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湘听了兄长这话,却没有什么欣喜之色,她思虑的事情更多,只轻声道:
“我没有什么委屈的,只怕得罪狠了,生出事端来,”
李曦峻轻轻摇头,答道:
“已经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了,众家眼着处不过是个利字,袁家又失了道义。”
李月湘点点头,李曦峻则将手中的小信展开看了一遍,轻声道:
“你下去准备一番,治哥儿不日会归来一次,接你去青松岛…他的洞府之中还有余位,在那处修行,颇有裨益。”
李月湘这才呈现出一抹喜色,轻轻点头,李曦峻不欲多说,让两人退开了,听了下面人的禀报,浮现出笑意,从堂中穿出去,顺着回廊很快到了丹阁。
李曦明一身丹士道袍,正飘飘然地坐在殿中,衣物干爽,微微发白,才突破了筑基中期,正是春风得意时。
李曦峻哪里不晓得他,表面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早就乐了开花,也就陪着他闹,快步上去,讶异道:
“明哥儿这样快?可还顺利?”
李曦明乐呵呵地点头,只将袖口收紧,答道:
“毕竟服了丹药,突破轻而易举,我还调养一阵,稳固了修为才出关。”
他兴在头上,说罢这话,正要仔细讲来,突然上下瞧了一眼,又惊又喜道:
“你筑基了!”
李曦峻浮现出一点笑容,轻轻点头,李曦明连忙从地上站起,按上他肩膀,笑道:
“好一股松雪法力!”
李曦峻轻轻点头,等着他平静下来,这才道:
“有一事与你说一说。”
李曦明听着他把李玄锋的话说了,眉头紧锁,默默摇头,疑道:
“我却不见得,我修行明阳一路精进,已经快过仙宗嫡系,怎么会不适合…只怕是老祖在南疆眼光养得高了……”
他突然攥起拳来,后知后觉地道:
“若是按老祖所言,当年要是听按从家中安排,恐怕修行也慢不到哪里去……”
他自顾自计较着,李曦峻余光撇见桌案上还放着盆兰花,闭关数年,竟然还长得旺盛,看来是专人照料的。
他目光闪动,很快偏过头,看向另一旁的丹炉,里头的火焰忽明忽暗,天地之中风雨大作,李曦明不晓得李曦峻为何变色,有些迷惑。
李曦峻顿了顿,突然问道:
“明哥儿近年喜好兰花?”
李曦明略略尴尬,急忙道:
“只是养养罢了,绝非与灼云有关!”
这话才出口,他意识到话语有些急促,却见李曦峻突然皱眉,看向殿外的风雨,低声道:
“是天地异象!”
李曦明还在组织话语,却被他这话堵了回去,李曦峻顷刻之间消失不见,李曦明驾着金光出去,与他并肩立在青杜之上,遥遥望见南方远方的金光。
他们的仙基缓缓波动,隐隐约约睹见彩光从远方升起,李曦明羡慕地道:
“恐怕有人突破紫府了!”
幻彩迅速染开,在天边幻化为种种兽鸟模样的云彩,栩栩如生,云海最中是一只白云凝聚的宝象,作长鸣之貌,涌现道道金光。
这金光如同波浪一般飞荡而来,山中的草木全都轻轻摇晃,落叶如雨一般落下,撒的满山金黄,李曦峻缓缓闭目,仔细地体会着天地中上升的灵机。
李曦明也顿了顿,反应过来,兄弟俩都闭目细细体会,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相互对视一眼,李曦明叹道:
“【玄平中氛】…已经散了个干净!”
“难得能撑这样久。”
李曦峻仔细望了望那云彩汇聚的方向,估摸着是衡祝道,低声道:
“衡祝道又多一紫府!”
兄弟俩同时架风落回山上,李曦明道:
“我分明记得衡祝道与修越一向关系不错,可这突破怎么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天地异象昭告四方,这下是压倒天地灵机的最后一口气了。”
李家如今虽然渐渐有了些底蕴,可探查【玄平中氛】、【水降雷升】这一类事关紫府天地灵氛的手段却几乎没有,当下只能眼巴巴看着,也不知道天地中的灵机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等毕竟没有相关的法术,若不是早知会有变化,留了注意细细体会,恐怕连这点微妙的变化都察觉不出…”
李曦峻叹了一声,一旁的李曦明问道:
“不如让姑姑回来一趟,用一用雷法?似乎能探知些消息。”
“我看不容易。”
李曦峻与李清虹仔细商量过,当年似乎是因为【水降雷升】与雷法有关才能窥得,如今恐怕很难,只轻声道:
“只写一封信问一问治哥儿便好。”
……
陈睦峰从中殿之中归来,回到府中,不曾想夫人李氏正在院中坐着,上首正坐着两位老人。
一人一身棕色袍子,断臂的袖口在空中略有些刺眼,须发枯稿,眼窝深陷,显现出行将就木的垂暮之气。
另外一人气息稳重得多,身后负着一把长剑,身上着的是浅灰色袍子,腰杆略有些弯,倚靠在木椅之上。
这两张脸庞陈睦峰熟悉得很,当年自己被陈老爷子交到陈冬河手中,就是在这两个老人的案旁恭恭敬敬地坐着,陈睦峰连忙下拜,恭声道:
“睦峰见过师尊、长老。”
李秋阳的老脸神色沉郁,这个农户出身的老人已经是族中辈份最大的几人之一,面色却一如从前。
他替李项平牵过马,为李通崖奉过剑,见证了这百年坎坷,陈睦峰就算是修为高出他许多,却没有一点不耐,只低头不语。
陈冬河则看着面前的男人,同样不曾说话,两个老人静静坐着,就有一种凝重氛围,让一旁的李夫人都不说话了。
他正心里打着鼓,却见自家长辈陈冬河摆了摆手,轻声道:
“是好事,陈鸯这小子的天赋入了青杜的眼,却要贺喜你们夫妇。”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松了口气,陈睦峰拱手笑道:
“多谢两位长辈提携!”
李秋阳缓缓点头,收了手中的木杖,一只空袖在空中默默飘荡,神色严肃,低声道:
“峰儿!带这小子上来看看。”
陈睦峰连忙着人去叫,眼前的李秋阳不但是他的授业恩师,曾经还是他的老丈人,只可惜他女儿早夭,才娶了如今的李夫人。
陈冬河默默等着不说话,等到陈鸯静静的从殿前走上来,他仔细看了看,皱起眉来。
李秋阳则像是老眼昏花,眯着眼盯了良久,心中暗道:
“有些凶狠奸诈的模样,倒是这一对眼睛思考起来…有些像当年那陈二牛…都是有十二分心思藏在肚子里的。”
这眸子却是灰黑色,眉毛比陈家人要长,特征熟悉至极,李秋阳已经与这一类人打过快百年的交道了,正是李家主脉的姿态。
“这孩子倒是有意思,这一身上下把李家和陈家的诡诈与聪颖继承了个干净,难怪曦峻要我仔细看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他顿了顿,这才道:
“青杜的意思是让这孩子跟着冬河修行。”
这话顿时让夫妇大惊,夫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
他们早就有此念了,陈鸯就是全家天赋最好的孩子,本来就应该交到陈冬河手中,仔细教导。
只是陈家一向立身干净,从不做容易引起猜忌的事情,陈冬河又从来都不回陈家,也不眷恋旧情,这念头只能迟迟藏在心里。
毕竟陈冬河是练气后期修为,在家中的地位又是外姓数一数二的,听闻更是学过主家的剑法,陈睦峰喜上眉梢,正要拉着这孩子道谢,陈冬河却道:
“你们夫妇莫要高兴的太早,被我给按下来了。”
一时间顿时冷了场,陈鸯眼睛轻轻一动,下巴一抬,听得微微蹙眉,只觉得额头上又隐隐作痛起来。
可他这小小的一个神情,却让上首的两位老人都顿了顿,陈冬河心中很快地闪过念头:
“有傲气。”
陈冬河摆出一副老人模样,低声对着一旁的李夫人道:
“我却看这孩子心术不正,主家一再提议,却通通被我驳了回去。”
这话一说,李夫人已经明白过来,向前一步,拉起这孩子的手,沉声道:
“玄景灵誓…当着这两位大人的面发誓…”
母子俩折腾了一通,陈鸯的面色平静如水,任由母亲让他说什么,李秋阳敲着烟杆,陈冬河默默的看着这孩子的表现,从台阶上跨步下来,拉过他的手出了大殿。
他一直迈步到了河边,拉着陈鸯坐下,从陈二牛逃难黎泾开讲,一直陈述到如今的局面,轻声道:
“我陈家就凭李家先祖的一饭之恩得以存世,世世代代委以重任,这才有如今的模样,合则两利,斗则有骨亲之痛,你心思要干净,”
陈鸯神色似乎有所软化,抿嘴不言,低声道:
“鸯儿明白,主家恩威甚重。”
这话落到陈冬河耳中,只觉得是:
‘老祖,鸯儿明白,主脉筑基众多,甚至与仙宗与紫府都有所关联,不会做什么蠢事。’
陈冬河叹息一声,拉起他,沉声道:
“这殿外就是望月湖,我陈家上下仰赖主家恩情,你今后若是有对不住主家的举动,天日昭昭,便要你神形俱灭。”
陈鸯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夜色,不得不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冬河意兴阑珊,轻轻摆手,低声道:
“你回去罢!”
