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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孔雀旧事

作者:季越人 字数:52624 更新:2025-11-10 13:40:28

‘汀兰还在寻我…’

李曦明可不觉得汀兰有多少关切,十有八九是急着用丹,担心自己闭关个十几年…

‘毕竟【天一吐萃丹】我已经读过了,玄岳门也处理了,她拿走了紫府阵法,东西放在手里,又不好意思找、很难找别人来炼……’

他当下随着两人坐下,问道:

“我答应了汀兰道友,有要事相商议,一去几年,耽误了事情,她便来寻了。”

李曦明帮着汀兰遮掩了炼丹的事情,随口应付过去,后绋只点头沏茶,苓渡倒是很热情,这老头笑道:

“昭景丹道精深,说不住她是要寻你炼丹,总之是好事…先前以为昭景重伤闭关,只上心找一找,如今见了昭景安然无恙,我却不知如何回复她了。”

苓渡也不想插手紫烟的事情,一句话要李曦明一个准信,李曦明明白他的心思,答道:

“却不劳烦前辈来往回复,我若是脱身回江南,自然会寻她。”

汀兰是太阳道统,大鸺葵观也不差,乃是仙府曾经的下属,九邱仙山在海外,几家都没有讨好她的心思,纯看私人交情,显然没有与汀兰关系尤为好的,就这样算过去了。

李曦明趁机道:

“在东海疗伤几年,没有江南的消息,不晓得眼下…”

后绋不喜多言,怕是解释来解释去掉了身价,抿茶不语,苓渡见状,答道:

“朱宫入了山稽郡,又立起一山门,叫作【沐券门】,也是通玄道统,贵族的李周巍逃到海里去了,听说折了个修雷霆的。”

李曦明眼神低下去,端在手里的茶杯也放下来,两手在袍子上无意识地擦了擦,答道:

“喔…嗐……”

他原本因为修复好伤势而高涨的心情一下低落下去,心中空落落:

‘承?还没有血脉留下…都是我筹划不够…本该威风镇压族运的,却因为思虑不周,被草草害死了。’

家中的顶梁柱就那么几个,没有私心的就几位,李曦明心里都有数,酸楚难受,没有失态都算是好的了,一时半会真说不出话。

苓渡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看重的晚辈被草率害死了,稍稍摇头,便道:

“族承也罢,血脉也罢,都是一个模样,十个后辈里六个平庸,三个纨绔,一个冒尖的都要拖着九个走,这也就罢了…偏偏越拔尖的…越把他们往危险处历练…”

“我们这些做师父长辈的,都希望那一个拔尖的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真要这样陨落,也算死得其所,可不如意得更多,草草暴毙、意外身亡才叫人胸口一闷,有力无处使…又辛又愤!”

他跺了跺脚,答道:

“我年轻时有个晚辈,天赋极佳,性情也算老实,如若还活着,也能够冲击紫府了,只是平平常常去一次周边海洋的坊市,一不留意,死在女人肚皮上,连符箓、护身宝物都没用出来。”

“后来一查,也不能怪孩子不聪明,那女人也就一个散修,没有受什么神通蛊惑,纯粹是由爱生恨,恨他花心罢了…可见是我们这等修了神通的长辈,逢了气运尽时…也是救不及的。”

他这么一说,李曦明低声道:

“前辈说得不错,我家孩子也有个风流的,未必是坏事,常看聪明不聪明,只是他天赋不高,今后更难。”

三人之中独独后绋年轻且无子嗣,大鸺葵观也轮不到他烦恼,本应没什么忧虑,可谈起这事也是眉头紧锁,答道:

“曹真人管得都是自家后辈,殊不知我门道统的也有心愁心焦,手里的传承端不平,不但下面的恨师兄弟,还要恨起你来,三十六个峰头有五十多个派系,都忙着提拔自己亲人,何止一团乱麻…我修行这么些年,下面的弟子都分成六派了。”

两人安慰一句,李曦明识趣地收拾起了情绪,后绋瞥了眼苓渡,这九邱道统的老人开口了,笑道:

“既然昭景在此,也算缘法所在,昭景与长霄斗法…法躯如今尚好?可曾见过银瓶?”

苓渡与李曦明的关系不算多亲近,提及法躯其实算个忌讳的事情,换了脾气暴的紫府,当场变了脸色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人家势力大,李曦明也是个平和脾气,只皱眉道:

“还略有些损伤,银瓶也见过了,很是厉害。”

苓渡沉声道:

“兜玄道统很厉害,银瓶既中,昭景短时间内不宜回江南了…会被长霄察觉。”

李曦明心中一震,瞳孔微微放大。

‘为何我全无发觉!’

李曦明其实早些时候就怀疑过长霄的神通有所标记,可明明他没有发现半点痕迹……自己可是请过仙鉴探察过的!

‘不可能…必有蹊跷…怎么可能躲过仙鉴探察,这阴东西说不准猜着我有探察之能,故意不下…虚虚实实……’

苓渡看了他一眼,答道:

“我们几人并无目神通,看不清楚,可我九邱道统有一道【坊阴池】,可以洗练法躯……”

他稍稍一顿,意思渐渐明显:

“不过,有一事还想商量一二。”

李曦明微微抬头,见着苓渡轻声道:

“紫府灵火…不知昭景可有兴趣?”

李曦明心中微微一亮,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道:

“哦?不知道是哪一道?”

李家术法品级之最无疑是六品的【大离白熙光】,这套法术条件苛刻,要有紫府离火才能施展修炼,李曦明眼馋许久了,眼下一问,苓渡倒是被问住了,低声道:

“不知是哪一道…总之,不是牡火与灴火。”

李曦明刚刚才脱离险境,犹豫得很,问道:

“不如细细说道。”

苓渡点头道:

“想必昭景也听说了,【大赐铜彩寺】出了事情,四下躁动,我家大真人去之前猜测,应当是寺中的怜愍陨落了。”

李曦明正对此有疑惑,这位九邱仙山的大真人是堂堂紫府后期的修士,与摩诃实力相当,不必给【大赐铜彩寺】好脸色,听起来却像是召唤过去的,道:

“【大赐铜彩寺】好威风。”

苓渡立刻听出来了,答道:

“当年【大赐铜彩寺】的孔雀先祖与我家道统有联系,上一代的大赐寺主也对山主有提点之恩,他有不得不照顾孔雀的情谊…”

“难怪!”

孔雀海明明有九邱仙山镇压,却满地孔雀翱翔,仙释之间很难有多好的关系,李曦明还疑心着呢,苓渡遂道:

“于是怜愍陨落,于情于理都要去一趟,【大赐铜彩寺】一共四位怜愍,一位陨落,一位要去释土禀报,还有一位要招待大真人,只有一位能腾出手了。”

“而先前提及的东西在孔雀海,是一处澹台祖辈遗留的传承,与孔雀关系匪浅,已经发现了很多年,只是怕一闹起动静,必然被孔雀分走,大真人碍于情面,不可能支持我们,于是我等迟迟没有动作,此时正是好时机。”

李曦明大抵理清,摩挲了一阵茶杯,并未答应,而是笑道:

“既然是澹台家的宝物,哪里用得上我?”

苓渡稍稍一顿,答道:

“一是这阵法难解,二来…那怜愍可能感应而来,我等在下方取物,要昭景稍微挡一挡他。”

李曦明这下明白了,九邱仙山恐怕是不想同【大赐铜彩寺】撕破脸,总要有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出来顶着,代价就是传承中的紫府灵火…

‘说不准…我来之前是打算让后绋当这个恶人,正商议着…结果我突然冒出来,这两人想着魏李之后还怕得罪什么释修…用一朵灵火把我推出来了…’

这东西是不是澹台祖辈遗留,李曦明还真不敢信,不过至少两人对这传承熟得像自家东西才敢这么说,李曦明正犹豫着,见着后绋突然出声道:

“昭景,那怜愍一来,苓渡前辈是不能应对的,无论你我谁站出来,这怜愍都要不死心争一争,最后斗法暴露身份,不如一同站出来,两位紫府吓一吓他,足以让他忌惮退去,不用出手,少了九成的暴露风险。”

后绋毕竟背后是大鸺葵观,说话还有些分量,这下舒服得多,哪怕出了什么事情,也有后绋兜底,李曦明略有心动,特地问道:

“【大赐铜彩寺】背后是【慈悲相】还是【空无相】…”

“乃是【慈悲相】。”

李曦明稍松了口气。

自家叔公李玄锋在江边杀了【空无相】十八位释修,毁了这一道的大缘法,只要这东西和【空无相】有半点关系,李曦明绝对碰也不碰,眼下思量着点头道:

“可以一试。”

“好!”

苓渡点头,笑道:

“烦请昭景在山中修行一阵,我等把这事情收拾好了,到了快要显世时候请你过去,随后请昭景见了大真人,前去洗练。”

李曦明终究还是决定洗练一二去一去疑心,三人沏了茶,相互示意,便把事情定下来了。

……

望月湖。

湖上明月正盛,月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中滚动,岸周时不时有白色法光飞起,往洲中驰去,先往洲中中殿飞去,稍作停留,再往后殿穿梭而去。

大殿上首依旧是一袭黑衣的男子,手中执笔,三年时光流淌而过,李周洛的面孔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只是看请奏的行动利索了很多,神色也不复从前的如临大敌。

他很快将笔放下,望了望天色,不过午夜。

自从李玄宣所提的三年考察之事公布下去,李周洛的工作量肉眼可见地少下来。

某些屁大点事都要上奏的府峰有脑袋了,聪明得连处理方式都会一起写,几脉死猪一样、到处走人情的族人活过来了,每日在洲里勤快地跑来跑去,洲边当政的族人突然大公无私、廉洁奉公了,到洲边游玩的主脉则突然智计百出,一眼洞察,义愤填膺地举出一片污吏,结果落马了个窦家人。

‘真够殷勤的……’

李周洛突然发觉自己不须使多少力气,连整顿几个外姓都有一群族人激愤地征讨,这些东西自然是样样好,唯独青杜诸修略有冷淡,虽然依旧恭敬,却没有什么亲热劲。

他明白自己三年前处理李承盘之事确实不够好,青杜诸修的身份与权力都是立在权位上的人要压制主脉的基础上,自己偏袒之心太明显,已经成了糊涂账,后来又主动设立荫蔽一事,自然很难得到这些人喜欢。

‘不过…都不重要了……’

李周洛牢牢记着李玄宣的话语,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自己就是来赚足了好感退下的,心中便舒服许多。

他思忖一阵,一旁正候着一素衣男子,李周洛才望见他,笑道:

“承盘叔,西边事情如何了?”

此人正是当年的李承盘,那一场血书之事差点逼得他收监青杜,后来渐渐查清,虽然只有个李荤算了罪名,李周洛也不能再用他,让他在殿内做个副手。

李承盘拜道:

“一切妥当,今年矿脉的收成已经交到族里。”

李周洛微微叹息,算算时间,距离荫蔽考察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老大人说了,早早荫蔽下去,让他们乐一段时间,省得绛迁出来就唱白脸,太过明显…’

如今的灵氛是【居心冲玄】,利于火德,李绛迁闭关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这事情自然不能拖。

他正思量着,却见院中如清风吹过,慢慢显露出身形来,却是披着羽毛般黑衣的中年男子,腰上系着两尺长的墨玉,眉弓略高,眼中带着些笑。

“父亲!”

李周洛一下惊醒过来,快步从台阶上下去,喜道:

“您竟然出关了!”

几年时间过去,李承淮的修为越发稳固,发上流转着纯厚的灰色光辉,他的容貌并不出色,『勿查我』更是隐匿仙基,更让他显得不起眼了,轻轻点头,答道:

“祭祀将近,家中需要人主持大局,我估摸着绛迁也要出关了,便出关来……在洲上逛了一圈,家中倒是热热闹闹,氛围很好…做得不错。”

李周洛自己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略有汗颜,低声道:

“父亲…误会了……”

第八百零一章 大离书

李承淮听得一愣,李周洛连忙起来,将案上的几本奏书送过去,低声解释了,李承淮看得眉头紧锁,挑眉道:

“在这等着我呢…”

把西岸的事情看罢,李周洛的处理也送来,他看了几眼,摇头道:

“当庭判杀,你做得不好…也是没有威望,又怕伤了族间感情…”

他最后把荫蔽的事看了,愣了愣,不曾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答道:

“走罢。”

李承淮一出关,李周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将身上的黑袍解下来,披在手上,快步跟着,身前的李承淮问道:

“荫蔽名录何在。”

李周洛早藏在怀里了,往父亲手中一送,李承淮大概扫了一眼,答道:

“两脉端平,也不算差了,只是人数多了些,不过老大人既然让绛迁来,多些也无妨。”

李周洛并没有提及李玄宣的意思,不过李承淮算算时间,心中早也有数了,一语道破,迈步出去,突然问道:

“承?哥的传承,宗祀里本有三个选的,如今这三个人都如何了?”

李周洛还是有在关注这事情的,立刻答道:

“血脉最亲、年纪最合适的那一个叫周退,这些日子里都在洲里用功,无论是修行还是看管灵田都颇为积极…”

“年长些的是李周达,血脉也亲,做事情风风火火,干脆利索,现在在玉庭办事,唯独脾性不好,去岁喝酒把族人打了…被人家告到青杜去。”

他稍稍一顿,最后道:

“还有一位,血脉较远,叫李周逊,大人生前让他暂住府中的那人,他似乎早早自己断了希望,并没有去洲里拿什么职位,而是乘着这段时间闭关修行。”

李承淮思索了一息,摇头道:

“难选…”

李周退虽然表现良好,可当初丧事上那一哭实在让人不适,李周达脾气又暴,难免叫人迟疑,最后的李周逊无论是出于对李承?血脉的尊敬还是别的什么,终究自己退下去了,让李承淮想帮他都难。

他思来想去,两人在回廊中停了,问道:

“修为如何?”

李周洛行礼道:

“周达已经练气了,是家里正有名的兄弟,呼声略高,其他两个还在胎息,周退与周逊两位弟弟年纪相仿,修为也相近。”

李周洛没有说清,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虽然洲里给了一样的待遇,可周退从父辈享受的资粮显然不是势单力薄的周逊可以比的,足见天赋不如,李承淮听得明白,迈步向前,点头道:

“我知道了,这事情你不要发声,毕竟道统已经给下去了,最后谁能筑基尚未可知,法器都在族中保存着,我会找机会见周逊一面,你不用太偏袒谁,也不要表露你的赞许。”

若是没有李玄宣一番话,李周洛听了父亲的话兴许还云里雾里,眼下听的是明明白白,答道:

“孩儿早明白了,这些年没有单独见过任何一位。”

“好。”

李承淮应了一声,笑道:

“难得让你历练三年,是长大许多。”

李周洛唯有报赧一笑,答道:

“我如今是知道利害了,若非有老大人在,我家六世治出来的湖,要被我两三年给毁了。”

面前的中年男子摇头:

“先辈善治百年,只够后人庸治一代,庸治一代,不足后人恶政三年…”

他正教导着长子,却见天空中升起一片杏黄,飘飘荡荡地直往天际去,飞了一半落下来,幻化为一朵朵杏色的离火,忽地往湖上吹去。

这些离火或大或小,潇洒飘渺地在空中闪亮,如同放起的无数河灯,夜色未尽,天蒙蒙亮,湖面上也倒映着满天离火,惹得周围的一众修士纷纷驾风围观。

“嗡!”

远方青杜山的阵法立刻被激起,色彩直冲天际,阵法中的【晨蒙】被催动,往天空中席卷而去,将周边的离火扫了个干净。

李周洛眼前一亮,李承淮则急忙驾风而起,在空中绕了一圈,果然见着一绛袍男子驾火飞来,一身袍子穿得极为松散,内里是纯白的短衣,黑发上还烧着杏黄色的火焰。

他身材偏高瘦,两眉略长,乌眉下是一双金色的眸子,双手环抱在胸前,腰上配剑,白皙的手中正持着一枚小圆锤,散漫的靠在肩旁。

见了李承淮赶过来,这青年微微一笑,显得意气风发,答道:

“见过小叔公!”

“恭喜了!”

李绛迁拱手行礼,李承淮含笑应了,见着几人纷纷赶来,他稍稍抬头,第一句话是:

“阙宛如何?”

李周洛才赶过来,闻言笑道:

“阙宛年前也闭关去了,说是要调整气息,修为臻至圆满,择日突破筑基。”

“好。”

李绛迁虽然辈分不大,可身份特殊,一旦炼就仙基,话语权明显有了质的变化,向着众人行了礼,第二句话便是:

“家中可有父亲与真人消息…”

李承淮一边摇头,一边带他下去,一路到了洲中,李绛迁在庭中站定,等到一众人落座,环顾一圈,还少了个李周暝。

李绛迁耐心候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一身红衣的青年急急忙忙地从殿外进来,李周暝不敢接李玄宣的目光,缩头缩脑地在侧边坐下。

老人目光锐利,见他一身衣物虽然整洁,靴子却穿得不对,发饰也极为简练,一早准是穿了花衣出去骑马,十有八九又去湖岸边和哪个女子调情了。

李绛迁这才拱手行礼,答道:

“禀诸位长辈,晚辈练就仙基『大离书』,离火常随,动能去金罡、吞角木,焚金煮海,静能定炎火,引离光,不惊鸟雀…”

他只说了这些话,周边几人都贺起来,李绛迁顺势点头,李玄宣看在眼中,咳嗽道:

“且先散了罢…”

老人摆了摆手,让两边人散了,单独拉着李绛迁入内,将两边的门扉闭了,问道:

“如何?你修的是家中的六品功法,我家至今还没有人修成过,恐怕有非同寻常之处。”

李绛迁扶着他坐下,奉上了茶,低声道:

“老大人,『大离书』我已经修成,这仙基是以术为主,仙基可以藏纳离光,驾火速度极快,上接天上第一显,故而也能破除邪祟,本身神妙则以木配药,服之增寿、疗伤、增益…”

“哦?”

