猛哪肯在此地久留,哈哈一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只道:

“快吐出来!”

便见那黑衣青年身旁的魔修脸色一垮,哗啦一声吐出一地的皮肉来,立刻被天光束缚,在天空汇聚成一个圆球,两人这才胆战心惊的飞过江去。

他们急匆匆躲到赫连兀猛云下,有些惊慌地望了望李周巍,又把目光转回自家真人脸上,目光仿佛被脸上的疤痕烫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紫府法躯不可能留疤,他显然是将这道伤口记在了心中,故意留下,眼下过江的魔修奔逃退回,他一把捉住这两人,煞气法躯迅速化为黑色飘散,只留下一道在黑暗中回荡的话语:

“今日多用术法,好没意思!望着…道友换了称手兵器,再来一战!”

一场大战,赫连兀猛自然能体会到李周巍束手束脚,若不是手中兵器实在不称手,也不会骤然近身,逼迫他改用法术,如若上曜伏光中没有那一丝太阳之光,这场斗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

于是天光明媚,黑暗退散,那些个释修也跟着退走,李周巍站在云中,静静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

‘赫连兀猛…铁弗国…’

他调转法器,有些心疼地望着手中的【大昇】,那弯月般的小枝已经有些弯曲偏转,散落出点点金色的微光。

‘古法器材料难寻,只好在不曾折断。’

他才瞧了一眼手中法器,面色复杂地扫一眼天边的白气,这才将目光随意地投在那魔修吐出来的肉球上,冷声道:

“滚出来罢!”

便见那一片血肉之中伸出个脑袋来,仅连接着个躯体,不见四肢,面孔眉目俊秀,只是满脸血污,面色极为苍白,气若游丝,双唇颤颤,眼看命不久矣,正是费清翊!

湖上一场大战,没了援手,这几个魔修起了退却之意,用出了紫府符箓退敌,便假意将他骗过来,叫他不做反抗,临时一口将费清翊大半个身子吞下,显然是为了带过江去——做补品也好,有其他价值也罢,交给赫连兀猛处置……

在别人肚子里已经被榨干了大部分法力和血气,如今这般被吐出来,费清翊这大半个身子全靠筑基的顽强生命力支持,几乎下一刻就要化为冰雪散去,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哆嗦着唇看着李周巍,脑袋低低地垂落下来。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有些模糊,可并非不晓得李周巍的名字,甚至还远远地看过这道身影。

‘这才几年…’

李周巍笑着看他,轻轻一吹,便有一股白风席卷而起,从那肉团之中拔出手脚,如同栽葱一般插在他的四肢上,明阳之力生发,立刻叫他四肢健全起来。

他的面色骤然红润,可还未在空中站稳,那白莹莹的长戟已经高高扬起,反射着天空上的彩云和金光,破空而来,穿胸而过!

“噗嗤!”

长戟将他挑在空中,费清翊如同死鱼一般仰天挂在戟上,天地倒悬的景象之中只剩下那一双冷冷的、暗金色的眸子,天旋地转,疼痛撕心裂肺,脑海里仅余下一个凉冰冰的念头:

‘倒还不如死了干净!’

第九百零八章 复见

天色昏沉,寒云峰上人影匆匆,身着白色甲衣的修士手提兵器,为首的黑衣青年面色阴沉,看似暴怒,可按在剑上的手却有些轻快地搭着。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费氏在北岸这么多年,始终处于半独立的状态,陈鸯不止一次向峰上进言,其目的只有一个,将费氏那点自治的权力废除。

‘我陈氏祖孙五代,何等功勋?尚不得地主,子嗣奔走效力,你费氏什么个东西,半途投靠的窝囊物,也配占着地养人?’