这少年一步一回头,忍不住看了看这个整个陈家都仰慕倚仗之人,迈步出去,很快消失不见。
陈冬河则独自在湖边坐了一阵,见李秋阳从山中复命出来,驾起的法风绵软无力,在空中摇摇晃晃,陈冬河连忙掺住他,一同落在岸边,李秋阳捋了捋胡须,低声道:
“多谢冬河。”
李家能这样称呼陈冬河的人不多,陈冬河默默点头应下,李秋阳轻声道:
“我这残躯被并火所焚,每每天地风雨,便疼得口不能言,宛若粉身碎骨,法力尽失,时至今日,就连驾风都成问题了。”
李秋阳早就避不见人,陈冬河屡屡上门不得见他,好不容易遇了一次,想来这几年风雨失调,李秋阳定然不好受,只好忿道:
“可恶那许家小贼!”
“冬河不必如此。”
李秋阳低声道:
“到了你我这般年纪,哪里还有可恶不可恶的事情,他天纵之才,没有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却被我害得身死,应有报应在我身。”
他面上有种深切的宽容,看得陈冬河只能默然了,李秋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人开口道:
“景恬故去,你这七魂去了五,眼中哪里还有光采,几个小辈看不出来,可你陈冬河本不是这模样。”
陈冬河更说不出话了,李秋阳则微微低头,两人在夜色的湖边行走了一阵,陈冬河低声道:
“我陪了她六十余年,她…也习惯了。”
李秋阳轻轻叹气,神色有些震动,苍声道:
“冬河…你这是何必,不说玄宣,连我都有些了解她的,习惯罢了,她身无灵窍…自己把这辈子当糟熬,哪里会去爱人。”
陈冬河一向古井无波的面孔终于有了剧烈的情绪变动,轻声道:
“到底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李秋阳道:
“我只看你走不出来!你还有一百多年的寿命…若是一直这样行尸走肉下去,倒还不如当初就一起死在山越之地!”
陈冬河在黑夜中缓缓止步,并不回答,眼中慢慢浮现出那道倩影,陈冬河陪她从小到大,从生到死,成婚生女,似乎一切都得偿所愿,陪她完成心愿,慢慢了结,似乎连陈冬河自己都沉浸其中了。
可他早就明白一件事,也刻意将这事抛在脑后,可这事情始终如同阴影一般化作各类思绪缠绵在他心头,如今终于现出原形。
李景恬似乎感激他、信任她,愿意与他结婚生女,可从未用过看夫君的眼神看过他。
他早就明白:
尽管她是凡人,尽管她在他手中柔弱得像一块豆腐,可她对自己所不爱的一切依旧有着近乎冷酷的负隅顽抗。
第五百零一章 巫山事
李曦峻闭关修炼数年,精炼法术、巩固仙基,待到出关,玉庭峰受了他仙基『松上雪』的影响,原本山巅上的落雪已经蔓延下来,白茫茫满山都是霜雪。
等到出关,太阳正好,万木竞发,果然见下面人送上来几封信,都是李曦治寄过来的,李曦峻还来不及看,听闻李玄锋已经在青杜山中等着了。
他只好一边急匆匆驾风过去,一边急忙抽出那两封信仔细看了看,一封是介绍天地灵机的变化,另一封是说东海更加动乱。
‘纯一道、杜山岛皆有嫡系身亡,赤礁岛亦有几个郭家人暴毙……’
他只匆匆一看,随手塞进袖子里,踏步飞到了山顶之上。
“二伯公倒是回来得勤!看来宁家放得松些…或是给他派了什么任务。”
这些事情李曦峻都有计算着时间,他这人敏锐,看着李玄锋几次归来,大都有些再三嘱咐的味道,探了口风,不敢多问。
眼下穿过湛蓝色的【五水御乾阵】,落回青杜山上,李玄锋抱手站在大殿之中,下面站着李承辽,李曦峻只看了一眼,震声道:
“老祖这是!”
李玄锋已经突破筑基后期,神情不如从前皱眉沉沉的模样,显得冷硬,只是胸前甲衣满是莹白色的刀痕,左臂金甲更是碎了两片,露出这甲衣闪着银光的截面来。
他的侧脸多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从下颚一直延伸到锁骨上,这痕迹呈现出晶莹的血红色,在阳光下闪动着光,看起来是不久接合的,很是狰狞。
李玄锋顿了顿,轻轻摆手,他本用幻术遮掩过这伤口,可这晚辈修过瞳术,一眼看穿了,只好随口道:
“对付一只妖兽留下的,一些小伤罢了。”
李玄锋在南疆杀了几十年的妖物,这近十年来又杀人众多,满手血腥,虽然大部分是仇敌与该死之人,却不乏无辜,可身不由己,终究闭目杀了。
那名单之上只有区区几家幸存,如萧家老奸巨猾早早封了山、赤礁岛那纨绔被他人割了脑袋,其余之人几乎尽数死在他手中,那玉符上绑了密密麻麻的储物袋,堆在他东海洞府之中。
所幸这玉符确实不凡,所杀的人物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并没有被发觉,倒是激发了好几个筑基世家的矛盾,以为仇杀,打出了一地狗脑袋。
‘倒头来手上沾上脏血了!’
李玄锋的性子与兄长李玄宣不同,越是血腥仇怨,越是呈现出铁一般的冷硬,他的心志如铁,只在李通崖身死时溃过一次,如今越是捶打,越是顽固。
他不是自怨自艾之人,这仇与亏欠记得深切,以至于面上与内里的自洁与傲慢被洗得干干净净,显现出沉郁的彻悟,只是埋着隐约狰狞的冷漠,显得不太文雅。
李曦峻看他讳莫如深的模样,复又不敢多问了,只觉得他有些不同,李玄锋一句话转移了话语,问道:
“宁家人算了几遍,经过这么一折腾,如今江南是【上恶灵藏】,有助于土德、魔修、府水、血气等修行,对我家无害无益,只明白便可。”
李曦峻点头,想必李曦治的信中也有记载,只听李玄锋道:
“这两年少外出,周巍天资聪慧,并不急着追那六十年的时限,莫要让他一口气一日日只修炼,多看看事,见一见血,省得他长歪,成了只会斗勇的纨绔。”
李曦峻自然点头,便见李玄锋从腰带上的兽首中摸出一玉简来,轻声道:
“这是我选了许久得来的戟法,千挑万选,用东海一处洞府得来的宝物和一东海势力交换取到手中,是越练越霸道的戟术,看着适合周巍,你交到他手中便是。”
李曦峻接过,还来不及看,正好下头上一人,禀道:
“禀大人,吠罗牙老祖前来拜访。”
一旁的李承辽仔仔细细听了许久,此时有了插嘴的机会,提醒道:
“八叔,此人已经来了多次了…前几次八叔都在闭关,故而只能让他先行回去,山越本没什么好脾气,渐有不耐之色。”
李曦峻算是想起来这人,这山越筑基一直盼望着能靠上李家背后的紫府,从李渊蛟那时就敷衍着,如今屈指一算,几十年下来,这老山越都修成筑基后期了。
李曦峻顿时看向李玄锋,轻声道:
“这事……”
李玄锋自然明白,李家如今真有紫府背景的无非他一人,颔首道:
“且去看看。”
……
李曦峻出了青杜山,到了殿中,正中那山越正负手而立,披头散发,偏偏身着道袍,生得凶煞模样,冷冷地站在院子里。
见了李曦峻,他面色稍缓,沉声道:
“你是如今主事的?”
吠罗牙倒是有些缓和之色了,李通崖、李渊蛟他都是见过的,李家百年换了几个老祖,偏偏听闻都是为族而死,他虽然不理解,却有些敬佩,问道:
“贵族昔年答应我的事情,如今可有着落?这湖我是待不下去了,这几日就要离去。”
李曦峻先是应了一声,疑惑道:
“前辈怎地这样突兀!”
不说还好,这一句话倒是让吠罗牙瞪起了眼睛,答道:
“祝先死了!连具尸体都寻不到,外出暴亡!”
这祝先是吠罗牙的手下,也有筑基初期修为,当年钩蛇李乌梢尾上双钩未成,实力与此人相近,虽然在筑基之中垫底,可再如何也是个筑基,一声不响就这样没了。
吠罗牙继续道:
“你且看看,镗金门死了少主,赤礁岛与大鸺葵观大打出手,修越修士不再外出,金羽与长怀屡屡争执,萧家又闭关封山,这地方看似平静,已经在漩涡之中了!”
吠罗牙话是这样说,心中却默默补了一句:
‘你李家他娘的与袁家决裂,肢解郁家,又屡屡筑基,在宗内声势渐隆,眼看就要对湖上下手了……我早走些,还不至于折了情面!’
他顿了顿开口道:
“更何况…你可知几年之前从湖上飞过的是何灵兽?”
说起这个,李曦峻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我家求问四方,全然没有消息,想来这妖物古兽之事,还是巫山有传承!还请前辈赐教!”
吠罗牙虽然是山越,好歹也活了百来岁了,被他轻轻一捧,不动声色,只答道:
“那是【危好】,乃是灴鸾之子,处于太室山的同心樆上,见之则有妻离子散、流离万里的大灾,早些走罢!”
山越本就对这类征兆极其迷信,吠罗牙修成了筑基,却更是笃信了,他满面忧虑,继续道:
“不止是我吠罗牙,北山越的角中梓也多年不见,只怕遭了毒手…只剩下南边的火罗恶与我一般一日日闭关……”
李曦峻听得仔细,当年巫山分裂,留在南岸四股实力,其中角中梓实力最强,占据巫山,创立了北山越,伏代木占据了大厥庭,后被吠罗牙联合李家所灭,大厥庭也落入李家手中。
‘这么来看…当年长辈忌惮的山越诸筑基,如今只留下个筑基中期的火罗恶,将山越诸地通通收进手中…似乎已经是不难的事情了!’
他一边想着山越诸地的人口灵物,更觊觎的是那座巫山,就算是被诸紫府收了个干干净净,可再如何也是横压一世的紫府修士端木奎的行宫!登上一瞧,兴许能解开不少谜团。
他这头想着,吠罗牙怎样也按耐不住了,只问道:
“贵族倒是给个说法!”