李玄宣眼前一亮,问道:

“配药?可是如丹药般?”

李绛迁摇头,伸出一只手来,两指相并,拇指支起来点在中节,顿时砰的一声冒出来一股杏黄明亮的火焰。

这股火焰不同于往日看到的离火跃跃欲试,也不同于【阳离赤雀旗】中的五种离火上下翻涌,而是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他的指尖上,一动也不动。

他笑了笑,答道:

“老大人所说的非同寻常之处,恐怕就是这火焰了。”

“我仙基之火叫作杏离,寻常之火惧土,此火能抵御得多,传承之中写的极为详细,除了社稷两土,其余之土尽数不惧,可惜置于炉中却太炎,不能成丹,气海之中一片杏黄,即便是成就了紫府,也是与丹药无缘的。”

“这配出来的药…大部分也只有我自己能服,兴许鸾雀之属也能吃一吃。”

李玄宣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叹道:

“真不愧是六品的离火功法,离火能有的优势几乎被占全了,还硬是挤出个疗伤的神妙…”

李绛迁连忙摆手,答道:

“道统之分终究还是在的,隐匿、炼丹、为他人疗伤这道统是半点不能,虽然御火速度较快,也有离光太烈,难修遁法的缺点…都是取了东少了西,不能齐全的!”

老人连连点头,神色颇为感慨,长舒了一口气,答道:

“如今你出关了,家里的事情还要麻烦你…”

老人从案旁拿出一小木盒来,一只手打开了,里头放了厚厚一层布帛,显然早已经记录得很详细,李绛迁不明所以,接过来读。

这青年扫了几眼,伸出一只手翻了一遍,一口气看到最底下,又重新翻回来,仔仔细细读了西岸的事情,笑道:

“吃豹子胆了。”

李玄宣听得心中一紧,李曦晅等人到底是个凡人,怎么都经不起李绛迁的折腾的,老人连忙扯住他,答道:

“这些个好歹也是长辈,好一些都是德高望重,子女为族牺牲的不少,洲里的事情自然要解决,却不能让人太寒心。”

“我明白…我明白!”

李绛迁用一只手捉着那布帛,长条的白布绵延下来,拖到了地上,被风吹得轻轻飘动,他低着头看,笑道:

“这事情交给我就好,麻烦周洛叔再持几个月的家,省得底下话多。”

……

殿外。

李周洛从殿中出来,把主殿让给两人,一同李承淮下去,他这才想起来一事,把李曦治来信的事说了。

李周洛自然极为自豪,语气略有些激动,李承淮没有什么大的神色变化,等着孩子把话说完,沉默良久,这才道:

“他一向是很厉害的。”

父亲李承淮与大父李曦治之间的关系着实不算太亲密,李周洛略有迟疑,这才道:

“大父的意思是,希望我筑基之前去一趟南海,他为我挑一挑合适的道侣…就在南海突破。”

李承淮倒是点了点头,答道:

“那自然是最好,婚姻是大事,让他帮你掌掌眼,好得多。”

李周洛看了他的脸色,低声道:

“大父还让他的弟子全玉缎带了信回来,只是那时父亲还未出关,他自言要亲手交到父亲手中,一年前回来了,在荒野一带修行,我方才已经派人去请。”

王渠绾等人一同去了北边,早些时候还有信回来,说入了地宫还撞见了好几家的嫡系,可时间过了大半年,通信断了,连全玉缎都联系不上里面的人。

到了如今,北方的小室山道统足足耗了三年都没有声音,估摸着底下另有洞天,护送的全玉缎便呆不住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完成宗内的任务,这一两年东奔西跑,游历江北,近日也回到荒野来。

李周洛这么一说,提及李曦治给自己留过信,李承淮这才显得有些焦虑,在院中踱了两圈,天才亮,便见着一身大红袍子的全玉缎在护送之下疾驰而来了。

这青年模样的男子头顶玉冠,看了他身上的法衣,又望见他腰上挂的墨玉,认出了李承淮,略有激动,在他面前行了礼,恭声道:

“见过公子!师父师母这些年想念得紧,常常念叨公子…只是相隔万里,不能相见…”

李承淮生涩地扶他起来,全玉缎把话说了,果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轻声道:

“此信是师尊手书,嘱咐我必须带到,驱散旁人,让公子亲启。”

李承淮摸了摸,发觉这信并不算厚,甚至很单薄,只是表面被灵布包住了,规格并不隆重,看得出是手书,左右扫了一眼,李周洛带着人紧闭殿门,一并下去。

他这才抬起手来,解开表面的印记,把纯白色的信纸取出来,入目就是李曦治飘逸的字体:

“春月廿夕手书,为父暂守南海,诸事平定,正择孙媳。”

“若有修玄证道、以求神通之志,可随玉缎越海而南来,玄丹妙药、法器灵物,宝地仙山,竭父所力,一一齐全。”

“若有庇佑宗族,安渡余生之心,已着玉缎带来多年道藏,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临桥听雨,足以荫子孙,三代荣贵不绝。”

“父治手泐。”

李承淮把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又把信翻过去背面,明明知道只字也无,却依旧上下扫视了,把手里的信翻来覆去地转。

全玉缎迟迟没有听到回答,稍稍等了,低声道:

“禀公子,师尊已经嘱咐我带来道藏,以一道紫府符箓压箱,筑基法器、灵物、符箓、宝药一应俱全…”

他口中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吐名字,李承淮却浑然不觉,似乎如梦初醒,他沙哑着道:

“他可还有别的嘱咐?”

全玉缎听得不安,只恭声道:

“师尊…师尊昔年自身难保,难以顾及公子,今欲补之。”

第八百零二章 名录

李承淮听了这话,只将手中的信收起来,收进袖子里,答道:

“我明白了,玉缎道友几时回去答复?”

全玉缎迟疑道:

“师弟还在北边,应当还有一小段时日,这段日子我都在岸边修行,公子大可好好思虑…有了消息,往荒野召我即可…”

李承淮稍稍点头,全玉缎便一路退下去,打开的殿门飘出长子李周洛带着笑向全玉缎问好的声音,嘎吱一声又紧闭了,一切嘈杂被隔绝在外。

李承淮立在原地,他掩着袖子,一动也不动,目光停滞,一直到光影变化,门外的李周洛等得久了,终于敲门进来。

“父亲……”

李周洛低声唤了一句,李承淮还捏着袖子里的那封信,嘴唇动了动,没有提及此事,而是问道:

“你可是与全玉缎同去南海。”

李周洛心中是巴不得日子一口气全过去,这三五年过得都是苦不堪言、一日日忙着转的日子,早就腻歪了,提及此事满是欣喜,点头道:

“正是,就等着人回来了!”

李承淮只听他语气,明白这孩子心中就等着跟着全玉缎去南海享福,见一见各门各派的仙子,心中满是期盼希冀。

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李承淮自己年轻时被这种好事砸到了头上,也是要心神不宁,望眼欲穿的,倾了茶,答道:

“好,你要好好准备,不要浪费了机会。”

李周洛看出他心绪不宁,欲言又止,怕是想问那一封信的内容,李承淮趁着他还没问出来,挥手让他下去,长子只好依依不舍地下去了。

等着四下无人,他终于将那信取出来了,背面向上,轻轻放在桌面上。

李承淮当然知道这封信的分量有多重,毫不客气地说,这信中的任何一个选择都能让江南的修士喜极而泣,明明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他却半点笑不出来。

他独自在殿中站了大半夜,终于听见殿前响动,蓝灰色衣袍的老人推门进来,李承淮低声行了礼,答道:

“见过老大人。”

他这才将手中的信送过去,李玄宣坐下来倒茶,一边细细读起来,李承淮微微摇头,开口道:

“他欠了我什么…有什么好欠的呢,那些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委屈日子,难道是用这些东西来补吗……”

李玄宣正盯着信看,目光深沉,李承淮表情还算洒脱,轻声道:

“不妨说与您听,若是早个二十年,这信准被我丢回全玉缎手里去,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两个都不想选。”

他笑了一声,叹道:

“可来得太迟了,我李承淮已经为人父,在族里也是族老一般的人物了,要思虑的太多,怎么舍得丢呢?稚齿年少的光景已经过去,说句不客气的,曾经的忿怨已经可以称之为矫情,我才把信收下来了。”

李玄宣沉沉点头,答道:

“我明白…”

老人将茶满上了,摇头道:

“家中四曦…当年各有职责,莫说你,曦明与承晊也是一样的,承晊恭恭敬敬,我却知道他心中也对曦明亲近不起来,这事情…难做得很,你莫说他不了解你,其实你也不了解你父亲。”

“当时要委屈求全的太多……”

老人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脸颊,摸索到小小的凸起,指给李承淮看,笑道:

“你看,那时我心魔作祟,一路求到了衡祝,皮肉里塞进去五颗金光之丹,至今仍能摸到,伤势虽然好了,脸上却不太光彩…”

“你这事情也是一个模样,当年族中忍血咽怨,委屈求全,害成这副下场,眼下也是摸着了崎岖,心里头不平,要说一说,问一问,理所应当…你父亲是明事理的人,回一封信过去,说开了,说明白了,不必装着摸不到。”

李承淮沉默片刻,李玄宣已经拉着他到主位上,老人把笔放进他手里头,一边研墨,一边催道:

“来,写。”

……

李周洛从殿中出来,红袍的全玉缎还在洲上观赏景色,李周洛虽然对大父的信很是好奇,却也没有开口去问,与全玉缎客气几句,一路回了主殿。

一路到主位上坐了,狄黎光便过来掌灯,李周洛笑了笑,问道:

“今后如何安排?”

李周洛没有多说,狄黎光很机灵,这样的人天生有嗅觉,自然能感受出李周洛当政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也明白李周洛在问什么,恭恭敬敬地道:

“家主如何安排…属下就如何安排,若能跟在家主身后,那就是修来的福气了……”

李周洛要去南海的事情自然只有几个嫡系晓得,可眼前的狄黎光估计抱准了跟着他一定有好处,显得很是诚挚,叫李周洛连连点头。

他正在殿中读着卷宗,却见外头传报,崔决吟上来禀报。

李周洛持家这么多年,崔决吟始终有条不紊地处理【紫艮广谷穿山玄钉】的事情,向来是三月一报,如今突然前来,一定是紫府大阵上有情况了,他连忙站起身来,道:

“快把崔护法请进来!”

狄黎光连忙亲自下去请,等着崔决吟进了大殿,他又把左右给赶下去,自己亲自关了殿门,守护在殿外。

崔决吟与三年前相比没有太多的变化,这位崔家嫡系一如既往地谦逊行礼,禀道:

“禀家主,三十二道玄针中前十二道的主体已经打造过半,紫烟门却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眼下洲中的修士即将回宗内,有另一批过来,据闻大人所说,是为了防止阵纹暴露太多。”

闻武能言会道,死的也能说成活的,还真打不准是怕暴露阵纹还是到了轮换之期,李周洛只听着,崔决吟则道:

“他连夜调动回去,来不及拜访家主,便托我致歉…还让我带个消息…说阙惜已经准备突破练气,各个丹药紫烟已经备齐了。”

李阙惜早早突破练气并不值得惊讶,李周洛估摸着时间还算晚,可无论对方需不需要,家里该送还得送,点头道:

“我就派人急去一趟紫烟,送一份突破的资粮给她。”

崔决吟恭声答道:

“除去此事,还有一要紧事……有一位紫烟门修士在周边游历,说他指点了湖上一个小户的孩子,原本只是看他可爱…结果三五年下来有了感情,走的时候舍不得,这一次想带回宗内…收为弟子,让我先问一问家主。”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李周洛骤然而惊,问道:

“哪一家?哪一姓?”

崔决吟苦笑一声,答道:

“丁氏…丁氏散到湖周的一小户人家…孤儿寡母,母亲稍有些修为,可依我所见,这事情不算很光彩…”

‘丁氏!’

李周洛顿起疑心,问道:

“这事情虽然有些唐突,何以算得上不光彩?”

崔决吟低声一叹:

“那丁家人死在了浮云洞手中,威锃都知道名字,所以孤儿寡母过得也不辛苦,我看那紫烟修士…对那未亡人有些…有些意思…曾经留宿过,听说夜半风高,呼声动邻,所幸没人认出来,那孩子看着也不抗拒…”

“这…也是堂堂筑基修士了,也不设个阵法?这样风流…”

李周洛面色略有古怪,堂堂紫烟门的修士,这点动静绝对不可能藏不住,他只能为这紫烟门修士的癖好叹了口气,这下算是听懂了,踌躇了一阵,尴尬道:

“这事情要通知一声丁威锃…左右也能算个好事,那位紫烟门修士什么情况?可是花心好色的?我只怕他带过去几年,狠心抛弃了,我们这头不好看。”

崔决吟答道:

“那孩子叫丁木,紫烟门的是【系铃峰】主人,叫作曹处,道号虎息子,倒是没有听说他有花心的名声,只是在峰内已经有了一妻二妾,带回去也要做妾。”

李周洛这可没法子了,略有汗颜,答道:

“两方若是愿意,还须等紫烟门的主事人来问一问,毕竟我看过去还是要吃亏的,这事情要处理好…”

“正是!”

丁木不是李家嫡系,也不是什么名门望姓,与丁威锃也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关系,并不是很敏感,可到底是李家人,这事情自然需要两个紫府势力通过气的,崔决吟答道:

“曹处道友已经禀报宗内,这些事应该有人过来协商。”

“好!”

李周洛微微松了口气,目送崔决吟下去,心中琢磨起来:

“这丁木将来在宗内一定是势单力薄的了,正是雪中送炭的时候,如果能处理好,在紫烟门成长起来,将来也是搭上了一条稳固的人脉,还真是个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李绛迁既然出关,李周洛便松了下来,眼下要处理的只有两件事:公布名录、祭祀。

“去请绛迁过来。”

他吩咐了一句,才过了一小阵,李绛迁从殿外进来,李周洛笑着迎他,道:

“如今族中祭祀日子近了,往年的章程不变,这妖物还要再捉,今年是用筑基妖物?如今这妖物不好寻…”

李家的祭祀妖物通常是一众筑基决定,如今李明宫闭关,应当是李承淮与李绛迁决定,李周洛先探了口风,委婉道:

“如今族中颇为拮据,你也刚刚突破筑基…我看……不如一切从简为好。”

毕竟李家的李明宫在闭关,两位筑基初期一般不会同时外出寻找妖物,多半是派修为更高的李承淮外出,斗法也好,招惹也罢,如今局势不清,显然是件危险的事情。

在李周洛眼中,祭祀不过一个隆重仪式,眼下是紧要关头,也不必这样高调。

李绛迁明白他的顾虑,他心中还有些求取箓气的心思,暗忖起来:

‘如若去东海、合林,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

他倒不是怕抓不住妖物,不说李承淮出手,他李绛迁对付那些个野路子的妖物也是一打一个准,只怕如今家中不同于过往,曾经是筑基小族,无人问津,如今成就紫府,真人又不在湖上,四下的眼睛颇多,大动干戈恐怕遭人怀疑。

李曦明若是在,穿梭太虚一捉,回来就放在山上祭祀了,自然无人晓得,即使知晓了也只会觉得要炼丹,可李曦明不在,自家搬着偌大一只妖物回去,便显得有些不妥了。

他皱起眉毛来,只好答道:

“家主所言有理,这事情还有待商榷,晚辈先问一问老大人,再行定夺。”

李周洛点了头,把案上的名录递过去,这些名字已经录在金边的卷轴之上,他轻声道:

“这是荫蔽的名录,绛迁看一看罢。”

李绛迁却露出笑容来,并没有去动那一张卷轴,而是行了一礼,答道:

“不必了,家主尽管安排下去,我到洲上走一走,看一看。”

……

洲中。

湖上的晨曦刚刚升起,宅里一片热闹,府前的两尊威武青虎石像挂满了红绸,两侧的房人也着了红衣,笑道:

“恭喜…恭喜…”

正门前的牌匾光彩流淌,镶金的【东旭】二字正发着光,白白胖胖的李曦晅正在府前站着,着了一身喜庆的红衣,两旁的人都呼他老爷。

【东旭】一邸即是渊完脉的祖屋,曾经很宽敞,后来子孙多了,一个院隔成四个房,一个房又隔成四个间,外头靓丽,内里挤得惊人,李曦晅每次站在这大门前都要叹气,如今终于不叹了,容光焕发。

里头候着的是李明宫的亲弟弟,满面春风,戴着花色的幅巾,往来的宾客都敬他三分,一群宾客入内了,便有一个短衣男子上来,喜滋滋地道:

“长哥儿几个儿侄都中了荫,眼下要不要好宅子住?我可有些好地处……”

花色的幅巾的中年人正得意着,心情一好,对这些凑上来的拉房纤的也客气了,只笑道:

“等些日子,有得你挣的!”

