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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浮云洞修士

作者:季越人 字数:41647 更新:2025-11-10 13:40:18

这一对【白影金扣】不趁手,李承?并无遗憾之色,他开口道:

“江南诸道,少有雷霆法器,家中长辈修行百年,也不过堪堪见过几样,我有【六雷玄罚令】即可,这东西与周洛契合,大可留给他。”

李周巍只好将那对【白影金扣】收起,殿中灯火阑珊,他正色道:

“那几个浮云洞的修士,都提上来看看,自家人手不足,过了湖边要看守江北,可以提拔上几个来用。”

纹虎与平汪子带来了一众浮云洞的骨干,早押送到了青杜洞府,这段时间忙着法会,始终没有处理。

“我这就去。”

李明宫点头下去了,李周巍看向李承?,只道:

“北岸有白猿和安思危看着,烦请族叔带人去一趟浮云洞地界,先把浮云洞接手了,防着出什么意外。”

李承?同样退下,李周巍则在主位上等了一阵,李曦明从半空之中显化身形,立在殿首,整座大殿霎时间光亮了几分。

“见过真人。”

李周巍起身避让,李明宫正带着一众浮云洞之人上前,一个个缩头缩脑,眼神惶恐。

这群人大约有十八九人,大都是些练气后期到筑基的修士,都很狼狈,落魄之至,不少人身上有伤,面如金纸。

李明宫恭声道:

“禀真人,浮云洞诸獠皆在此,练气十三人,五位筑基,三位魔修,两位仙修。”

李曦明挑眉看了,练气的还好些,无非被封了修为,那几个筑基修士更为凄惨,两手被锁在腰后,带着灰色的重铐,项间更是用满是阵纹的白铁锁死,头颅扭动不得,只能直直平视前方。

李周巍一眼瞧过去,五位筑基近半身上大都是晦暗不定,显然平时里没有什么好作为,正中间一男子尤为高大,脸庞还算俊朗,只被挖去了双目,又用铁钉穿了琵琶骨,匍匐在地,显然是站不起来了。

“都是什么人物。”

李曦明顺势坐下,他闭关多年,当然识不得这一群人,可李明宫与浮云洞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自然清楚着,先将一人的法禁解开。

这人却是个高瘦老头,鹤发童颜,只是胸口被盖了一掌印,大半个胸口都陷下去,露出砰砰跳动的心脏,他顾不得疗伤,只谄媚地笑道:

“小修拜见真人!在下曲不识,本是东海修士,前些年受了邀请,在浮云洞中修行,不曾想这孚斗狼心狗肺,冲撞了贵族,老朽实在冤枉呐…”

他话语还算流利,可心中已经是吓得魂不守舍,他在东海哪里有这般紫府当面的经历?只低头不敢看。

李明宫嗤之以鼻,介绍道:

“此人东海修士,修行的是土德『藏纳宫』,毒辣得很,偏偏又狡猾,昔年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却不敢亲手与我家打斗。”

李曦明听罢,眉心天光微动,察觉出这人修行魔功,又是东海修士,可一身的浊气却是五个人中极轻的了,遂道:

“昔年之事不多计较,可我家世代禀行正道,不能纵容魔修。”

曲不识这可是如蒙大赦,忙着跪倒,答道:

“禀真人!小人『藏纳宫』虽是魔功,可平日里以衰老而亡,埋土百年的躯体为补,这大几百年过来,最多也就做一些刨人祖坟的缺德事…可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老头这道基不善斗法,也不好那一口活人的东西,虽说阴德不保…可阳德可无亏呐!”

他这一声嚎得大声,李曦明看得皱眉不已,魔功种类繁多,还真可能有这类法门,李明宫瞅了曲老头一眼,问道:

“还不把法门默出来?!”

曲老头连忙从怀里取出玉简,虽然从不把功法带在身边,可筑基修士灵识刻录极快,三下五除二就把玉简呈上来。

李曦明略微一读,这法门叫作《藏土纳宫诀》,不知是哪一道土德,还真是损耗阴德的功法,不能沾太多血气,心中暗暗发觉不对:

“若是这么看来,这还是不是魔功?与紫府金丹一道未免太像了。”

李家最早接触到的魔功是《血摩法书》,也是为数不多在江南流传极广的高品魔功,荼毒甚广,甚至江北、中原、南疆如今都有踪迹。

魔功也叫做【异府同炉道】,如《血摩法书》再典型不过,到了练气先把升阳、巨阙、气海三府合为异府,肉体从此成为苦海之舟,再往后在异府之中修行。

李曦明成就神通,看待功法的视野早已经截然不同,有了些万变不离其宗的神妙感。

他当年看着功法感觉不大,只知道《血摩法书》说要在异府之中修行梭摩岭,成就魔道筑基,可如今结合这一看,也有了一些领悟:

“《血摩法书》极力撇清关系,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能看得出,按着紫府金丹的称呼,无非修成了叫作『梭摩岭』的道基。”

《藏土纳宫诀》年代久远,更为明显,简直是毫不遮掩,虽然也是要先把三府合一,可后续的路子没什么差别,李曦明自己估摸着,若是来一位土德的紫府,兴许都能把这道功法动手改为仙诀。

“难怪北方称呼紫府金丹道为紫金魔道,异府同炉道为天胎魔道,将之归为同一类东西…果然差不了多少!”

“我若是肯潜心钻研三府合一之术,说不准都能把《明华煌元经》改为魔道功法!”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些明悟,皱起眉来:

“那么魔道突破紫府就是推异府入太虚了,甚至因为道基就在异府里,还不用如仙道一般先推道基入升阳…有没有可能突破紫府更为简单?”

“如果魔道没有其他阻碍,那如今我浑身上下唯有升阳在太虚中,其余之物皆可舍去…与魔道紫府其实等同…无非一个叫升阳,一个叫异府。”

“也就是说…如若不是三府合一诸法需要血气,天变之后,异府同炉之术其实是更先进…更优秀的修行之法…大大节省了推仙基入升阳所消耗的资源。”

他将《藏土纳宫诀》翻看了,几乎能确定这是一本天变之时的功法,充满着天胎魔道从紫金魔道中脱颖而出,分道扬镳的痕迹。

“如是有一本天胎魔道的紫府功法就更好了…”

这收获不可谓不大,李曦明几乎是茅塞顿开,心中渐明:

“所以说寻找同参功法并不需要拘泥于仙魔,只要是明阳魔功…我同样能够修行,练就另一道神通。”

其余紫府功法遥遥无期,李曦明心中不过一点期盼罢了,只开口道:

“《藏土纳宫诀》虽然古老,并不能完全算得上是魔功,你等看不清楚而已…明宫,先将他解开罢。”

曲老头先是一愣,这是他在东海得来的功法,异府就是魔功,也从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完全算得上是魔功,可紫府的话比天大,欣喜若狂地拜了,叫道:

“多谢真人,原来平白被人冤枉了一百余年,若不是真人提点,小人就要冤枉到死了!”

这是纯粹场面话,李曦明懒得理他,仔细一瞧,其余两个修行魔功的果然是《血摩法书》,浊气冲天,恐怕血气不曾中断过,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曦明只是目光落过去,还不曾开口问,这人面相还算忠厚,已经是涕流满面,哀声道:

“真人且听我一言。”

他磕头道:

“小人温遗,这是弟弟温山,我两兄弟生在东海,父母修魔,六岁即修以魔功,饮食米肉,血气盈盆…直到稍大些,成就练气,方知这些东西是何物,可身在魔地,父母教导,从不曾觉得有异。”

“直到入了海内,方知天下的人不全都是这么修行的。”

温遗眼看就要死到临头,满头大汗,浓厚的眉毛湿漉漉,泪水涟涟:

“非是小人不想行善,而是从不知有正道,也非是我心肠恶毒,小人上养父母,下悌兄弟,从不觉得自己是恶人,而是…身在魔土,无人教导,怎知有罪?还望大人明察,给小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话说得李明宫先皱眉了,另外一位魔修温山也听呆了,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兄长说出这样一番话,仔细一想,确实如此,连忙磕头下拜:

“只望真人给条活路!”

李明宫顿了顿,迟疑道:

“可知不知罪是一回事…有没有罪又是另一回事…”

李曦明仔细听罢,似乎突然有了些沉重的回忆,他沉思了数息,再去看两人修为,都是堪堪筑基,不堪大用,遂两指相并,浮出一点金亮亮的神通幻彩。

“去。”

他抽出了两丝明阳神通之力,如游蛇一般飞入两人异府,将其仙基锁住,李曦明只道:

“西岸炼器的九门山常缺少修士,我留你两人一命,先去山间梳理火脉、供给法力罢。”

两道神通法力都有『谒天门』的消磨镇压之力,不仅能打散两人的法术,随时也能打碎两人异府,叫两人暴毙身亡。

恰好只能输出法力,动用灵识,供给炼器法力火焰正好,而九门山火脉旺盛,练气修士很难应付,两人平日里也可以梳理火脉,省下不少功夫。

“多谢真人!”

两人满头大汗地起身,虽然此后失了自由,可毕竟活着总比死了好,乖乖地跪到一旁去了。

余下修紫府金丹道的两人,李曦明的目光先落在近前,却见着是个老妪,容貌颇为丑陋,身上的衣物裹得紧紧,一身金气环绕,苍声道:

“老身江壶子,见过真人…”

李明宫略微迟疑,开口道:

“禀真人,此人也是浮云洞修士,只是成日在宗内,也不见她出宗,并无消息。”

江壶子声音苍老,低低地道:

“老身不过是赵国一画符的,在江北落脚,已经两百余岁,行将就木了…”

她笑了笑,露出枯黄的牙齿:

“两宗不会给贵族留什么好东西,那几个年轻的、有些天赋的,全都杀了干净,留下我几个…有些地位,全都是些老弱病残…”

这老人有些特殊,一身清气不说,竟然是赵国人,看上去还颇有气度,李曦明稍稍一顿,并不想招惹麻烦,轻声道:

“道姑既然是北方正修,那请自便吧,可以在我家画画符,在湖上逛一逛…也可以自行离去。”

江壶子应声,李曦明的目光自然落到了那虎背熊腰,相貌俊朗,被挖了双目,刺穿了琵琶骨的壮汉身上,李明宫立刻会意,解释道:

“这是浮云洞的丁威锃,虽是近年成就的筑基,实力却不弱,仙基是少见的『殿阳虎』,乃是『衡祝』道统。”

“『衡祝』道统?”

李曦明立刻皱眉,天下的衡祝道统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北方还好说,南方完全是集中在衡祝道手中…这仙道甚至五道功法齐全,才敢以衡祝为名。

眼下冒出来个『衡祝』道统,实力不弱,说不疑虑是不可能的,李曦明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

“何至于此?”

曲老头立刻接话,恭声道:

“禀真人,此人修行『殿阳虎』,这道仙基善战,能够走脱囚禁,破碎牢笼,冲阴渡业,以目击人…先时他也是如同我等这样锁着的,可偏生他顽固,更不屈服,屡屡试图逃脱…”

“他又与纹虎有些纠葛,便挖了眼睛,又被锁了琵琶骨,差点被打穿了气海…要成废人了。”

李曦明听他详细讲了一遍,心中微动,神通轻轻一甩,这丁威锃琵琶骨上的铁钉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诸多束缚也解了。

这汉子去了半条命,含糊不清地吐了声拜见真人,李周巍在一旁站了许久,总算说话了:

“真人,此人是个勇猛汉子。”

李周巍是与丁威锃交过手的,能让李周巍说出这样的评价,这汉子自然不会差了,李曦明看着有些喜爱,丁威锃却鼓动法力,有些僵硬地发出声音道:

“小人气海耗损,死期将近,只望真人放我回山,死在江北故乡。”

李曦明抚须,不曾应他,手中明阳神通流转,飞入他体内,将他的皮肉用神通生发补足,又将他的气海封住,不叫修为流失。

丁威锃还有些呆愣,李明宫已经从袖中取出丹药,喂与他吃了,这汉子略有不解地站在原地,曲不识见风使舵,这老头笑道:

“威锃,还不快谢过主家!”