他这话一出口,便见李曦峻突然望向他身后,恭敬下拜,轻声道:
“曦峻见过老祖!”
吠罗牙心中漏跳一拍,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李通崖未死,只是灵识一动,见殿前缓步落来一人。
这人冷面白须,眉锋如刀,宽肩厚背,好一身乌金灵甲灿灿生辉,吠罗牙仙基『勿查我』最能辩他人目中色彩,只觉得这老将两眼似剑一般刺过来,好似才斩了什么蹈海妖物,杀了什么仙门嫡系,犹自带着股血淋淋的味道。
李玄锋只静静瞥了他一眼,吠罗牙忙着转身,拱手道:
“原来是【金庚罡弦】李玄锋,在下吠罗牙,见过将军。”
李玄锋的名声如今正响亮,金羽青池同辈的嫡系都闭关突破,又在宋家立了一箭之威,隐隐有了紫府之下第一人的味道,只有唐摄都、沈溪、袁成盾区区几人可以比较,吠罗牙虽然长他一辈,却不敢托大,只以同辈论处。
吠罗牙观察着这老将,李玄锋却也在看他,暗自思量:
“听闻仙基是『勿查我』,若是距离百里开外,躲避我第一箭,应有能力从我手中逃命,若是不能,二十箭以内,可以取下他脑袋。”
李玄锋的斗法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一般不会拖到百回合,他的控弦之术讲究一个破法杀戮,伤敌伤己,若是拖到百回,自己先撑不住了。
吠罗牙却觉得项上一凉,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道:
“这才是仙宗嫡系的级别,就算是角中梓前来…在他手中也不过逃命的份,听闻是元素真人的手下,也难怪…”
李玄锋踱了两步,到他跟前,这才问道:
“听闻你要寻求庇护,离开此地。”
“正是。”
吠罗牙大喜,下拜道:
“还望将军引见…我愿追随将军,守卫南疆。”
“你先起来。”
李玄锋只道:
“此事稍慢,我且问你,那角中梓何处去了?”
吠罗牙微微一愣,答道:
“此人应是逃去东海了,我去看了多次,北山越并无他踪迹,只余下一个筑基初期看护…”
李玄锋知道这角中梓很多年前就是筑基后期,疑道:
“可是突破紫府?”
吠罗牙摇头,低声道:
“端木奎根本没有留下紫府部分,只传了筑基功法,否则角中梓也不会在此地坐不住,他要寻找道途,就只能往东海去。”
李玄锋点头示意,最后道…
“把你那功法默出来。”
一旁的李曦峻连忙取出空白玉简来,吠罗牙略有迟疑,重重点头,接过玉简,闭目沉神,仔细刻画起来。
筑基的灵识毕竟快速,不过片刻功夫,李曦峻从他手中接过玉简,灵识轻轻一扫,便见着上头书写着:
“《避查匿气经》”
这功法乃是三品,洋洋洒洒十万余言,遣词造句之中一股古意,巫山的传承果然不同寻常,竟然还附带着一道刀法。
“《观血府有感》”
这刀法似乎是经验之谈,很是高深,适合修行《避查匿气经》且刀法之中已经有了不浅造诣之人细读,自家是一点不沾,只能默默收起。
李玄锋本想顺手射杀几个山越,趁着这几年元素未死,多帮帮家中,山越中唯一担忧那角中梓,眼看这人也逃了,轻声道:
“你既然有这心,先跟在我身后,去一趟南疆。”
吠罗牙连忙点头,李玄锋放他回洞府收拾东西,重新回座,李曦峻道:
“这吠罗牙家中相处多年,有些脑筋,跟着二伯公…不至于拖累。”
李玄锋略略点头,轻声道:
“清虹在海中修行,便把空衡唤回来,我任务将尽,如今出手麻烦,几个小小山越,交给你们几个了。”
“是!”
见李曦峻应声,李玄锋道:
“此后会有变动,再不宜与家中接触,难以始终兼顾,我只在暗中看着,若有能帮着的事情,我会出手。”
李曦峻复又想起他面上的伤,轻声道:
“二伯公珍重。”
李玄锋不以为意,李曦峻拱手送出,打算去唤李玄宣,却被李玄锋摆手打断,这老将道:
“唤之无益,平白动摇他心境,提醒兄长多多保重。”
他行动干练,不拖延缠绵,即刻驾着玉舟离去,李曦峻回了殿中,看向一旁的李承辽,问道:
“巍儿如何?可出关了?”
李承辽答道:
“业已出关,到了胎息四层。”
李曦峻微微点头,在纸上动起笔来,点了点墨,轻声道:
“山越之事家中都先准备着,等空衡回来就出手,正好个把月的功夫,斩草除根干净些。”
第五百零二章 明煌号
清晨。
晨曦一节一节爬上石阶,将门前两尊石兽染得金黄,李家打造此象的工匠依着钩蛇李乌梢的模样打造而成,两尾蜿蜒,兽首高昂。
李周巍从中殿出来,锦绒金靴在地面上踏出清脆的的响声,按着腰上的佩剑,他这几年成熟许多,与生俱来的气质收敛起来,不再让人望之生畏。
那双眼睛的光彩竟然也慢慢收敛,转化为较为与众不同的黑褐色,似乎已经全然没有可怖的氛围了,轻巧地迈步上前,只有顾盼之间闪过的一点狡诈,举止之中偶然透露而出的矫健与敏捷让人错愕,只觉得不像十多岁的孩子。
陈鸯身着黑甲,跟在身后,李周巍长了个头,两人已经差不多高,他表情并不明显,只默默跟着,等到了殿前,自觉等在殿外,让李周巍独自进去。
李承辽正在上首读着书信,见了他上前,笑道:
“巍儿来了。”
李周巍如今十一岁,胎息四层修为,李家人并没有像一般嫡系般让他上山,而是在中殿修行,多多练习戟法,只怕修行太快,根基不稳。
也不见他怎么修炼,前些日子闭关数日,更是突破胎息四层,修为一天天稳扎稳打地上来了。
他披着狼裘,显得很是威风,问道:
“如今眸子如何了?”
李周巍稳稳坐着,答道:
“孩儿若是不出手,不动怒,便显不出金色。”
“好。”
李承辽也理不清他如何做到的,并不多问,从案上取出一本功法来,轻声道:
“你曦治叔公回了趟家,这本瞳术已经为你求来,你先看上一看。”
李周巍大步向前,轻轻接过这功法,封上写的是:
“《大璺金眸》”
李承辽既然说先看上一看,他便在殿中轻轻翻动:
“武明五年秋,访友玄兜,见幽阴司判杨金新,相谈甚欢,感明晦各殊,难睹真容,便研得些瞳法,随记其中……”
这些介绍功法来历的前言,随后是洋洋洒洒万言,大抵是教导用法力在目中煅养,煅得一金瞳,古时只要二十年就能修成。
最好能得一灵气,名叫【明夕肴气】,便能大大缩短修炼时间,再仔细一瞧,最后落款写的是崔彦。
李周巍略略看了一眼,李承辽轻声道:
“这崔彦我问过了,传闻是当年魏国昭元仙府的金丹修士,号称上曜真君,这瞳术应该是他早年所创,品级不高,只有三品,正好能遮掩你这眼睛。”
李承辽一头说着,一边让李周巍坐下,继续道:
“也就这洞天之中得来的功法来处记得这样详细,若是换成寻常的江南法诀,那里还会落款?早被失传得干干净净。”
他见李周巍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本书一枚玉简,轻声道:
“至于这本,乃是玄锋老祖从海外得来的戟法,本来是记在这玉简之中,你还未诞生灵识,我已经替你抄录出来。”
“一份拓本,一份原本,都在这个。”
李周巍轻轻接过,回礼道:
“多谢父亲。”
他在这戟法封面上瞄了一眼,写的是:
“《甲子魄炼戟兵术》”
李周巍并不急着在这大殿之中翻动书本,而是换了个话题,开口道:
“我了解些大魏之事,却都是些只言片语,不晓得到底几位真君?家中可有消息?”
“家中这些年有所了解。”
李承辽讶异他突然询问这事,答道:
“上古之时,金丹显世,道胎行走,海内广阔数倍于如今,海外更是大过数十倍,魏国前后出过几位真君,崔姓有两位,其中之一便是上曜崔彦,李氏则是太祖与元帝……”
“四位真君。”
李周巍应声,李承辽闻言点头,轻声道:
“魏灭之后的齐、梁、赵、燕,代代帝王修为愈低,最后的赵国唯有昭武帝一人是真君级数,至于如今,国朝已成地域划分,没有所谓仙国了。”
李周巍听罢,轻轻点头,李承辽见他若有所思,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笑道:
“我为你引见一人。”
他这话音方落,殿旁升起一股灰气,席卷而来,在侧旁显出身形,乃是一灰衣男子,面容阴鸷,单膝下拜,沙声道:
“乌梢见过世子。”
李周巍点头回礼,李承辽道:
“这是乌梢前辈,筑基中期修为,家中特地派来贴身保护。”
李乌梢这些年在湖底修炼,渐渐培养了些亲信练气妖物替他看着湖底,倒也不必日日管束,偶尔露面便可,本跟在李月湘身边,如今李曦治来了趟接走了妹妹,李曦峻便将他派下山来了。
李周巍让他起来,李乌梢干练地一拱手,不言不语,很快就沉进角落的阴影之中,这少年仔细看了两眼,抬头望向李承辽,出声问道:
“看来家中有事务安排。”
“不错。”
李承辽道:
“你年岁渐长,当年渊平叔公这个年岁时已经接过家中主位,你又是明阳血统,主脉少有人才,今后定然要持家的。”
“我欲在山越处挑选一处,你带些兵马,正好可以修炼戟术,等时间到了,让你见一见血。”
李家的族承一直如此,父子二人都没有异色,李周巍点头,把东西收进袖袍里,正准备下去,忽而被李承辽唤住了。
这身披狼裘、眉宇间富有魅力的青年少主笑了笑,轻声道:
“家中想了一阵,确定还是效仿古例,不以姓名称你,为你取了一道号……或是说封号。”
李周巍饶有兴趣地抬眉,笑起来眼角多了狡猾,问道:
“家中取了什么道号?”