他哈哈大笑,拉着人进去,迈过了大门,院子内已经被改得很狭小,挤满了道喜的宾客,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与身前含胸驼背,目光狐疑地扫来扫去的父亲李曦晅形成鲜明的对比,朗声道:

“此次族中荫蔽,我渊完东邸共有五人中了荫,共计四脉,诸位…”

他举起杯来,笑道:

“主位爱护族人,诸家一派温馨,为湖中贺!为洲中贺!为族中贺!”

第八百零三章 东邸

一众人等举杯相庆,花色幅巾的李承宰意气风发,李曦晅却还瞪着眼睛来回扫视,数着宾客的人数,在院外的自在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陈氏安氏没派人来…尚可理解…李承?、李承盘两家连个问候都没有…主脉里没几个有分量的客人…’

李曦晅沉沉地看着,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心中的侥幸散了,从亮堂喧闹的外院进来,内里的大堂黑漆漆,几个孩子蹲在角落,李曦晅抬起白而胖的手,低声道:

“把老三给我叫回来!”

不多时,花色幅巾的李承宰悻悻进了院子,面对神色阴沉的父亲,他劝道:

“…我已经问过了…承?是被老大人派到了密林,承盘又在周洛边上,来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父亲何必摆脸色…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李曦晅剜了他一眼,骂道:

“你懂什么…我虽然不曾修道,认不出当日天上是什么火,可几个修士都说大公子李绛迁突破出关…李周洛和和气气,他可未必!”

李承宰皱眉,见着父亲道:

“我东邸最窘迫,这一次不得不带头…做这出头鸟的,上头退让了,一众人把利益分干净,如风般散了,留下出头鸟任人宰割…眼下一个个是不敢来了…”

李承宰在宅子里头长大,凡事大都靠这个父亲,一听就慌了神,问道:

“啊?这是什么道理…当初是一起去的青杜,荫蔽也拿到了,如今丢下我们不管,今后有谁能出头呢?”

李曦晅只道:

“你说得容易,在上头的要打压你,借口是数不清的,总有让两头都舒服的借口,于是捉我们来打,从来打的都是领头的,如不做些筹划,一定要倒楣。”

李承宰连连点头,李曦晅却眉头紧锁,答道:

“先时有几分话说,是因为族人心中都想着荫蔽,偏着我们这头,现下荫蔽过了,就是凤凰拔了毛,什么都不是,好在先时有打算……几个孩子的功劳德望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多少水份。”

“这事情你们不必多动作,老实本份即可,你们谁都斗不过,只有靠明宫的威风低调,我待会去殿中请罪,凡事冲着我这老头来,最多吃些苦头,顶了天了也无性命之忧。”

李承宰迟疑起来,道:

“眼下各家都在喜庆,父亲去山上…未免不合时宜…我们几个面上也无光,更何况事情何必整得像我们做错了什么似的?这点荫蔽…和其他家比起来少的不能再少了……”

李曦晅板了脸,问道:

“怎么个不合时宜?眼下李周洛还当政,李绛迁才出关,此时不凑上去何时去?等李绛迁的刀捅过来再去?眼下他一松口,将来李绛迁就对我们束手束脚了!”

“噢……”

李承宰将信将疑,答道:

“大公子…要重新入洲?”

李曦晅气笑了,这下一句话也不应他,摇了摇头,甩袖子就出去。

前院都是宾客,他只好迈过后院的槛,从后门出去,清晨的薄雾还有些冰凉,李曦晅只好把衣袖搂紧了,白胖的脸上有些无神:

‘争了东争了西,左右没有一个领情的,荫蔽这个荫蔽那个,到头来有几个能成器?东邸里唯独明宫修了仙,老夫数着日子过活,也只能帮到这个地步了…’

李曦晅在这么多族老里最急迫,着实是渊完这一支修士太少了!

同样是李玄宣之后,另一头李承?当家的渊笃西邸前有李周昉、李周旸,后有李行寒、李行赛,再往下还有个紫烟的李阙宜,只要有修士,就可以安心分家不至于落到洲边。

西邸分了好几房,带头的李周昉兄弟又是修士,努力争取荫蔽也好、在外头找些职务也罢,都方便得多…每安排一个族人出去,未来都是条路子,越是安排往后越轻松,哪里像他李曦晅独一个四处苦苦为儿孙寻求出路?

可子孙不能修行就罢了,连心思都不如意,李曦晅怎么能不沮丧!

他在清晨的寒风中缩在衣袍里,遍体生寒,脚步虚浮,虽然满街乐声,心中却无限哀愁。

东邸去殿中的道路不算远,可大殿地势较高,对凡人来说还真算得上一段叫人汗流浃背的道路,李曦晅平日里有轿子代步,如今是偷偷溜出来的,自然没那么好待遇,只好在路边等了一阵,叫了个车夫停住。

洲中车夫、信使不少,可这些有失体面,嫡系除非走投无路,大多是不愿意去做的,这些人多是升进洲、补进主脉的修士的家人、奴婢,补贴家中。

他钻进小轿里,这才温暖了些,摇摇晃晃地醒了睡睡了醒,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燥热起来,听着外头叫道:

“老爷!地方到了!”

李曦晅掀开帘子一看,果然看到一大片高耸的宫殿,这才从轿子里钻出来,他年纪大了,腰腿不便,只伸着脚努力够下车,却不曾想腰间一凉,原来是一双白皙的手搀扶他腰背,顺顺利利的把他给接下来了。

他在地上站定了,长长吐了口气,抬眉去看,入目就是一双黑色长靴,没有纹路装饰。

往上一套金边绛袍,在风中微微飘动,稍稍抬了眼睛,便见脸庞白皙,两眉略长。

乌眉下是一双金色的眸子,正含笑看着他。

李曦晅呼吸一窒,心中骤然一紧:

“大公子?”

李绛迁身材偏高瘦,比老人要高出许多,黑发上还烧着杏黄色的火焰,微微发光,他把李曦晅扶好了,亲切地把白胖的手攥进手里,笑道:

“真是巧着,在这里还能遇到老人家…这厢是来…?”

李曦晅被他看得心中发寒,他出门连轿子都不坐,从小门偷偷溜出来,就是为了突然到殿上打个措手不及,哪里能告诉他?面上的表情勉强保持住了,笑道:

“荫蔽之事公布,这是来拜见家主,感激他恩德的…”

“噢!”

李绛迁一边同他往殿上走,一边摇头笑道:

“老人家就是客气,晚辈虽然修行几年,这功夫还须同老人家学呐!我还想着这些族人考察时是一个比一个乖巧,拿到荫蔽了后一定大摇大摆享乐…眼下看了老人家,果真是前后言行一致,东邸的族人们有老人家来教,真是幸运至极,对也不对?”

李绛迁说话一向好听,可李曦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头皮发麻,只想快点到殿中去,步伐都快了几分,眼看殿门已经到了眼前,口中答道:

“对…”

李绛迁含笑点头,道:

“晚辈也只思虑这一点,一大早同家主商量了,这受荫蔽的族人…还须多看照着,倘若一脉的老小犯了错,这荫蔽都要先挂起,再考虑、再思量,也省得被人浑水摸鱼过去了!”

“啊……”

李曦晅如遭雷击,在原地呆了一秒,差点停在原地。

他李曦晅这是来做什么的?请罪的!李绛迁一句话下去,只要他一请罪,全家的荫蔽都丢了!

他足足呆立了好一息,心中迅速组织话语,才开口道:

“这…未免太严苛…毕竟谁家没个老小,难道……”

李绛迁叹息摇头,打断道:

“老人家心太软了!这怎么算得上严苛?东邸自然不会犯错…老人家不必为其他几脉考虑…呦…狄黎光来了…大人请!”

李绛迁就卡着时间,到了殿门打断他的话,还不等对方回应,行了一礼,化为杏黄的色彩升空而起,李曦晅猝不及防,狄黎光却迎到了面前,恭敬地道:

“大人,家主正接待紫烟修士,可有什么要紧事?”

李曦晅深深吐了两口气,轻轻拱手,一言不发地退下去了,一路走到台下,这老头察觉出不对,思索起来:

‘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洲上一点风声都没有?被这小子吓住了!’

他正要转身,又怕起来:

“不行…不行…既然这样说了…我哪里还能上去请罪,他惯会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到时候成了我自愿请罪,舍弃子孙荫蔽以正族中纲纪,我非得被恨死不成……”

李曦晅四肢发凉,哆嗦了一阵,忖道:

“解不开…解不开…明宫不出关,要想不被这小子折腾死…唯有去求老大人了!”

……

殿外一片喧嚣,李周洛的内殿却很安静,崔决吟正站在大殿正中,稍稍侧身,两手合拢,向着上边道:

“禀家主,这是卫仙子…这是曹道人。”

“见过家主。”

两人微微行礼,李周洛立刻答道:

“见过两位仙长。”

紫烟门派来接替的是汀兰的心腹卫丹莺,着了一身黄色羽衣,显得有些尴尬,曹道人则身材壮硕,满面黑须,手中牵了个孩子,生得瘦小,八九岁的模样。

这显然是来处理曹道人的风流事了,曹处倒是自在,光看面相是个豪爽的,攥起来的拳头足有醋钵大小,衣上天光流转,丁木的瘦手只能握住他指头,曹处声音低沉:

“这孩子我喜欢得紧,便麻烦湖上割爱。”

他到底对谁喜欢得紧,几人心中心知肚明,卫丹莺踌躇着道:

“曹处道友的事情…想必家主也晓得了,他既然起了收徒之心,按着紫烟的规矩,我便出面问一问家主…到时把他家人一同接过去。”

卫丹莺与曹处的关系显然没有多熟络,这女修也知道事情不太光彩,含糊其辞地问了,李周洛不能叫她下不来台,点头道:

“能被紫烟收入山门,是这孩子的福气,他今后的资粮,湖中也会为他添置一份,家人大可一同过去,诸位放心!”

“好!”

曹处显得很愉悦,拱手行了礼,露出笑容,他又是个大嗓门,这一声很是洪亮,卫丹莺简直有些羞愧了,忙道:

“曹道友先下去吧…”

曹处也不折腾,爽快地一拱手,干脆利落地下去了,瘦弱的丁木一句话也没吭出来,被他牵在手里两步并作一步走,干巴得仿佛一具木偶,面上却有笑。

李周洛看着这对师徒下去,微微皱眉,卫丹莺松了口气,抬眉笑道:

“这事情为难家主…曹处在宗里头也是个不着调的,平日里他那峰内诸修都不好去,好在他只和妻妾玩耍,品行还过得去…”

李周洛早些时候也看到了曹处的法力光辉,心底同样尴尬:

‘这曹处怎地修的明阳…喔…也合该他修明阳…’

两人默契地跳过这话题不谈,卫丹莺面色有些黯淡,道:

“这几年,长霄与衡祝在轻舟海域打得激烈,长霄门吃了很多亏,本都是好事,我紫烟在海外没有太大声势,正好可以伸一伸手脚。”

“可东海出了些事,闻武便不得不调走,这事情…很不好,我紫烟门的海域地脉大动,地火熔岩外泄,据说其光熊熊,千里能见……”

“海里的龙属都到海面上来了,听说海底一片火煞,生灵涂炭,妖与人都死了很多。”

紫烟门在海外的实力不如长霄、衡祝两门,这些年花在海外的心思不少,见卫丹莺的神态,这一次受创非同小可,毕竟地脉火脉一同变动,又在海里,水脉多半也是跑不了了,三者一变,对阵法、建筑的伤害非同小可。

李周洛表情沉重,低声道:

“可有查明……?”

卫丹莺略有郁闷,答道:

“要么是土德一道道行极高的紫府修士,要么真的是地脉变动,遭了无妄之灾,总之…不但宗内真人已经前去,诸修也往东海驻守……”

“诸修调动,贵族这里的人手难免少些,若是速度慢下来,还请勿怪。”

李周洛沉沉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紫烟门同自己说这些果然有缘由,自家阵法也不急,便轻声道:

“无妨,紫烟先行处理自家事最好。”

卫丹莺便告退,从殿中出去,李周洛一路相送,往北而去,李周洛观察了路线,卫丹莺十有八九是往玄妙观去了。

‘素免真人宝土道统,土德修士,对地脉颇有研究,看来要请他出手。’

第八百零四章 杀人

天色蒙蒙亮,大殿之中灯火通明,李周洛将数堆书简放置在桌案之上,松了口气,灯火照耀得他面色微黄,侧身道:

“这几年的宗卷、大小事物,皆记载其中,绛迁读一读便好。”

李绛迁依旧身着绛袍,闻言点头,将放在最顶上的一本拿起来看,若有所思,李周洛摇头道:

“我这几年做得不好,倘若什么缺漏之处,还请绛迁补一补,多有麻烦……”

“叔叔说得哪里话!”

李绛迁笑着摇头,答道:

“四叔宅心仁厚,怜爱宗族,哪有什么缺漏不缺漏的,多是仁政而已,叔叔提的都是好法子,小侄要多思虑一二。”

李周洛只叹气摇头,解了身上的黑袍,收进储物袋中,答道:

“你莫要抬举我了,我也即将突破练气九层,正好逢上这时机,前去闭关。”

他很快便退下去,李绛迁则重新在位上坐稳了,抬眉看向一旁的狄黎光,道:

“诸位公子都在路上了?”

狄黎光点头,恭声道:

“禀家主,绛垄、绛夏两位公子分别在三月、半年以前闭关了…消息已经送去,可多半不能及时收到。”

李绛迁笑了一声,答道:

“无妨,浮南、东岸向来是两位弟弟在管,井井有条,也不必他们再跑一趟,绛梁、绛年到哪头了?”

狄黎光忙道:

“四公子一直在崔决吟大人身边,正好这位大人这几日在洲上,如今已经在偏殿等着了,绛年小公子近来一直在洲上修行,也已经候好。”

“请上来罢。”

他吩咐了一句,复又低头读起手中的宗卷,只过了十余息,便听着殿前叮当作响,迈步进来一位抱着剑的公子,金瞳盼顾,朗声道:

“大哥!”

这正是四弟李绛梁,如今也十五岁了,表情很生动,长得同李绛迁很相似,只是看上去更阳光和善些,热络地道:

“恭喜大哥!前些日子就前往大哥的府中拜会了,只是大哥行踪不定,迟迟没能拜访到…真是恭喜大哥!”

李绛梁热情,李绛迁自然也不会冷落了他,同样笑脸相迎,道:

“前些日子忙着事情,并无闲暇,我这一得空,不就来请四弟了?”

两人谈了几句,李绛迁才去看最后头的小弟李绛年。

李周巍四个子嗣的身材都高大,哪怕是外貌最平庸的李绛垄,身形放在一般人中也是正合适,眼前的李绛年却身材低矮,甚至有些矮瘦。

更让李绛迁皱眉的,是他的面孔。

李家人的样貌大都不差,特别是李通崖这一脉,李曦峻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李清虹也是绝美的人物,李周巍持家这么多年,湖里爱上他的女修不在少数……就说站在身前的李绛梁,那也是一等风姿。

可李绛年尖嘴猴腮,两眼又眯又肿,侧脸还生着几个疣子,窜出几根毛来,不仅长得不成样子,就连气质也是畏畏缩缩,不只是不大雅观,甚至是让人望之生恶了。

‘没能继承到父亲的金瞳也就罢了…竟然还是这样一副窝囊样子!’

他眉头紧锁,相比较于兄弟几人天生吸引人的魅力,这位小弟简直有种天生让人厌恶的气质,李绛迁看得沉默了,心中难以置信:

‘他到底…是不是父亲亲生的!’

他甚至没有说出话来,从主位上走下去,稍稍观察,疑道:

“都已经是即将练气的修士了…怎么还会长这种东西…”

李绛迁自然指的是他脸上的东西,笨拙的李绛年却似乎被问习惯了,唯唯诺诺地道:

“生来如此,崔大人看过了,说是修为渐高,自会化去,不必动干戈。”

李绛迁只好退出一步,本想考较两个弟弟的心思也没了,重新回到主位上,撇开目光不看他,答道:

“绛年即将练气,可是来领那【庭上红尘】的?我给你一道命令,你自去密林取即可。”

李绛年仓促点头,接过李绛迁递过来的令牌,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他推了门出去,殿中的两个兄长都松了口气,李绛迁沉沉吐了口气,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揉起眉心。

李绛梁则稍稍低头,轻声道:

“前些年小弟就不怎么出关了,除非非出不可,否则吃住都在洞府里…今晚也是要灵气,迫不得已。”

“少走动也好。”

李绛迁叹气:

“这天下无论到了何处,一张脸总是避免不得的,生得好了,他人一眼看上去就好,生得不好,路上也要被多骂一句…至于用法术遮掩,也难免被人怀疑藏头露尾,心怀不轨…大不了让他以后戴个面具,把面孔遮一遮,虽然还是逃不开他人侧目,好歹能看。”

李绛梁连连点头,李绛迁只瞥了一眼,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很在意李绛年遮不遮,眼下笑道:

“我听周洛叔提起……你服的是多年前的那份【明离炽精】,和我同一道统,也是《天离日昃经》,今后可以多多来请教。”

“多谢大哥!”