至于费清翊孤注一掷,陈鸯倒是没有恶感,反而一改先前对他老老实实的感观,多了几分欣赏,暗暗摇头: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时运不济,否则未必不可成事,可惜可惜,最后竟然被魔修吃了去,若是让我来…也不必这样笨头笨脑地闯进来……’

费家一向小心谨慎,熬到了如今,李曦明与大鸺葵观都谈好了要迁徙费家族人,两边的人手都已经开始交接,等到了治下松散些的大鸺葵观,上头又有人撑腰,贵族地主般的日子自然是要好过许多。

费家却倒在了这黎明的前夕。

眼下山间一片哭声,啼嚎不止,陈鸯如听仙乐,按在剑上的手摩挲几下,看着眼前如同死狗般被拖行的女人,他的咽喉中发出几声吭笑声:

“可是有苦头吃了。”

地上的费家人叫着冤枉,可惜无人理会,寒云峰一向以雪景出名,黄昏下的白雪闪动着昏黄的光,陈鸯毫不留情地转身迈步,到了院子外头,那两盆梅花还在风雪里晃动。

绛袍青年正立在雪中,身旁立着披着羽衣的女子,青年眼神盯着梅花看,陈鸯下拜,恭声道:

“公子!费家众尽数羁押,等待大人发落!”

他禀了一句,见着李绛迁不答,便殷勤道:

“这梅花生得好,往洲上……”

“不必了,在这处种着还有几分活力,移了一定活不成的。”

李绛迁收回目光,轻声道:

“这院子曾经是先辈居所,一分一毫都给我保存好了…不许有一点损伤,至于费家众人…”

他说到此处,突然不再言语,陈鸯听得一愣,微微抬眉,却发现整片院子明亮起来,原本黯淡的白雪受了光明照耀,明亮着化为稀薄的雪水。

“滴答!”

他这才发觉有一点红色落在自己眼前,似乎是暗红的血。

这血才刚刚落在地上,立刻化为一股寒气飘飞,周边的所有人一同抬头,往天上望去,见着上空刺眼的阵阵明光。

天空中的阴云消散,彩云汇聚,湖上正立着一道身影,天边的夕阳下落,将红灿灿的光披在他身上,叫人难以直视,只留下那一道在强烈光芒下反而显得黑暗的身影。

一把熟悉的、高高的长戟正横在空中,白衣男子极为显眼地、如同尸体一般挂在上头,仿佛溪流般的红血顺着他的白衣滴落,化为片片白雪。

“父亲!”

“拜见真人!”

院中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陈鸯心中如同雷霆震响,脑海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念头:

“不是昭景真人?他成了!李氏已有第二位紫府?!”

这念头稍纵即逝,他顷刻之间就明白了这白衣男子是谁:

‘费清翊!他被捉回来了!’

“扑通…”

便见那长戟倒持,白衣男子扑通一声从天上滚落在地,发出一声呻吟,拖着躯体翻过身,磕起头来,院中无一人敢出声,只留下那咚咚的声响。

李绛迁毫不意外,显然是早早就见过李周巍了,一甩袍子,换了个方向下拜,恭声道:

“恭贺大人成就神通!”

一时间众人齐齐恭声再拜,天空中的真人却早已不见,只留下一声淡淡的吩咐:

“处置好了,都来洲上见我。”

于是明光退却,眼中的一切又恢复为夕阳淡淡的黑红之色,一众人还未从失语之中反应过来,陈鸯立刻往前一扑,一边呼起来:

“费清翊入魔,费家勾结北释,意欲引狼入室,危害江南,其罪滔天,真人英明神武,力挽狂澜,他却害得北岸死伤无数,只望束之游街三日,凌迟传首…”

李绛迁等他把话朗声说罢,整片地上的修士与费家人都听了明白,顿时四下一片呼声,这才摆手道:

“太便宜他了,先收拾人马,把人都看好了。”

一众人尽数禀报退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李绛迁皱了皱眉,低声道:

“费家害得北岸百姓死伤惨重,不能轻饶,只是费清雅还在大鸺葵观,你看如何处置?”