第七百零一章 双喜临门

丁威锃这才反应过来,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这汉子咽喉处也被神通生发,复能开口,声音还有些干涩:

“威锃拜谢真人,再造之恩,莫敢忘怀。”

李曦明笑着摇头,只道:

“你这伤太重,尚未好透,我明阳本不是疗伤之道,只是有些生发万物的本领,气海是三府之一,不是我动动嘴皮子能疗好的,只不过封住而已。”

李曦明自己的躯体是明阳凝聚,随毁随造,可丁威锃气海受损,除非再有一枚地望血石、天一淳元一类的宝物,是绝不能自己疗好的,天一淳元是紫府元水,李家自然没有,地望血石倒是还余下半块。

可李曦明却没有动用这宝物的心思:

“气海受损而已,又不是气海一府破碎,地望血石大材小用,只须找个善疗伤的紫府,动动神通的功夫,不可浪费。”

李家不用血气,地望血石便更显珍贵,更别说地望血石功效还更多,李曦明很是珍惜,开口道:

“气海我自有手段,只是你的双目后来生发,没有仙基滋养,还要炼上一段时间。”

“属下拜谢。”

丁威锃沉声拜了,他个头当真比寻常人大许多,如今束缚皆解,膀大腰圆,燕颔虬须,如同一只匍匐着的雄虎。

李周巍看得心中甚喜,掂量了袖中的【白影金扣】,将他扶起,朗声道:

“白江溪上一战,孚斗要杀我,你力战我家族叔,竟能略占上风,我便记得你这人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这一身『殿阳虎』厉害,承?叔知道了,一定欣喜。”

丁威锃是个俊汉子,先时是自以为废人,没想到李家会救他,眼下明白过来,好话歹话自然懂得听,拜道:

“见过家主,丁威锃昔年为旧主效力,不识尊驾,多有得罪。”

一旁的老头曲不识与他也是好友了,听得心头急切,暗道:

“这孩子,浮云洞都灭了,还旧主不旧主的,脏话丑话扯不下脸皮说,毕竟江北长大……”

李周巍却没有多说的,扶他起来,李曦明看着颔首:

“威锃且去栀景山候着罢。”

他负手起身,甩了袖子,消失不见,李周巍却比众人都要喜悦些,拉着这汉子的手到了殿前,低声道:

“威锃勿忧,待你伤好了,江北白江溪地界,还须你来镇守。”

白江溪地界可不止浮云洞一家!丁威锃顿时一愣,骇色只愣在眼中,不曾流露,李周巍便晓得这汉子城府也不浅,笑意盈盈。

丁威锃只沉声道:

“多谢家主…我只怕在山中冒犯了真人,不知可有什么忌讳…”

“我家真人性情随和,威锃自在些即可。”

李周巍指了人将他送离,曲不识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这老人不善斗法,勘查地脉,蕴养灵田却有一手,李周巍不识他性情,不想留在洲中,只吩咐道:

“浮云洞地界一片狼藉,我家族叔已经回去了,曲老熟悉浮云洞灵田,先行去帮衬罢。”

曲不识可鬼精着,一听这话,扑通一身跪下了,下泣道:

“曲不识一生狼狈,在浮云洞也是个人人可捏的软柿子,竟然能得仙族看重,委以重任,今后唯真人、家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李周巍只遣他下去,心中松了许多,老妪江壶子还在一旁看着,她一身清气,年岁又大得很,李周巍语气也尊重些:

“老前辈何处去?”

江壶子咳嗽了一声,答道:

“老身没多少活头,只望在东岸诸家中寻一座小山安家,做些符箓营生,了此残年。”

李周巍点头,却不想轻易放过,笑道:

“老前辈一身符术,岂能这样失传?可有留下道统的打算?”

李周巍这么一说,江壶子还真迟疑了,好几息才点头,李周巍遂道:

“既然如此,我便在湖周诸姓中寻来有符道天赋的修士,老前辈都看了,收上十个八个,择优异者传道。”

江壶子温吞地应下,李周巍便让她自行离去,温遗、温山兄弟也拜谢告退,殿中只留下一众练气,这些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李周巍点出还算干净的几人,送到曲不识手中办事,其余通通押下去了。

殿中为之一空,李周巍吐了口气,看向李明宫,遂道:

“姑姑…江壶子不知来历,还须多看着。”

“我明白。”

李明宫点头,这场法会中她的收获最大,金羽宗的【六角赤焰盏】不简单,实力上涨了不止一筹,李周巍思量一阵,复道:

“温遗、温山兄弟虽然修为不济,却不知底细,在西岸山中还须多观察…”

李曦明一夕突破紫府,李家成就仙族,不但可以大胆收筑基为客卿,曲不识、丁威锃等人也难有二心,家中人手顿时宽裕起来。

“姑姑…”

他还未说完,两人同时讶异抬起头来,一齐望向殿外的天际。

李周巍化作的天光几乎是下一息就浮显在半空中,明灿灿一片,湖上的所有筑基乃至于练气后期修士同时抬起头,看向西方。

西方的天际明暗交界,浮云与漩涡般汇聚,云眼之中一道乳白色的光柱直冲天际,染得西方通明一片。

李明宫稍慢了一步,踏入半空之中,认了一息,略有讶异地道:

“有紫府冲击金丹失败了。”

“不错。”

李周巍遥遥望着,答道:

“是长怀山方向。”

东方的朝阳正一点点升起,天地之间为之一清,似乎有种厚重的,压抑在心间的东西消散了,远方的东西更为清晰,晨雾弥漫,灵机清甜。

李明宫抬头去望,发觉体内的法力滚滚而动,李周巍金眸闪动,讶异道:

“江南一地的灵氛…变了…”

江南的灵机三十余年前就是【上恶灵藏】,有助于土德、魔修、府水、血气修行,甚至还压抑古仙修,不过与李家干系不大,紫府金丹道不算古仙道,服了血气的近年修行还快些。

李周巍感受着天地的清灵气上浮,见着李明宫道:

“按理来说灵机才变化了三十余年,当下正是最巅峰之时,竟然已经变化…”

李周巍点头,回答道:

“长怀山修士陨落,事情非同寻常,须问一问真人…”

他遣了人去栀景山,与李明宫一同落在庭间,李周巍正要开口,复又皱眉,金色瞳孔霎时放大,厉色涌现,眉心处的【上曜伏光】微微亮起,盯住殿门。

下一刻,流光般的大昇长戟在他手中浮现,握在手中,李周巍冷声道:

“来者何人?!”

李明宫不曾察觉,慢了半拍,也一同擒出火焰,可她未曾修出瞳术,只退出半步,以火焰护身,防着伤了自己。

遂见灰光弹动,黑气浮现,殿前现出一男子来,眉弓略高,眸色灰黑,眉眼带笑,生得一副平平无奇模样,身着褐色袍衣,腰间系剑。

他这才现出身形,忙着摆手,只笑道:

“多年不见,明煌法术越发厉害了!”

“小弟!”

李明宫欣然而笑,散了火焰,快步向前,喜道:

“原是你出关了!怎地不见异象?”

此人正是李承淮!

李周巍同样神情一松,厉色散了,手中的大昇长戟消失,拱手告罪,李承淮意气风发,只笑道:

“长姐!你却忘了我修行的是上巫『勿查我』,此仙基隐蔽身形,藏匿气息,灵识不查,目力遗踪,以符咒辨真假,哪里来的异象?”

他稍稍一顿,观察了两人面色,笑道:

“观你二人气色,家中如今是稳住了?”

李承淮闭关很迟,正逢上李家举步维艰的时候,那时李周巍还屡屡在浮云洞手中逃命,故而心中忧虑,这才一出关就来了大殿,谁知李明宫噗嗤一笑,抿着嘴笑:

“小弟,族叔紫府啦!”

“噢…”

李承淮先是一愣,面色一阵红润,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几息才道:

“啊?”

李明宫道:

“前几日啊,诸家都来贺过了,数位紫府亲至法会,可是大盛事,你若是早几日出关,可要好好看看!”

李承淮只觉得不可思议,如坠梦中,低声道:

“那我家…如今是紫府仙族?”

“正是!”

李周巍应了一句,李承淮难以自持,顿时大笑,喜道:

“你可不要寻我开心,浮云洞呢?”

“浮云洞早灭了!”

李明宫将前后一一道来,李承淮听得嘴角怎么也压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答道:

“我闭关时时记挂家中,调养了快一年才正式突破,本是举步维艰,越发虚弱,好在遂元丹加持,勉强维持。”

“本来还有不少功夫,能否突破尚未可知,不曾想天地灵机骤然一变,无数灵妙浮现在心头,如有神助,竟然一举突破了!”

“原来如此!”

李周巍与李明宫对视一眼,立刻明悟:

“正是江南天地灵机变化所致,几十年未必一遇…真是好缘法!”

李明宫感慨了一句,李周巍也颇有动容,答道:

“修行一道,缘法气运,当真不容小觑!”

他叹了一句,转为笑意,开口道:

“小叔既然突破成功,自然是家中的大喜事,明宫姑姑也不必留守家中了,正好前去江北…只是小叔还应拜见长辈,报一报喜讯,接手青杜事。”

“这是应当的。”

李承淮若有所思,立刻告退,前去拜见李玄宣,李周巍则取了信纸,挥毫写起来:

‘还须往宗内去一封信,让长辈知道这大喜事。’

李明宫在一侧等了一阵,遂见一旁上来一老人,头上光溜溜,胡须皆白,身躯雄壮,安鹧言已经快一百七十岁,人到老来,反倒温和了,只行礼道:

“禀家主,栀景山回报,真人早携丁威锃离去,不知去向。”

安鹧言是李家资历数一数二的老臣了,李周巍向他点了头,看向李明宫:

“姑姑先同我去一趟江北罢。”

……

“曾祖…曾祖大人不必送了…”

李承淮从殿中出来,李玄宣还是乐呵呵地牵着他的手,一路送到殿前,老人接连见了大喜事,面色都红润起来,年轻不少,拉着他的手不放。

“淮儿…你父亲是四曦里头最懂事的…如今你成筑基,他一定高兴坏了…”

李玄宣止不住念叨,李承淮默默听着,却见老人扯着他到了一旁,从怀里取出枚锦盒来,轻声道:

“淮儿,曦明成就神通,你父母回来看过,宵儿也拜见过我,只是你在闭关,又错过了,只见了周洛…好声聊了…给了周洛不少灵物。”

“你父亲在我这里留了一件【上羽夜衣】,上巫的法器实在太少,是他这些年专程找到的,他说了,你若突破成功…就留给你,若是不成,就留给周洛。”

李承淮瞥过目光,出了口气,李玄宣则道:

“你母亲私下寻过来,也留了东西给你,是一道【夜鬼密符】,是杨家的嫡传宝物,我不知用途,只取来给你…”

这两样东西都在锦盒里,李承淮沉默接过,李玄宣看得心疼,只道:

“这些年…你父亲很多时候自身难保,他也不会说什么话,你母亲更是杨家嫡系,行事多有不便,你不要见怪…如今曦明突破,他又是究天阁主,才有机会为你谋利,却不好同你说了。”

李承淮摇头道:

“承淮不是为了这些法器。”

李玄宣只拍了他肩膀,笑道:

“父子间没有什么说不开的,你看我…生时丧父,早年丧母,中年丧子,老来守着诸子之墓,你曦明叔虽成紫府,却依旧有此憾…且珍惜罢…”

“如今你父子皆筑基,寻常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先去看看青杜事,过些时日,去趟青池罢。”

李承淮只将锦盒装进袖子里,涩声告退,收拾了心情,默默在湖上驾着风。

他将李玄宣和李周巍话过了一遍,心中暗暗紧张:

“先看看青杜事…看来周洛处理得不甚好看呐…”

他不敢大意,立刻转去了青杜,穿阵而入,远远望着殿中灯火闪动,依稀还有磨墨与翻动书页的声响。

李承淮轻轻敲了门,屋内之人朗声道:

“可是族弟?请进!”

第七百零二章 灵氛之变

“父亲!”

李周洛才从案前抬起头来,睹见门前的男子,又惊又喜,连忙从主位上下来迎,欣喜若狂道:

“父亲!你出关了!”

李承淮含笑点头,李周洛喜形于色,一路拉着李承淮在主位上坐下了,脸色有些红润了:

“恭喜父亲!贺喜父亲!”

李周洛双喜临门,浑然忘了忧虑,只道:

“父亲成就仙基了!这可是四品…又有大父留下的法衣,必如大鹏展翅,直上云霄!”

李周洛对父亲与大父的纠结颇有了解,可他这一次见了李曦治,为这位大父风姿所折服,不但与有荣焉,甚至暗暗引以为榜样,忙着插上句好话。

李承淮却不含糊,抓住他方才的话头,问道:

“族弟?哪位族弟?”

李周洛只好拱手回答:

“是阙宛的事情…洲中有人状告她,说是她哥哥借势牟利…”

“拿来我看看。”

李承淮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只看了两眼,看着两方都是营船,再翻翻李周洛准备的各方资料,气得笑出声来,“啪”地一声按在案上:

“简直一派胡言!这也借势牟利…那也借势牟利,敢情洲中的修士家人通通囚禁在阵里,养成两脚猪好了!”

李周洛难得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连忙应道:

“父亲…这事情不止如此…我若是轻易把事情压下去,反倒成了佐证,还害了阙宛…”

“我当然知道不止如此!”

李承淮冷笑:

“他们背后怎么说的?是说阙宛幸进,全凭着大人路过洲边撞了大运,嫉妒她的人能在湖上排一个来回!不好好修行,破事倒多!”

李周洛不敢多说,李承淮只道:

“你让他上来。”

李周洛只好唤了人去请那状告的修士,远远听着一阵声,踏进来一中年人,一身锦衣,见着李周洛便拜,笑道:

“见过大人了!”

自己父亲还一言不发坐在背后,他这亲切语气听得李周洛背后一紧,李周洛连忙退至一旁,一言不发。

这中年人顿时一愣,这才看见坐在主位上的是李承淮,他怎么能认不出这位,心中的惊骇一闪而过:

‘他筑基了?’

“李东堤见过…大人!”

“原来是你…”

李承淮眯眼瞧了一眼,认出这人,也是个很近的旁系了,随口道:

“听闻李阙宛的几个哥哥仗势欺人,可有此事?”

李周洛虽然聪慧,可毕竟年幼,可不比李承淮老辣,可是事到如今,万万没有退缩之理…

李东堤明白自已一口咬定最多被责罚,此刻露怯才是死无葬身之地,遂哀声道:

“正是!”

李周洛在旁看着,却望见自己父亲以食指沾墨,以一种几乎看不见的速度飞速舞动,在纸上画了一道符咒。

李东堤话音方落,顿时听见嘭一声闷响,这张纸亮起明晃晃的火焰,燃烧起来。

李承淮冷声道:

“好胆!”

他只一步拉近距离,一掌就抽在这中年人脸上,打得他脑袋高高扬起,喷出一蓬鲜血和牙齿,散了满地,反手又抽在另一边上,叫他倒飞出去老远。

李周洛悚然,生怕父亲把他打死了,连声道:

“父亲…父亲…担心手疼!”