李承辽显得很是欣喜,爽朗地笑了两声,在案上仔细提了两字,轻轻拿起楮纸,答道:
“明煌。”
李周巍眯了眯眼,按着腰上的宝剑,下巴轻轻一低。
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满意,不如说是种野兽逢见适合安寝的洞穴的安然。
“嗯。”
这少年震声笑了笑,眼中的色彩也跟着笑声明灭,大殿之中渐渐弥漫起芬芳的芍药香气,浮现出莎莎的振翅之声。
“嗡嗡嗡……”
石阶上的金色朝阳爬得更快了,蜿蜒如蛇迅速爬跳大殿,本就金灿的光彩更加明亮,刺得殿外的陈鸯睁不开眼。
第五百零三章 狄黎氏
李曦峻等了两月,这细眼和尚驾风落在峰前,因为新换了大阵,进不了山门,只能默默等着。
眼看李曦峻一身白衣迎上来,空衡面色从容,双手一合,轻声道:
“听闻道友筑基成功,是有善报所致,可喜可贺。”
当年李曦峻放他前去,让他赶上突破的机缘,空衡是真心感激,说了两句恭喜话,便见李曦峻道:
“法师说笑了,我执青杜之事,能有什么善报…我家不信这些报应…若有真有此事,乖乖坐着等报应就好了,还执着什么。”
“小僧失礼了,”
空衡宣了声释号,落在山上,左右环顾,显得有些新奇,李曦峻带他在山中走了一路,轻声道:
“这次让法师回来,要劳烦出手,一并将山越扫清。”
他早就探查了个明白,开口道:
“此间由你我和曦明三人出手,共要杀两人一妖。”
李曦峻指了指北山越,轻声道:
“角中梓失踪,丢下一个山越的筑基初期,名曰幕宓理,听闻此人对角中梓忠心耿耿,和他的筑基坐骑一并在北山越镇守。”
他用墨笔在那处区域画了个圈,解释道:
“此人若是按描述中所言,恐怕没有周旋的余地,干脆利落除了去,斩草除根。”
他指了指剩下的南方,低声道:
“还有一火罗恶,筑基中期修为,可以劝降则劝降,不能劝降便围杀了!”
李家如今的底蕴是真的能支撑起他说这话,但凡早二三十年都会被当作笑料,唯独此时说出,掷地有声。
李曦峻这话说罢,空衡缓缓闭目,答道:
“应要造杀孽了!”
李曦峻领他进了殿中,将地图放下,劝慰道:
“这些山越巫山出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几遍都不干净的,法师多虑了。”
空衡只看着这图上密密麻麻的村名和部众名,答道:
“小僧晓得…只是贵族兵马一路过去,不知要掉下多少人头,血染北山越,恐怕是个不好看的数目。”
李曦峻顿时蹙眉,无言以对,这北山越满地的贵族地主,要让李家一一纵容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杀得不干净都会妨碍后续的吏治,哪里能不杀人呢,只能道:
“我家不妨碍百姓,这杀过一遍猪狗,下面才有些好日子过!”
空衡毕竟是古修,不认可也只能应了,李曦峻这才道:
“这次等着法师过来,确有一事相问。”
他观察了一早空衡的面色,轻声道:
“这北山越不同于东山越,是山越祖地,有许多邪祠藏在山中,其民荼毒甚众,伽泥奚在时尚有反复,恐怕不是一杀了之的事情。”
“法师是天下最能鼓动他心的,不知可有办法?”
李曦峻看事情远些,这北山越的贵族地主不过是一杀了之,派人过去的事情。
可北山越是山越祖地,巫教邪祠深入民心,又常杀人祭祀,巫众逾十万,散布各地,九成九都是凡人,李曦峻思来想去,恐怕靠着空衡解决此事是最方便的。
他把前后的事情说了,空衡面上的愧色更重了,答道:
“以法术神通、道行秘籍、声色释果诸物引人随从……乃是上上邪道,我辽河不能为!空衡甚愧!”
显然,让他出手让这些邪教的民众背离信仰违背了空衡的戒律,再度婉言拒绝,李曦峻得了这答案,也没有多少意外,只能叹气道:
“那便杀了罢!”
“啊!”
空衡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苦笑道:
“曦峻莫要诈我,我在贵族修行多年,还是知根知底的。”
李曦峻失笑,劝慰道:
“辽河道统没落至今,便有这规矩一二功劳,这般死板…怎能存续!”
空衡闭目,答道:
“北释七道最早与我辽河相差无几,只开了一道口子,便步步成了如今的模样…我道不求存续,只求真释。”
李曦峻叹道:
“若是如此,这又将北方万万众百姓置于何地呢?”
空衡顿时说不出话了,额上见汗,李曦峻怕引得他转身就入了七道,不再多说,笑道:
“那法师只要随我除去这几筑基便可。”
李曦峻笑了笑,把手中的毛笔轻轻放在案上,答道:
“山下之事,且交给我家麒麟儿。”
……
大厥庭。
吠罗牙的地盘本就宽广,虽然丘陵众多,好歹有着大厥庭一带的平原,这些年交到李家手中,人口渐渐多起来,大约有五万人丁。
如今吠罗牙跟着李玄锋离去,此地算是完整落入李家手中,连带着一众山越修士或是离去,或是投了李家门墙。
大厥庭的道路上,兵马驰骋,浩浩荡荡地前进着,最中间是一驾黑色车架,上头法光流转。
黑色的旌旗在空中飘飘扬扬,车轱辘在泥地上轧过一条长长的痕迹,陈鸯看着山头渐渐落下去的辉光,掀开帘子,轻声道:
“禀世子,大厥庭到了。”
车中的少年身披氅衣,长靴踩在冷却的火炉上,仔细读着手中的书卷,陈鸯老实低眉,不去看那书上的东西。
胎息五层玉京轮是胎息之中的大关隘,他这两年堪堪摸到玉京轮的边角,李周巍如今修为已经赶上了他。
当年见面时打了一架,还可以说是仓促出手,李周巍依仗兵器之利将他制服,如今戟法精湛,远胜他这半吊子的剑术,一日日比试练手,他已经不是敌手,更不敢造次。
李周巍听了他的话,将手中书籍收起,到了车前仔细一望,那巍峨古老的城池已经出现在面前。
城门满是斑驳的岁月痕迹,已经开的很大,道路两旁跪满了密密麻麻的山越贵族,全都低着头,不少人都学着东人盘起发来,交头接耳地跪着。
他默默站了片刻,传令道:
“进城。”
李周巍话音落罢,车架不曾在一众跪迎的山越贵族面前停留,反而是驰骋而过,一口气驶入城中,溅起了高高的泥水,引得众人纷纷避走。
李周巍不发话,一群族兵也冰冷地迈步入内,将道路两旁封得死死的。
陈鸯站在车架前首,看着地面上黑压压的低首的人头,心中升起一股畅快,可他如今与李周巍一体,狡猾性子复发,提醒道:
“世子要在此处征兵,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恐怕还要依仗这些人,可以拉拢一二。”
陈鸯此言颇有道理,这些人都是吠罗牙时代那些手下的血脉,在此地掌握着势力和人望,几十年来盘剥百姓,各有部众,李家的势力当然不用忌讳他们,可如果得了他们帮助,整合起来会方便许多。
毕竟此次来,李承辽并未给出什么灵物粮草支持——大厥庭已经是自家地盘,在此地拉起一支军队都要家中出手,无疑是无能的表现了。
他才说完,听着身后李周巍掀开帘子的声音沙沙作响,便听世子道:
“都是将死之人,不必理他。”
陈鸯轻轻挑眉,心中一转就明白过来,笑道:
“属下明白了。”
李周巍从车厢之中迈步而出,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城,到了城中华丽却老旧的主殿,一直迈步入内,停在高高的王座旁边。
他用锦靴踩了两下,迈步上了王座旁,随意看了两眼,回头道:
“城中二十一家氏族,并无无辜,一并杀了,财物分发部众,先拉起一批人丁。”
陈鸯点头,李周巍却盯着他看了两眼,心道:
“父亲说此人狡诈有勇魄,却无服人之量,恐怕难以分利打压,若让他一人前去,说不准怨气四起,掀起一乱军。”
他只放心不下这人,将车上的长戟取来,披了甲衣,抖了抖身后的袍子,跨上马去,皱眉道:
“你随我去。”
陈鸯跨马跟在他身后,李周巍取出名录来,从上面挑了个部众较多却落魄的氏族,一驾灵马,朗声道:
“去狄黎氏!”