李阙宛明白他的意思,眼中的喜色慢慢退去,眼中却跳动着寒意,低声道:

“我看不难,费清雅对费氏没多少情谊,写一封信,告知她即可,她是话本的角色,脑袋里的正邪之分比谁都要大义凛然,大鸺葵观也乐得见这情形…这是关键时期,不能轻饶,屠族兴许太过,可费清翊一脉夷去三族亦有余辜,除了费清伊管不着…我看其余不必留活口。”

李绛迁有些意犹未尽地点头,费家人口不少,虽然在刚才的斗法中死了很多费姓凡人,可连根拔起也造个大几万的杀孽,思虑道:

“费清翊在镗刀山还有职位,名义上是大鸺葵观指挥,我看将他三族系了,让太阳道统动手最好,其余之人看着局势打发了。”

费清伊毕竟如今是司家的人,投了仇雠,更不可能掺和,这女人心中即使不忍也没有资格出声,她并非没有提醒过费家,可事态如此,又能如何呢?

两人定罢了此事,吩咐下去,很快离去,悲哭之声也渐渐远去,整座寒云峰终于空无一人,只留下夜色之中白雪飘飘,纷纷扬扬落在一旁封了顶的殿上。

高处的阁楼在风中一片安宁,门板上的白漆略有暗淡,落雪之声细碎,两株腊梅在雪中静静开放,似乎从未有过变化。

……

栀景山。

李周巍驾光而降,到了此处,气候与寒云峰的冰冷落寞截然不同,光明璀璨,栀花滚滚,一派火热。

那白金色道衣的男人正在桌边有些着急地踱步,见他进来,眼里含笑,看起来松了口气,却仍有焦虑,李周巍则合手:

“晚辈见过大人!”

李曦明从桌上端起壶,原本因为受伤而显得疲惫的神情也舒缓起来,虽然及时从赫连无疆手里取回残躯,可煞气仍在法躯之中折腾,与三神通的真人斗了这么一阵,留下的伤势明显不轻。

‘这去一趟镗刀山,必须从他们手里头讨点药来…这一次我也是拼了命的。’

从北方回来,着实将他吓得不轻,远远就察觉到赫连兀猛停在白江溪,若是南下屠杀,李曦明出手阻止他还真有些风险,只是李周巍现身此处,他便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太虚观察,也早一步回来。

眼下问道:

“何时回来的?”

李周巍轻轻松手,【大昇】便消失不见,他深深行了一礼,到了桌前,接过李曦明斟好的茶,恭声道:

“其实时间颇为宽松,只是异象被龙属遮掩隔断,留给大人的石符也无效了,故而不为人知,突破后去了趟龙宫,归来已经迟了几日,便见小室山崩溃,事情越闹越大,危及湖边,便驻在北岸,还望大人谅我不曾往材山救援…”

“这算什么事。”

李曦明笑了一声,把手里头的玉壶一放,正色道:

“早知你能成!却不曾想这样快,看来命数加身,真有些寻常人羡慕不来的好处。”

若是放在平日,李曦明一定是大喜过望,恨不得大摆筵席,庆祝三日的,可惜局势实在不明朗,身上伤势不轻,让这喜色蒙上一层阴霾,不过一时三刻,忧虑的阴影再度涌上心头,他叹了口气,喜色也收敛了,低声道:

“我收拾不好这局面,只能随波逐流,与太阳道统已经过分亲近了,如今看来,这一场南北之争,与往岁截然不同,奎祈待我不薄,已经没有轻易脱身的道理。”

“眼下赶回来救人,正巧与你见一面,本要去镗刀山…”

李周巍摇头,正要多说,却见李曦明继续道:

“你便不必与我同去了,此刻人人自危,你大可唱一唱白脸,守在家里就好,你我若是都亲善,有些话便推不掉了。”

这一点李周巍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神色略微复杂,答道:

“我去一趟龙宫,来回的时间就是在这个点上,言语之间多有暗示,话里话外,无非是不想让我掺和洛下的大战,看来这一场大战的成败,诸方早有共识了。”

李曦明听得心里一窒,问道:

“龙属还谈些什么?”

李周巍先缄默摇头,答道:

“鼎矫闭关,只在水府龙宫中留了东西给我,嘱咐我一定带走…是另一位白龙见的我,只聊过几句。”

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玉盒,盒盖一开,便亮出一物来,正是明灿灿两个小圆环:

“灵宝【乾阳镯】!”