李东堤翻了好几个滚,这才落在地上,好一阵才缓过来,匍匐在地,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大人…大…人如此执法…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

李承淮甩了甩衣摆,随口道:

“不必装了,我的仙基能辨真假…”

他顿了顿,冷笑道:

“你…还有你身后那群见不得光的东西,等着大难临头罢。”

……

青池宗。

青池山最高处的洞府正面向东方,日精月华荟萃,白云飘渺,是整座山脉灵气最浓郁的地方,白气随时要凝结成灵水,在草木上汇聚出点点露珠。

李曦明在仙峰上等了几息,遂听着一阵笑声,一位青衣老者出现在山门前,神态矍铄,手中捏着一金色符箓,笑道:

“我还想着哪位贵客临门,原是昭景!”

李曦明出了山第一位来找他而不是萧初庭,无疑让元修面上有光,心里舒适,远远就察觉到李曦明执弟子礼在山前等他,更是抬了下巴,难得有这样的笑声。

李曦明附和一笑,等他到了近前,众人听不到声音,这才拱手道:

“晚辈见过真人!昭景能安心突破,多亏了司元礼道友能下令拦住魔修,保住越国北方…甚是感激!”

元修连忙挥手阻止他,苍声笑道:

“道友说的哪里话,礼儿是你后修,不必这样客气,江上之事也是李玄锋力挽狂澜…元礼不过是忠于职守。”

元修毕竟是老狐狸,李曦明只庆幸自己到了近前,压低了声音,这老人遂道:

“请!”

两位紫府遂往洞府中去,便发觉府中灵气滴露,有一渌水大池,碧莹莹如同一面宝石,一股浓厚的『渌水』法力冲面而来,让身后的丁威锃颇为难受。

在这渌水池上,则以青玉雕了六座华丽玉座,浓郁的灵机混合着法光几乎要凝为实质般的幻彩,照耀着这整片洞府光彩四射。

此地不知道多少渌水紫府突破,司伯休做了“请”的手势,却不往主位上坐,只在侧旁最高处落座。

李曦明用神通为丁威锃挡住渌水光华,在下首玉座上落座了,正要开口,突然微微凝哽,上首的元修同样一顿,立刻冷笑道:

“长怀山的庆棠因陨落了!老东西是吝啬至死!连突破金丹都不舍得请人来观礼…老鬼!”

李曦明立刻明白,眉心的天光微微一动,讶异道:

“灵氛变了!未免也太早…如今应当正是『上恶灵藏』鼎盛之时…”

元修面上的笑意很快收敛了,又恢复到严肃的模样,摇头道:

“早算不上了,昭景可有发觉?『上恶灵藏』孱弱得不像样子?别说什么魔修了…连一些特殊的灵物灵地都没有诞生…”

‘我日日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知道个啥…’

李曦明心中腹诽,面上微微带笑,轻轻颔首,眉心天光闪闪:

“不错…”

第七百零三章 元修之意

李曦明这头应了,后方的丁威锃只低着头敛色,不敢多言,毕竟是两位紫府交谈,这一句多听就是一道机缘,更是心中暗惊:

“昭景真人是才突破紫府,元修真人紫府后期,更是江南的大修士了,竟然如此客气?”

他不知紫府事,也不晓得神通寿元,只知道不能多想,放松了心神,司伯休瞥了他一眼,口中道:

“【上恶灵藏】衰弱是有由来的,先是江南,前些年紫霈陨落了,阚絮雨是『紫炁』集大成者,昭景可晓得『紫炁』之金性道名?”

“愿闻其详。”

李曦明笑着问了,元修正色道:

“全名是『天修紫炁仙元性』。”

李曦明一听这名字,便猜出不少东西,果然见司伯休道:

“她一夕突破身陨,对灵氛【上恶灵藏】的影响可想而知…昭景只看着一个『仙』字,她又是大成者,上恶灵藏没有当场褪去,已经算是看在迟炙云的一场雨杀伤过重的份上了!”

上恶灵藏的起因正是袁家由盛转衰的转折点,那位袁家老祖袁立成突破紫府失败,他一夕陨落,数郡落雨,青池暗地里维持雨势,破坏玄平中氛,本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元修这么轻轻提点,把恶名揭了,又推到迟炙云身上,着了迟家来讲,李曦明立刻接了:

“那时雨晴不定,众生哀嚎,我家伯母也因此雨突破失败陨落,她还是萧家人…”

其实李家后来查过,这雨对凡人的影响没有想像中的大,反倒对修士影响大些,也万万没有到“杀伤过重”的地步,只是真相到底如何,两人都不在乎,元修笑道:

“现下吝啬鬼又死了,吴国也清平一片,江南遂变…瞧这模样是【居心冲玄】,利并古、仙道、闭关修炼、巧铸法器…有压制灵识,损土抑魔之力、又有大涨火德法力,清明十二炁之功。”

司家的传承不一般,李玄锋留下的记载中可是北方豪族司马家,寻常人能认出来算是不错,就算是仙门,顶多知道前一句,哪能详细到这么多细节。

可李曦明听了这【居心冲玄】的诸多描述,只觉得心中一沉:

“偏偏是土德!当真是时运不济…长奚的玄岳道统就是土德,如今损土抑魔,那三位闭关突破的筑基…本就不多的可能又少了几分…”

自家要出手相助,自然是希望玄岳能突破紫府最好,眼下看来,实在是天不相助!

李曦明并不觉得【居心冲玄】是有意针对孔家,毕竟这道灵氛是长怀山的庆棠因与紫霈真人前后身死所动摇,长奚在这两人面前估计都算不上什么角色,更别说以身死为算计了。

李曦明点头谢过,司伯休却暗自观察他,道:

“昔年我闭关,司元礼收拾了宗门,听闻是李曦治鼎力相助,功劳甚大,我才出关,还不曾见过。”

“只听闻袁氏三番五次欲加害他,可有此事?”

司伯休这话问得突兀,李曦明没有想到他这话像是要清算袁家,可如今袁成照是司家的好狗,他只笑道:

“也算不上,那些个都是迟炙烟的算计,袁家本也是无辜,早些年与我家还好着。”

他李曦明虽然成日宅在家里修行,可小时候的教育可是按着家主来栽培的,如今比不了萧初庭、司伯休,却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推诿之言信口就来:

“后来是姻亲之事闹了些不愉快,下头的人素爱这些八卦传言,私底下传着传着,按着个人喜好加减些言语…也是常情。”

李曦明推诿得干净,司伯休对他的识相颇为赞许点头,袁氏与李氏不睦,挡在望月湖下再好不过,他只道:

“袁氏祖上有些不凡,我都看不清,昭景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李曦明不清楚他是恐吓还是真话,反正袁氏一定是要留下来的,算是有共识了,便见元修笑道:

“昭景藏得深,后生可畏。”

“元礼现下闭关去了,不及见你,只是宗内主位无人,那澹台近又是半路入青池的修士,不能服众,指来算去,也唯有曦治了。”

元修稍稍笑了笑,开口道:

“不如让曦治来做这个宗主…也好让众人心服,也彰显我宗之公正。”

“万万不可!”

李曦明可不想李曦治做这宗主,什么份量的背景才行什么样的事,李曦治做宗主听起来是好听,可这口肉咽下去了,李家又倒到青池一边不说,还要给司家擦屁股,他是决不肯干,只沉声道:

“前辈!我家对青池权位从来没有心思!我那兄长也不是做宗主的料,万万使不得!”

“昭景不要忙着拒绝。”

元修慢条斯理地道:

“其他好处不说,青池主位可以入这【渌葵池】,里头有一棵月明琉璃树,服下树上果实,便有提点诸法之能,大都能平添突破紫府的机缘。”

他抚了抚须,继续道:

“你也知道我的时间不多,虽然不比长奚火烧眉毛,却也是一日比一日近了,这宗主若是曦治肯坐,这灵果自有李氏一份。”

“至于青池的紫府灵物、灵器…同样不会少了昭景的,等我陨落,皆能交至李氏手中。”

元修温声而笑:

“贵族是剑仙世家,昭景难道不想见一见那把灵剑【大雪绝锋】?就在池底放着!”

“我也知道【白邺都仙道】与【长霄门】同贵族有些矛盾,若是昭景应下来,我立刻出手为你三方调解,必定将一切安排得妥帖。”

‘月明琉璃树…’

李曦明听得沉默一息,拱手道:

“前辈多虑了,我家对上宗从来恭敬,没有这等胆色…紫府更是难得,这等宝物,还请留给元礼罢!”

“紫府灵物何其难得?大雪绝锋更是灵剑…李氏不敢贪图,更何况…有隋观真人在上,一切当由他老人家定夺。”

司伯休有这样好心?这老狐狸成了精,打死李曦明都不肯信,不说迟步梓在外,隋观也不知在何处,青池难道是司伯休一人能作主的?

元修真人被他拒绝,也不显恼怒,信手倒了茶,抿道:

“那便罢了,辛苦昭景替我青池看好北方,若是邺桧逼人太甚,昭景敌他不过,大可向宗内求援,我先时的诸多话语皆作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若是应下来,要见隋观不说,搞不好还要进一次【渌语天】,什么一句话的事情…’

司伯休说得如何美,李曦明全当耳旁风,这老人看出他并不动摇,却不以为意,看向李曦明身后的丁威锃,笑道:

“昭景这是…”

李曦明就等着他问呢,遂笑道:

“这是我家新招揽的客卿,不曾想被密汎三宗伤了气海,我这明阳神通虽然生发万物,却不是擅长疗伤的道统,便顺路问一问真人。”

司伯休可是修行木德的大修士!修为还是紫府后期,估摸着在整个越国都是独一支的,李曦明可不是什么端着架子的人,便宜不占白不占,既然来了,顺路就问一问司伯休,左右是个小事罢了。

丁威锃气海受损,对世家来说几乎是死定了,对紫府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司伯休听了这话,点头笑道:

“疗伤之道,第一当属『牝水』,往下是『渌水』与『角木』,我修行的道统却是木德之中最特殊的,叫作『正木』,是甲乙交合之木,坚强如石,近乎取相于金,不兴生发。”

李曦明略略点头,司伯休的意思是他这『正木』是木德中的异类,疗伤之能与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心中立刻明悟:

“难怪司元礼一手剑术飘渺,没有木德之感,原来是因为他家道统『正木』坚强如石,取相于金,剑是金之杀器,难怪了…”

他心思暗动,司伯休笑道:

“你若是有心思,可以去一趟东海,备海附近有一座长流山,山上的湘淳道姑修行『牝水』,是个乐善好施的,可以出手。”

这事情可没有到专程请紫府出手地步,李曦明暗暗皱眉,司伯休察言观色,只笑道:

“我却忘了萧李之情,你问一问萧初庭也可,他是『坎水』,也可以试试。”

李曦明遂心中一松,与司伯休应付了两句,终于见司伯休轻声道:

“昭景,你既然第一个来拜见我了,我便和你说清,衡祝道与长霄门有隙,故而对你颇有好感,可金羽盯着衡祝…”

“昔年我与衡祝也有不少争执,如今年纪大了,看得淡些…可是…”

元修顿了顿,很是随意地道:

“不管你李氏与谁为盟,可不能同衡祝走太近了,担心危险。”

显然,李曦明拜访的这三个人本就有结交派系的意思,紫府个个精明着,既然选了司伯休,余下就一定不能去衡祝,否则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可青池是不得不来,司伯休寿元将近本就敏感,江北危机四伏,不能没有个稳定的背腹了…’

李曦明心中无奈:

‘衡祝与金羽不睦,又与青池好不到一块…谁敢靠近…更何况我望月湖就在这金羽毒蛟和青池病虎的面前…’

“晚辈明白…”

李曦明沉声应了,这才告辞,元修起身相送,出了这渌葵池,顿觉浑身一清,天地清明,一路出了青池,告辞遁入太虚。

元修一路将他送出,这才回了青池山,缓缓抚须,暗忖道:

“下一个是萧初庭,这家伙也不知道会不会见他,李曦明还算个会说话的,运道很足,也不算愚蠢,就是年纪太轻而已。”

……

太虚。

李曦明才出了青池山,没有立刻往萧家大阵去,而是穿梭太虚,循着灵机而行,在衔忧山前停住了身形。

这种拜访不比私下拜访,不是从太虚踏入就好,方才在青池宗也是从山门进入,大有两家交好的意思,青池尚且如此,何况萧家。

‘衡祝到底是何角色,怎地到了这般地步,没有听说他与哪家特别亲近,却偏生得罪了这样多人。’

这让李曦明回想起一事来:

“当年慕容夏南下,吃了衡祝的紫府嫡系,那时只觉得这和尚嚣张,如今想来…未必不是衡祝窘境,在那时就有端倪了…”

三宗七门从来高高在上,他到了紫府才明白内里也有这样多排挤,正想着,山前迎来一人,一身长袍,抱拳道:

“萧家萧如誉,见过真人!”

这男人中年模样,满脸笑容,态度谦卑有礼,一看是圆滑世故的模样,李曦明听过他的名字,与自家父辈有些交情,摆手道:

“原是如誉坊主。”

萧如誉当年也是萧家数一数二的人物,后来似乎犯过什么错,几十年都被雪藏,只是镇守坊市而已,又不往来,与李氏的关系便淡了。

他面上早已经见不到与李玄锋共同追击镗金门时意气风发的痕迹,只留下岁月沧桑所留下的深深折磨,这位当年的仗义少年的人生也不顺利,与李玄锋经受了不同的痛苦,气性磨得光滑圆润。

他只低头恭声道:

“本应该族叔萧雍灵前来迎接,只是他早些年就闭关突破紫府,只好由我来迎接真人,还请恕罪。”

‘萧雍灵闭关突破紫府了…’

李曦明心中讶异,沉思了一息,问道:

“我仔细记得…这位修行的是『东羽山』罢?不知是哪一门的道统?”