李绛梁拱手退下,李绛迁则站起身来,抬笔在案上沾了墨,题了几个字,从袖中取出一叠小信来,看了眼狄黎光,吩咐道:

“去把青杜、玉庭的人都叫过来。”

他抬起眉来,笑道:

“声势大些无妨,越大越好,要让整个洲中都听得明白!”

狄黎光会意,点头退下,果然见整座大殿骤然响起无数脚步声,白甲的兵马从两个偏殿鱼贯而入,将每一扇门都守得死死的,一时间人影僮僮,兵器碰撞声、甲衣摩擦声,一片嘈杂。

“铿锵……”

李绛迁依旧在主位上坐着,一身黑甲的陈鸯从偏门快步近来,抱拳行礼:

“禀家主,李曦晅果真在青杜山,正在老大人的院子里头苦苦求情,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才一个时辰!”

李绛迁玩味一笑,答道:

“毕竟是凡人,搭船去青杜还要好一段时间…还好我等他等到了大半夜。”

他抽出一枚令牌来,笑道:

“狄黎光已经去请青杜人马,你带上人,等到青杜人马一出山,立刻封锁青杜,不准任何人进出。”

“声势越大越好…就说…我抓了错处,如今要杀人了!”

第八百零五章 功蔽道禄

李绛迁派了人下去,自己在殿中等着,很快听着一片嘈杂之声,一连串的身影迅速到了大殿之前,踌躇推搡了一阵,没人敢进来。

“嘎吱。”

最后是陈冬河、安思危两人带头进入玉庭,身后各跟了三位青杜玉庭的实权人物,先行了礼,李绛迁对这两位还是很客气的,坐直了道:

“两位长老先进来罢。”

于是殿门紧闭,只余下两人在殿中立着,李绛迁指了指案上的诸多信件,答道:

“族内二十二位荫蔽人选,周洛叔给的是每人三处庇护,可留于洲中、得洲边职务与每年赏赐。”

“他们三年以来的大小动作都在这了,疑点、证据,被周洛叔压下去的上报、宗卷里过去的污点,都用朱色注出。”

“我要两司配合,青杜的人马不得行动,玉庭的直接下去请人,请到的人分开关到殿里去,不必审问,也不必用刑。”

陈冬河欲言又止,安思危则行了一礼,提醒道:

“禀家主,族中三年都算老实,能被选中的荫蔽都是纠不出错处的,即使有些是有意为之,也抓不到把柄,而以过去计较,未免惹来怨言。”

“无妨。”

李绛迁笑了笑,答道:

“我只要两位长辈把人全部看住,风声紧了即可。”

两人会意点头,李绛迁一路下去,亲手为两人开了门,正门骤然一开,门前跪的一片窃窃私语的都住嘴了,李绛迁笑道:

“还有一事,还请青杜玉庭顺道通传诸脉,但凡荫蔽之家有作奸犯科、治罪青杜者,一人犯事,累及一邸,酌情削减荫蔽。”

一众人秩序井然地散了,陆陆续续有人被带上山,李绛迁等了一阵,便见花色幅巾的男子被扯着从道上过来,李绛迁正等着他呢,一改之前的笑容满脸,冷冷地瞪了眼他。

李承宰心中已经是凉透了。

大半夜玉庭卫来上门,说的是一人犯事,累及一邸,李承宰心中便咯噔一下。

自家老头子是去做什么的?请罪!

李曦晅马不停蹄,半路转回青杜求情,但李承宰可不晓得,只知道父亲请到了大半夜还没回来,早些时候就跟几个兄弟围坐着忧虑开了,说不准在哪个地方治罪…

眼下被李绛迁这么瞪了一眼,心中更是恐惧:

‘父亲早说大公子狠,这么一整,是要去了我家荫蔽,五个都没了着落…到底是棋高一着,父亲撞到他手里去了!’

他被扯着进了侧院关着,大门一关,彻底暗下来,阵法隔绝内外,再也无法沟通,当下心如死灰,等到殿中的侍从上来端茶,他也毫无反应。

“大人请…”

他偏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这侍从有些眼熟,愣了愣,问道:

“你是任家人?”

李曦晅的正妻就是任家人,东邸与任家很亲近,他连忙扯住这人的手,极少用过的脑袋运转起来,哆嗦着道:

“替我…传信东邸…速速分家…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这任家人看了他一眼,答道:

“公子高看我了,我一小小侍从,哪有那么大能耐?况且公子前脚一被带走,后脚东邸的人已经分了家产了!”

李承宰软了下来,呆坐半天,只吐出个字:

“好。”

李承宰在里头挣扎,外头却很安静,只有匆匆的脚步声,月光如水,李绛迁立在殿门前,陈鸯稍稍躬身,低声道:

“家主,曦晅大人还在青杜院子里,东邸已经慌乱分了家,西边本就分过,没有什么动作,只有两支多分了出去…”

“够了。”

李绛迁随口道:

“等曦晅族老从山上下来,也失去他的东邸了,四分五裂的子嗣还要怨他,老大人说怨不及兄弟,怨不及宗族,怨在咱们的曦晅族老身上正好。”

他嗤笑一声,答道:

“父母做得不好了,兄弟姐妹同仇敌忾,是不是更团结?也不会伤了情谊,也怨不得宗族嘛…是他李曦晅先认了罪,我李绛迁才派人去捉人,如今东邸不打自招,这番四处抓人的缘由…大家也知晓了!”

此刻的陈鸯也有些心惊发寒,沉默了片刻,他拱了拱手,答道:

“只怕他不配合…曦晅族老…身在局中最清楚,若是四处宣扬…”

“不怕他不配合。”

李绛迁甩了甩袖子,负手走进殿内,笑道: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把事情捅穿了,东邸有什么好处?无非要迎来我一次又一次的分化瓦解而已,他老了,不敢和掌握权力的我对着干。”

“更何况……”

他入了主位,提起笔来,答道:

“求情和认罪有区别吗?如是没有罪,为何要求情?”

李绛迁瞥了眼他,继续道:

“去把崔决吟请来。”

陈鸯风一般下去了,崔决吟很快从殿外进来,显然在侧边等了许久了,李绛迁抬眉笑道:

“这两月同崔大人商议的事情…可有着落了?”

崔决吟稍稍行礼,恭声道:

“已经按着家主的嘱咐,从家中六百六十七本道藏之中,择出三种大道统道书,分别是《六章寻仙》【白晗篇】、《鳞兽问法》总录、《灵中符法》总纲。”

“三部道统择出的部分经过删改与增添,通过多部道统补足,命名为【白晗】、【问法】、【灵符】三部。”

他双手将三本典籍奉上,分别用白、金、紫三种书封,又勾勒了纹路,显得仙气飘飘,李绛迁接过翻了两遍,点头道:

“麻烦前辈了。”

崔决吟侧身而立,李绛迁则向着下方的陈鸯道:

“把各个侧院的族人带过来吧。”

不多时,众人鱼贯而入,一个个低着头,惶恐不安,在下方站齐了,李绛迁笑道:

“先要贺喜各位,曦晅族老大义入山,自请罪责,族中下派审查,好在周洛叔慧眼如炬,荫蔽人选极准,虽有疑点,如今一一释清,荫蔽无误。”

下方一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偷偷相互对视了,都往李承宰身上看。

李承宰更是确定了自己的老爷子就是请罪去的,好在没有查出什么来,否则自家非被恨死不可,默默庆幸,听着李绛迁道:

“今日请诸位前来,着实有要事相商,我欲在族中广开方便之门,以密林一山为主,设立三等学问,分别为【白晗】、【问法】、【灵符】三道,以供洲中不能修行的族人研习,也算为族中添一添绵薄之力。”

下方众人略有疑惑地抬起头来,都往台上看,李绛迁笑道:

“今后荫蔽之路照样推行,只准为族牺牲的修士之后,仅仅荫蔽有灵窍的一代,倘若子嗣身无灵窍,便可与修士财产一同暂记湖中,静候将来灵窍子赐下,即为功蔽。”

“至于研习道经之路,每五年祭祀即使密林考察,三道有造诣之人,考察品行后皆可受族中功禄位子,不但可以滞留洲中,还可以受赏赐,得俸禄,此为道禄。”

庭中顿时寂静,崔决吟显然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几份早已撰写完毕的金色卷轴,下传至陈冬河、安思危两人手中。

要知道李家的荫蔽可不是稳如泰山,若是能力不足,求来官位照样会被拔除,赏赐与滞留也只有一代能享,若是道禄此事行得通,岂不是比荫蔽还好?

眼下一个个都抬眉望,李绛迁继续道:

“这一道有三等位子,随后家中还会在诸府立族学,也能外派出洲…各房都来抄经罢。”

他倚着主位上的高座,下方一众炽热的目光都随着那三本书飘荡,也有几位筑基在此,这些人才肯乖乖巧巧的排队来抄,李绛迁则把目光飘忽在一片欢天喜地的面庞之中。

‘绝不可能轻易将你们放在权位上…唯有将你们的精力挂在道经的无数注解之中…皓首穷经,再也没有心思钻研他物,才一点点爬上这个与十六府两峰一山完全隔离的权力体系,也才好杜绝后患…’

他面带微笑,在抄经罢了、满是呼天呛地的家主大恩之声中微微抬头:

‘更何况也不是没有好处…道经读的多了,也好教育子嗣…灵窍子在启蒙之中就是三本道书…说不准还有利于将来修道。’

“此为功蔽道禄之法!”

……

夜色渐沉,空中繁星闪烁,海面上万里波涛不起,鸥鹰翱翔,从极远极远的天边传来几声鸣叫,迅速消失在耳边。

枫林之中凉风习习,溪中朵朵白玉莲盏飘动,青玉台上则光彩皎洁,一身白金道袍的修士睁开眼睛,便见天光乍现,紫火浮而又散,使得林中一亮。

这段日子李曦明仅在林间修行,法躯上的伤势好尽了,九邱仙山为他腾出来的这处修行之所显然不算差,灵机与栀景山相仿。

难得的是有白玉莲盏飘下,内里点了某种有助于疗伤的牝水灵物,芳香扑鼻,虽然对李曦明紫府级别的伤势用处不大,却是用了心思的。

‘『谒天门』神通进展不大,虽然生死之间走了一遭,道行略有长进,修为却因为疗伤耽搁了……’

锤炼神通是个水磨功夫,李曦明估摸着把这道『谒天门』炼至圆满还要个三十余年,掐指一算:

“按着江南的速度,我的修行天资其实也不算慢了,三十余年炼个圆满,立刻可以接上《身镇虎关宝经》,不用续途妙法,花个十余年铸出道基,就可以炼『君蹈危』。”

“突破第二道神通的时间,倒是没见哪里有记载,也更看个人资质,没有经历,难以估量,姑且算个十年,六十年成就『君蹈危』,若是一切顺利一百二十年凝练第三道神通,突破中期,对上参紫仙槛。”

参紫仙槛名声在外,李曦明是估算不下去了,等有了三道神通,在江南紫府中也算中坚,李周巍不会比自己慢多少,到时候哪怕对上了长霄也不会太逊色。

“唯独要在那长霄的针对下安全渡过这一百二十年,真不是件轻松的事。”

李曦明的处境略有尴尬,若是返回江南,他没有把握面对长霄的明枪暗箭,滞留海外,家中的人同样不安全:

“虽然周巍兵行险招,把司徒末除了,了结了我家百年心腹大患,也除掉一把关键的刀,可长霄一旦回了江南,用起手段来,虽然未必有司徒末这样的人物,可借来的刀肯定是少不了的…”

他暗暗沮丧,突然听见枫树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一身白衣的夏绶鱼从林间过来,稍稍行礼,很恭敬地道:

“禀真人,两位真人派人来请,说是先前商议好的事情,如今可以动身了。”

夏绶鱼这些快大半年的日子在九邱上呆得不止是舒适,相较于她前半生的时光简直是奢华了,不说平日里居住的洞府灵机浓郁到什么地步,光是在山间的小路上找一个灵机最稀薄的地方蹲下来,灵机浓郁程度都是那庆须寺的数倍。

这些好日子过下来,这女子越发容光焕发,几点法器首饰装饰罢了,更显得美丽,本身眉毛过细带来的一点点刻薄相也被眉心的坠子遮过了,夏绶鱼本就是很会拿捏架子的女子,眼下反倒像个大门派出身的紫府嫡系。

李曦明不是刻薄的人,并不觉得太过,昔日里土里土气的女子一下成了这模样,也仅仅是让他含笑点头,拢着袖子起身,心头有了思绪:

‘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拜托后绋把她带到湖上,既安全又便捷,也能有点威慑的意思…周暝也老大不小了,一天天的没个着落,眼下说不准还在哪个乐坊里流连忘返,这样不好。’

于是他一边迈步出去,一边问道:

“苓渡是个厚道的长者,我听说你在仙山上的待遇说是宾客,实际上形同外门弟子,几处道藏都向你开放…是也不是?”

夏绶鱼顿时一慌,略有急切地道:

“禀真人,正是,可晚辈身上的法器、衣物都是真人所赐的资粮灵物所换,并没有拿九邱道统半点东西……”

夏绶鱼是个心思细的,一下想出好几步,李曦明却并不是计较这个,微微点头,答道:

“做得不错,我会找机会给你谋个稍微好一点的出身,可你自己要衬得上,既然几处道藏都向你开放了,这些日子就多读一读。”

夏绶鱼心中又惊又喜,她虽然天资、容貌、心思样样不弱于人,可出生低微,暗地怎么能不自卑呢?一时间潸然泪下,答道:

“真人再造之恩,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李曦明负手走在前头,轻轻点头:

“这些日子多读一读,省得东西送到你手上,自己端不稳、端不住,到时候被人揭穿了再来悔恨,那可就晚得多了。”

夏绶鱼连连点头,两人已经到了早时商议的那颗大枫树之下,一身巫袍的后绋和老态龙钟的苓渡低声商议,见着李曦明前来,苓渡早早站起身来,苍声道:

“见过昭景道友,时间紧迫,还请一同前去。”

李曦明点头,后绋只问了声好,依旧沉默,三人穿入太虚,无限的漆黑弥漫上身周,苓渡这才低声道:

“我与后绋道友布置了这些时日,本想尽力做的周到,动静越小越好,所以一直拖着,没想到前日得到消息,那位前去释土禀报的怜愍走完了刀山火海,受完了罚,并没有降位,而是戴罪回来追查了,只好仓促请道友过来。”

李曦明摇头,答道:

“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来呢?能算到的早该算到了,若是发现过痕迹早也追过去了,轮不到去释土受罚。”

说是这样说,可李曦明心中略有些发怵:

‘好大的阵势,只希望不要让那家伙顶着压力回来,到时候把事情全都算在我头上…还是尽快把这件事情办完。’

苓渡似乎也抱着相似的想法,没有从太虚中径直过去,而是绕到凡海,利用凡海穿梭速度极快的特质很快到了孔雀海北方,又从袖子中取出一朵莲花来。

这朵莲花粉红可爱,不过巴掌大小,另一枝条上则挂着一老莲蓬,李曦明站在他身边,看得正清楚,莲蓬上整整齐齐,有五个孔洞。

苓渡掐了个法诀,那五个孔洞立刻有三个响应,挑出三枚白玉般的莲子,老真人低声道:

“还请两位各取一枚,贴在虎口存放,以防摩诃推算!”

‘有这好东西你不说…早说嘛…’

李曦明心中稍微一松,按照他的说法把莲子扣下来了,只觉得法躯略有些异样,隐约有些五色的宝光,随着苓渡穿出太虚,已经到了孔雀海的某处海底。

这一处暗沉无光,海水呈现出深深的铜绿色,李曦明随着两人潜入,很快到了一处巨大的海峡,苓渡则道:

“还请两位稍待!”

老人往海峡深处穿梭而去,李曦明虽然知道对方害自己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心中依旧暗暗打鼓:

‘若是在此处设下一阵,两人围攻,恐怕我性命堪忧…若是不使出玄光…有六成概率要陨落在此处…’

好在他的遐想并未成真,只过了半刻钟,海底地动山摇,整片海床剧烈的颤抖起来。

“轰隆!”

一片绚丽的五色宝光从海底喷涌而出,大如房屋,越过重重的海洋,往天际冲去,始终默默掐诀念咒的后绋终于一停,喝道:

“起!”