李周巍敢在江上与赫连兀猛、四位怜愍对峙,自然是有底牌的,李曦明用过【冲阳辖星宝盘】,哪里不知道这些宝贝的厉害,眼睛一下亮了,又惊又喜地道:

“灵宝?送?”

李周巍略显尴尬,答道:

“不错…我推脱不得,心中担忧是家里的麻烦,他们这才会把【乾阳镯】特地交给我,于是便将东西带回来了。”

这两枚灵宝看上去并不显眼,乍一看也只是一对金环而已,戴在手上正合适,只是往细处瞧了,隐隐约约绽放着白金色彩,时隐时现。

李曦明仔细看了一眼,终究将东西合起来,重新送回他手中,嘱咐道:

“这东西在手,多几分保障,我也放心你守着湖上,我还须去一趟。”

他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和一枚令牌来,低声道:

“你闭关的这么几年,家中的大阵已经修好,这令牌便可进出内外两阵。”

“这玉简是我这几年折腾修行『谒天门』的经验,你且读一读,阅后便毁了…”

他收拾了储物袋,立刻倒腾出一众物什来,什么丹药、功法,灵气,法器,通通送到李周巍手中,实在不太吉利,看得李周巍眼皮直跳。

他放了东西,驾光起来,飞遁入太虚不见,留下李周巍接过东西,盯着桌上的玉盒,静静地抿了口茶,神色渐渐幽深起来:

‘都是棋子…谁家不是棋子?不做棋子、不俯首作犬马的,几个不被割肉放血,敲骨吸髓?紫府也大有不自在处!只有心一狠,一口气舍了所有东西不要,躲到海外去,能保全个几百年自在…这世上只要有向上的心思,总是免不了作犬马的!’

‘至于我…恐怕连离开他们视线的资格都没有!’

他面上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静静低头,将手中的玉简拿起来,灵识探入其中,仔细地读罢了,果然是些关于明阳道行的论述,只是一口气读到最后,竟然有一段咒诀。

李周巍只扫了一眼,心中骤然震撼,面上云淡风轻地捏碎了手里头的玉简,双目光辉闪亮,抬起头来,冷声道:

“谁?!”

遂见太虚洞响,这栀景山上竟然钻出两人来!

这一人身材矮小,额上生角,相貌丑陋,眼在两侧,手中攥着长如舂碓的笔,才冒出来便作揖:

“幽冥界阴司差遣…王隆,见过道友!恭喜道友成就神通!从此命由自主,不入生死!”

另一人手抱大书,也曾经是来过此地的,正是张贵!

两人满面喜色,目光灼热,喜滋滋地见着他,李周巍早听李曦明提过这两人,心中暗暗摇头:

‘这会儿倒是不敢说祝我避走大劫,先登果位,始后成真了…’

王隆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笑道:

“叨扰道友…这地方我们也来过…没想到这么快还要再来,道友真乃天人之资…古往今来,能在十年以内突破紫府的不多,如今也是见着了!咱们这里上次…上次…”

突破紫府这事情时间长短,难免沾些运气,王隆也是讨了喜气话来说,一旁的张贵慢吞吞地接过话茬,道:

“上次还是江伯清,也是个道行极高的人物。”

“是啊是啊!”

张贵仔细瞧他面色,喜滋滋地道:

“这人大人都夸过,说他【才逾规矩,命堪室山】,尤为欣赏,若不是他出了手,这姓江哪有折腾的空间?早早被……”

他像是嘴上没把门的,这才戛然而止,转而笑道:

“道友一定是响当当的、能成就五法的人物!”

李周巍听出弦外之音来,双眼含光,搭在玉杯上的手微微摩挲,暗暗记下,笑道:

“我突破紫府,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却忘了两位道友要来登名的事情…让两位道友等的久了,实在是得罪!”