换成其他人来问,未免有些窥探道统的嫌疑,可紫府修士地位不同,这般过问就是关心,萧如誉恭声道:

“禀真人,族叔修行道统乃是并古之中的『都卫』…在越国一地已经绝迹多年,那是我家真人意外所得。”

李曦明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道统,暗暗记在心中,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过多探究,一路同他入山,到了主峰的阵法前,萧如誉终于开口,恭声道:

“还请这位道友在外等候。”

这说得自然是丁威锃了,汉子略有迟疑地看向李曦明,李曦明心中微动,立刻察觉到不对:

“若是没有萧初庭的特地吩咐…萧如誉绝对不敢拦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七百零四章 仙族伊始

他遂摆了手,只道:

“威锃,我与真人有要事相谈,你且在山下等着。”

丁威锃自然应声,受着萧如誉引下去,这汉子虽然厉害,却只是在江北有点名气,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面对萧家很拘谨。

李曦明一步步走上衔忧主峰,又到了深潭边,这次衔忧主峰没有落雪,砖石分明,清幽喜人,一路到了潭边,老翁并未垂钓,而是坐着饮茶。

“昭景见过真人!”

李曦明拜见了,落入案前,萧初庭还是那般慢悠悠的模样,只道:

“不必客气。”

这次正式前来,可不同上次攀情缘,萧初庭案上放着的清茶现出淡黄之色,灵机荡漾,品级很高,李曦明略微抿了,对紫府用处不大,香味却很足。

李曦明只一顿,低声道:

“前辈…这位江北修士修行衡祝道统…可有什么谋算的端倪?”

萧初庭不让丁威锃上山,李曦明第一反映就是此人有问题,心中疑虑起来,却见老翁摇头,苍声道:

“这人是司伯休推过来的罢?”

李曦明若有所悟,立刻把方才的事讲了,萧初庭笑了一声,答道:

“他疑我神通修为,想试探我那道『据岭中』可是修成了,便先推了湘淳道友,知道你会怕麻烦,再来说我,不显刻意。”

“然而『坎水』一道,『据岭中』是坎水居于岭中,水恃其源,有源之水汲而不穷,故有疗救活人伤势之能,可以救治你那客卿。”

“他只须看着…你那客卿伤势痊愈出了衔忧峰…我萧初庭十有八九就是修成『据岭中』了。”

“晚辈不识神通,险些妨事。”

李曦明歉了一声,谢起他指点来,萧初庭本不必说这么多,仅一句推托即可,说清楚这些,自然是在指点他。

李曦明先是心中一沉,皱眉道:

“不知元修真人是顺势而为还是…丁威锃难道是他命神通推动?有这份闲心?”

“顺势罢了…闲来试试,『木成方』虽是命神通,却不在于拨弄局势,他这人自傲,也没心思如此。”

萧初庭随意应了一声,显然这些小手段他这些年应付得不少,根本算不上什么事,遂道:

“长奚的事情,我看你是应下来了,当年明方天石之事,可晓得大概?”

李曦明见他扯上孔家,答道:

“略微晓得些,还请前辈指教。”

明方天石一事,李曦明清楚大概,孔家只提供的消息,并不出力,却听萧初庭娓娓道来:

“当年屠龙蹇久不站队,突破紫府先闭关良久,谁也不见,显然是有置身事外的态度,他是在越国闯出来的,如此行径,自然多受冷眼。”

“明方天石一事,是要逼屠龙蹇下场,李曦峻被引至赤礁岛修士处,也是要逼迫屠龙蹇在交还灵器给赤礁和投靠衡祝两方选一方…他坚决不肯选,李曦峻遂死。”

见李曦明不言语,萧初庭继续道:

“孔家…在此中扮演何等角色…自是不好说,长奚被江南排斥,若是有推波助澜,讨好诸门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更别说…以屠龙的性情,就算救不下李曦峻,明方天石也是能落在你家手中的。”

“他与赤礁岛有点交情,两全之事,未必做不出来。”

萧初庭话上是说不好说,可意思是长奚推波助澜,是促成此事的关键推手,这边帮着赤礁引来了屠龙蹇,那头又让李家得了明方天石。

‘说不准…明方天石就是赤礁许给玄岳引动屠龙蹇的报酬,长奚倒腾一回,到头来作为给我家的报酬。’

李曦明心中当然明白,若不是玄岳门的消息,李家还未必会出动去夺取那枚明方天石,正是李家念及两家情谊,先行又按着长奚的意思怂恿过司元礼,以为明方天石是“报酬”,这才决定一试!

如今想来,这整件事极为复杂,自家仅仅杀人,背后却是好几位紫府的博弈。

‘似乎一无所得的长霄门…又是在作甚呢…’

他这头思量,萧初庭抿了茶,轻声道:

“昭景可收了长奚的东西?现下得知此事,今后又如何处置?”

李曦明沉默了一阵,长奚当年的做法不能算是害自家,最多只能算替自家做决定,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一位没有紫府希望的筑基换取一枚明方天石都是大赚了…

‘可我家先前不过世家,哪里有自己做决定的可能呢…’

李曦峻的死,李曦明根本难以追究,最多是恨赤礁,他在萧初庭面前更不能多指责,只能答道:

“赤礁要算计屠龙蹇,我家怎么都是躲不过的,没有玄岳也有更狠的手段,他家与我家不和,到时未必只一个峻弟…”

“这事情如同有人持刀要杀我来逼迫长辈出手,长奚真人是扯了扯他袖子,还索了点赔偿,他得了什么好处是一回事,我家先前是世家,紫府要帮衬一二,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他无论心里如何想长奚,这番话是极给面子,不仅仅是指长奚一人。

要知道玄岳是推波助澜了,可萧家始终无动于衷,萧家先前还把控东岸,剥夺了李氏建造坊市的权利…在诸多风波中袖手旁观,没有什么表示,甚至如今还打算袖手旁观下去…李曦明把长奚说得不好听,萧初庭又该如何想呢!

李曦明心中只记得一点,衔忧峰不是李家,他虽然对李曦峻身死有心结,可谁在乎?左右不过要个表示。

他这番话言毕,萧初庭没有什么太大的神色变动,微微点头,沉声道:

“昭景看得开,属实不易。”

他这一句话颇有感慨之意,成就紫府何其风光,道心如何坚定之人都难免得意,更别说现在是长奚垂老,苦苦哀求……

这番转过来,萧初庭笑道:

“你那客卿一事,可以问长奚,他有法子。”

李曦明谢了两声,两人聊得越浅,眼看此行将毕,李曦明想着司伯休临行前那番话,遂道:

“前辈在江南独自撑起萧家,想必也触犯了不少紫府的利益,可与哪位真人有误会…”

这是要问萧初庭的仇敌了,老人自然能听出来,只轻描淡写地道:

“我在江南谁也不沾,他们也不会信你与我联手…不必担忧…且自去罢…”

……

望月湖,朱芽亭。

青石的灯座发着朦胧的色彩,倒映在漆黑如墨的湖水之中,夜色正沉。

李阙宛收了法,在亭中站了一小阵,自家真人突破,湖上明阳太盛,变化不齐,在深夜修炼全丹更好些,便改了修行时间,此刻修行完毕,夜色黑漆漆。

“阙宛姐!”

她这才歇了一阵,从湖上飞来一人,落在近前,却是自己同一脉的远房妹妹,本在洲上修行的,叫作李阙宜,年岁比她更小,着一身粉裙,脸蛋圆润,耳朵小巧,看起来精致可爱,只笑道:

“恭喜姐姐了,几位哥哥都放出来了!”

“什么?!”

李阙宛本忧心忡忡,想着是唤她去青杜山,没想到竟然是好消息,可她听了这话,喜色只匆忙一过,立刻有了不安,问道:

“是如何审问的?”

她明白李周洛为何迟迟不动这事情,更怕李周洛不顾三七二十一压下去,那才是害了她…却见李阙宜笑道:

“姐姐不要忧虑了!承淮叔公突破成功,出关执掌青杜,以『勿查我』一道辨真之符将李东堤满口谎言揭破,流言不攻自破!”

李阙宛立刻眯眼笑了,她喜道:

“叔公突破成功了!真是好极了!”

李阙宜顿了顿,答道:

“连带着捉出身后数十人,有外姓也有旁系,甚至还有嫡系,如今都押到青杜水府之中去了。”

李阙宛喜色很快淡了,她柔声道:

“我以旁系之身入洲登青杜,与大公子并列,此事本该有非议嫉妒,不宜太严苛,到时候弄得族中鸡飞狗跳,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阙宜的神色愣了愣,她也是伯脉嫡系,又与李阙宛这个姐姐关系很好,心中早有不平,小巧的眉毛皱了皱,只道:

“姐姐太看得起他们了,不过是些小人物。”

李阙宛只摇头,她从亭间起来,正要去青杜拜见李承淮,不曾想黑衣男子驾风而来,落在近前,正是陈鸯。

“见过小姐。”

陈鸯拱手行礼,也不等李阙宛多说,沉声道:

“家主召见,还请速速随我入洲。”

李阙宛不敢怠慢,一同驾风过去,到了洲中殿上,便见着两位少年站在殿外候着,一人衣着干练,相貌平平,倒是身旁一人,生得勇武果敢,眉毛浓密,一身甲衣,两人皆金眸。

“见过族姐!”

两人皆开口了,李阙宛连忙点头来应,眼前两人分别是二公子李绛垄和三公子李绛夏,都比她小些,不过十八九岁,皆修明阳之法。

四公子李绛梁年纪还小,这眼前两位公子可都是厉害角色,李绛垄在族中素有弘润通长的贤名,李绛夏则早有了权位,前些日子还在东岸料理诸家,因为紫府法会才赶回来。

眼见了李阙宛,李绛夏哈哈大笑:

“许多年不见族姐了!可惜萧家归还东岸以东,我这头多半还要拜别父亲,再去接手,不能和族姐多聊!”

李绛夏明显比兄长李绛垄开朗些,神态更出众,行事也更狠辣,遂更得李周巍喜欢,很早就脱颖而出,被委以重任。

李绛垄则内敛些,关心了李阙宛几个哥哥的情况,李阙宛皆应了,很快受了请见,三人皆往殿中去。

殿中灯火通明,李周巍此刻依旧持着朱笔勾点些什么,紫府法会结束,留下一地狼藉,哪家回礼、贺喜、礼重不重,哪家没来、哪家半席离去,显然不是轻易能收拾好的事情。

见了三人上来,李周巍这才松了笔,先看了李阙宛,声音低沉:

“宛儿,族中的事情已经了结,听承淮叔与我说了,今后这些个日子,将你几个哥哥送到青杜山中去,在老大人符峰上干些活,也好叫老人解解闷。”

老大人自然是李玄宣,经过这一番折腾,她几个哥哥就算出了青杜,生意也黄了,这般安排已经是极为合适,李阙宛只恭声道:

“多谢家主!”

李周巍点头:

“家中风言向来不少,十六府权斗而已,没有这个说也有那个说,你在朱芽亭好好修行即可。”

李阙宛连忙应下,李周巍看向自己两个儿子,递下去一面玉牌,吩咐道:

“绛夏,萧家割了东岸七十九家,你持令去青杜取了仙籍,点上几个峰钤、府中掌事、客卿,去上一趟,收拾出个干净。”

“是!”

李绛夏听得眼睛发亮,跃跃欲试,二哥李绛垄则默默低头,显得有些沉默。

李周巍重新执起笔,并未抬头,问道:

“可有想法?”

李绛夏想也不想,恭声道:

“孩儿早想过,除去供奉,先派驻诸卫入东岸,禁食血气、米肉、兼并,再开设坊市流通,再以密林设一宫,摄理东岸一百一十八家。”

“每五年让一百一十八家取二十四人来密林山修行,诸待遇与族中挂钩,这些人修成或为我家府中执事、或为客卿,修不成者,再回诸家中持事。”

李周巍顿了顿笔,随口道:

“倘若不愿留下呢。”

李绛夏皱眉,答道:

“那便回去治家罢。”

李周巍看了眼一旁静静立着的李绛垄,终于道:

“绛垄,你说说。”

李绛垄行了礼,恭声道:

“禀家主,孩儿看来,三弟说得极是,密林空置,正好收容诸家天才,只是说法要好听,一旦从密林学成练气,就是自由之身,可以请留族中、山中,也可以回自家,亦可往天下去。”

李绛夏立刻明白了,这少年笑道:

“是我欠考虑了,兄长这样确实好听。”

以一百一十八家的贫瘠窄小之地,哪里能养得起几位练气?一位家主算是顶了天,即使是想回自家也没有条件…要想庇佑自家,唯有留在湖上…

而李家本就不限制湖上修士外出闯荡,往往只出一两年,便晓得没有灵机修炼、没有灵稻滋补、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散修生活有多么痛苦,更别说李家还提供术法修炼,自会回来了。

第七百零五章 万昱事

既然定下来,李绛夏禀了李周巍,持符下去,精神抖擞,点清兵马前去东岸,李周巍抬了手,问道:

“垄儿,玄岳来请姻亲,女子兴许要去一位,诸兄弟中还要定一个,除去最小的绛年不算,你看看,哪位兄弟合适。”

李绛垄这才下拜改口,恭声道:

“回父亲,孩儿以为,玄岳姻亲不过结一情谊,往后之事难料,还应择一年岁小些的弟弟定下,把婚事后推,日后有事,也有余地,不至于难堪。”

“至于嫁女,还须看玄岳来聘。”

李周巍只道:

“要安玄岳的心,自然不是可以推诿的,不可看轻,此举诚意不足。”

李绛垄再拜,恭声道:

“孩儿愿以嫡系之身往玄岳修行,安定玄岳之心,至于姻亲,切望定在弟弟们身上,孩儿愚思,唯恐酿出祸事!”