顿时有一面棕色的花纹小袋从他袖中飞出,从海水之中穿梭而过,在半途就截住了那绚丽的五色宝光,袋口鼓动,慢慢向上的五色宝光转折了方向,多飞了几里地,在冲出海面之前转折,掉入那袋口之中。

要压制这异象并不容易,纵使这五色宝光没有直冲天际,依旧有祥云朵朵飞翔在海洋上空,李曦明很是上道,并不用本身的神通法力,而是催动手中的宝珠【赶山赴海虎】亮起,数道艮土光辉直射天际,将那些祥云打散。

后绋眉头紧皱,一手维持那棕色的小袋,一边看向李曦明,低声提醒道:

“还请昭景道友注意,孔雀怜愍能感应此物,虽然被我等压制,可孔雀海近在眼前,那怜愍必然驾风前来。”

李曦明稍稍点头,过了几息时间,那光柱终于慢慢落下去,后绋也显得越发轻松,却听着天边传来一声穿金裂石的巨大鸣叫声:

“嗷——”

海面上浮现出一只庞大的五彩青铜色混杂的巨兽,红眼金喙,足有小山大小,背部平坦宽阔,身后拖着的遁光中流淌出五彩缤纷的宝光色彩,霎时间染了大半天空。

这孔雀轻轻一跳,赫然破海而入,精准地往几人的方向扑来,口中传来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

“何人敢偷窃我孔雀道统!”

这怜愍瞬息而至,在海中变化为一位披着五彩禅衣的中年和尚,头顶六道戒疤,各有颜色,两手空空,怒目圆瞪。

李曦明瞥了后绋,这身着巫袍的大鸺葵观真人见了和尚的模样似乎非常得意,哈哈一笑,答道:

“你爹。”

中年和尚寻声看来,顿时愣在原地,心中一骇:

“紫府?!两位紫府!”

怜愍本就紫府初期左右的水平,哪怕修到了莲花座下,那也是生存能力大大提升,实力上涨并不多,顶了天和两道神通的修士打一打,通常渡过了参紫仙槛的修士就要三到五位怜愍才能抵挡了……

他一下见了两位紫府,心中顿时发怵,李曦明与后绋又按耐住了气息,不显现出神通修为,顿时叫他摸不准了,可他到底是孔雀,堂堂【大赐铜彩寺】的怜愍,底气还在,只冷声道:

“不知是何方道统的真人,竟不知孔雀海是我【大赐铜彩寺】的地界?这宝光也是我孔雀道统所有,还请速速让出……”

“我【大赐铜彩寺】足足有四位怜愍,正在迅速赶来,道友莫要自误!”

李曦明的明阳神通不擅长隐匿气息,也不知道面前怜愍的推算能力几何,能不出声尽量不出声,后绋却哈哈大笑,一副狂狷模样,冷声答道: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阳青池,步梓真人是也!给我滚远点!”

李曦明呆了呆,差点转过头去看他,心中直犯嘀咕:

‘不是…后绋…你…啊?’

第八百零六章 大孔雀业

后绋真人平日里并不多说话,兴许是因为鸺葵道统的缘故,气质也偏阴沉,又有好面子的名声,李曦明一直把他当成个严肃谨慎的。

眼下这番话出口,着实让李曦明猝不及防,心中已经笑开了。

‘好好好。’

可面前中年男人模样的孔雀可眯起了眼,身上的彩色僧袍光彩四溢,冷声道:

“道友…当我眼瞎不成!”

后绋兴许是随口扯谎,这孔雀断然不信,倘若是青池大真人迟步梓在此,他羽广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两位紫府实力远胜于他,两人却鬼鬼祟祟、东扯西扯,一定是惹不起大赐铜彩寺!

这孔雀立刻有了信心,冷笑道:

“我听闻迟步梓是个披头散发的、青衣金穗的碧眼鬼,他神通惊人,岂是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货色能比的,速速让开!”

这话一出,后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他声音略微沙哑,答道:

“一只彩毛鸡,也敢狺狺狂吠?”

两人剑拔弩张,打起来可是要李曦明出手的,他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道:

“此地是我与道友一同发掘,自然是得来即是我的,怎么成了孔雀道统?”

羽广顿时气笑了,一眼看破他的意图,喝道:

“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拖延时间罢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个是什么角色!”

他袖口一阵鼓涨,从虚空中唤出一片斑斓火焰来,自空而降,两指相并,掌心上推,这火焰在海中熊熊燃烧,便往后绋身上砸去。

‘还是躲不了一着……’

李曦明微微皱眉:

‘还是低估了这羽广在释土中的位子,也不知什么不退转地证到了何地,看来以怜愍在释土中留有退路的大胆心思,两位紫府显然不足以让他一招不出地退去。’

早时商议好了要他李曦明出手,紫府灵火还没取到手,李曦明自然不能不动弹,正准备抬手,却见半空中吸收宝光的小袋升起一点暗色光泽,一边吸纳着越来越细的宝光,两侧则有太阳光辉呲呲蓬勃而出。

这太阳光辉在水中极为自然,飘荡至后绋身前,将这火焰抵御住,太阳乃是第一显,顿时压得火焰低迷,两者激烈碰撞,后绋冰冷的声线从中飘出:

“老杂毛,真让我出手了,你这几个孔雀可担不起!”

羽广只看了一眼,发觉空中口袋般的灵器好像真不是凡品,嘴唇动了动,没能应出声来,手中浮现出青铜长棍,凭空一踏,身形消失不见。

李曦明顿觉警兆大生,眉心天光反复寻梭,面上生疼,心中骂起来:

‘娘的…欺软怕硬的彩毛秃驴…’

好在『谒天门』本有些身神通的性质,眉心的一点天光很是厉害,只稍稍一顿,发觉刹那间敲来的青铜长棍,嘴唇嗡动,吐出一股紫火来。

先前无人发觉时打散祥云用的是【赶山赴海虎】,是为了避免明阳神通暴露,眼下正面对敌明阳神通非暴露不可,反而灵器才是更有标识性的,李曦明便藏着灵器不用,只用明阳火焰应对。

这股紫火化为一条烈焰紫蛇,顺着铜棍缠绕攀爬而上,烧的棍上的法力吱吱作响,羽广却气势汹汹,铜棍光芒大放,往李曦明面上压来。

“嘭!”

李曦明抬手,明阳一道的神通法力加持掌间,将对方的铜棍轻轻打偏,法躯稍稍一震,身形趁势遁入太虚,发觉手心火辣辣的生疼。

‘怜愍…也是法躯厉害一些。’

李曦明是没有打算用『谒天门』真身的,那恐怕就是明摆着告诉孔雀们是他李曦明拿的东西,只用一用明阳神通,到时候还有婉转的余地。

果然,这和尚手中长棍倒转,眼睛一瞪,狐疑道:

“明阳?崔家人?”

孔雀终究生活在海外,东海最有名的明阳道统无非就是崇州岛崔氏,不但东海诸崔氏从此岛出,曾经还有多位紫府镇压,一向低调。

如今李家上门拜访,崔家自言紫府殆尽,孔雀海隔得这么远,却未必知晓,第一时间怀疑到崔氏身上也不足为奇。

眼下李曦明遁入太虚,这和尚也不追,立刻折入底下的海渊之中,后绋则浮现至那口袋灵器之后,两手按上,加速吸纳起宝光。

李曦明只好在太虚中一踏,浮现至这和尚面前,神通法力来挡,这和尚立刻不耐起来,两棒敲下,砸得李曦明退后起来,一拎袖子,从里头取出一面圆盘。

这枚圆盘似乎是铜质,呈现出闪闪亮亮的彩色光辉,表面用彩色的宝石装点着拼接,呈现出一幅绚丽多姿的彩色释画。

画上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庞大海洋,正中矗立着高耸入云的灵山,一只巨膀横跨天际的孔雀仰天长啸,身下跪着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满面虔诚,怀中抱着一白一红两个襁褓,白布里的婴儿憨态可掬,很是可爱,红布里却抱着一只浑身粉红的小孔雀,张嘴啼哭。

仰天长啸的孔雀双眼骤然亮起,正射出赤红的光辉,李曦明早有防备,先行穿梭太虚,依旧觉得眉心刺痛,暗道不好,连忙将火焰收回,护佑自身。

这红光来得太快,李曦明虽然早了一步,依旧浑身一沉,一股五色火焰攀上法躯,火花炸响,发出一阵琉璃破碎之声。

“啪啦…”

“不好!”

经过长霄之事,李曦明见了这些火焰心中直犯怵,着实吓了一跳,在太虚之中跳出去好几里地,一盒灵水立刻浮现而出,明阳神通迅速往伤口上一盖,只觉得一阵清凉。

他这才有心思来看,却发觉这火焰即刻消失了,只留下法躯上一点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斑驳。

‘喔…就这…真够烂的。’

他暗暗汗颜,相较于长霄的法术,和尚的法术简直是个笑话!偏偏一个朴实无华,一个绚丽多姿,眼下数步踏出,重新现身,紫火喷涌,这和尚眉毛一松,重新用宝器照他,一战数合,道:

“你是哪个道统的真人!”

李曦明曾经与空衡联手镇压过【忿怒相】伏匣怜愍,伏匣那时已经跌落为法师,勉强挪动法躯抵御,任凭两人多少攻伐手段毫发无伤,如今李曦明以紫府修为应对,这孔雀的法躯不弱,他不舍得用神通,只凭法躯还真落入下风了。

可自家没有后绋那样的背景,本就想把和尚挡住而已,口中故意拖延:

“在下谷风,不过是南海一散修罢了…这底下的东西归了我等,与怜愍无缘,还请退去罢。”

他先礼后兵,威胁道:

“等底下的大真人出来,怜愍还要多丢个法身!”

苓渡本就不是什么大真人,甚至不会露面,李曦明大话扯着欺瞒罢了,这孔雀虽然打得他落入下风,却没有什么神通,被他扰得不厌其烦,竟然有了半信半疑的退意。

眼下羽广在空中驻足,神色阴沉:

‘这两人鬼祟,这人打了半天也不敢露神通,若是硬要相搏,岂不是逼着对方取我性命…那持袋之人灵器不简单,果真是太阳道统,那就麻烦了…’

要知道【大赐铜彩寺】才陨落了一位怜愍,眼前一伙人藏头露尾,简直可疑到了极点,会不会是杀害羽色的修士?那可就要命了!

李曦明不知道他是真信了,还是没有把握冲破自己的阻挡,心中一滞:

‘【大赐铜彩寺】的孔雀海还是呆得太舒服了…和尔虞我诈的江南怎么比…要打不打,要退不退,岂不是白白丢了时机,我等不显神通,显然也不欲暴露,一口气冲到底下,说不准还能谈着分一杯羹…’

两人各怀心思,判断相悖千里,这怜愍的退意却渐渐滋生。

羽广一停手,也不敢向拿着疑似太阳道统宝物的后绋放狠话,只盯着李曦明瞪了一眼,双手合十,冷声道:

“谷风道友,取了我释土之物,缘法必至,亲身入土奉还,报应必至,性命财宝皆失,老衲先言在此,且等着罢!”

李曦明被这孔雀的嘴脸给气笑了,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道:

“秃毛鸟再不走,我等先送你回释土!”

羽广眼神阴沉,终于消失不见,李曦明则收了法力,往海水浅处飞去,那宝光已经衰弱成一根指头粗的细绳,后绋轻轻一提袋口,便将余下的宝光纳完,向着李曦明点头:

“多谢昭景!委屈你了!”

这秃毛鸟色厉内荏,被后绋的太阳道统灵器威慑,李曦明不曾祭出『谒天门』,背锅都算不上,顶多是惹了些嫌疑而已,得到的却是紫府灵火,已经算是收获不小,哪里算得上委屈?只拱手道:

“我要谢过后绋道友才是!”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话语,后绋的灵器虽然已经暴露,可有太阳光辉也未必要使出来,毕竟已经定好了李曦明出手,完全可以放任羽广,把锅让李曦明背结实了——没有这道太阳光辉和后绋的前后威慑,羽广未必肯撤走。

后绋摆手,沉声道:

“羽广带了【孔雀送子盘】前来,倒是意料之外,若非他道行不足,也并不得此宝物认可,这番还真不太好应对…”

“原来是和尚差劲,不是那宝器空有其表。”

李曦明稍稍点头,趁机问道:

“我极少见释修宝器,莫不是个个有灵智?怎么到了要认可的地步了?”

后绋冷笑,答道:

“灵器是器,真人是人,宝器是器,可怜愍也配做人?到了释土里也是摩诃奴仆的角色,富人若是置办马车,马夫也不一定比车尊贵,若是做地主,则佃户还不如牛尊贵,这是一个道理…认可不认可,就是主子给不给佃户派牛。”

他言语间多有讽刺,答道:

“那【孔雀送子盘】是孔雀之子的宝物,应当对标我等的灵宝,本有个别样的称呼才对……”

李曦明皱眉道:

“我的疑惑也在此处,释修怎地不把诸器划清?法师用的是宝器,怜愍用的也是宝器,摩诃还用宝器…岂不难受?”

谈起这个,后绋更有讽刺的笑意了,他收起手中鼓鼓囊囊的袋状灵器,答道:

“如果这样划清了,让仙释两道一一对清,他释土还有什么大戏可唱?人皇建业至今,仙道传下的灵宝有多少,他释土成就的灵宝一级的宝器有多少?岂不高出十倍,那就拿法宝来比较呢?七道能不能凑齐十道法宝级别的宝物不知道,我太阳道统数得过来的法宝名字就有七个了!更何况丢失在年代变迁中的法宝?”

“七道那些个蠢物,岂能甘愿?在释土里头,只把摩诃用的宝器叫释器,怜愍若是用,那得要请!”

李曦明这才点头,心中渐明,心中更对【孔雀送子盘】留意起来:

‘按着他的说法,灵宝一级的宝器少之又少,更显尊贵,那么孔雀一族的地位恐怕还在传言之上…’

两人三两句聊罢了,耳边骤然响起苓渡的苍老声音:

“两位道友,此事已谐,还请握紧虎口莲子,绕道太虚,遮掩踪迹,往九邱而来!”

李曦明心中一喜,与后绋对视一眼,不再多言,两人立刻分道扬镳,一口气遁入太虚。

李曦明一入太虚,便觉得虎口传来阵阵凉意,凭借太虚往东一口气飞到了海角,又绕了海角转了大半圈,差点到了世脐,这才往九邱仙山而去。

等到了山上,已经过去了两日,天色灰暗,后绋正在山门前的庭院饮茶,显然是在等他,好不容易见了李曦明,问道:

“昭景好谨慎。”

‘能不谨慎吗…此番出手的是我,明阳道统又不善隐匿,哪里像鸺葵般来无影去无踪……’

他遂拱手笑道:

“让前辈久等了!”

时间耽搁得够久,后绋也不倒茶给他喝,一口气把桌案上的茶具全收了,杜绝李曦明的说话机会,两人一同入内。

穿过枫林,苓渡拄着拐,正站在一片红叶之中,身前竟然还有一人,一身玄袍,腰上系着一条白绿色的绸子,身材很高,束着的黑发从身后垂下来。

兴许是听了脚步声,这人转过头来,竟是一副青年模样,容貌秀丽,瞳孔微红,望之有妖异气,不似善类。

见着苓渡都低他一位站着,李曦明十有八九能猜到这位的身份了,身前后绋也头一次低了头,比对方先一步行礼,沉声道:

“晚辈后绋,见过元道真人!”

李曦明连忙接上,行礼道:

“晚辈昭景,拜见大真人…”

李曦明早听过这位澹台家的大真人澹台灵统的威名,这位元道真人居然已经炼就了第五道神通,修为比司伯休还要高!已经是紫府巅峰的大真人,虽然不知道有多少金丹的把握,可此界敢得罪他的人真没有多少。

哪怕是摩诃过来,面对这位大真人也不敢放肆,乖乖地、客客气气地与他谈玄。

两人行礼罢了,这位大真人的性情却与外表迥异,言语中温和客气,平淡如水,也不拿捏架子:

“两位坐罢!”

李曦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后绋也显得不自然,只有苓渡自如地为三人沏茶,元道真人含笑看来:

“娄行道友如今如何了?好些日子不曾见他。”

这句话明显是对后绋说的,李曦明低眉不言,果然见后绋沉声道:

“老祖在参紫卡了百年,消磨了心气…如今虽然突破…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他老人家也常同我说大真人的神通…很是想念大真人。”

元道真人一手按在台上,接过苓渡递过来的小杯,李曦明隐约看见一串细长的紫檀木链子系在他的手间,这大真人颔首,转过来道:

“真是后生可畏…本以为后绋已经够早成就神通,不曾想还有昭景也是一等的…不到百年的散修紫府,着实厉害。”

毕竟李家那点道统积蓄在这位面前不算什么,把李曦明称作散修也并无问题,李曦明不会去指正他,只回答:

“晚辈只是碰了运气,不如真人神通广大。”

元道真人笑了一声,随口道:

“这次有劳你,苓渡确实在那处宫寺得了灵火…苓渡!”