城中的地面坑坑洼洼,他跨下重挲灵马却如履平地,迅速跃出城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就寻到城边一大寨,远远地看见人丁出入,勒马不前,等到一众护卫跟上来,这才拉起疆绳,远远的看向那寨子。
‘蛮人还要蛮人驾驭,须要心腹多部众广,却种贱穷苦的来当刀。’
……
狄黎氏大寨。
狄黎由解恐慌了一整夜,一大早就在寨前急匆匆地转圈,腰间的弓箭和兽骨叮叮当当,很是仓皇。
他狄黎氏在此耕耘多年,人多兵多,可巫师太少,被认为是下等种,只能在城外立寨,一日日给伏代木送人吃。
后来这地方落到吠罗牙手中,瞎折腾了几年,狄黎氏错过了机会,还是下等贱种,等到交割李家,日子好过许多。
无他,李家从前是不怎么管着大厥庭的,因为吠罗牙的手下大多数在此定居,李家不好插手,只派人来查问分配了灵田,与其说统治,不如说是羁縻。
可他今日起来,听闻李家兵马入城,偏偏狄黎由解还没有资格去拜见,除了在寨里着急,他还真束手无策了。
“冬冬冬…”
这披发大汉正出神地想着,突然听到一阵轰鸣之声,狄黎由解在山越中都是拿的起强弓骑得起烈马之人,怎么听不出这声音,只微微一怔,骇道:
“骑兵?”
他猛然抬头,这才从腰上解下一号角,只听一声巨响,丈余高的寨门上飞过一道黑影,遮蔽了天空之中的烈日,投下一片扭动的影子。
狄黎由解只窥见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戟从空中划过,黑灰的甲衣狰狞地发出金属之声,闪烁着山越几世都打造不出的精铁光泽。
“吁……嘶……”
马蹄落地,溅起的沙土和尘埃在地上高高飞扬,灵马的喘息声和嘶鸣声乱作一团,院中的狄黎氏人纷纷看得失了神,狄黎由解忍不住后退一步,刚毅的面上失了色。
“锵!”
长戟驻在地面上,在烟尘之中露出几点寒光,他还未看清这人,便听一片金铁碰撞声,寨门被撕得粉碎,身披铁甲的东人秩序井然,鱼贯而入。
几个想要反抗的氏族在这些人面前如同柔弱的羔羊,两下便被制得服服帖帖,狄黎由解一眼看出这是李家的兵马,更不敢反抗,只能攥着拳在原地等着。
“唔…”
狄黎由解扑通一声被几个玉甲之人按倒在地,铿锵声中脖颈上已经贴上了一片又一片的冰冷刀锋,寒光凛凛,他被十余把铁枪架在中间,动弹不得。
不过瞬息之间,整个狄黎氏已经被控制住,狄黎由解跪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披头散发,只觉得浑身无处不发寒。
日光灼灼,他面前一片金光,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滴落在地面上,狄黎由解慢慢调整姿势,抬起头来,睹见一双隐隐泛着金光的狭眼。
这少年随意的扫了他一眼,又在四周打量起来,似乎在估算这其中男子的数量,这才举起手中的布帛,念道:
“狄黎…由解?”
他听着声音语气平缓,带着些少年人的明朗,狄黎由解是这十里大族中数一数二的天才猎手,也是让诸家忌惮的年轻氏长,却不敢与他对视,沙哑地道:
“小人见过仙族…仙族大人。”
这汉子满头大汗,被这目光逼得低头,寒刃贴着咽喉,不敢动弹,便见后头的灵马上翻身下来一人,目光阴冷,绕着他转了一圈。
这人眉毛较长,两眼灰黑,用打量牲口的目光看着他,低声道:
“殿下…此人可堪一用?”
那马上的少年不答他,笑了一声,问道:
“狄黎由解,信上说你年轻有为,给你一场泼天富贵,可要接住了!”
狄黎由解打小至今,行事一向厉害,可脑海中还从未这样清晰过,电光火石地将面前的一切理得清清楚楚,这汉子颤声道:
“小人拜谢世子!”
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望那双眼睛,似乎是一双生来就要玩弄人心的眼睛,暗金流淌,看得他两腿发凉。
狄黎由解听着这少年扯了疆绳,铁蹄在地面上踏出声音,世子用马鞭隔开他脖颈上的寒刃,玩味道:
“去带上你狄黎家的人,进城杀人!”
第五百零四章 胜名尽明王
狄黎由解默默抬起头,身边的寒光与刀剑纷纷撤去,他终于有机会慢慢站起身,隐隐约约看清那世子的面容。
李周巍调了马头走了,余下狄黎由解在原地站着,贴身保护的玉庭卫纷纷撤出寨子,只余下一众族兵列在两旁,那阴鸷少年还抱手站着,冷冷地看着他:
‘得运的蛮子…’
陈鸯自家是东人诸镇中第一等的望姓陈氏,又有李家血统,别看跟着李周巍鞍前马后,回了诸镇也是贵公子,自矜是仙裔,打心眼里看不起这蛮人。
李周巍能看透人心,在他面前陈鸯自然收起爪牙装作服服帖帖,此刻李周巍一走,他故态复萌,灰黑色的眼睛细细打量起来,上前一步,扶起狄黎由解,面孔变得比翻书还快,笑道:
“狄黎兄弟!在下陈鸯,这会你我共事,还望多多指教。”
狄黎由解连忙低头,流露出卑微的神态,低声道:
“全依前辈指点!”
陈鸯点头,面上的笑容热络,仿佛真是什么好友,他笑道:
“城中二十一家,常年欺侮百姓,世子的意思是不必留了,我带兵马过去,至于收罗部众、记录罪名、组织氏兵、安插心腹……就不必我来教氏长了罢?”
狄黎由解恭声道:
“小人一定安排干净。”
陈鸯很热情地拉过他的手,一并上马才松开,轻声道:
“狄黎兄弟,这二十一家贵族部众颇多,还请兄弟把名册查齐…”
这黑衣少年做出嬉笑似的惶恐之色,在他身边轻声道:
“可不要漏了一人一马……世子世居仙山,不惧报复,你我拖家带口,可玩不起那遗嗣复仇的戏码!”
“小的明白!”
狄黎由解眯眼点头,两人渐走到了城中,见着遍地是闪着寒光的兵刃,陈鸯笑道:
“那便请动手罢。”
他的话寒森森,狄黎由解顿时会意,解下腰间的号角,凑在两撇胡须之下,呜呜地吹动起来。
跨马向前,狄黎由解看着城中那些贵族肥硕的脸上皆是震色,自家氏兵鱼贯而入,心中升起火辣辣的支配极欲,仿佛有口美酒醉在心头,冲得他飘飘欲仙。
“野墩家前年抢了我家,先屠了他家。”
狄黎由解想。
……
大厥庭中刀兵四起,北山越却一片寂静。
北山越毗邻大厥庭之处,地界上有一片山脉,越过此处便是两道平原,人口算得上多,李曦峻与空衡驾风而来,停在这大山上。
据吠罗牙所说,角中梓心高气傲,修行的功法很是困难,也不甚需要血气,故而北山越的人口众多,光光是脚底下这座平原就有万余人,大小寨子林立。
李曦峻仔细看了两眼,李曦明同样驾光而来,一身光彩,筑基中期的气势磅礴,道袍飘飘,颇有几分仙意。
李曦峻低声道:
“眼下只有一件事…角中梓虽然失踪,他手下幕宓理与那筑基坐骑却在北山越,要先将此二人围杀。”
“据吠罗牙所说,幕宓理修行『听醒辰』,是一道古老功法,能够察觉百里内的不利言语,莫要距离巫山太近,只怕被他听了去。”
三人都不用多猜,十有八九此人就在巫山,只是不晓得巫山有没有什么后手,还是盼望着能将他引出来。
李曦明听了他的话,答道:
“如若幕宓理当真忠心,岂能坐视北山越被我家攻占?只须去一趟北山越王庭,自然能逼出幕宓理。”
“此事先往后推推。”
李曦峻轻轻摇头,看向空衡,低声道:
“山越巫术诡异,我家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还要拜托法师照看我家世子。”
空衡连忙摆手,低声闭目,答道:
“曦峻尽管吩咐,我尸位素餐,心中已经是愧疚至极。”
李曦峻目光从远方收回,轻轻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答道:
“此次前来,先请法师看一看我家世子。”
几人一并驾风归去,空衡若有所思,问道:
“这山越的『听醒辰』倒是与我释修中的某道他心神通颇为相似,若是此番有所收获,还望看一看这功法。”
“自然不成问题。”
李曦峻应了他一声,突然想起自家族史之中曾记过一事,暗道:
“听闻大黎山妖洞之中有只大妖,甚至能听闻千里之内的事情…恐怕也是与『听醒辰』同一道统!”
……
夕阳西下,天空红蒙蒙,一片红云浮动,城中的叫喊声已经渐渐弱下去,显现出寂静的昏沉。
大厥庭周边的寨子紧闭,无一人敢出门,古朴城墙下户户紧闭,道上血水横流。
这座古城前后被占据了不知多少次,从来都是祭杀奴隶与部众,以献新主,头一次屠杀起贵族和巫师来,倒是有了股新鲜味,反抗尤为激烈。
天空中站满了修士,任由这些人负隅顽抗,几个贵族和巫师想飞起来,却又被空中打落,摔成肉泥。
陈鸯带人出了院子,满地的人头和骨饰羽毛遍地散落,几十个族兵往院中搬着脑袋,陈鸯跨过血污,擦了擦左手上的血迹,笑道:
“这人好色,竟然有二十七房妾,女奴逾百,大旱多年,竟然还有这样多粮食…”
左右的狄黎家氏兵面色都不是很好看,陈鸯一剑剑亲手院里的人砍成一地,就算是这些人也看着胆寒,自然没人敢应他,陈鸯挑眉:
“难道不该杀么?”
“该……自然是该的!”