李绛垄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长奚一死,玄岳结局难料,倘若情况最糟,玄岳覆灭,娶玄岳嫡系的是绛垄、绛夏这些成年嫡系,完婚诞子,岂不是为子嗣沾上一片仇怨?

反而是绛梁还是孩子,完婚怎么也要十年,十年时间,长奚早已经陨落,玄岳的局势也分明,不至于牵涉太深。

倒是他要前去玄岳修行,让李周巍稍有些意外,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第三子,沉声道:

“东岸了结后,密林山我本打算交给你,安定一百一十八家,让你弟弟去东岸,你却要去玄岳,可想好了?”

自己几个孩子都是治事的料,明阳血裔,喜好权位,派系各异,比之先前几辈你谦我让的局面可不同,哪怕是还是孩子的李绛梁志向同样不小,李周巍岂能不知?

而如今生机勃勃的局面,远离权力中心是百害难有一利的事情,李绛垄这一出属实出人意料,李周巍又问了一遍,见着他下拜道:

“孩儿心中思虑,此行对我望月湖颇有好处,望父亲成全。”

“好。”

李周巍可不给他拿捏的机会,立刻点头,吩咐道:

“你下去挑两个伴读的,我自会同真人说清,到了玄岳当谦谨慎行,不要坏了我家家风。”

“父亲放心!”

李绛垄道谢而退,身着云缎长裙的李阙宛始终在旁听着,对李绛垄更多了几分好感,不曾想李周巍问道:

“宛儿,东岸之事,你看应叫谁人前去管辖?”

“晚辈不敢多言…坏了规矩。”

李阙宛才回了一声,听着李周巍一句“但说无妨”,只好行礼道:

“禀家主,几位大人要镇守北岸,不宜轻动,如今承淮叔公接手了青杜,周洛叔便空出,只是他修行要紧,不知是否耽搁。”

“周暝叔前几日也练气了,还有行寒姑姑,都可尽些力。”

不得不说,经过南北之争的重创,承明周行一辈实在凋零,承淮、明宫、承?各自有安排,周行辈除了李周洛修为不错,往下就是伯脉的李行寒了,是个闷声不响修行的,几乎日日修行不见人。

而特地提到的李周暝是真人嫡孙,天赋实在不太出色,都三十多岁了,还是靠着三全破境丹才突破成功,尚不如李周昉、李周旸兄弟。

李周巍心中暗叹,周行辈天赋已经够得上寻常世家,可没有过于出色的角色,成长之时又正是南北之争,李家动荡不安,疏于历练不说,好一部分还失去了父母,只接手一两个储物袋回来。

外姓同样凄惨,至今没有回过元气来,安氏出了个筑基还好些,陈氏有陈鸯撑着,陈冬河还在玉庭,其余起于微末的黎泾名门都是朱门庭院繁华,难掩暮色迟迟,人才凋零。

“承淮叔已经接手青杜,周洛不宜再入密林…还是让老大人去看着先罢,让周暝、行寒跟着,先学一学。”

他吩咐下去,终于停了笔,轻声道:

“我过几日就要前去江北,让迁儿代领族中事务,你帮衬着些,有承淮叔在,不会有多少麻烦。”

李阙宛恭敬点头应了,李周巍从袖中取出那枚【山鬼】之符,交到她手中,道:

“这是枚山鬼之符,有筑基威力,你且研究着,兼可护身。”

……

剑门。

万昱剑门位于景川郡,此地丘林众多,草木生发,山门昱川剑峰则如一柄长剑直刺天际,距离剑门的东海抬剑渡不过两百里,居高临下,海景浩荡,一览无余。

而昱川剑峰锋利如剑般的主峰上正种着一棵【玄角宝穗松】,不同于寻常松树耸立,反而亭亭如华盖,松针则颗颗如穗,呈现出翠碧之色,乃是『角木』一道的紫府灵松,闻名江南。

剑门寂静清修,峰上阁楼四处,却偏生没有多少人影,唯有一人来迎李曦明,正是当日来贺的程今铸,负着剑一路领他上山,正值东南风起,从松间穿过,流光溢彩。

李曦明眉心的天光略微动弹,只觉得此风不同寻常,主木之生发,暗合『角木』一道,遂挑眉道:

“好一道角木春风。”

他眉心的天光神通有查明异样之能,仅仅是一看就有所察觉,程今铸连忙道:

“真人神通广大,此风正是『角木』一道,叫作【宝穗春风】,每逢东南风起,穿过宗内老祖的枝头,立刻化作此风,有生息养民之能。”

“此风从东南起,往西北去,一直到咸湖,在那处与白日海风相合,一路改向西,结合江水,滋润江南。”

“噢。”

李曦明听在耳中,暗暗叹气:

“青池无论如何魔灾、血灾,人口总能迅速恢复,想必有这紫府灵树一份功劳!”

他才想着,树下已然浮现出一道身影,乃是中年男子,身着道袍,须发半白,怀中抱剑,神色含着笑意,犹有些讶色,开口道:

“在下凌袂,见过昭景。”

“见过前辈!”

李曦明回礼应了,剑门的修士斗法大都厉害,很少有人愿意得罪,自然客气,却见凌袂真人到了跟前,介绍道:

“这是天角前辈。”

李曦明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眼前这棵【玄角宝穗松】,连忙回礼,恭敬道:

“拜见前辈。”

李曦明自家也有三棵灵树,两棵不曾开慧,是蛇蛟果树与宛陵花树,还有一棵是从泉屋山带回来的灵柿树,虽然跟脚远不如前二者,却懵懂开了智。

李曦明这会开口,玄角宝穗松却毫无反应,凌袂连忙道:

“老前辈常常入眠,近五十年都没有声息了,还请勿怪。”

李曦明点头,只随他上前,凌袂真人提了袖子,笑道:

“这位前辈来头可大,当年太昱真君在此山修行,一身金气冲天,几百里的土地草木不生,他只好种下老前辈,用来遮掩金气,后来我派祖师【万昱剑】程留行拜入真君门下,也是要叫前辈师叔的…”

“竟然是真君所植!”

李曦明心中顿时大惊,太昱真君是何等人物?这老树的实力绝对是冠绝紫府,只要这棵老树立着,有哪位敢打上剑门?

凌袂显然有些自豪,遂道:

“我剑门长剑横空,金气逼人,也从来没有影响到景川郡的百姓,也是多亏了老前辈!”

他一边说着,已经拉着李曦明在树下坐下,满桌案都是如玉穗般的松针,凌袂挥袖扫了,倒了茶水,笑道:

“昭景到来,我可万万不曾想到啊!”

李曦明只笑,客客气气地道:

“我家先辈以剑仙闻名,名入呈华殿的【万昱剑书】,昭景成就紫府,自然是要来拜见的!更不须说我家世代习剑,与剑门有道统之亲,正道之谊,岂能不见?”

“不错。”

凌袂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之喜的模样,他面庞略有些方正,眉眼敦实,眼神却充满着赞许,点头道:

“我家祖师曾经说过,天下之人,只要在剑书上留名,即是我家门内座上宾,凡有生死要紧事,即可向我家求援。”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祖师仙去,我门依旧以天下剑仙为友,可惜…那时知晓,贵族先辈业已被害!”

他面上有些痛恨之色,李曦明叹了口气,摇头道:

“毕竟…世事难料…”

凌袂也不多提及过往之事,话锋一转,轻声道:

“说来也有缘,昭景与我算是本家。”

“哦?”

李曦明微微一愣,疑道:

“真人不姓程?”

凌袂哈哈一笑,点头道:

“在下本名李袂。”

他稍稍一顿,见了李曦明的神色,抚须道:

“凡修行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惠及子孙后代,修士后裔天赋绝高,凡人不能及,于是诸宗诸门,遂有血脉绵延之恩遇。”

“可剑道天赋不然,农户之子,兴许可拔千钧宝剑,紫府之家,未必能舞三尺青锋,我剑门以剑道修为为尊,常常有练气峰主,胎息客卿。”

李曦明遂明白过来,凌袂继续道:

“我宗奉尊正道,嫡系各姓皆有,程氏是祖师遗脉,故而能得众人尊敬,常常以嫡系身份外出,稳坐宗主之位而已。”

“好正道!”

李曦明忍不住赞了一声,难以置信,凌袂却有些唏嘘,叹道:

“未必…其中也有弊端,自家苦自家吃,诸宗也看得明白…这厢同昭景说了。”

“我门以剑道修为与德行优异者为尊,可修士本就少,两者皆全,修行天赋还要绝佳,何其少见?百年见不着一个!”

“于是常常天赋异禀之人不能得资粮,天赋平庸者享千百灵物才进一步,要想得资粮,先要去练剑、要下山救济百姓,彰显德行,偏偏除去个别天才,剑道是越老越精深,到最后又错过了突破年华,遂整个剑门错序混乱,甚至有胎息老人坐享嫡系资粮百年,突破练气身死的局面…”

“这…”

李曦明听着皱眉,凌袂叹了口气,答道:

“我就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后来我突破紫府,执掌剑门,以祖师恩泽之名大力提拔程氏,扭转些局面,在宗内行了不少变法,逆了好多劝阻之言,这才有程勉抚、程稿、顾庞几人横空出世…”

“哪怕如此,到了今天,我剑门嫡系大部分还是修为不济,空会一手剑法…甚至空有一副德行而已,余下更大的乱子,无数坐吃山空的坏账…再也算不清了!”

听了这话,李曦明总算是明白为何堂堂剑仙道统、金丹传人的万昱剑门连赤礁岛和纯一道都斗不过,在东海被拖得手足无措,心中更沉,只道:

“正道难行,多亏有真人横空出世。”

“尚不好说。”

凌袂摇头道:

“我还未变德行选优的根本法,宗内已经对我暗有怨言,我若是去动这个,只怕齐齐去拜呈华殿与老前辈,要请出剑书斩我这个邪徒,后世如何评价我,尚不好说。”

凌袂真人与司伯休、萧初庭截然不同,兴许是因为李氏的偏正道持家,又是剑仙世家,他的态度赤忱很多,他又修行剑道与德行,语气沉稳:

“总之,昭景这番能来,属实是帮了我些忙,至少宗内有不少顽固是认同李氏的…特别是月阙剑以身杀忿怒显相,已经被书进呈华殿中,颇有德名,这里谢过昭景了!”

说完这话,堂堂紫府中期的大修士,竟然离席来谢,吓得李曦明站起避过,见着凌袂真人谦道:

“只是我家定过规矩,宗争族斗,紫府算计,不得参与,当年青松观是为了取回祖师之物,师出有名,否则我门也不会前去…昭景若有别的打算,恐怕要让昭景失望了!”

能成紫府的哪个不是精明人物?凌袂真人话语是诚恳自然,可紫府之间的迎来往送岂能不晓得,一句话将事情点破,李曦明的到来未必真的帮了他,可必须要有一个不得罪李曦明的话头。

这下谢虽谢得隆重,分也分得义正词严,李曦明哪能说些什么,他来剑门本就是为了避免在金羽、衡祝之间抉择,也不曾期待过剑门与自家交好,只恭声道:

“前辈误会了,晚辈此次前来,当真是为了祭拜自家剑仙剑意,并无他意,还请见一见【万昱剑书】真颜。”

第七百零六章 世事浮沉

李曦明这么一说,凌袂真人也点头,让他先行饮茶,告罪去呈华殿中请书,足足过了好一阵,才见他捧着一本道经过来。

这道经藏蓝色的封页,浅黄色的纸张,正半摊着,被他呈在手中,一路到了树下也不往玉桌上放,只道:

“昭景请看。”

让他这般举着也不是事,可宝物常有异象,放在案上怕是要压垮,李曦明只运起神通,用双手去接,却见凌袂真人抬了手,道:

“昭景,万昱剑书可不同寻常,还是我来吧。”

他笑道:

“倘若有剑意在身,剑书轻如锦帛,哪怕是凡人老农,亦可揣进怀里带走,可没有剑道修为,剑书重如太室,哪怕成就紫府,也难以拿动。”

他报以一笑,李曦明遂点头,将目光落在剑书上,这剑书只翻开了薄薄数页,前头按去了六七页,亮了几个小字,上头是:

【白梨】

两字雪白,过了两行,又浮现出小字,同样雪白:

【御辛】

这两字后头还有蝇头小字,写的是【立阳御辛一气纯阳剑】,遂后更复杂,是些密密麻麻的符号,夹杂着些字句,不能破解。

凌袂真人用神通翻动,一直掀到末几页,这才见着上头书写青白色的古字:

【青尺】

李曦明看着是剑名,隔了几行,却变成了普通的墨色,写着:

【月阙】

这二字后头注着【明月听合玄阙秋光剑】,李曦明仔细看了,心中不是滋味,问道:

“后头是何名?为何不如先前字迹明亮?”