第九百零九章 明彰日月

“哪里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作揖,王隆只道:

“道友这是哪里话,道友降生时…云气袅袅,大如车盖,白蝉遍地,麒麟衔子,我等都有收到命令。”

“杨判遣我二人到了阴世对应之所,一人吹螺,一人鼓风,又从世脐上来,敲了三刻晨蒙钟,都是按着古时候的规矩,为道友贺喜,早想过有今日,等一时算不得什么。”

李周巍自然知道自己降生起就从没能瞒过谁,兴许哪个海边或是北方的紫府不清楚,可是这在天顶上的人物在下棋,手拢四海,怎么可能眼不着棋盘?自然是了解的清清楚楚,只趁机问道:

“真是麻烦道友,天下何其之大,当今之世,这点气象的人物,不知有多少,真是谬赞了。”

“此言差矣。”

王隆摇头,答道:

“道友可不止一命数,尊贵在金丹后裔,有那尊贵的渊源来配这命,便更显尊贵,这天下的英才也有命数之人,可突破了紫府,这命神通修罢了,他们天生的东西,别人也修出来了,纵使有几分奇异,也很难说高出其他神通多少。”

“天下的事情我有听闻,抛去天赋剑道之属不论,只论命数血脉,除去拓跋家那一位,其余能和大人比的人,也才刚刚出生而已。”

“更何况…”

他稍稍迟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多看了一眼,终究道:

“我看道友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道友能在众目睽睽之中决定大命格、大神通者的未来,那谁能说你的命格不大?那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神通?那自然就会生出种种神异,而明阳这样霸道的果位不再专爱一人,道友这样的例外,难道不足以称上一句命莫大焉?”

李周巍的事情是天上的博弈,龙属知道的事情,阴司也不会少知道,眼前两人态度都不错,张贵则憨声道:

“道友命属明阳,血承魏帝,放在古时,也少不得称个道体。”

他不善言辞,戛然而止,那伙伴立刻搭腔:

“以前魏国的道体各个名称不同,都是很长的,那武帝称作【天殊明光十方所仰帝体】其实也没什么…哈哈…天朝之帝嘛,总是注重这些。”

李周巍沉思起来,两旁的阴司差遣似乎没有多少时间,那王隆连连点头,立刻入了正题,合手作揖:

“虽说都早已熟悉大名,这规矩还是走一遭…”

于是他端正姿态,颇具威严地问道:

“姓甚名谁?”

李周巍颔首:

“李氏子弟周巍,复始之周,峨然之巍。”

他话音落罢,眼前的王隆手中的大笔浮现出墨水来,一旁的张贵道:

“这还找么?”

这人粉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已经开始翻起手里头的厚书来,王隆却催着他,急道:

“还找甚么,写就是了!”

显然,不止是李曦明,连李周巍多半在书中也是找不到名字的,王隆在人间阴司混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腹诽起来:

‘也难怪当差遣比我还久,如此不识眼色,怎么能升得上去?李曦明已经寻不到名字了,不知道是谁家的手笔,李周巍明显比他还重要,乃是天下变局里头的大棋,能有名字也就怪了!’

两人折腾了好一阵,落笔写起来,李周巍听罢,在腰上储物袋一抹,取出玉盒,却见王隆笑道:

“使不得!使不得!”

寻常的礼收得,这一位可收不得,他把玉盒推回来,仍有些尴尬地笑意,只道:

“哪里用得上道友的东西!若不是规矩限制,我们两个该给道友送东西才是,大人物的事情谈不得,未来道友有冲击金丹的机会,如若不妨碍大事,这地界能随心来选,望着往小人辖地靠一靠…”

‘原来是图金性…’

李周巍明白过来,微微点头,见着王隆连连摆手,推脱责任道:

“千万不要耽误了上头的事!不便也无妨,今后见面的日子也应不少,只是能让我两人赏一赏神通,见证大人成就…那是最好的!”