狄黎由解应了一声,心中已经对这人大为改观,本以为不过是少年阴鸷,不曾想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只默默提防起来。
狄黎由解按着名单上一算,大厥庭的贵族屠了个干净,这些世代修行的血统断了,至少几十年是不会有练气修士,李家自然不在乎,倒还方便管理,只是狄黎由解看得头皮发麻,暗自庆幸。
陈鸯看了看两侧的兵马,吩咐道:
“派人去把两处的谷仓放了……等等。”
陈鸯眼中阴鸷,若有所思:
‘仇怨是狄黎家担了,杀罪在我陈鸯,这恩要主家来施,若有一处不妥,李周巍要冷笑我无能。’
他欣赏似地看着面前的血泊,轻声道:
“把这些东西全都收好,运到军中去。”
陈鸯言罢,踢葫芦似地把脚边的美人脑袋踢下去,拉着狄黎由解热络地道:
“狄黎兄弟…嘿!狄黎将军,还请将这些东西呈上,随我见世子!”
狄黎由解跟他杀了一路,是听着他的笑声过来的,哪里还会信他面上的表情?明白陈鸯是只笑面毒蛇,起了惧意,连连拱手,跟着后头。
陈鸯就是要他怕,面露得色,笑道:
“多亏了将军贡,供上罪名,协助我杀了个干净,我已经派人在城中户户传信,替将军扬威!”
狄黎由解明白这投靠东人,屠杀众氏诸巫的锅是不得不背了,只狠声道:
“陈大人放心!有了这批灵物与粮草,只需十日时间,这城中的部众氏族都要向着上族,能拉起五千兵马!”
陈鸯点头,迈步过了这台阶,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收拢起来,变成了谦卑且低眉垂眼的模样,变化之快让狄黎由解大为震撼,便见这少年提醒道:
“侍奉世子身边之时,将军最好心里也不要想什么歪主意。”
狄黎由解连连点头,在宽广的大殿之中上前数步,跟着陈鸯下拜,余光扫到大殿的另一侧,正站着几个东人服饰的修士。
陈鸯拜道:
“属下已将城中肃清!”
上面的李周巍轻轻走下一步,看了两眼狄黎由解,轻声道:
“狄黎由解…做的不错,起来罢。”
狄黎由解连忙起身,见着一旁的陈鸯跪着不动,不由胆寒,低眉看着一双锦靴到了面前,世子接过他双手中捧着的厚厚书帛,道:
“十二日内整理好部众,兵发北山越。”
狄黎由解默默点头,慢慢退出去,李周巍捏着手中的玉简,陈鸯心中已经如同山崩地裂,骇道:
‘玉简…灵识!他突破胎息五层玉京轮了!’
他虽然早有被超过的预料,却不曾想这一天来的这么早,面上不动声色,李周巍已经似有似无地看了陈鸯一眼,转而看向一侧的青年,轻声道:
“宠络安抚百姓、安定后方之事,便交给两位长辈了。”
一旁正站着两人,都是练气修为,一男一女,男子身着道袍,二十余岁的模样,正是李承淮,女子还要稍长些,乃是伯脉长姐李明宫。
李承淮的模样更像母亲杨宵儿,稍些平凡,平静地道:
“交给我便是。”
两人都是练气前期,镇压此地很是轻松,稍稍拱手便告退了。
承明辈的天赋稍显平庸,可二三十年过来,大都练气成功,渐渐进入各峰掌事,毕竟从小教育严苛,抽出来大都是能顶事的。
李周巍等着几人下去,最后才看向陈鸯,他踱步到这人面前,轻声道:
“整顿族兵,把动荡的人心安定些。”
陈鸯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这少年轻轻地道:
“家中的消息,空衡客卿已至青杜,不多时就要兵发北山越了。”
陈鸯大为振奋,快步退出大殿,直起身来,气宇轩昂地迈步出去,一只手按着腰上宝剑,黑甲铿锵,显示出主人的兴奋。
可他这才走到大殿之前,眼前静静地站着三人,为首者的青年气度斐然,仿佛饮风沐雪,剑眉星目,颔首看着他。
身后的道袍青年则唇色略浅,眉眼平缓,看似含着些笑意,身上荡漾着金光。
最后是个细眼和尚,低眉垂眼,看不出神色,陈鸯惊出一身冷汗,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跪倒,脑袋紧紧贴着地面,谦卑地道:
“见过三位老祖!”
“陈鸯…”
李曦峻静静地看着他,按在剑柄上的玉白色五指轻轻一紧,心道:
“此人…几年来狡猾与阴鸷藏得更深了…褪去孩子气的冲动…难以拿捏,好在半身是仲脉的血,只可惜不姓李。”
“如此人物,若是为周行辈嫡系,世子几乎再无忧虑处!陈…也勉强用用了。”
李曦峻温和地托手让他起来,柔声道:
“好!跟着冬河族老修行,很有些长进,等着北征回来,来玉庭峰见我,我教你些剑术!”
陈鸯心中喜忧参半,又是贪那剑术,又觉得与李曦峻在一处如芒在背,可哪有拒绝的话,如蒙大赫地点头,飞速退下了。
李曦峻迈步踏上石阶,问向空衡:
“法师,此子如何?”
空衡连忙摆手,答道:
“不敢多言,应是个聪敏孩子。”
三人才进了正殿,四下空无一人,李周巍正襟危坐,似乎在等着三人过来,起身上前,拱手道:
“见过诸位老祖。”
李曦峻先是见空衡没什么反应,向着李周巍道:
“巍儿,不必遮掩,让法师一观。”
李周巍两眼猛然亮起,气海之中的符种轻轻移动,迅速变为暗金色,一层层金黄相互勾连。
空衡随意抬眼,目光却像是烧的通红的铁片烫了一下,两袖中的手攥得紧紧,偏过头去。
李曦峻让李周巍起来,却一直暗暗注意着空衡,见他的细眼颤了两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李曦峻介绍道:
“这是空衡客卿。”
“见过客卿!”
李周巍轻声问了,空衡连忙回礼,答道:
“小僧见过胜名尽明王,毋须多礼,折煞小僧!”
李周巍挑眉,李曦峻却在一旁负手上前一步,不显得意外,轻声道:
“还请法师说个明白。”
空衡细眼本就小,如今几乎要眯在一起了,低声道:
“世子应是明阳之体…却又不甚像,小僧不敢多言,明阳道传承…在我释修之处,乃是【胜名尽明王】,故而…以此言之。”
“【胜名尽明王】?”
李曦峻皱眉,却见空衡有些面色苍白,冷静了好几息才道:
“我看世子…简直如同胜名尽明王转世!却又心志平和…实在是…有悖常理!应该是血统太过浓厚所致!”
他抬起头来,叹道:
“更何况气息晦涩难言…若非我古修有传承,胜名尽明王又在我辽河有道统,怎么都是看不出来的!”
第五百零五章 克关
李曦峻在侧旁听了一阵,便见空衡道:
“多年前曾有过明阳道统投入我释修,成就了这【胜名尽明王】,座骑是独角麟兽【胜名】,证得迷醉他心、多子多福、释道芳香……诸神通…”
“那时魏国灭亡,胜名尽明王辅助梁王,梁王在江中落水,【胜名尽明王】被杀,此道自此一蹶不振,已经了无音讯了。”
李曦峻低了低头,空衡道:
“我亦晓得不多,只有一事提醒。”
“还请赐教!”
李曦峻连忙拱手,空衡答道:
“胜名尽明王为俗家弟子时,曾娶妻…一连娶了四妻,皆是暴毙而亡,只得与众妾欢愉,直到逢遇厥阴才结为连理…不至暴毙。”
“原来这样…”
李曦峻微微皱眉,倒是考虑起来,其实李周巍已经将近订婚的年岁,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若是按空衡所说,娶了人家嫡女过来,岂不是害了人…”
这倒是个麻烦事,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事情只能推后,李曦峻问道:
“既然如此,那山越巫术对世子有多少危害?”
空衡微微一笑,答道:
“只凭望月湖周遭这一支山越,哪里能害得了世子,就算是北释法师出手恐怕也要吃瘪。”
“好。”
自家有前车之鉴,若是巫术能伤到李周巍,纵使此行对他今后大有好处,李曦峻依旧是万万不肯放他出去的。
眼下得了肯定,李曦峻迈步下来,便见一阵灰风从角落处飞出,在台阶下化为人形,沉声道:
“乌梢见过公子。”
这人正是贴身守候的钩蛇李乌梢,李曦峻略略点头回礼,轻声道:
“那便先让明煌试探一番,大师照看着,我等隐在空中,等着那山越筑基现身。”
一旁的李曦明低声应了,他进了殿始终一言不发,愣愣地朝着李周巍看,现下才后知后觉,默默跟着李曦峻出去。
“见过明王。”
空衡双手一合,缓步走到李周巍身后,这少年出言送出两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两眼已经变回黑褐色,静静看着前方。
李周巍思忖了一息,唤了人上来,开口道:
“传令诸位将军。”
那人迅速下去,大殿之中又恢复为空荡荡的安宁,灯火微微晃动,李周巍拿起案上地图,仔细地看了眼,直到陈鸯与狄黎由解等人上来。
北山越的修士不多,主要是功法实在太差,能达到练气的十中无一,就算是有,也不过是杂气,只要一突破就会被命令上巫山成为杂役。
毕竟角中梓虽然不喜血气,到底还是山越,有白得的奴仆是不可能不要的,故而就算是北山越之主也不过是胎息,并没有太大威胁。
‘只是要注意些。’
等到几人上来,李周巍背对着众人望着地图,往北百里就是北山越关隘【冁关】,这关隘夹在两山之中,又附有阵法,对凡人来说无疑是天险,可有诸多修士在此,这【冁关】其实略显单薄。
陈鸯等人从未将北山越放在心上,本也有原因:以李家的实力,哪怕是李乌梢化作原形,往那关隘前一蹲,立刻就能吓得守将弃关而逃了,哪里还要注意什么?