凌袂真人叹道:

“剑意现世,即入剑书,后头的是剑意之名,倘若明亮,则世间还有此剑意留存。”

李家封存的剑意早用过了,自然黯淡,李曦明行礼拜了,凌袂真人默然许久,送归了剑书,安慰道:

“常言道,仇怨百年,犹可报之,可更有无处报复之时,劲气攒在手中不能出…才是难处。”

李曦明晓得他是说迟尉早已身死,迟家衰败至旁系大猫小猫三两只的局面,李家如今成就紫府,却也无处报复,只轻声道:

“多谢前辈体谅。”

真要论起来,李玄锋、李曦治几人在迟家的破灭中扮演了极其关键的角色,除去闭关的迟炙云,如今姓迟的嫡系全部灭亡,也是一道报复了…

‘而迟炙云不知在何处闭关,司伯休多半是不会让他出关的…’

李曦明的念头稍纵即逝,想起当年伯父李渊蛟的好友程稿来,遂问道:

“道友方才提及的程稿与我家有些交情,不知今日何在?”

凌袂真人稍稍一愣,答道:

“他尚在大西塬甘孜,驻守白厉羌国,只是个小国,陇地如今魔修不少,不能轻动。”

万昱剑门山门在江南,管辖竟然飞到吴国西北,赵国的边境去了,李曦明不解多年,趁机敲了敲边鼓问了,凌袂真人却答得很爽快:

“这事还要追溯自真君,当年先祖求道,本来打算就在昱川剑峰立门,谁知请示了真君,真君却给否了。”

“真君是这么说的:‘天下道统,任由变化,唯独二者不能改,一是剑宗,当在蜀地择山,二是巫箓,应在南疆绵延…’我家祖师再三请教,真君只说叫仙君看得顺眼些…”

“看得顺眼些?”

李曦明皱眉不解,可仙君的意思,定然有深意,凌袂真人继续道:

“我家祖师便在蜀地立门,在江南不过有抬剑渡、剑峰两地,鼎盛之时威慑陇蜀,后来祖师陨落,日渐萎靡,老祖宗又在江南不能动,慢慢挪到灵机更为旺盛的江南来了…故而到了如今,在陇蜀还有根基。”

李曦明遂恍然大悟,心中暗暗计较:

“听闻魏李成就之前乃是陇地李氏,有机会是要去一趟陇地的,剑门若是有根基,到时可以问一问。”

他随口聊了两句,很快起身告辞,凌袂不敢让他真的白跑一趟昱川剑峰,从袖中取出来一枚玉盒,显然是方才取剑书时准备好的,歉道:

“实在是委屈昭景了,听闻贵族有一道【宛陵花】,这道【角木金穗】还请收下,对灵植颇有裨益…作为我剑门的回礼。”

李曦明推脱不过,将玉盒收下,一路出了剑峰,遁入太虚,这才取出玉盒来看,便见着里头放了一根金灿灿的角木穗针。

‘是那天角真人的东西,算是够到了紫府的资粮,比寻常宝物好太多…’

他将玉盒收起,总算是把三方应付完毕,尽管剑门客气送客,可也算是了结完毕,心中轻松了许多。

“中规中矩地应付好了三宗七门的关系,接下来…可以看向江北了!”

……

平崖洲。

李绛夏这头出了殿,披着的甲衣叮当响,一路走到洲外,足下踏着金光,一只腹部生鳞,双目赤红的黑马正停在洲中,打着响鼻。

这马是山越一带的名马重挲与大漠的黑鳞马配出来的,安鹧言捉三年多,又配了几年,养到成年送到湖上,李周巍却已经筑基了,自然用不上,便赐给最受宠爱的李绛夏。

李绛夏才骑上灵马,调了马首,左下转出一人来,似乎站了许久,隔着庭卫叫喊:

“三殿下!三殿下!”

李绛夏低眉去看,略有疑惑,兄长李绛垄稍慢一步,也到了后头,只看一眼,便赶上前来,笑道:

“三弟,你可不晓得,这是二十六房一位族兄的庶子,出了主脉,单名一个荤。”

“原来是你!”

李绛夏常年不在族中,哪里晓得什么荤啊腥的,只用催马上前,两位庭卫不让步,隔着两把寒森森的铁枪,李荤年纪比两人都大,只叫道:

“诶,二殿下也在!小侄拜见了。”

李绛夏见他身形单薄,相貌平平,只握起鞭来,朗声笑道:

“二哥,这人生得同你一般,果然是自家亲戚,除去那双招子,真是像极了!”

李绛夏从来一副龙精虎猛、兴致勃勃的模样,自然与李绛垄迥异,而李荤的母族是陈氏,与李绛垄相同,相像也是情理之中。

李绛垄听了这话,面上饶有趣味,陪他笑起来,地上的李荤听了这话,只扑通跪了,叫道:

“两位叔叔言重了!小侄哪有这福分!只是年岁到了,到洲中找些活计,不想撞见了三殿下,想起我父亲常提起您,遂激动了些…”

‘还叫着三殿下呐!’

李绛垄听出他是来攀枝头的,毕竟自己弟弟去东岸是早有共识的事情,这李荤能到殿中来,想必父亲也是个练气,心中笑起来:

“原是来攀附我这弟弟。”

李绛夏如何听不出?他哈哈大笑,马鞭收进手里,扯了马首:

“好好好,等我从东岸回来得空,你只管找我好好聊。”

他也不等回应,策马而去,留下李荤猝不及防,还未反应过来,李绛垄已经扶了他起身,只问道:

“族兄来洲中是…”

李荤下意识道:

“说是洲上来客人了,我父亲带他进了殿,好几位长辈都去了,要见家主,他…”

他这才意识到不该说,李绛垄却丢了他的手,讶异地打断道:

“原是族事!我以为是走亲访友,故有此问,不该说…不该说!你这孩子嘴不牢靠,今后也不要在殿中乱走动,撞了什么事情…小心青杜罚你!”

他说得李荤惶恐,手却不知不觉解下了这李荤腰上令牌,扣在手中,语气加重:

“好在是我撞见了,省得你乱跑,随我去见你父亲罢…”

李荤没了通行的令牌,在殿中自然哪都去不得,只能呆呆地跟着,一阵胡乱思量,终于惶恐起来,慌忙道:

“二殿下,父亲他有要事…实在不宜相见!”

“无妨。”

李绛垄在台阶前顿了顿,回首和善一笑,金眸刺过来:

“我在侧殿等他。”

李荤骇在原地,半天挪不动道,李绛垄和气地牵起他的手,在回廊中穿行,一路到了侧殿,李荤几乎要软倒下去。

李绛垄却没心思在乎他,暗暗观察,只见着一狼狈不堪的中年人从众庭卫中穿过去,似乎是练气后期修为,修为虚浮,看上去就是灵物堆出来的。

“又是何人…!”

……

李曦明在太虚中行了一阵,在自家大阵上破空而入,御着天光飞落,穿梭进大殿之中,紫府之前要飞数日的脚程,如今半刻钟就到了,天色甚至没有多少变化。

李周巍正在殿中站着,摆了十余个玉盒在案上,用朱笔往盒上提字,见着李曦明显出身形,他拱手行礼,答道:

“禀真人,给三宗七门的回礼准备好了。”

如今越国除去李家,三宗七门两族,李曦明选了三家亲自拜访,却不代表余下的不用管了,凡是有紫府来法会的,还须写了信伴着礼送去,自言闭关修炼稳固神通,不能亲往。

李曦明早备好了给金羽、衡祝、玄岳的手信,各自挑了宝药送去,李周巍将之收下,把李承淮突破的事说了,李曦明很是满意,颔首道:

“让他上来见见。”

他这话方落,殿外急趋来一人,恭声道:

“禀家主、真人,洲中来了一人,自称是故人之子,请见家主。”

‘故人之子。’

李周巍心中稍稍动念,不知是何角色,只见李曦明眉心天光动了动,在侧旁坐下来,声音略冷:

“请上来罢!”

这人连忙退下去,等了十几息,殿前的阶梯脚步慌乱,一人冒冒失失地到了殿中,一身狼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叩起头来:

“拜…拜见家主!”

李周巍认真看了两眼,却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练气后期修为,面相倒是有几分贵气,只是满脸惊慌失措与惶恐,两腿颤颤,光顾着叩头。

李周巍认不得此人,却见李曦明抿了茶,随口道:

“竟然是袁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这话吓得地上的人浑身冰冷,仿佛要立刻暴毙,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李曦明只低眉饮茶,看也不去看他。

等了一阵,李承淮从殿前进来,避到一旁,略略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人越看越熟悉,心中一震:

“袁甫尧!”

此人确实是故人之子,乃是袁成盾之子——袁甫尧。

当年袁湍失踪,袁成盾出海,预计自己一去不归,便花费与李家的情谊,以毕生家产定下袁甫尧的婚约,谁知袁护远、袁护独两人为讨好迟家,悔了约定,教袁甫尧取了家产离去,去娶宋家小姐。

李袁两家的分歧从此时起,如今到了李曦治与袁成照都反目的地步…

李曦明也知道此事,更知道袁甫尧后来过上了娇妻美眷、逍遥快意的生活,当上了宋府的老爷,如今却跑到跟前来了。

李家人神色各异,袁甫尧更是难以言语,宋家的生活起初确实是娇妻美眷,日日修道谈琴,可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南北之争爆发。

靠着族中优待,袁甫尧不必前去江岸,才松了口气,谁知宋家在斗争中损失重大,动起了袁成盾遗物的心思,于是今日借五钱,明日借十钱,日日来逼。

天下混乱,他又走脱不得,噩耗接连而来,迟家主脉覆灭,宋家一落千丈,变本加厉来催,好在父亲的遗物足够多,他捂得紧实,竟然撑了十余年,只是为了韬光养晦,原本的舒适生活是不须想了。

听闻李家蒸蒸日上,差点成为自己妻兄的李曦治修为大成,名传江南为【天阁霞】,袁甫尧已有悔意,如鼠啮心,辗转反侧。

直到李曦明成就神通的法力之声通过太虚响彻江南,袁甫尧心中震骇,立刻跳窗而去,谁也不敢带,什么也不敢拿,躲躲藏藏,在荒野等了几月,才打听到青池人马是夜便至宋家,举族不曾有活口,妻妾子女皆亡。

偏偏他生来就是娇惯公子,在宋家最差的待遇也是寻常散修想也不敢想的,躲来躲去又不敢见人,觉得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又惧怕李曦明想起来他,破开太虚来拿,终于自己来湖上了。

他瑟瑟良久,把自己的凄惨说了,这才涩声道:

“小人…小人悔之晚矣!还请仙族高抬贵手…”

李周巍已经听明白,冷眼看着:

‘倒也是个有些心计的…只是性格不成大器!’

第七百零七章 白江溪地界

袁甫尧这一说,李曦明立刻明白了。

‘荒野是萧、孔两家的势力范围,我家又马上要入驻,恐怕是人人在谈他,要拿了他来我家讨好…司家灭了宋氏,他的血裔都在人家手里,找他只是想不想的事情。’

‘倒是找过来寻我家,是个保住性命富贵的好法子!’

袁甫尧虽然性格懦弱,父亲袁成盾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降妖除魔、威名赫赫,在魔灾中救了不少百姓,又与李渊蛟有交情。

李家早说过,即使两家的事情不成,依旧会看护袁甫尧,虽然袁甫尧闹得面上无光,李家看在袁成盾面子上还真不会做些什么,拿他彰显仙族气度才合理。

袁甫尧十有八九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敢一路过来,这人有些小聪明,还懂得先见家主李周巍,防着被小人物拿了。

眼下李曦明侧坐,李周巍自然不往正中站,在旁不说话,可从冷冷的目光来看,这位李家家主显然也是看得清楚,李曦明抿了口茶,轻声道:

“言重了,我家没有心情同你计较,承淮,送公子回蕈林原。”

李承淮恭声应是,不由分说,他是筑基修为,只提起袁甫尧,这中年男子立刻不能动弹了,李承淮年少时便见过袁甫尧,心中叹着气,将他拖下去。

李曦明端坐着,茶碗捧在手里,良久才道:

“袁成盾也是一时之杰,生子竟如社鼠,天赋不高便罢了,竟然顾首不顾尾,凭荫而活,子嗣一事,当真难料。”

他这话说得意味莫名,李周巍只好轻声答道:

“袁甫尧也有几分急智,只是被袁家给惯坏了,虽是聪明之人,自小混噩,难免量小,即使是愚笨之人,日日熏陶,也能做出些事来。”

李曦明摆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盒来,道:

“不提此事,我在剑门得了一味【角木金穗】,你取了去用,给宛陵花些好处。”

李周巍只答道:

“宛陵花移植一事,尚未着落,可是…”

李曦明这才明白过来,宛陵花种在华芊山多年,华芊山在李家早期算得上是过得去,如今却已经是贫瘠之地了,在湖边也不安全,自然是要移动到洲上的。

“那便先缓缓,宛陵花毕竟珍贵,不能轻动,我适才想着去见长奚,一并聊一聊这事。”

眼下聊了族中事务,李曦明便遁入太虚不见,李周巍在殿中站了几息,这才入了主位,提起朱笔,吩咐道:

“让峰幕立刻上来。”

这峰幕自然是引荐袁甫尧入洲的练气修士,也是李荤之父,叫作李岸硕,本应叫李绛硕,只是当年天赋不佳,未能入洲,在洲外长大,还是本名用的更多,在西岸一府峰之中担任峰幕。

一旁的人立刻应声退下去,过了几十息,殿下上前一人,拜在庭中,李周巍头也不抬,问道:

“收了什么好处。”

李岸硕只跪下去,恭声道:

“禀家主,袁甫尧奉了一份棍法给族中,来时就交到洲中去了。”

“倒是谨慎,看来是袁成盾的棍法了,难怪你冒着这样的风险亲自引见。”