谈及此事,哪怕是慢吞吞的张贵,眼下也露出讨好的笑容来,把大书放下,恭声道:

“这事情大可商议…只怕我等唐突。”

“眼下往北还有些事务要处置,便不多叨扰。”

两人笑着谈了几句,便化作两股阴风散去。

‘看来阴司的手段…也少不到哪儿去…’

‘杨天衙比后绋还要早成就神通,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修为了,隐于幕后…南北都打成这副模样了,整个杨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也没有半点动静。’

相较于北方那一家隐约的霸道和从上至下、对整个天下局势的影射控制,阴司的手段显得更加润物细无声,若不是杨天衙的事情早早被阴司知会,至今李家都还把杨氏当做圈在山上的一群落魄皇室。

可仔细想来,杨家与李氏的关键在于李曦治这一段婚姻,是否可以看作杨氏早早在李家身上下了注?那其他地方呢,杨天衙又在做何等安排?

‘作为杨李两家的混血…周洛这一脉在青池治下…又是做了什么角色…’

李周巍等了好一阵,暗暗摇头,不再去想,确定两人都已经离去,身形立刻化光而散,谁也来不及拜访了,只踏过太虚,往湖上落去。

于是飞入大阵,在耸立的诸玄柱之中穿过,落入内阵的大殿之中,见那一座宝塔正立在略显黑暗的大殿之中。

正是【逍垣琉璃宝塔】。

他一步跨入宝塔顶部,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暗暗念动咒语:

‘李氏子弟周巍,登行神通,尽善全德…祈望上升天命,注上玄箓…洞开玄明,再行道业!’

“咚!”

一股轻微的失重感立刻传来,他只觉得升阳府中白丸弹动,身形瞬间渺小下去,眼前骤然浮现出一片云雾飘渺的天地,脑后一片冰凉。

眼前骤然明亮,竟然已经到了一处阁楼之中。

灰石白玉,灯光皎洁,李周巍微微抬头,瞳孔中倒映出窗外的日月同辉之景,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浓郁灵气,心中一震:

‘好浓厚的灵机…好均平的灵氛!’

‘这是…鉴中天地!’

他眼前这才浮现出李曦明方才意味深长的神色,心中大喜,随之恍然大悟:

“难怪大人前后不断斗法,修行神通还能如此神速…有这一片天地在手,哪能惧修行不及!”

李周巍扫视一圈,极为满意,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

‘家中的好些风险物什…通通都可以移进来了…’

又抬头去看高处,书案上放了一枚小玉瓶,这阁楼正中挂了一副白雀翱翔之图,李周巍都不用灵识来扫,只是用金眸看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套功法。

他快步向前,金眸一扫,便将桌上的玉瓶握在手中。

玉瓶瓶颈略长,瓶身洁白,李周巍才持在手中,便见里头流转着一重重青蒙蒙雾气,不断上下浮动,心中一愣:

“紫府青箓?”

他只看了一眼,升阳府中的符种立刻躁动起来,如同朝阳破开云霞,在重重的明阳神通之中升起,化为一道白光。

这瓶中被锁的死死的青雾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丝丝、一缕缕跳动而出,渐如洪水决堤,喷薄而出,化为种种异象,受他眉心的白光接应,统统涌入升阳之中!

李周巍又惊又喜,当即盘膝而坐,升阳府中一片清凉,体内的『谒天门』如饮甘醴,立刻躁动起来。

修为暴涨!

那升阳府中的亮白色天门立刻显化而出,一枚枚白色纹路光彩皎洁,迅速变得越来越复杂,而檐上七十二条脊皆明亮,一同舒张,越发伸长。

这青霞在升阳府中涌动,以它为中心形成强烈的吸引力,这天地中心的日月光彩混合着灵机疯狂向他身体中涌入,可偏偏这份天地灵机均平,不多半分也不少一毫,无论他怎样吸纳,灵机都没有半分衰减,大有浩瀚无边任凭取用的意思。

随着灵机迅速汇聚,混合着青霞化为神通法力,通通落向天门,不过一刻钟,『谒天门』已然圆满!

青箓乃是一整个紫府的精华所在,打磨了神通,距离用尽这一枚青箓自然还差了一截。

升阳府中的青霞远未停下,还在一股一股往神通上涌入,可『谒天门』圆满,这些青霞无用武之地,只能不断积蓄,弥漫在白光之间,来回飘荡。

于是升阳之底浮出符种本体来,这青霞便如同得了召唤,化为一片青光,通通往丹下汇聚,凝聚为一枚又长又窄的青色符咒,有些黯淡无光,飘飘荡荡,定在『谒天门』之上。

李周巍灵识一触,便知道只要他心念一动,这东西立刻就可以重新幻化为青霞法力,继续提升他修为!