苓渡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枚朱红色的陶瓷小钵,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

这小钵真是小巧玲珑,光滑洁净,不过娃娃拳头大小,正好可以握进掌心,钵内黑漆漆,唯独一点灰红色的火焰,隐约有五色光晕环绕其上,正在其中跳动,不过米粒大小。

元道真人抿了茶,看出李曦明认不出东西,遂道:

“此乃【小孔雀业并火】,平日里可以称呼为【小孔雀业】,你别看它在钵里米粒大小平平凡凡,倘若将之放出来,恐怕要化为一座山峰大小。”

“此火乃是【从欲并火】嬗变而来,【从欲并火】是鵧乌交欢之时从鼻齿之间泄出的第二种火,也是生欲以外的欲火之精,鵧乌交欢之时喙齿向天日,第一种火对应太阳,第二种火就是对应明阳了,有性合之效。”

“故而古代鵧乌有白日宣淫之征,便是如此。”

这种级别的道论可不止让李曦明心中震撼,就连一边的后绋都是满脸专注,忘我地盯着钵看,这位大真人却停住了,轻轻弹指,便听见满天钟声,在整片仙山上回荡。

苓渡从旁解释道:

“真人谈玄涉及古代真君、妖君,先要让弟子防备,省得并火应声而落,烧了林木。”

元道真人稍稍一停,继续道:

“这火被大孔雀得去,传给长子,这长子入了释道,名讳不得提,把这火修成【大孔雀业】,他的座下便诞出【小孔雀业】,就是这一道了。”

李曦明如听天书故事,这些古代修士的神通威能实在太过可怕,即使是听着都心生震撼,咽了咽唾沫,元道复又道:

“【小孔雀业】可以算并火,到了释修手里也是业火,是难得的火焰,威能在紫府灵火之中都不算差,至少能排到中上。”

李曦明半是惊喜半是遗憾。

他其实早早想过得到的灵火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离火,毕竟天下火焰何其之多,是断然不可能一个传承就能取出自己想要的火焰,可他依旧毅然决然参与其中,《闰阳法》的因素必不可少。

《闰阳法》本是屠龙蹇的机缘,可以让火焰在数道之间转化,主要涉及离、真、牡三道,早时候苓渡又排除了牡火灴火,自己转化为离火的机会非常大。

可《闰阳法》并非覆盖离、真、牡三道的全部火焰,况且也还有并火一道在,李曦明同时也做好了无法转换的准备,他并不是个贪心的——一道紫府灵火在手中怎么都是好的。

眼下虽然是并火,可根据眼前这位大真人的话语,威力绝不弱,李曦明还是觉得划得来,心中喜悦,可另一些疑惑涌上心头:

‘我挡了个一二嫌疑,当真配得上这样的火焰犒劳?这道并火就差把孔雀两个字写在面门上了!倘若真的用来对敌,岂不是把这个黑锅背结实了?’

若是没有元道真人这番话,李曦明客气客气也就收下了,可这位大真人就坐在面前,又说得明白,李曦明只能恭声道:

“这等威能的火焰,晚辈受之有愧,还请大真人收下!”

元道真人听了这话,微微挑眉,摇头道:

“不必客气,你也算元府治下的势力,我太邱道统与元府关系匪浅,照抚一二也在情理之中,一道灵火而已。”

李曦明心中一骇:

‘原来是与元府关系匪浅的道统…倘若平级,这位澹台真人岂不是当年洞骅真人级别的人物?…这倒是夸张了…可如若次一级,也是三宗一级的道统…难怪这样厉害!澹台家真是好大来头!’

他连忙行礼,拜道:

“禀前辈!多少功劳得多少东西…晚辈不敢贪索,更何况这一道【小孔雀业】乃是孔雀的宝物,晚辈取在手中,犹如烫手山芋…万万不敢取用!”

元道真人并不起身,等着他第一拜拜了,这才伸手扶他起来,把往后的动作止住,轻声道:

“昭景好客气,姑且安心,既然同你说了这件事情,必然没有害你的心思。”

第八百零七章 九邱善意

元道真人言罢,稍稍一指小案上的朱红色的陶瓷小钵,微红的瞳孔闪动,开口道:

“我知道昭景心忧孔雀之事,【小孔雀业】天下也没几处能得到,招摇过市终究不好,不止【大赐铜彩寺】对此火志在必得,北释七道至少有五道释修能以此业火成道,取在手中烦恼无穷…”

“我给昭景三道选择。”

他稍稍挪杯,伸出手来,道:

“【小孔雀业】虽然是释土所生业火,本质上仍然脱不开【从欲并火】,又不如【大孔雀业】那般是大神通者亲自炼成,我对孔雀道统颇有了解,可以替你将之转变为一种并火,叫做【尽回成炎】,同样与明阳有联系,是并火中少有的温和之火,可以炼丹,不能炼器,不能去合水、动庚金。”

“虽然转变步骤繁琐,耗时漫长,花费昂贵,【尽回成炎】价值也远不如【小孔雀业】,可山中就有一份,可以先去取…”

“这是第一。”

李曦明略有心动,恭敬点头,心中立刻有疑:

‘恐怕九邱道统也只能把【小孔雀业】化为【尽回成炎】,不能反着转化回去…元道真人言语之中是不想把【小孔雀业】丢了…’

他心中思量,元道真人则继续道:

“第二,【小孔雀业】交给我九邱道统,我自拿出一种灵火与你交换,此火乃是真火,叫作【三候戍玄火】。”

“近古之时,太阳、明阳越重,太阴、厥阴越轻,真火便越烈,府水便越柔,真火往往偏到了炼器一端去,【三候戍玄火】是个例外,对着的真火余位至今还有回应,保留着年代久远时的特质,极擅长炼丹。”

“只是斗法不如【尽回成炎】,【尽回成炎】再怎么柔和也是并火,【三候戍玄火】又不具有如今真火的烈性,更弱了一筹。”

他抿了茶,最后道:

“第三,也可以拿别的灵物补偿你。”

“水火昌盛,非是他道可比,我也不欺负你,除去【三候戍玄火】,九邱山上还有一味渌水。”

元道真人言罢,李曦明心中却骤然纠结起来:

‘没有离火,【三候戍玄火】不知能不能转为离火…【尽回成炎】能炼丹能斗法,与明阳契合。也不失为一好选择。’

元道真人给出的几朵灵火实在太过诱人,【三候戍玄火】一听就是这些古老道统才会拿出来的东西,转化为离火简直暴殄天物,李曦明自忖哪怕拿到了这火,自己也是爱惜万分,真舍不得转化为离火…

除去对这两道火焰的纠结,李曦明心中还有更加隐秘的忧虑:

‘这位大真人与我非亲非故,何以这样好心?我此行不过出手露了个面,竟然有这样厚重的补偿?莫非要结下大因果。’

他后知后觉地踌躇起来:

‘嗐…常见眼前利益丰厚,便草草行动,做事不能如峻弟般前后三思,做诸多安排,才脱了一掣肘,似乎又入一荆丛,好在九邱恶意不重,犹可补之…’

出于这样的忧虑,李曦明先离席行了礼,恭声道:

“能与九邱结缘,稍尽绵薄之力,面见大真人,昭景早时便心满意足,本没有贪图之心,只抱着除去印记的心思,如今唯恐孔雀淫威,怖不能平,不敢收大真人灵物,只望略伸荫庇,以避毒喙。”

此言一出,后绋微微一愣,元道真人倒是抬了抬眉,嘴角弯了弯,出声道:

“你倒是个谨慎的,既然如此,大可同你说清…你听到了耳中,切勿再说出去。”

李曦明连忙点头,这大真人笑起来:

“你猜得不错,这一处道藏中确实取走了了不得的东西,对孔雀很重要,这一级的宝物如若被知晓,足以震动释土,上惊摩诃,毗加、息婆两位要亲自来拿。”

李曦明心中骤然一沉,见对方放开说,反而松了口气,元道那双微红色的眸子盯着他看,答道:

“可这事情并非我九邱道统私下为之,你可明白?毗加严令住持羽宽亲自入释土禀报也是定好的事情,这件宝物不能落到孔雀手里,连踪迹都不能让孔雀知道!孔雀虽然不值一提…可他们的声音很大。”

说到最后一句话,元道神色一下阴沉了,李曦明会意点头,元道轻声道:

“无论羽宽此后怎么向毗加、息婆禀报孔雀道藏丢失,两位摩诃都不会动真格,而是磨磨蹭蹭,高拿轻放,反而不希望你落到孔雀手里,让他们有半点的知晓机会。”

“你真正得罪的,只有这寺院里的几只孔雀而已,哪怕这个秘密一夕暴露,也只会是释土哗然,一片内乱,谁也不会把你当罪魁祸首。”

“至于灵火。”

元道含笑看了眼他,轻声道:

“无论是【尽回成炎】还是【三候戍玄火】,都与九邱脱不得关系,则是我九邱道统已经护下你,向释土表示仙道不会为此事牺牲哪怕一个紫府而已。”

李曦明豁然开朗,连连点头,向着元道复又一拜,答道:

“多谢大真人!晚辈……”

元道摆手示意,随口道:

“也不必谢,大忙我九邱帮不了,边角的小事却能扶一扶,等你家真正遇上了麻烦,莫怪我家道统见死不救即可。”

这句话来得突兀,甚至算不上礼貌,李曦明微微一愣,面前的后绋却微微点头,接过话来:

“大真人一向乐善好施,九邱仙山帮的人多了,难免有这样的事…昭景却是厚道人,在江南名声很好,他的叔公…是元素真人的得力干将。”

元道微微一笑,向着苓渡示意道:

“取火来。”

苓渡立刻下去了,元道倒是谈起闲话来:

“说来话长…当年元素、元修两位道友都来过九邱,我与他们算是同辈,那个时候这对师兄弟总是拌嘴,更是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来再没有什么亲近之举。”

“可前些日子元修来见我,谈起元素时低眉提额,如坐针毡,想来…还是有情谊在的。”

李曦明面上恭敬点头,心中微微升起疑惑来:

‘若是这么说…青池三元中年纪最小的元修都没有多少寿元了,这位元道真人能好到哪里去呢?可看他的模样…精气神仍然保持在巅峰,甚至外貌还是青年模样,语气中也没有半点垂暮之色…如若不是用神通遮掩,还真是好一番养寿功夫…’

他才思虑罢了,苓渡已经从侧旁上来,手中端着两枚小钵。

一枚看上去是庚金打造,不知用什么东西镀了一层,看着暗沉,另一枚还是朱红的陶瓷小钵,都只是孩子拳头大小。

苓渡端到他面前,先把庚金的开了,露出其中一点灰金色的米粒光点,介绍道:

“此乃【尽回成炎】,乃是并火,山中存有一份,此火伤器具,宜用表面无缝的庚金来盛。”

复又把另一枚取出来,是一点亮红色的光点,一同米粒大小,想必九邱有了不得的封印捉拿之法,无论何等汹汹火焰,被捉到了这钵里也不过一粒米而已。

“此乃【三候戍玄火】,乃是真火,真火炼金,遂用合水调和烧制的釉瓷法器盛纳。”

李曦明知是两者给自己挑选,稍稍踌躇,便将朱红的陶瓷小钵接过,恭声道:

“晚辈奉尊大真人旨意,谨记厚恩,莫能忘怀。”

【尽回成炎】与【三候戍玄火】在珍稀程度上相差无几,倘若比起价值,多半是【三候戍玄火】更甚一筹,【尽回成炎】威力稍强,同样能炼丹,好处多了个与明阳契合,李曦明自忖有箓气【谷风引火】在,不差这点契合。

更何况【三候戍玄火】是真火,大概率符合《闰阳法》的变化,哪怕李曦明没打算把这样珍贵的火转化了,可多一条路绝不是坏事。

‘大离白熙光要离火才能修炼和施展,没了火便不成,否则转化过去修成了再转回来最好…’

【尽回成炎】和【三候戍玄火】的细微神妙绝非元道等人一两句能概括,各个情景的运用也不同,哪怕将来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李曦明也只能把选择做到这了。

“恭喜昭景!”

后绋贺喜一声,苓渡也微微点头,笑道:

“【三候戍玄火】炼化不易,这枚釉钵一同收下罢,哪怕昭景不在我九邱仙山炼化,也方便携带。”

李曦明早就眼馋这东西了,恨不得把那金钵也拿起来在衣物上头擦一擦,收到怀里去,嘴上谦虚道:

“这哪里使得……”

其实李曦明还真用不上这东西,【谷风引火】在手,只要落到他手里的火焰,即使是【三候戍玄火】也是顷刻炼化,只是一为了低调,二也白拿个东西,何乐而不为?

他将这钵收了,心满意足,苓渡则和声道:

“还有【坊阴池】须要过一过…这…请大真人看一看…”

他这不知是对着元道迟疑的,还是对李曦明迟疑的,毕竟探查法躯这种事情常是件惹人忌讳的事,说不准留下什么手段,可李曦明有宝物在身,却毫不畏惧,装作迟疑一瞬间,伸手上去。

元道侧目,轻轻一搭,一触即离,这位大真人眸子动了动,在李曦明身上扫过,略有讶异地道:

“苓渡所说的什么兜玄道统,什么银瓶所留痕迹,并未发觉,【孔雀送子盘】的缘法也被【七舍莲子】化解…昭景这一身法躯…除了一些小伤势,再无他物。”

‘长霄这老东西…果然在玩这些虚虚实实的把戏!’

李曦明心中臭骂,元道继续道:

“不过…既然来了,也可以走一遭,这点小伤势顺手治好,也增进一二修为。”

“还请昭景在洞府稍待,山间的【坊阴池】要子时才解冻,等时辰将至,会提前派弟子来接引。”

李曦明知道是赶人了,谢了一声,稍行了一礼,便快步下去,等着他出了此地,元道才问道:

“如何?”

后绋思索一息,答道:

“天赋不错,是个良善性子,可惜出身太浅,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容易被打动,不擅长张嘴回绝…能成紫府,心思也是不差的,至少在寻常族修里是一等一,在紫府之中则只能算个平庸,只有一点——玄岳的事情足见他的固执重诺性格,可以交友,为敌也无大害。”

元道笑了一声,他看起来比后绋还要年轻些,只道:

“固执重诺未必,可能看重情谊,也可能只是下不来台罢了。”

……

李曦明到了枫林之中的溪水边坐下,淙淙的水声悦耳,流转下来的白玉灯座之中已经换成了另一种灵物,可惜比起他的修为,这资粮品阶太低,几乎没有多少影响。

他将红釉小钵取到手中,摩挲一阵,忖起来:

‘这东西的灵材并不算高,可打造的技艺极为精妙,似乎是特殊的炼制之法…’

李曦明轻轻弹指,立刻有数道朦胧红光在钵口亮起,浮现出一点小小的金红色,仅仅过了一息,亮红色的火焰争先恐后地从钵口喷涌而出,如同一蓬金色花朵,先是绽放开来,一片片金色花瓣挂在空中,尽态极妍。

这火焰旋即欲走,两股亮红火焰分流而下,支在钵沿,努力把一半身抽出来,李曦明乘势观察起来。

此火整体呈现亮红之色,外边一圈为炽红,带着一层层淡红色纹路,内里偏白,时不时有金色闪动跳出。

毕竟是别人家地界,不知林中有没有眼线,这里的紫府大阵有没有什么手段,李曦明没有立刻炼化【三候戍玄火】,而是稍稍感知了一番,将手伸至炽红的外焰。

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传来,李曦明收回手,指尖略有发白:

‘比明阳紫焰玄妙很多…火焰的威力更不能比,真火有焚器之威,明阳是生发之道,虽然这道【三候戍玄火】不烈,烧害法器、法躯的能力和神通自带的明阳紫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的法躯在没有炼就身神通的紫府之中应该算得上不错,面对【三候戍玄火】也是要避退的…’

忍着炼化此火炼丹的冲动,他阖目入定,很快有一仙童上来,恭声道:

“还请真人随我来。”

李曦明一路跟随,即刻到了林子深处,脚底下开始浮现紫气,穿过一片紫雾朦胧的小径,遂见一小小池子,用细密的白石堆砌,内里似乎空无一物。

那童子早退下去了,倒是池子一旁立着一人,正是早时的澹台慕明,向李曦明行了礼,恭敬地道:

“拜见昭景真人。”

“此乃【坊阴池】,乃是清炁、少阴一性的妙地,灵机纯和,诸道皆宜,内有一道资粮,叫作【坊晰妙露】,尤能疗愈灵识,精进法力,去除杂质,驱散异力,保养性命,避走雷霆。”

李曦明稍稍点头,见着澹台慕明道:

“还请真人静坐于池旁,运转神通修行。”

李曦明还想着要入池修行,若有不测,恐怕危及法躯,倒也乐得就在池边坐下,才闭了目,澹台慕明也退走了。

他稍稍修行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有一滴清露正落在两眉之间,脑海之中果然一阵清明,舒适爽快。

紫府修士升阳府已然推入太虚,李曦明看得清清楚楚,这清露从眉心涌入,立刻从升阳府邸之中滴出,化为瓢泼大雨,滴滴嗒嗒地打在府邸之中。

李曦明犹如置身雨中,心中思索起来:

“倘若位于此地突破紫府,【坊晰妙露】能不能时时落下,清醒灵识?若是有如此妙用,那可就是难得一见的好宝物了。”

他才思罢,体内的神通赫然高涨,巨量的神通法力涌入体内,原来此地早已飘起白气,往他法躯上下每一个角落滋养而来。

李曦明连忙运转神通,冥想修息。

可白气浩荡,炼就神通的速度远远不及,九成都往法躯外逸散而去,李曦明看在眼中,略有可惜:

“好精纯的法力…可惜炼就神通远不是法力充足便可…法力够了不错,可哪有这么快的炼就速度?”