李周巍勾点了书简,没有恼色,继续道:

“袁甫尧也不笨,想必这棍法没有写品级吧…也好减你后顾之忧。”

这两句让李岸硕汗流浃背,只答道:

“家主明鉴,是袁家人自己写的,故而没有品级。”

“坐。”

李周巍让他在侧旁坐下来,这才抬起头来,李岸硕被他看得移开目光,遂见李周巍随口道:

“钻营不要放在洲中,你既然有这心思,明日随着我去东岸,有的是地方给你钻营。”

“若是做得好,有你好处拿,若是弄砸了,今日之事一并同你了结。”

李岸硕又惊又喜,忙着谢过,这人显然有不少自信,满面喜色,看来这些年让他在湖边当峰幕是大材小用了,李周巍摆手让他下去,道:

“下去吧,老二在侧殿等你。”

这话让李岸硕面色复又一愣,忙着退下去,李周巍遣人去取袁成盾的棍法,揉了揉眉心。

‘这李岸硕…也算能用了…’

李家如今人才实在捉襟见肘,有了那几个筑基客卿,筑基层面算是好一些,可练气的人才反而有了断层。

承明辈八成战死在江边,周行辈不景气,百年臂膀的黎泾四姓重创,东岸、西岸元气未复,偏偏自家的摊子又越铺越大。

“家主。”

李周巍抬起头来,遂见李承淮如鬼魅般从殿外吹进来,手中捧着玉简送上来,低声道:

“禀家主,费家的人来了,有两道消息。”

李周巍从他手中接过记载棍法的玉简,一边细读,一边听着李承淮低声禀报:

“一则是费家的老家主费桐玉前几日过世了,是冲击筑基而死,才闭关几月便身亡,没有什么大的异象。”

“老人…难免执拗。”

以费桐玉的残破之身,浅薄修为,去突破筑基必然陨落,根本不必多想的事情,费清伊为了劝阻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信,终究没劝住这老头。

他的死如同沙粒,只在费家激起一点涟漪,到了湖上已经变成一句消息,李承淮没有多停留,只道:

“费家的费清翊已经突破练气后期,从寒云峰中出来,在洲中等着,希望能为湖上出力。”

李周巍手头正缺人,点头道:

“同去江北。”

李承淮退下去,李周巍也将手中的玉简大略读了,袁成盾果然是天才,这一套《青山伏魔》棍法恐怕有四品,已经可以作为寻常世家的传家之宝了。

……

大江是天下水脉,贯穿东西,遂有南北之分,越过大江向北,便是徐国江北之地,首当其冲就是小室山密汎三宗的白江溪地界。

李承?驾雷从白江溪上飞过,举目而望,白江溪往北是镗金门的镗刀山脉,隐隐约约能看见起伏的山脉走向。

往东是白邺都仙道的白邺溪地界,被大片丘陵遮掩,看不清楚,白邺溪背后是称水陵,再往东就是玄妙观的白海溪地界,便已经到海边了。

若是飞得更高,便可以看见江北被三道水脉划分,自西向东分别是白江、白邺、白海,听着曲老头说,曾经这三溪是同一河,叫作淮河,天变之时六郡沉海,淮河也变动消失,只留下这三溪。

李承?带着曲不识、安思危两人到了浮云洞,一路是四处狼藉,人丁自然是被掠夺干净了,灵稻也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只留下光秃秃的灵田。

直到浮云洞的山门前落下,是座矮山,阵法早被掀了,四处都是垮塌的砖石,几只修为浅薄的鼠兔在荒废的院落里窸窸窣窣,曲不识熟门熟路地引他上前,指道:

“大人,孚斗的仙基是『木凭春』,他陨落在山上,草木四处生发,只是几月功夫,像是过了好几十年。”

安思危一路到了山顶,用了听查地庭掐算一二,赞道:

“江北果然灵机大盛,难怪个个筑基都往这跑,仅仅是这一个矮山头,竟然都能供得起数位筑基修炼…”

李家除去密林、栀景、平崖数地能供给紫府修行不谈,能供得起复数位筑基修行的地界屈指可数,十六府中仅有五府而已。

而此地山势不高,地脉不厚,显然算不上什么名山,曲不识只道:

“回护法,这浮云洞地界…灵田是不少,可大多数是丘陵,一座高山也见不到!平日里…诸位筑基都是分散在地界上的矮山上…主山也没有什么修士。”

李承?自然晓得,浮云洞其实不如江南势力集权,更像是个筑基联盟,体量虽大,却虚浮不堪,各怀心思,这才拿李周巍毫无办法,才会有一朝大势已去,争杀孚斗的局面。

“这群人分了财物,各自逃命去了,倒还干净些。”

李承?遣了曲不识去探查土地,安思危勘查各山,让自家的修士往各处散开,把地界占下来,这浮云地界大约有望月湖西岸大小,只是四处荒废,又没有百姓,看上去空荡荡。

忙活了三两日,这才把各山的修士安排好,让他们自行修缮居所,此地没有什么百姓,一个萝卜一个坑,占据起来倒是轻松得多。

又等了小半日,自家的胎息修士也到了,跑腿的、种田的、采气的,乌泱泱一大片近百人,李承?分到诸位练气手下,整个浮云地界立刻活了过来,终于有修士往来的痕迹。

李承?处理政务不说一把好手,却也算得上颇有能力,可前后愣是花了近半旬时间才把架子搭好,还是江北灵机旺盛,底下人一个个积极得很,若是换个贫瘠之地,要花上好几倍的时间。

他这头事情有了着落,安思危也驾风而回,在山间落了,轻声道:

“浮云地界上有九处有妖物痕迹,六处是小妖,派去的人自驱除了,两处有练气后期修为,我也除了,只有一处,似乎是位妖将居所,不晓得背景,送了请帖,说是在闭关。”

李承?请了曲不识前来,这老头虽然没有持事的经历,好在年岁够大,经验摆在那,勘查灵田又很专业,进度平稳,听了安思危的话,摆手道:

“好让主人家的晓得,白江溪里有只妖蛟,是龙属里头的人物,早些年就在江里住下来,听闻有龙子从白海溪经过,还要特地派人找他来问话,是不好得罪的…”

“他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又是极为尊贵的种属,封了个北锦江王,可不止白江溪,三江都划在他治下…只是白江溪更清,老人家喜欢住在这头。”

“而那山间修行的是一只蛇妖,认了白江溪底下那位作义父,故而很是威风,当年孚斗在此地…年年都要给它送礼。”

“果真是个有背景的。”

安思危做事很让人放心,还送了请帖,李承?暗暗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山间又落下一女子。

这女子身着真火纹红裙,腰上系着金色绸带,纤手提着金盏,一点红白在其中跳动,李承?起身行礼,笑道:

“长姐来了。”

李明宫手中持着金亮亮的正是【六角赤焰盏】,毛茸茸散发红白色光彩的【纯羽离火】正点在这灯中,仅仅是提起来,已经将路上的荆棘照成了灰。

她笑道:

“我先一步来,家主随后就到,我来看看?弟浮云洞之事已毕否?”

“只差安抚妖物。”

李承?应了一声,皱眉道:

“他既然闭关修炼,我家又是紫府仙族,互不招惹就好,我家也不缺他那一座山,让给他修炼便是。”

“这…”

曲不识却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这几日接触下来,早就晓得了自己主家的行事风格,提醒道:

“只是…这妖蛇凶得很,素日里不给孚斗面子,年年八月是要来索血食的…如今九月了,它恐怕早醒了。”

李承?岂听不懂这意思?连李明宫都挑了挑眉,李承?沉声道:

“哦?那就是不愿见我家了?”

李明宫失笑道:

“爱见不见,更何况如今紫府在此,他敢多说一句话?”

李明宫嘴上这样应,心中更是笑他:

“莫说他一个隔了辈的龙属眷属,就算是龙子本尊…我家家主也是谈笑过的,只是涉及狐与龙,自家不能透露…”

李周巍突破之时可是龙请虺拜!虽然李家生怕借了龙威惹得更大的敌人,没有在海内流传开,自家姑奶又生死未卜,更不愿意多说,可不少江南的老牌紫府都知道此事,否则任凭李周巍怎样力挽狂澜,决计撑不了十余年,早就被害死了!

李承?同样明白,并不在意,只吩咐道:

“可请帖还是要送,至少与他见上一面,我家是要往此地迁徙人口的,他哪天发起疯来…出了山找血食吃,那可是要闹出命来的事情!”

李承?这话说得隐晦,闹出的是人命还是妖命当真不好说,曲不识听得明白,心中苦笑,委婉地道:

“还是宠络北锦江王要紧,这蛇妖不过是个依凭,只怕密云洞的纹虎先行一步,讨好了这北锦江王…我湖上…就难过了…”

第七百零八章 拜见大王

曲不识是个老油条了,只绞尽脑汁低声道:

“那只蛇妖实力不强,是不敢说什么…可北锦江王是龙子看重的妖类,在三江有管辖之权,前些年白邺都仙道的修士都亲自去拜访了…”

这老人言外之意是‘你家有紫府,他家也有紫府,龙属怕过哪个?’说是宠络,可实则是怕李家的作风得罪人家,极尽委婉,听得李明宫暗笑。

李承?报以一笑,回道:

“客卿放心罢。”

言语之间,只见着天光荟萃,数道身影自南而来,落在山中,为首之人身穿明光甲胄,手握戟兵,金眸闪闪,侧旁立一黑衣男子,面色略沉,腰上佩剑。

李承?几人皆起身来迎:

“见过家主!”

李周巍扶他起来,入了才修好的殿中,并未坐下,只问道:

“此间事如何了?”

李承?把事一一说了,事事顺利,唯独余下那蛇妖之事,特地让曲不识重新说了,这老头不敢怠慢,从头到尾说清。

李周巍听得皱眉。

无他,他李周巍与鼎矫有一份交情不错,可两家差距犹如云泥之别,这类交情可不能变现,一但用上,算是和这位龙太子两清了——这可是一枚紫府古灵器都没有让李周巍动摇的事。

“而鼎矫是白龙太子,这北锦江王背后的派系可未必是白龙!其他几祧好说,如若是黑龙…那就是无缘无故招惹一堆大麻烦了!”

李周巍早听说龙属内部不是铁板一块,在南海苗家就见了鼎矫是如何为难苗邺的…这归根到底,还是白龙与黑龙之争。

“虽然龙属多半不会插手,可只要这北锦江王成心为难,时不时来一口血食,就足够恶心得自家无处说理去……”

李周巍稍稍思量,问道:

“这位北锦江王是何真身。”

“这…”

曲不识愣了愣,许久不能言,只有些艰难的道:

“小人不识得,只听闻底下传言…说这北锦江王修『合水』一道,有一道威力极大的玄光,所过之处,不但能迷狂幻境,还能将人化作血水。”

李周巍若有所思,心中有数,耳边突然一热,浮现出一道平静的声音,飘渺虚无,如同从太虚中飘来:

“明煌,即刻前去见这蛇妖,带上人马。”

李周巍晓得是李曦明的声音,将手中兵器收起,立刻吩咐道:

“我去见一见这蛇妖。”

他行事果断,话一出口,点了李承?、李明宫几人,只留着安思危看家,驾光而起,心中思量:

“这蛇妖不算什么角色,动劳紫府,恐怕是密云洞的事情。”

他既然明白此事,脚程便紧,不过半刻钟,白江溪已经到了跟前。

白江溪溪水清澈,略带些浅蓝,是三溪之中最清最长的,还带些一小湖,不比东边的白邺溪浑浊。

这湖自然不能与望月湖相比,不过方圆五十里,远远望去,如同一点青蓝色镶在众丘陵之中,小巧可爱,经过此湖,复行五十余里,这才见了一座小山,郁郁葱葱,奇峰耸起。

这山比浮云洞主山高多了,应当是浮云洞地界最好的灵山,孚斗一比不过背景,二比不过实力,三没资格比手段,自然被这蛇妖抢了去。

李周巍驾光在山前驻足,遣了曲不识去请,李承?凑上前来,以法力传音道:

“家主,我见山脚似有人候着,恐怕有人先来一步,见这蛇妖了。”

“密云洞无疑。”

李周巍稍稍眯眼,歇了身上光华,才等一阵,曲不识已经灰头土脸地驾风回来,拜道:

“禀家主,这妖物说是在待客,不宜相见。”

见他的狼狈模样,想必这群妖物没有他嘴上说得客气,李周巍点头道:

“蛇妖食人已久,自然与我家没什么好说了,今日除了,省得后患。”

他驾光而起,直往山间去,见着草木葳蕤,掣起长戟来,冷脸落下去,果然有两个妖兵站在洞前,一人抱刀,一人抱枪,见着又有人来,好不耐烦,一豹头妖喝道:

“又是哪里来的货色!说了我家爷爷不见,什么东西听不懂妖话!”

李周巍持戟而立,浑身甲衣金光灿灿,冷声道:

“瞪大了你的狗眼再说话。”

“呦!”

这豹头妖只把枪往地上一丢,撸起袖子往外走,对上李周巍的金瞳,当即一愣,又动用鼻子嗅了嗅,迟疑道:

“原来是爷爷来了…不知是哪山哪岭的爷爷?小豹有眼不识尊驾…”

李周巍早听过白榕如何应对,瞪眼道:

“蠢奴才,识不得贵种?让你家主人滚出来拜我。”

这下可把两妖吓得魂飞魄散,对视了一眼,只管遣出一个往洞中去,只过了十几息,遂见一男子被一众小妖簇拥着往出走,披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蟒袍,丑不可言,在洞口伸了脖子眯眼看。

李周巍冷眼以对。

这蛇妖心中打鼓,只好急急忙忙走到山下,继续伸着脖子瞧,可瞧来瞧去就是大妖嫡系,血统贵不可言,只斟酌地道:

“不知是哪位山的大王?小妖是北锦江王府的小管事,在此地讨个生活…若是有什么吩咐…大可请大人见北锦江王…”

李周巍动也不动,只把长戟驻在地上,没有半点好脸色,冷声道:

“你算什么东西?你家主人是哪个水府的?”