如今听闻了诸位长辈的意思,李周巍很快有了思绪,低低地看着地图上【冁关】两字:
‘北山越筑基幕宓理躲在巫山,本就明白我家实力强悍,若是以青杜兵马攻城,自然是无往不利,可幕宓理怎么还敢毫无顾忌地出山?他有无准备都斗不过我家,却怕他丢下北山越跑了,贻害无穷!’
李周巍可不是乖顺柔巧的性子,李曦峻要引蛇出洞,把山下的事情通通交给自己,自然不是让他来听一事做一事的,马上思量起配合了,问道:
“狄黎由解,若是今夜抽出兵马来,可以有多少部众?”
狄黎由解咬咬牙,答道:
“新屠了诸家,余威犹在,可以驱使两千部众,三千杂兵,两千奴隶……只是、只是尚未整顿,士气正低落,恐怕禁不住大战。”
‘李周巍要今夜攻打北山越?’
陈鸯顿时也愣住了,提醒道:
“世子!城中刚刚镇压,若是将三千族兵调走,恐怕要有变数!”
陈鸯正疑惑着,却见李周巍低声道:
“刚刚屠了大厥庭,消息还未走漏……清点三百族兵,带领狄黎家的兵马,即刻出发!只需那精锐部众便可,杂兵奴隶不必碍事。”
‘多少?!三百族兵?’
他心中疑云密布,李周巍已经戴起甲衣,取下长戟,轻声道:
“打起狄黎家的旗号……”
陈鸯连忙带着狄黎由解退下,李周巍着好甲衣,大步流星地下去,空衡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身气息晦暗,仿佛一凡人小僧。
出了大殿,夜色正浓,空衡脚底刮起一阵灰风,李乌梢如同鬼魅般浮现在他身后,如蛇般吐息:
“法师,多年不见!”
空衡眯眼一笑,却觉得这妖物一身清灵,妖力纯粹,身影如风雨,府水道基【朝寒雨】竟然有了几分正宗仙道的神异,不禁讶异道:
“乌梢真是实力大进。”
李乌梢一言不发,他一只小小钩蛇,这些年实力大涨,自然不是自己修炼得来。
自他答应留在李家,李曦峻又用【六堰配命殊法】为他提取性灵,要知道【六堰配命殊法】可不是什么容易成功的仙法,全看配命灵物的好坏。
李乌梢本想着要博命,谁知道李曦峻用的灵物品质高得吓人,让他实力暴涨的同时,感动得李乌梢说不出话来。
‘那配命消耗掉的灵物…恐怕我李乌梢三只加在一起都不够抵的!只为能一次成功,不至于伤我性命!’
他一只在东海颠沛流离的钩蛇,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灵物、服宝药,哪里还有话说,只能默默受了,也不敢与空衡多说,只能点头。
……
夜色中的大厥城家家闭户,早些时候才屠了贵族,血色还未洗尽,静得像座死城。
一片漆黑之中,族兵与玉庭卫中的精锐却被偷偷抽调,换上了山越的打扮,迅速集结,而等到狄黎由解的部众出了城,三百兵马已经如同幽灵般站在阵前了。
夜色之中,李周巍一身铁甲,腰间殷红的云珠静静放着光,手中长戟矗在地面上,胯下胎息巅峰的灵马重挲两眼灵动,直勾勾地看着远方。
等到一片山越缓缓地在面前站定,李周巍的长戟上慢慢亮起红光来。
“《甲子魄炼戟兵术》”
这戟术是李玄锋从东海带回,乃是古代梁国一将军所写,姓名早已经丢失,却是一道颇为古老的戟术,乃是术,并不是技艺之法。
这戟术在于炼魄,每每颠覆一军、灭宗破阵便壮大一分,若是入了门,便有乌影晕染于戟上,将之炼至巅峰,便有汹汹魄影跟随,威力极大。
至于品级,一如以往所得的古法般无从判断,甚至隐隐不在紫府金丹道体系之中,更难估算了,可作为从战阵之中脱胎换骨出来的戟术,在领军作战方面自然有出彩之处。
这红光在夜色中静静燃烧着,让一众山越惊恐抬头,随着看向他的人越来越多,李周巍戟上的红光越甚,他沉声道:
“狄黎由解!命你带兵渐进,不许折腾动静,在【冁关】前等候,按兵不动,到了天亮时分,听我命令。”
狄黎由解沉稳跪倒,李周巍纵马向前,一众族兵如风般远去,这山越汉子起身,听见下头的一众部众低声道:
“伽泥奚……”
狄黎由解却大惊失色,不敢让他们瞎传,低喝道:
“瞎叫什么东西!那是……”
可李周巍吩咐过,狄黎由解又不敢说是李家世子,只能道:
“我等从王入关,等到破关向北,自有王号传下,等破了北山越王庭,你我便是贵种!”
狄黎由解将野心道毕,下属的诸山越都瞪大了眼睛。
北方。
李周巍这头马踏流星,空衡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少年偏了偏头,问道:
“法师,不知这【胜名尽明】的名号,如今还有多少人知晓?”
空衡微微摇头,答道:
“此名乃是狄语多次转译,早就无人所知,纵使是有人知道明王…也是不晓得早就更换了多少次称谓,只是我辽河这样称呼罢了。”
“好。”
李周巍应了一句,心中有数,忖道:
“看来明阳早已经失传多年,种种描述消失殆尽…却是好事。”
话语之间,【冁关】已经迅速出现在视野之中,青石被夜色染得灰黑,在夜色中阴沉,他抬眉看了两眼,让人上前,低声道:
“去叫门。”
李周巍身边一人勒马,这人浓眉大眼,披头散发,乃是狄黎由解的弟弟,此次前来作为李家人的向导,低头倾听,便见李周巍轻声道:
“只说是大厥庭正在屠杀贵族,我等是逃出来投靠北山越的残部,这队兵马是众嫡系,只要放我等进去,族中灵物倾囊相授。”
那狄黎部的男子点头,迅速向前,李周巍只静静驾马立着,毫不担忧,两方的实力和信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耍计谋不过是节约时间罢了。
毕竟在北山越看来,真要是李家哪里还要这么多功夫?直接筑基修士平推便可,自然怀疑不到李家身上。
身后的李乌梢显然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等了片刻,阴测测地道:
“世子…不如我打碎了这关隘,一口气冲进去。”
李周巍轻轻摇头,陈鸯在夜色中伏在马上,似乎已经理出了头绪,忖道:
“看来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冁关,要装作是狄黎部北侵…怕打草惊蛇?”
陈鸯正想着,上头落下来一大筐,狄黎部的青年下拜道:
“大人,那守将说兵马在外等候,让主事之人上前。”
“还算谨慎。”
陈鸯吭了一声,李周巍低声戏谑道:
“我看他可未必是贪图这些灵物!”
陈鸯低低一笑,顺着他的意思道:
“他十有八九是想献上‘残部’的脑袋讨好我李家了!”
李周巍将长戟矗在地面上,偏头道:
“麻烦乌梢前辈了,留那守将一命,我还有用处。”
李乌梢缓缓点头,轻飘飘落在那筐里,摇摇晃晃地提上去,上头的人提得很急,显得有些讽刺。
等到李乌梢入阵,陈鸯数了十七个数,这关隘的大阵轰然解除,关门大开,一片山越跪在其中,李周巍驱马向前,两侧的修士纷纷退开,露出满地殷红的血。
一片脑袋在地上滚落,那守将瑟瑟发抖,将双手中的骨剑奉上,李周巍并没有接过,一步步走上关隘,狄黎部的兵马已经出现在远方。
李周巍这才看了看地上吓破胆的山越男子,不过是胎息四层修为,被李乌梢的手段吓得软倒下去,连连叩头道:
“见过大王!见过大王!杜斗愿为大王部众,替大王收纳兵马!”
李周巍一言不发,看得杜斗满头大汗,等到狄黎由解急冲冲地上了这关隘,见这少年摆了摆手,轻声道:
“造反罢!”
陈鸯点头,心中的脉络早已清晰,笑道:
“传令下去,拟一份檄文,传至北山越各部,说杜斗受了巫山秘令,放狄黎由解入关,于【冁关】起兵。”
狄黎由解听得满头大汗,自家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只是看一看旁边的李乌梢与空衡,心中很快松下来,却见一旁的陈鸯往前挪了挪,李周巍笑道:
“也须有个名号,狄黎由解已经是我家的人,北山越迟早会知道,还是不太方便。”
狄黎由解难以理解陈鸯对李周巍心思揣摩,却也有自己拍马屁的方式,连忙行了大礼,恭声道:
“大王辉光如日,以蛮语为:【大郃明方】,愿以此名上尊号!”
陈鸯见李周巍颔首,连忙道:
“那便下去安排…抽调兵马,趁着北庭还未反应过来…迅速北进!”
李周巍只随他去安排,漫不经心地望向天空,不知李曦峻等人隐在何处,只喃喃道:
“看这北山越之主什么个反应,最好能直接惊动巫山。”
第五百零六章 北进
北山越天空中雾蒙蒙,李曦峻一身雪光晕染,腰间佩剑,双目白光运转,低眉看着脚底狄黎家的兵马进城,『松上雪』让他足底浮现出一片雪云,飘飖出尘。
“明煌聪颖,已经换成了山越名号,先试试那北山越之主。”
李曦峻当然有类似的安排,只是先试一试这孩子,故而不言,眼下见他安排得妥当,这下点头,心中放下来许多。
李曦明看得出神,又像是羡慕,又像是得到某种夙愿的满足,神情迷惘,听了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来,开口道:
“他也胎息五层了,服下那丹药就有六层…我这有枚【明神散】,一并给他,练气就在眼前。”
李曦峻点头,将之收入怀中,抬眉去望,见着两股兵马在夜色中出城,他笑道:
“听闻北山越那位也不是庸主,留给明煌作磨刀石。”
李曦明点点头,突然出声道:
“曦峻,那《明华煌元经》你可仔细看了?”