他正惋惜着,气海之中却升起一道光来,遍布整个法躯的神通法力疯了一般往气海涌去,一片白气风暴之中,一道光彩骤然升起:

【谷风引火】!

【谷风引火】能够弄火引气,精炼真元法力!

李曦明半生的修炼生涯之中,【谷风引火】发挥的作用并不大,虽然对于修行速度颇有帮助,却远不到李渊蛟的【行气吞灵】那般可怕,眼下这才醒悟过来,浩瀚的法力却喷涌而来。

可李曦明依旧炼化不及神通,只能先行运转箓气。

若是【行气吞灵】在此,指不定把这些东西通通转化为修为,李曦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风引火】把这些法力一口气全部吞下,精炼之后通通汇聚在气海之中。

李曦明扫了两眼,暗忖道:

‘也不算差了。’

这才睁开双眼,眼前还是那一片竹林,脚底下的白石灵池已经冻结了一层厚厚的蓝冰,反射着晶莹的光彩,林间的雾气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法躯自然是完好如初,没有半点后遗症,甚至略有精进,修为也长进不少,【谷风引火】多少帮到一些,『谒天门』加上他原本的修行,已经炼成一成半左右。

‘也节省了三年功夫。’

他甩甩袖子,站起身来,从小径出去,林间只有两个修士守着,见了他连忙下拜行礼,李曦明只问道:

“过去多少时日了?”

“禀真人,我等自真人闭关便守候在此,已经过去八个月。”

“后绋真人可曾离山?”

李曦明这么一问,对方马上答道:

“禀真人,后绋真人这几月在山中讲经授艺,一月一次,并未离去,如今应该还在山间。”

‘好会做人情…’

李曦明心情大好,遂往山顶而去,果然远远见后绋与苓渡两人正在林间谈玄,眼前还摆着那一盘棋,这一次是似乎是新起一局,只落了寥寥几个子。

只要两人正在下,李曦明就不愁对方拉自己下棋,大大方方走过去,两人果然抬眉来望,苓渡笑道:

“恭喜昭景了!”

李曦明客气回礼,问道:

“大真人何在?我还需去谢他!”

苓渡摇头,回复道:

“已经去访友,三五年是难回来了。”

李曦明满面遗憾,说了几句客套话,心底却稍稍松了口气,在一旁坐下,看了眼后绋,低声道:

“后绋前辈几时回江南?”

后绋诧道:

“兴许还要几月时间。”

李曦明趁机开口,笑道:

“我却有一事拜托前辈…我在海外收了位筑基,正要带回江南,却又在海外有不少事务,分身乏术,还请前辈帮一帮。”

紫府去一趟江南,其实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两人当然明白他为什么不亲自回去,后绋只点头:

“是那夏绶鱼吧!这几月倒是常来听我传道,早些时候我还以为她是九邱求道的弟子,虽然道行浅薄,向道之心却不错。”

李曦明点头,略有遗憾地道:

“她是我精心挑的,只是出身差了些…又不姓李,怕她回去没有威望身份压制众人…正麻烦着呢!还在想给她挑个出身。”

他一边去看苓渡,这老人精着呢,悠然道:

“这还不容易,让她挂个厉害身份,远在海外,真是还是假是也无妨,道友若是不介意,倒可以给她挂个九邱修士亲人的身份,认个出身…”

李曦明本还想能不能捞个外门弟子的身份,没想到苓渡也是半点因果不想沾,自己道统一点也不想多碰,口中应道:

“这倒是好办法…”

苓渡沉沉一叹,答道:

“山中正有位弟子突破紫府陨落了,断了香火,认她作外孙女,让她叫外翁罢…往灵位上插几根香,就算是定了。”

苓渡扯了个已死之人出来,李曦明倒是不介意,扯个名分的事情而已,笑道:

“好!真是麻烦苓渡前辈了!”

不多时,澹台慕明领着夏绶鱼匆匆上来了,这女子显得忐忑不安,她完全没有在此地说话的资格,只让苓渡瞥了一眼,这老真人道:

“慕明!”

澹台慕明连忙上前去,两人耳语一番,澹台慕明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真相,退下来的时候神色完全变了,喜道:

“原来是虞兑师兄流落在外的外孙女,我这就带她下去认祖归宗!”

夏绶鱼反应更快,眼眶一下红了,重重地点了头,澹台慕明牵她出去,一路说着体己话,看上去有十二分的关切。

李曦明目送两人离去,苓渡则意味深长地叹道:

“昭景…一种是万般甘霖扶不起,一种是一点轻风上九霄,真难言说…”

第八百零八章 命理成丹

李曦明点头应声,三位紫府就地谈起玄来,苓渡挑了个话头,拿戊土无漏,何道所伏的话来聊,后绋则举出家中诸真人与戊土修士交手的故事,一一比较,疑心『正木』神通中的某道术神通最能降服戊土,谈得好不快意。

李曦明自然没什么话好说,自家唯一多接触些的就是『艮土』的长奚,再次就是『宝土』的素免,『戊土』只听说有个成言在修,见也没有见过,便一个劲听着,半途说了些废话来捧哏。

趁着两人谈话的间隙,李曦明向着苓渡问道:

“前辈…可晓得霞光道统?”

后绋的表情有些玩味,目光一下深邃起来,苓渡则皱眉道:

“昭景是说…戊光撷霞的落霞之山?”

李曦明却是为自己的兄长考虑,趁机来问,没想到第一句就扯到落霞山去了,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稍稍一愣,连忙道:

“非也…是霞光紫府道统…”

苓渡先是一愣,明显松了口气,无奈笑道:

“天下霞光,一出落霞,二出煆山,看似是两个地方,也不过是那一位独享罢了,你要说霞光紫府道统…也是别人的私有之物,这东西绝大多数道统都是没有的…”

李曦明奉承道:

“晚辈也晓得别处问不到,绝大多数道统自然没有,可前辈这等古老、神妙莫测的道统,自然远超他家……便寻思来问。”

后绋却叹了一声,目光意味深长,答道:

“昭景想当然了…没有霞光相关。”

他说的晦暗不明,李曦明诧异抬头,两人却没有说的意思,林间又来人了,澹台慕明快步上来,待着正说话的后绋道毕,三人望来,这才恭敬地道:

“已经带了夏道友认回族系,让她读了虞师兄的生平,如今换了身衣物,静候在林间。”

“好。”

苓渡含笑答了一句:

“昭景道友应当还有要交代的,让她上来吧。”

李曦明便明白恐怕不宜多呆了,心中也忖起来:

‘也确实呆得久了,好处也拿了,九邱道统对自家很不错,多待也不礼貌,早早离去为宜。’

很快见夏绶鱼上来了,着了白衣,下身换了灰裙,挂着贝类,叮当作响,一副东海修士的穿束,李曦明让她上来,从袖子里取出两卷卷轴来,一红一金,道:

“这两卷你带回去,红卷是定你的婚事,金卷是我的手书,一并交到湖中玄宣长老手中即可。”

夏绶鱼不知心中作何感想,面上恭敬地谢道:

“多谢真人赐婚!晚辈一定交至长老手中!”

他这才转去看后绋,行了一礼:

“麻烦前辈!”

后绋稍稍点头,李曦明示意夏绶鱼站到他身后,见着后绋答道:

“昭景客气了,唤我后绋即可…近几年【胜白道】与【大康昭寺】斗法,大西塬震动不安,剑门向我大鸺葵观求援,我也要去西方大西塬,正可以路过,不算麻烦。”

李曦明点头,苓渡倒是显得很诧异,一下子睁圆眼睛,问道:

“【胜白道】?是分蒯岛三位之一?这可了不得!这可了不得……”

李曦明所知道的古代之事不少,更何况分蒯岛也算不上什么大秘密,当年盈昃三分少阳魔君,其一就是魔头西晏,就在大西塬…

虽然不知苓渡怎地听了【胜白道】就扯出西晏魔君来,却不妨碍李曦明发觉此事了不得,低声道:

“前辈的意思是…少阳…”

后绋只摇头,哪怕他说得这样谨慎,依旧竖起一根指头放在了唇边,神色很凝重,答道:

“这却未必,是【胜白道】崛起,先是十多年前…胜白道主成就异府,一年以前五明之一又炼成神通,连续两位紫府成就,形势逆转,【大康昭寺】的几位怜愍便吃不消了…”

“虽然没有那一位的踪迹,可作为少阳道统,有可能是大人的手笔。”

苓渡面色不是很好看,同样伸出一根手指,这会指了指天上,答道:

“莫要忘了,天外也有个少阳…如果是他受的伤,引动其余两位有异样,也是有可能的。”

三人相顾无言,这两位敢说,李曦明却不敢听了,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太阳道统、太阴仙属,一个是九邱道统、海外一霸…他李曦明一落魄户,头顶也没人罩,见着两人不说话,自觉身后发寒,摆手道:

“我便不多叨扰了,此次的灵火多谢九邱仙山,情谊记在心中…”

他说了一阵客套话,苓渡也只挽留了几句,便将他送出山外,这老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三人各有心思,这送行也显得很是草率,唯有后绋多提了一嘴:

“此行送夏绶鱼回湖上,必然让人觉得我见过昭景,我倒不怕什么邺桧、长霄…只是如若汀兰来问,我却不好应她。”

显然,同为太阳道统,紫烟和鸺葵还是颇有几分情分在,后绋不太好当面欺瞒她。

李曦明稍稍考虑,到底还要打造大阵,也确实不应该把这位真人晾在一边,可暴露自己行踪也麻烦,不应该给出太准确的地点,以防被长霄利用,思虑再三,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来,交到后绋手中,遂道:

“我就近在东阿王海游历,倘若汀兰道友要寻我,便让她来东阿王海与孔雀海交界处,捏碎此符,我自去寻她。”

后绋会意收下,李曦明拜别两人,一路在海上飞驰,飞到了临近的东阿王海,此地的混乱已经略有平息,几个妖将划分了领地,小势力也生长起来,海域看上去没什么动乱。

他仔细确认了自己法躯,确认没什么少阳光辉,嘀咕起来:

“猝不及防呐,突然聊这么可怖的东西…这聊一个就要提起三个,又能扯出七八个来…”

李曦明举目探查,潜入海中,落到海床之上,当下调动【赶山赴海虎】,在一股精纯的艮土光辉笼罩之下穿地而行,驾着艮虎飞梭入地底,找了一火脉住下。

利用【赶山赴海虎】打造出一洞穴,引动火脉灌入其中,置丹炉于其上,李曦明这才坐下来。

他还未有所动作,突然觉得升阳一凉,仿佛有一股冰寒之力当头砸下,砸的他脑海火花迸发,眼前一片模糊,寒气骤然冲上面门,涌出泪来:

“这……”

‘完了!’

仿佛有一只大手骤然提住了他的灵识,一下冲入极高的无穷天外。

忽见明日滔星,白玉仙宫鳞次栉比,云气缭月,金乌神光鸾翔凤集,金湖十二桥,矫然而卧,百殿万千室,鸟革翚飞…

这景色匆匆而过,李曦明还没有看清,便重新坠入暗中,仿佛置身深沉地宫,眼前点点光明,一道石桥纵横而过,身穿灰衣、身上带血的男子正立在桥上,稍稍辨认,竟然发觉一张稳重冷静的中年面孔。

王渠绾。

昏沉的黑暗中似乎只一座石桥,空荡荡地悬在一片黑暗之中,王渠绾正抬头向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蓝金色的宝剑,上方垂落下一片片如丝如缕的白色光彩,似乎牵连着什么玄妙道藏。

李曦明的视野飞速拉近那白色光彩,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奇妙的宝物、道书、法器,五彩缤纷,绚丽多姿,终于停留在最深处——一枚悬挂在半空的灵剑之上。

这枚灵剑朴素大方,整体呈现为浅灰之色,没有一点花纹,不同于如今奢华繁复的炼器风格,剑柄处的剑格几乎与剑刃同宽,导致整把剑呈现为一字。

真正吸引李曦明的,是这把灵剑唯一的装饰——剑尾的一颗亮白色灵石。

这一颗灵石传来的熟悉气息叫他升阳府中的符种躁动不安,几乎让李曦明战栗起来,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当年郁慕仙从湖上乘船而来,年幼的李曦明受碎片触动,昏厥过去,便是这般感受。

李曦明心中有如闪电一般炸响,闪过一个词:

‘仙鉴碎片!’

白色的光彩飞速退去,紧接着的昏暗也迅速消散,李曦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暗沉的石壁,暗色的丹炉矗立于面前,火脉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浮现在耳边,显然已经到了地洞之中。

他先是行了大礼,这才站起来,面色一阵青白,唇间慢慢吐出一股寒气,强忍着不适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玉盒来:

“咳!”

李曦明方才张开口,立刻有数枝苍白色的藤蔓从他的口中疯狂生长而出,瞬息就攀住他的下巴,数根枝条垂落而下,如吊兰一般在半空中盛开出朵朵洁白的花朵。

洞府之中芳香扑鼻,一片寒意。

他伸手一捉,便将这朵灵物完完整整扯了出来,往玉盒中一放,顾不得多看,赶忙检查起躯体。

‘未受什么太阴神通冲击…只是略有冷意而已…原来是仙鉴…还以为是枉议真君,惹得哪一位愤怒,刚好就在附近,要被果位冲死了…’

松了口气,李曦明心中的冰凉褪去了,又是震撼又是狂喜。

‘王渠绾……那是王渠绾!那处一定是密汎道藏,密汎道藏中竟然有仙鉴碎片!’

‘此地隔着江北何止万里,竟然也能一睹密汎景色…好厉害…那仙宫仙阁一般的地方又是何处…莫不是在天外…’

他估摸着应当是先勾上了天外某处,再顺着天外与仙鉴之间的关系靠近江北,观察到密汎传承,再穿梭入密汎道藏之中,察觉到碎片所在…

‘真是神乎其技…’

压抑住内心的震惊,李曦明很快意识到眼下已经错过了。

‘密汎道统开放必然有间隔,这次应该是称昀门几道凑齐了传承,首次开启了密汎道统…这一次虽然错过,只要稍等一段时间,还有机会…’

‘若是这般,自家培养密汎传人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绝不可能放任那把宝剑在里面待上十年二十年…唯有全力支持王渠绾…’

他静静坐在原地,眼中神色沉沉:

‘王渠绾…王渠绾…是天命使然,还是缘法所致?’

李曦明慢慢收敛了目光,家中的李绛迁也受符,如今必然感应到此事,有他在家中坐镇,一定会有所安排,李曦明倒也不必急着去。

这才把目光落到玉盒上,盒中的一枝月兰依旧生机勃勃,八朵小花上绽开,散发出淡白色的光晕。

‘好一份紫府资粮。’

李曦明如今的目光早就不同于前了,眉心中天光蕴藏,能够辨别出不少品级,虽然认不出眼前的太阴灵物是何宝物,可依旧能认出是一份紫府级别的资粮,与【角木金穗】类似。

‘正好开炉炼丹,还有一味大药…就在我身上。’

稍稍定神,他这才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精准地按到了丹田的位置,伸出食指拇指一比画,两根指头一撑。

“哗啦!”

他小腹处的皮肉顿时被撑开,露出其中的丹田气海,金灿灿的光辉从中照耀而出,叫整片洞府一片光明。

李曦明连忙掀起袖子,另一只手破肚而入,摸索一阵,一点点抽出东西来。

却是一枚白盈盈的圆珠,光滑圆润,呈现出水晶般的色泽,大约米粒大小,才离开了腹部,立刻膨胀为拳头大小,飘散出一股令人迷醉的清香。

李曦明差点持不住,浑身神通运转,动用『谒天门』的镇压之力,这才将圆珠镇压住不再膨胀。

“呼!”

这东西就是【坊阴池】旁被【谷风引火】所精炼的灵气了…若是换成筑基修士,那真是藏在气海里既用不完又用不动,即使是紫府修士,正常运气都要好长些时间引出。

好在李曦明心思灵活,用手从气海中挖出来最快,眼下撑在伤口处的手一松一抚,立刻恢复得干干净净,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只是失去了谷风引火的加持,我的神通压制远不如矣。’

眼下望着手中圆珠,李曦明立刻用老本行的目光琢磨起来:

‘纯粹的清炁、少阴一道的神通法力,在我的气海中留了一段时间,沾了点明阳,如若以此为丹…应当能出一炉增广神通、颇具妙用的灵丹。’

‘毕竟这枚气丹时时刻刻需要我的神通压制,一旦松手,恐怕要喷薄而出,化为一座灵气之山,如果不把它炼化,始终拿在手里也不是办法。’

他面色突然怪异起来。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携带…还可以开膛破肚,塞回气海让【谷风引火】管着…’

这话自然是玩笑,虽然【谷风引火】能将这东西毫不费力地压制,可这东西已经变为拳头大小,硬塞也塞不回气海了。

【三候戍玄火】虽然未炼化,可有【谷风引火】在,李曦明忖着一只手可不怕,当下单手把那朱钵取出来,屈指一弹。

“蓬!”

【三候戍玄火】再度喷涌而出,亮红色的光彩顿时照耀整个洞府,李曦明轻轻一吸。

“哗啦!”