‘只要修成了下一道神通,还可以继续使用这剩余的一点青霞…’

他心中欣喜一闪而过,却没有太多精力继续放在这东西上了。

李周巍眉心处璀璨如星,放出片片金黄,如同老僧入定,脑海中暗沉沉一片,很快暗中生亮,浮现出一道道白金色的笔锋,白金两色交织,变化不断。

【明彰日月】

此箓可以扫清魔障,继业承平,逞明阳之威,收束命数,使得性命寄于一府,每每生死搏杀之际,攻破神通、挫败魔释,便感应性命,与日月天地相交映,可叫升阳府法力浮现,得一分道行!

‘道行?提升道行…这也可以提升?!’

这可与李曦治的【彩彻云衢】不同!

李曦治的【彩彻云衢】是地位贵气推动,使得术法随着时间逐渐变强,虽然对自身道行的增长同样有助益,却并非直接增长道行…

道行一事,由来已久,玄之又玄,主要是个人对神通、道统、传承的体悟理解,越是大宗门嫡系、修行时间越久,往往道行越高,斗起法来也就越厉害。

道行与术法神妙有很强关联,相辅相成,道行往往有瓶颈所在,术法的习得刚开始够提升道行,除非能得到一道又一道越来越精妙的术法,并且花费时间钻研,否则不一定能让道行不断提升,可道行的提升,无非对修行术法、运行神通、甚至修行速度皆有助益。

这代表李周巍血战一场,击败了足够强悍的敌人,道行的提升兴许还要胜过他人钻研几年,道行的提升可不仅仅局限于斗法,一旦道行的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谒天门』也好、【乾阳镯】也罢,必然在他手中绽放出不同的光彩!而操控所谓生发之力、调和明阳、神通变化,都会有更多理解。

甚至对冲击果位、成就金丹都大有助力!

而性命寄于一府,更有大用。

李周巍身怀命数,常常被称为是魏帝血脉,法躯本就更胜一筹,自从他突破紫府,便冥冥中有所顿悟…

他虽然不曾修成身神通,可如今法躯的强度已经远胜同样修成『谒天门』的李曦明,他身上的白血可以镇压邪祟,尤其是魔道法力,很难在他身上残留,祛除起来更加迅速,可就如同更加精密的功法更难修行,他的法躯一旦有折损,修补起来的难度也远胜李曦明。

而这箓气所谓收束命数,使得性命寄于一府,便是命数更加稳固,难以被伤创、被炼化、被损耗,身上的神通法力更加集中于升阳府,这就代表着他对法躯的需求更弱,操控起来也更加自由,可以通过种种变化化解伤害——甚至疗伤起来也快了一分,将他这个缺陷稍微弥补。

‘这样一来…倒是有些不像紫府金丹道,更像是北方的那些天胎魔道了…’

这对斗法无疑是极大的提升,李周巍不曾研究过天胎魔道,倒是手中的【甲子魄炼戟兵术】颇有些大梁痕迹。

还有一道继业承平,逞明阳之威,便是直指明阳君臣父子、父子相助复又相争的本质,诸多玄妙倒是和斗法修行无关,顶多他的修为提升可以隐隐给子嗣助力,效果不显著,其余并没有太多细节。

余下扫清魔障,便是此箓最小的一道功效,可以推动明阳破魔消恶的神妙更上一层楼,反映在神通一面,便是法躯上对魔道抵御更强,虽然算是不错的助力,可与先前的那些神妙相比,便显得若有若无了。

随着这箓气加身,李周巍的面庞更显威严,一道道金光在他眉心之间吐息,升阳清凉,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

一时间虚室生光,那双金瞳慢慢从白金之色褪为暗金之色,青年一手轻轻搭在腰上,取出一枚玉简来:

《身镇虎关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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