偏偏妖类就是吃这套,这蛇妖疑心去了一大半,笑着张脸快步走到阵前,迟疑了一阵,终究没有迈出去,吐了信子,答道:

“小妖窘迫鄙陋之地,竟然能引得贵种大驾光临,小蛇不胜荣幸…我家大人不是水府直系,是受了龙子所封,暂领三江地界…”

“不是水府直系?”

李周巍笑了一声,面上浮现出现轻蔑之色,问道:

“既然如此,我到了这地头,他竟敢不出来迎我?是哪个祧的?”

这句话问出来,蛇妖可有些惊惧之色了,只哭诉道:

“大人…我只是府中一小小管事,哪里晓得这样多!还请让我为大人引荐大王…”

李周巍露齿而笑,冷森森地道:

“那还不快请我进去?”

“呦!”

这蛇妖马上从地头跳起来了,甩开那花花绿绿的大衣袍,从大阵之中窜出来,在一旁跪倒,极尽谄媚之色:

“拜见大王!”

第七百零九章 北锦江王

他在阵前拜了,李周巍料想他洞府中还有密云洞的修士,踏了一步,戟中天光下照,问道:

“本王闻得你这地界上有人味,有几个修士?是烹是煲?还是哪个势力的使者?”

李周巍这么一问,蛇妖算是晓得他为何不入阵,反叫自己出来,只恭恭敬敬地道:

“小妖没什么背景,也不晓得爷爷来此,更不敢害大王,那阵中是周边一小势力的人…叫作密云洞,是来给小妖送血食的…”

“那南边出了个明阳紫府仙族,要吃这一带的地界,偏是个古板的,我虽不怕他们,可也懒得同他们周旋,只受了这密云洞的血食,引荐他们去见我家大王。”

“哦?”

李周巍并不入阵,反倒在原地坐下来了,问道:

“你家大王要掺合人属的事情?”

“自然不会…”

这蛇妖迟疑了一瞬间,想到这也不算什么机密之事,只顾着讨好这只金眸的走兽,恭声道:

“只是同大王说上些事,白江溪是此地水脉,我家大王又是合水一道,合水是水脉之主,管一管灵水灵泉、借此动一动灵稻,都是不难的事情…”

“白邺都仙道的人似乎还有更多事情要请教大王…其中之事…我便不晓得了。”

他低着头说话,花花绿绿的袍子拖在地上,看起来本体是条花蟒,李周巍大抵有了判断,却见着山上洞府中复又飞出两修士,为首者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路往山下来,满面戒备。

这蛇妖识不得李周巍,密汎三宗却没有一个能忘的了他,他才在山前落下,立刻被密云洞的小卒认了出来,两句话功夫,把密云洞的筑基请出来了。

李周巍暗自把长戟扣在手中,巨阙庭中的【浮掠金】闪动,上曜伏光暗地里运转,浑身法力运转至巅峰,这花蟒蛇妖只听着阵中叫喊:

“芒花子!休要叫他骗了…那是李家的人!”

花蟒蛇妖呆着抬了抬头,却见李周巍的面色不变,唯有宽厚的眉心之处乍起一点金光。

“嘭!”

只听上空一声炸响,山间闪了一闪,金色的上曜伏光转瞬即逝,让芒花子眼角闪出泪花来,起身驾起妖风要后退。

可怜这浓妆艳抹的女子才出了阵,迎面就是上曜伏光,叫她身上砰的一声炸响,飞出串如雨般火花,白烟骤起,只听她痛呼道:

“哎呦…痛煞我也!”

这花蟒蛇妖就在跟前,李周巍岂能让它跑了?上曜伏光杀它是大材小用,先用一道法光击落这实力最强的密云洞女子,这才掣起大昇长戟,道:

“你跑什么?”

芒花子惊怒交加,更兼着满心羞恼,只当他用什么奇特仙基、什么诡异巫术骗了过去,手中祭出白骨般的法器来,持在手中,骂道:

“你…”

他才吐出一个字,李周巍的大昇长戟已经刺到胸前,《甲子魄炼戟兵术》的黑红色光晕飞出,合着明光照耀,乌影晕染,芒花子哪里还有机会开口,硬着头皮用法器挡。

“当!”

这戟砸在白骨法器上,只听一声闷响,芒花子脸色骤白,差点原形毕露。

李周巍突破筑基十余年,用在术法上的时间远多于修炼,又成日与密汎三宗斗智斗勇,战力极强,虽然是筑基中期修为,却是百战之身,修为极为稳厚。

而芒花子修为同样筑基中期,却并不出色,哪里能比得上李周巍,一交手便发觉不对,只亏了手中法器好,没有露出丑态。

可李周巍一手发力,大昇长戟转向,特制的圆弧形戟心立刻将这白骨法器挂住,霈然的明光涌现,叫这法器收不回去。

芒花子扯不动法器,见着李周巍眉心又起明光,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憋屈:

“这是什么人?恐怕是紫府嫡系!是北锦江王一般的人物,杀鸡焉用牛刀!”

他只一口法力含在口中,动用了仙基『掩尘雾』,喷出片黑漆漆的光,将他上下的身形掩了,躲在一片暗色之中,先叫这人眉心法光丢了踪迹。

“雕虫小技!”

不曾想李周巍两目一睁,金光溢彩,看破暗色,明阳一道并不缺窥察手段,更别说他天生异瞳,只口中朗声:

“敕!”

眼见一点火星爆出,白烟散落,芒花子哀鸣一声,哗啦啦落起血来,胸口已然多了个大洞,神色慌张,叫道:

“还请大人饶命!先禀我家大王,再杀我不迟……”

不待他说完,大昇长戟已经从天而降,芒花子早已经维持不住人身,显为原型,却是一只花纹艳丽的大蟒,正落在林间,大昇紧追不放,扎在它七寸处,叫它动弹不得。

李周巍甚至不曾动用全力,袖中的【阳离赤雀旗】未用,《太阳应离术》也不曾掐起,便将此妖降服,当即踱到蛇首前,吩咐道:

“将北锦江王唤来。”

芒花子这头兔起鹘落间被镇压,密云洞几人也好不到哪去,李承?声名在外,为首之人又被李周巍击伤,遂无人敢迎他,各自往各方退去。

李明宫持着【六角赤焰盏】,那为首的女子才受了伤,提起气来,维持阵脚,停在阵前,喝道:

“可是望月湖来人?我密云洞不曾得罪仙族,何以出手伤我?”

“密云洞?”

李明宫摇头,朗声道:

“我等奉命前来除妖,只见过勾结恶妖的魔修几人,不曾见过什么密云洞修士。”

这女子霎时无言,自家联络此妖也算不上什么事,可被李家堵在阵前,自然任凭李明宫如何说,当下怒从心起,冷声道:

“何必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李明宫只觉得好笑,她还识得眼前这女子,乃是密云洞的妙水,曾经也是交过手的,当时可没有留有一线的心思,将【六角赤焰盏】举起,轻轻鼓腮,吐起气来。

她吹了口气,盏中纯羽离火立刻喷涌而出,犹如片片红白色的鹅毛,哗啦啦落下,往妙水面上吹拂。

妙水自然识得李明宫,在记忆之中此女只不过是无名之辈,当年二十合便被自己打得狼狈不堪,并未放在心上,谁曾想这鹅毛般的火焰吹过来,竟然让她有些面上刺痛。

她被上曜伏光一撞,受了些伤,法力震动,反观李明宫新得了六角赤焰盏,加持纯羽离火,一时间压的她喘不上气,更可怕的是站在李明宫背后的李承?!

一个李明宫就够她喝一壶,更别说还有李承?虎视眈眈,妙水只能叫道:

“速速出阵救我!”

这大阵是芒花子的阵,妙水出来容易,当下却不能随意退回阵中,在阵中的几人听了这话,皆露迟疑之色。

‘李周巍也在外头…,这头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密云洞草台班子的弊端再次显露,阵中两人竟然没有一人动身,妙水气不打一处来,狠声道:

“待在阵中,亦是坐以待毙,有何不同!”

这才有人驾风而起,叫喊着出来助她,曲不识这老人最是识相,立刻抄起法器来帮,李承?一手平持,六枚银白色玄罚令立刻悬浮而起,绕着他的手腕旋转,放出浓烈的雷光。

“阳至为嘘,遂诞六雷!”

曲不识拖住一人,李承?的银白色雷霆立刻喷涌而出,砸在另外一人身上,这魔修一个字也没吭出来,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黑气滚滚。

李承?虽然修为不及当年的李清虹,可一手雷法只差了一筹,这一道雷霆劈下,差点将对方打得背过气去。

李清虹修行天赋不错,钟情于枪,可术法一道上其实没有什么造诣,李承?则截然不同,不但功法是更为完备的《霄云问雷法》,出生以来长久在东海水降雷升之中修行,成就筑基后李家也早已经是大世家,受到的术法资源好得多。

而最为关键的【策雷泊云法道】的紫符元光秘法,李清虹毕生研究,通通留在了族中!

他这番持起法器来威风凛凛,对方又是个魔修,只花了二十回合,这人已经去了半条命,叫曲不识看得眼热心炽:

“好好好…李氏真是大兴之兆,单单一个李承?已经够威风了,还有个李周巍!”

老人修行这么多年,目光毒辣,李承?的六雷玄罚令明明比赤焰盏要厉害,可他一眼看出李明宫是恃着法器之威,李承?则不然。

李承?几十合将魔修镇压了,李明宫还稳稳压着妙水,她晓得这女人精明,把这几人唤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求个逃命机会,始终防备,不叫她走脱。

直到李周巍镇压芒花子,驾光过来,这女人终于明白自己无路可逃,低声道:

“贵族这样镇压水族,是不把北锦江王放在眼里,可我家洞主早已经去真人面前拜过,两家和解,何必这样动我。”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李周巍也不应她,只发觉水汽湿润,溪水上涨,脚底下的白江溪渐渐汹涌,抱手等着。

李承?同样有所察觉,眯眼去看,曲不识慌道:

“是那北锦江王来了!”

溪面应声有水瀑炸起,白花花的溪水直冲天际,一道碧蓝色的宝驾破水而出,波光粼粼,两排虾兵蟹将御水而来,簇拥前后,溪水涌起,一直淹到山下。

那芒花子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没有什么反应,妙水却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还在敌人包围之中,不敢笑出声,只在心头暗笑:

“这下是怎么也说不清了…我密云洞还同芒花子站在一边,孰是孰非,怎么看不清?”

却见着那车驾前站着一驼背老头,一身墨黑色的大衣,手中捧着不伦不类的水螺,车驾一路驰到山下,这老头苍声道:

“不知道是哪座山的大人?这小蛇碍了大人兴致,也不必如此…”

他的话语还算客气,面色却很不好看,若不是看着李周巍很是不同,恐怕连这一句好话都是没有的,妙水听在耳中,连忙喝道:

“那位大人,这是李氏的兵马,无缘无故要将芒花子打杀了去…”

李明宫咬了牙,火势更凶,却听着那车驾中传来一道清朗之声,颇为冰冷:

“水赵…不必多说!”

这水赵显然就是黑衣的老头了,被他这一声劝开,遂见水晶帘子掀了,从车驾上下来一男子。

这男子身材高大,身着石青色刻丝的短袄,外头还披了一件白绒绘碧海的锦披风,隐约能看到脖子上细细密密的碧色鳞片,妖异威风。

他露面的一瞬间,李周巍立刻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

李周巍原本有的猜测终于确认下来,心中顿时一松,暗自发笑。

李周巍当年受了龙子鼎矫的招待,在他的座驾上吃酒,除了各水族的歌舞,就是诸贵种的搏杀取乐…一只是【宝鳞渡兽】,另一只是【碧颈蛟】,在鼎矫面前如同两只任意取乐的狗,相互咬得不可开交。

这北锦江王——正是那只【碧颈蛟】!

鼎矫还问过他一道【常衍合水玄光】,李周巍谈了谈自己的评价,故而对这道法术印象深刻,前时听着曲老头说是『合水』一道,擅长使用迷狂幻境,化作血水的玄光,立刻就有了联想。

眼下见自己,果然猜得不错,李周巍面上不变,心中暗笑:

‘听闻他颇受龙子看重,有龙子从白海溪经过,还要特地派人找他来,怎么不算特地派人找他来呢?好好好!’

他这头认出【碧颈蛟】来,这北锦江王则颇为威严地扫视过来,两眼锐利,相貌堂堂,明显有些不快,直到对上李周巍的面庞。

仅仅一个瞬间,他的眼神从平静转化为错愕,又从错愕迅速转化为极度惊惧,这碧颈蛟神色惶恐了,连忙驾水而来,在众人的凝视之中到了李周巍面前,忙着拱手下拜,恭恭敬敬地道:

“见过大王…底下的小妖不识好歹,冒犯尊驾…小人惭愧惊怖至极,我这就取了这东西性命,给大王煮蛇羹。”

这头碧颈蛟转过头去,扫过底下芒花子的目光中尽是森冷与厌恶,像是看到什么叫妖避之不及的东西,冷声吩咐道:

“水赵,赶快打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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