整片火焰顿时争先恐后地从钵中飞出,顺着他的鼻息蜂拥而入,只不过一刹那,亮红色的光彩已经从洞府之中消失,只留下空空的一枚朱红色的釉钵捏在掌心。

【三候戍玄火】才进了体内,正欲逃窜,【谷风引火】立刻光芒大放,如同饥肠辘辘的野兽,以一种极强的牵引之力将【三候戍玄火】束住,这火焰微微明亮,已经被李曦明彻底掌控。

他轻松写意地把这火焰引下来,在巨阙庭中安了家,明阳紫焰不但与真火没有冲突,还主动把位置让开,将这真火拱卫在其中。

李曦明这才睁开眼睛,瞳孔先化为亮红色,稍纵即逝,又涌现出淡金,再慢慢退回寻常色彩。

“好!”

再看坊阴气丹、月兰两样东西在手中,李曦明心中舒适的很,思量起炼制之法来。

‘我没有对应的丹方,这两样东西分开来炼,也只能自己调配,炼出来恐怕都不是什么尤为珍贵的东西…最好能一起炼,清炁、少阴、太阴、明阳,并无冲突之处,可以来一枚大丹!’

‘唯独炼丹讲究个君臣佐使,这月兰是大药,坊阴气丹也是大药,不相上下,这个做了君药,那个就是强臣,性又不同,是炼不成的,即使勉强炼成也白白浪费了药性。’

萧家的炼丹法是江南传统丹术,李曦明早脱出了萧元思的丹道,李曦明手上值得提的炼法无非几种:【玄確经心】、【天一萃元】只是丹方不同,炼法相近,还余下海角得来的【天心一意】乃是完整一个体系的丹法,算独一支。

‘【天心一意】对道行要求很高,这倒不难,唯独以命为主药来炼丹…嘶…’

李曦明在炼丹一道也算大师,看得绝对比江南绝大部分紫府都透彻,有了这【天心一意丹法】以后,丹道眼界与丹术更上了一层楼。

江南用性炼丹,即是以诸灵物之法性佐配成丹,炼丹之人考较的是法力、修为、神通,【天心一意丹法】以命炼丹,即是以诸灵物之命格佐配成丹,炼丹之人考较的是道行,命数,位格。

‘灵物同样有性有命,月兰灵物位格高得吓人,可坊阴气丹本质是法力,有性无命,虽然在我体内走了一圈,可一定比月兰差远了!’

‘倘若以【天心一意】来炼,月兰灵物作君药,坊阴气丹就是铁打的臣佐,少阴为太阴之佐,极为契合!再者,月兰生于我口,气丹诞于我腹,本就是一体,命理相勾,机缘天成,能成此丹者,舍我其谁?’

李曦明豁然开朗,他自己摸索下来,在丹道方面隐约竟然有窥见更高一层楼的气象!

眼下兴意大发,一掌打在炉上,亮红色的【三候戍玄火】喷涌而出,在丹炉两侧汇聚盘旋,往炉底涌去,汇聚成红色的玄焰。

他前所未有地专注,特地取出了一枚突破紫府时获赠的【白翠灵木】,收藏已久,先往真火之中抛去。

于是腰上的储物袋轻轻晃动,或长或短的匣盒、或大或小的玉瓶,纷纷被神通法力裹挟而出,【虺元灵水】、【戊息砂】、【元阳灵粹】……各式各样的灵物流淌而出,前后往炉中跃去。

炉底渐渐汇聚一层粘稠的亮紫色丹液,【坊阴气丹】坠入其中,立刻要化为磅礴的灵气风暴破炉而出,李曦明眉心天光赫然亮起,白色的神通镇压而下,将所有灵气束缚在炉中。

最后一枚月兰草落入其中,李曦明立刻封住炉盖,双手按在炉边,明阳神通覆盖而上,双目紧闭,全力出手。

‘此丹已然用尽毕生所学,必然是我前半生丹道之巅!’

……

南海。

石塘海是南海陆地最少的海洋,被称作万里石塘,背靠南疆,东面宋洲,南接吕芳,除去青池的北儋一洲,只有星罗棋布的小小岛屿,正接着几处大洲,近年来又肃正平和,商贸更加繁荣。

北儋风光秀丽,正中矗立一座象山,约六百余丈,山巅正有一庭,修士匆匆出入,热闹得很,而穿过此庭,后院还有一亭,一位白衣男子正站在亭中。

他长相雍容大气,脸颊较长,眉毛和眼睛靠得比较近,呈现出一股大方的俊雅,手中平平持着一剑,通体亮白,却交织着七彩光芒。

蓬勃的剑气正在剑脊上酝酿,他微微皱起眉来,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足足过了数息,剑上的剑光吞吐不定,马上要喷薄而出,他这才骤然睁开双眼。

“咳。”

他咳了两声,一片片桂花顺着他的衣袍滚落,在地上撒成一圈金色的光。

他方才明明失了神,剑上的剑光却仅仅是吞吐不定,并没有喷薄而出,足见此人在法术与剑术上的深厚造诣。

此人正是究天阁主、望月仙族嫡系、如今的石塘北儋之主——【天阁霞】李曦治!

李曦治稍稍定神,剑上的光彩马上稳住了,另一只手袖袍轻轻一甩,地上的桂花通通被卷入袖中,腰上跳出玉盒,瞬息之间收入其中,藏入储物袋,一切痕迹消失不见。

他抬起眉来,眼中闪动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仙鉴碎片…我家的哪位弟子触到了机缘…’

第八百零九章 甲乙形配

‘地下…白光…’

他稍稍思量,暗忖道:

‘称昀门修了个地宫,听闻最深处就是那小室山地底,兴许是与密汎道统有关…密汎、密樊都是兜玄道统…祖上都是一支。’

身为究天阁主,李曦治如今的学识广博,虽然看不到青池最核心的那批道藏,可十多年来大量的典籍阅读依旧为他增添了不少底蕴。

‘早时推测仙鉴乃是月华元府的仙器,可如今怎么扯上兜玄了,月华元府既然与太阳道统一源,与兜玄一定不是一道,否则这就有问题了…’

李曦治沉思一刻,收剑入鞘,迈开步子向亭外走去,穿出了府邸,越阶而过,便见一府邸。

李曦治的洞府内外有两层禁制,他不差什么人伺候,反而警惕有人窥视他术法,故而洞府之中不置一人,到了府邸里才见到人影,又穿过几间院子,便有一宫装妇人迎上来。

“这次这样早…可出了什么事?”

李曦治答道:

“早些时候有了突破,是好事。”

李曦治所提的突破自然是【五色沉广剑诀】。

这是一道剑法与术法并重的剑诀,李曦治身怀箓气【彩彻云衢】,闭关修行可以提升术法,对这【五色沉广剑诀】同样生效。

这本是极难的剑诀,李曦治修炼此术时只要专注修炼剑法即可,不但难度大大降低,甚至隐隐约约有倒过来拔高李曦治剑道修为的趋势,多年停滞不前的剑道复又精进。

杨宵儿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李曦治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一句话安抚了,一手平伸,掌心向上,笑道:

“你看。”

遂见一点亮堂堂的暖白色流光从他的掌心浮起,跃为黄白二色,交织游荡,如雨霁初晴,长虹骤显,各色交织,又重新凝聚为暖白色沉下。

杨宵儿不曾从其中感受到半点凌厉,先是一愣,这才惊喜道:

“剑元?”

李曦治含笑点头,轻声道:

“前些年宫阙垂落,在露壶岛上争夺【逍垣琉璃宝塔】时龙属没有出手,南海的修士却也够多了,法术虽强,易为专一类的法器所针对,如今剑元在手,今后再有什么事情…可方便许多。”

杨宵儿笑着应了,神色郑重起来,转身退后,把两侧的房门紧闭了,大阵运作,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符箓来,贴在门扉,乌光流转。

确保四下无人,她才上前一步,低声答道:

“我向家里问了,如今的灵氛变化疾骤,魔修驱散,生息繁荣,小族小派如雨后春笋,整个石塘勾连一气…岛屿上几乎都是【材参木】…家里便有所察觉。”

南海石塘的灵氛一直都是【渡危固业】,是纯正的土德灵氛,利魔修、土德,均平十二炁,却又偏偏不伤雷霆,这些年魔修肆虐,与这灵氛脱不了关系,近些年这灵氛已经越来越不稳固,本到了衰落之时。

灵氛一物,兴起之时能托起众修,滋养灵物,衰落之时反而需要众修供养,灵物象征来勉强维持,李曦治平定石塘魔修,更是断了灵氛苟延残喘的气机,骤然衰落,这才逼得听雷岛的岛主不顾青池压力,亲自出手对付李曦治,最后连带着听雷岛那位紫府也被元修一符镇在太虚…这事情背后错综复杂,可流传到外头,只不过一句听雷岛岛主上门挑战,惜败一招。

哪怕是仙宗仙门的弟子,也只能隐约看到是石塘北儋与听雷岛的利益之争,顶多扯上正道与魔道的争夺,只有李曦治等寥寥数人知晓紫府在太虚中过招。

可元修这样将李曦治顶到台前,立刻让杨宵儿不安起来,探寻压灭魔修,改变灵氛的真正指向,前后回了好几次宗门,不断向家中打听消息。

她提起【材参木】,李曦治轻轻点头,答道:

“我当年看了一遍石塘,鄰谷家当年在诸岛上立下的【材参木】都已经遍布岛屿,便知道拔除魔修早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材参木】枝繁叶荣,四季不枯,在南海这气候里堪称常青藤,如今这些小族小派立起…果然饲养起鄰谷家的【吴柞虫】……”

“鄰谷家虽然退出此地,可大部分命脉还是掌握在青池…或者说鄰谷家手中,否则哪里有那么容易让出来?只是这灵氛不断变化,只怕要出事情。”

杨宵儿神色凝重,低声道:

“这事情只不过表面…还有他意,据我兄长查阅,【材参木】乃是栋梁之木,古代称这一类为甲木,【吴柞虫】也是性相木,是生机勃发,孕育后代之木,称之为乙木,两者交合,是甲乙之配…你清平石塘,又非青池之首,也是栋梁,石塘焕发小宗小族,也是孕育后代,同样是甲乙交合……如此意象还有太多太多,连续往上考究鄰谷家统领石塘时,大抵都符合。”

“根据家里的长辈推测,如今石塘的灵氛转变至少还要一年半载…七成是转为【甲乙形配】,是向利木德转变……”

李曦治听到这已然明白了,沉沉出了口气,答道:

“甲乙交合,取象于金,【甲乙形配】恐怕利于『正木』,元修真人与鄰谷家的合作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也是收个尾罢了…他要在南海冲击金丹…可他明明才四道神通,可是修成了第五道?”

杨宵儿低眉,道:

“他应该是寻不到第五道统,可寿命摆在那儿,就算是木德修士,也没有多少寿命了,如今不冲也得冲,你可记得【安淮天】?听说【安淮天】的道藏被元修真人所焚,兴许那个时候就找好了第五道神通的代替,不欲他人所知,故而狠心焚去,如今迫不得已,已经要拼死一搏了。”

李曦治揉了揉眉心,低声道:

“也是这个理,听闻青池三元里是元素前辈天赋最高,可惜道统不足,司前辈也远超元乌,如今冲击金丹,死也要一鸣惊人,只是他这一死,我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杨宵儿默默点头,迟尉灭绝数代天骄,迟步梓又失踪,元修一死,青池可以说无一神通,可好歹是太阳道统,照样无人冒犯,海外的利益却保不住…

虽然李曦治有个紫府的弟弟,也是青池重要人物,听雷岛不敢拿他怎么样,可这么多年治理的石塘,恐怕要化为泡影。

更让她焦虑的还是澹台近的态度,当下低声道:

“澹台近如今代为宗主,元修真人如若出了事情,他又不将夫君调回去,那真是麻烦事了…他背后的九邱道统也不是简单的,根本不惧寻常紫府!”

“倒是不至于。”

李曦治摇了摇头,答道:

“他不会将我放在这个地方,比南海重要的地方多的去了,哪怕要奉送石塘给魔修,派鄰谷家来更合适,我如今是个定心丸,澹台近需要我…我只怕苗家和长霄等人苟合,那就麻烦了。”

杨宵儿微微低头,夫妻俩正谈着话,突然见门扉上的乌色光辉突然抖动起来,杨宵儿立刻住嘴,过了几息,这才听见敲门声:

“笃笃…禀大人,全大人已经回到北儋,正欲向大人禀报事宜!”

李曦治心中一动,向着妻子微微点头,安抚住她焦急的情绪,便先推门出去,和声道:

“让他带人上来罢。”

很快便见全玉缎快步入了府邸,身后跟着一位黑衣的青年,略有不安地张望着,身后是负剑的司勋会,李乌梢则沉色跟在最后。

“拜见师尊/大父/主上!”

李曦治先是扫了一眼,没有发觉李承淮的身影,沉吟了一刻,看不出喜怒,先向李周洛含笑点头,道:

“赐座!”

一众人落座了,李曦治抬眉道:

“承淮如何答复?”

全玉缎双手奉了信上来,答道:

“公子并未答复,回了封信,让我带给大人。”

李曦治轻轻接过,只把信按在案上,笑着看向李周洛:

“洛儿一路过来,风尘仆仆,实在是辛苦,早已为你准备了府邸,且先休整一番。”

李周洛哪有什么意见,连忙点头,李乌梢带着人下去了,李曦治最记挂着仙鉴碎片的事情,按道理自己才看了景象,司勋会等人断然没有这样快出来的道理,遂皱眉道:

“勋会,密汎道统如何?”

司勋会苦笑摇头,答道:

“禀师尊,我等踏入地宫,到了最深处,有一座合水倒灌的地坛,内有乾坤……可入了里头就是一片黑暗,有水火雷霆加身,那些个筑基修士深入其中,我等只能在边缘苦苦坚持,收集了一两样鸡肋灵物,只能退出来了。”

李曦治心中立刻明白过来,这才点头,道:

“看来至少要筑基修为…眼下是无缘了,你也是不容易,足足撑了好几年,这几年的水淹火烧,雷霆击打,也对你大有好处,且先修行着……”

司勋会行了一礼,奉上玉简,恭声道:

“其中的种种阻碍,弟子一路上花了时间记载,通通记录其中,也为宗内试探,兴许能够成全其他弟子。”

李曦治失笑摇头,如今修行密汎道统最快的也就是司勋会了,别人家修行哪有司家公子来得快,这东西意义不大,只挥手让他下去。

全玉缎一并退走了,李曦治这才拿起手中书信,拆开来读,愣愣地看了一阵,这才把信叠起来,长长一叹:

“嗐……”

杨宵儿复又从殿中出来,李曦治研了墨,低声道:

“孩子也有出来的意思,只是还有些心结,我劝一劝他,抓着这几年的机会,让他跟在身边,再把周洛完婚送回去…等到南海波涛起伏,未必有如今这么好的待遇了!”

……

望月湖。

晨曦方起,流淌万家,洲上井然有序,大殿之中的地砖上一片金黄。

李绛迁一袭绛衣,正在殿中踱步,【功蔽道禄】之法推行几月,家中有大量的细节、规定要补,偏偏又遇上祭祀,时间太过匆忙,他行事又谨慎,终究还是没有冒险去抓筑基妖物。

他仔细一想,倒也不算可惜,自己刚刚突破筑基,受箓也不过稳固修为,推至筑基中期门槛前,倒不如过个五到十年,最好能在筑基中期、后期更加花费水磨工夫来受箓,也合适得很。

‘若非紫府实在太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凝炼神通再来受箓更好!毕竟筑基有提升修为的捷径,紫府凝炼神通可没有…即使有,也是花了巨大代价,才有那一成半成的提升…若是箓气提升修为的神妙在紫府之时也能用上,那节省的可就不是三年五载的功夫!’

虽然没有筑基妖物要祭祀,其中的繁琐事务还是多的惊人,两件事情叠在一起,他这几月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身为受符之人,前几日的异象他同样感受到了,最初的喜悦过后,心中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忧虑。

‘听闻好几家宗门的修士都回来了,司勋会也满载而归,已经带着周洛叔去了南海,偏偏王渠绾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

李绛迁并非对他有多少情谊,如今此人是自家唯一一位密汎道统筑基,倘若折在了地宫里,要拿到那把宝剑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他思虑再三,正逢妙水疗伤完毕,破关而出,修为大有精进,家中的筑基人手为之一松,便派出妙水往称水泽接应,毕竟这女修投降之前就是在江北混的,各个地方的利害都很清楚,不容易惹上祸事。

他正思量着,崔决吟从殿中上来,行了一礼,禀道:

“家主……”

却是李绛迁把他请过来的,李绛迁客客气气的请他起来,笑道:

“我这几日探听到一事,族里西邸几个修士之家,或是请了客卿,或是请了族人,或者干脆自己上场,指点子弟道论。”

崔决吟答道:

“属下亦有听说,这事情…难以指摘…”

“无妨。”

李绛迁答道:

“却不能让他们垄断了去,还请你组织几个客卿,在密林也设一学府,无偿指点凡人族人读书…等前几批考出来了,就可以把这人手替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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