李曦峻摇头道:
“我不修此道,只研读过一二以作参考,何事?”
李曦明默然,组织了言语,轻声道:
“我看了那突破紫府的九种秘法,难度都很高,若是练成三种,便有一成半概率,若是九种皆成,还不到五成,这还未算自身的环境。”
李家自然没有什么好的突破紫府的环境,李曦峻心中算了算,低声道:
“若是真的能把这九种练成,那当真是有相当高的成功机会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
李曦明苦笑,答道:
“每种秘法都难得很,没有十几年拿不下来!”
“这般困难!”
李曦峻面色一变,顿时若有所悟,暗道:
“难怪宁婉等人在筑基后期拖了这样久…她还未必有九种可练!”
李曦明顿了顿,开口道:
“只是,卷中还记载了几样灵物,可以辅助突破紫府…”
“诸如【明光天石】、【麟乌灵蜕】、【白杜血】之物。”
李曦明说了些灵物名字,一看都是些奇珍异宝,这才解释道:
“都是紫府级别的……”
李曦峻轻轻点头,答道:
“你取名录给我,我让治哥儿查一查,也在各地打听,若能得到线索最好。”
……
冁关。
“两关六镇。”
李周巍取了地图,仔细看了看,冁关身后就是一片平原,诸寨林立,还有一座大镇,过了这片平原便是月光谷,同样是一道重关,背后就是其余五镇和王庭了。
当年先祖李项平能在此地来去自如,一来是人少隐蔽,二来是那时大旱,山越诸地又被伽泥奚刚刚打烂,一片狼藉。
如今自家几千兵马,又控制了当时将项平公困在北边的冁关,自然是不同打法,李周巍思量两息,暗道:
“一鼓作气罢。”
李周巍从关上下来,毫不停歇地翻身上马,让那山越将杜斗把一众兵马奴隶聚集,持戟立在台上,一身盔胄放着寒光。
一众山越有的身着甲衣、有的干脆是赤裸着上半身的奴隶,看得出来杜斗平日里还有训练军队,至少不会乱哄哄的站作一团,可终究也好不到哪去。
一个个山越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似乎对他们来说换了任何一个将军都没有区别,只有些贪婪地看着堆放在台上的兵器。
李周巍的目光从一众山越狼狈肮脏的面上扫过,长戟上慢慢浮现出妖异的红光,仿佛能摄人心魄,让一众山越纷纷抬头过去。
沦落到守关卡的山越自然不是什么贵种,更是奴隶居多,有气无力的抬头,看着一批批粮草被抬上台,有些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诸位。”
李周巍的声音在关中回荡,又沉又低,却响彻空中,带着蛊惑的味道:
“我乃上郃明方,受天命攻克北庭,两军攻陷之镇,先屠贵族,分发财田,及克北庭,贱隶一应脱奴籍。”
“分发财田?”
“脱奴籍?这将军可说话算话……”
李周巍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越发的飘渺起来,仿佛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一众山越眼中的猜忌与怀疑渐渐消失不见,汹涌起炽热的贪婪来。
他们眼中慢慢亮起红光,相互对视的一眼,挨个上前捡起堆放在前方的武器,静得像一群饿狼。
陈鸯在一旁听得两眼呆滞,这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耳朵,就连他这个胎息四层的修士都有一瞬心潮澎湃。
陈鸯心志坚定,很快回过神抬起头,看着李周巍幽幽放着光的眼睛,连忙低下头去,心中悸道:
“当年伽泥奚…也不过如此了罢!”
狄黎由解已经分好了兵马,将人手安插进去,上前来报,李周巍的灵马很快行动起来,身后的兵马如同有秩序的潮水,向着夜色中的诸镇而去。
大镇本就没有多少守卫,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数根箭矢已经横空而去,将守卫射落,几个巫师迅速翻过城墙,大门轰然打开。
李周巍骑在马上,两眼之中的金色一点点闪动,感受着一众兵马着迷般地追随着他,似乎原本埋在身体中的本能不断涌现。
他很快勒马,望向寨口的石塔,麾下的兵马正默然地冲入镇子中,如同分开礁石的潮水,沉默又疯狂地卷入寨子中。
李周巍耳边升起一片嘲哳之声,看着那座石塔,突然有种怪异的念头:
“我应坐在庙里,坐在祠上…”
他静静立着,一片声音如同梵音般在众山越之中传递,低低呢喃,喃喃作响:
“攻陷之镇,先屠贵族,分发财田。”
“及克北庭,贱隶一应脱奴籍。”
奔跑的众山越口中喃喃,夜色中的诸镇燃起一点点烟火,杀喊声越来越大,慢慢汇聚成一个声音:
“大郃明方!”
这声音让一众山越面红耳赤,李周巍身后的空衡已经将手中的一串朴素木珠转得嘎吱作响,依旧遮掩不住满脸的震色,喃喃道:
“胜名尽明…大郃明方…”
灰烟汇聚,在空衡身边停下,传来李乌梢幽幽的声音:
“法师…可在想些什么?”
空衡只摇头苦笑,答道:
“乌梢未免太小心…”
两个筑基默默交谈,李周巍已经驱马向前,很快越过众人,把镇中的人手安置好,奔向周边寨子,身后的人马又多了三两百,快步从寨子中出去,留下一地血迹。
他将身旁的陈鸯与狄黎由解遣出去各自带兵收拢兵马,自己一口气驱马向前,不再留恋这些寨子,迅速向下一道关隘奔去。
李周巍还未到达,一股灰风疾驰而来,在他手中留下两个玉瓶,一青一白,很是精巧。
李周巍用神识一查,很快收起,面前的山谷狭小,两山都驻了兵马,关隘显得有些破旧,夹在两道山谷之中。
在谷前驻足了一阵,一众兵马列齐,李周巍低了头,向着侧旁一山越兵问道:
“这是月光谷?”
这山越点头下拜,恭声答道:
“禀大王,此处曾是月光部的领地,因传闻祭司月珠而得名,大旱之时被东人所杀,却依旧叫月光谷。”
李周巍微微眯眼,心道:
“原来是这处,乃是被先祖所杀。”
他将长戟立起,看向面前的狭小山谷,喃喃道:
“攻下此关,寻机突破。”
……
北山越王庭。
宫庭中的火焰在石盆中静静燃烧着,北山越王座上正坐着一精痩男子,披头散发,手中持着一块石板,轻轻摩挲着上头的文字。
北山越王【先都】看上去不甚有威势,名字也不过是普通的山越名,可他能在贵族林立的北山越坐稳王位,无疑手段不凡,只静静地看着手中石板。
这石板上绘的是一副浩荡局面,通体羽毛兽骨之人站在祭台之上,天空中风云变幻,有一魔头正站在空中。
身旁一身兽骨羽毛的大祭司跪在地面上,先都呆呆地看了许久,问道:
“巫山还未回复么!”
“禀大王,已经试了第八次了,如何都联系不上,毫无反馈的消息。”
大祭司默默摇头,并没有多少恐慌之色,甚至有些庆幸,答道:
“大王,这样也好…孩儿们突破人巫后就不必上山了……年年上山的人,如今哪有一个回来过的…只怕都被大人炼了。”
“如今巫山没有答复,兴许是角中梓大人与幕宓理大人外出东海,我等岂不是轻松许多?”
先都精瘦的面孔满是不安,重重地摇头,将手中的石板轻轻放下,低声道:
“你看到哪儿去了,角中梓大人如若出了问题,东山越李寄蛮那李家走狗虎视眈眈,大厥庭至冁关不过百里,两关六城,在筑基面前不过是弹指而灭。”
大祭司唯唯诺诺,心中嘀咕道:
“倘若巫山出了事情…哪有几人能跑的…不如通通投了李寄蛮,我等自然能保下一条命…”
先都正思虑着,却见下首上来一山越汉子,叫道:
“大王!冁关出事了!”
‘角中梓果然出了问题!’
先都如同受了雷击一般从座椅上跳起来,咬牙道:
“来的是李寄蛮?还是李家哪支兵马!”
这大汉愣了愣,答道:
“大王!李家进驻大厥庭,周遭的几个部落没了活路,于是骗开了冁关…守将杜斗被擒,投了他部,如今已经调兵向北,杀入关内了!”
“原来是叛乱!”
先都顿时松了口气,低声道:
“是何部带头?首领何人?有多少兵马多少修士?!”
山越大汉拜道:
“贼王号称【大郃明方】…兴许是【大郃部】,不知多少兵马,听闻还有关外狄黎部暗暗支持。”
“大郃部?闻所未闻!什么东西!”
作为北山越之主,哪几家部众多、势力大,哪几家血统纯贵、实力强,先都通通记在心上,就算有中小型的部落大多数都有个名字,只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发觉根本没有这个部落的名字。
先都顿时皱起眉头,他倒是不怕这几千人,只怕狄黎部多半是李家治下,不知道有没有得了李寄蛮暗示。
‘这贱人一日日给我使坏!’
先都与李寄蛮都不是庸主、北山越与东山越暗地里也掰过手腕,只是一个两个都是附庸,没有命令不敢开打罢了。
先都当下反应过来不过是一场叛乱,心中顿时去了许多压力,至少代表巫山目前还没有出什么问题,否则打过来的就是李家了,当下只道:
“慌什么,顶了天他也不过三四千兵马,几个巫祝,能顶的甚事!”
却见这山越大汉满头大汗,低声道:
“那大郃明方…号称得了巫山授意…谎称大王已经与巫山失去联系…请大王…请大王”
先都顿时悚然而惊,巫山确实太久没有派人下来,看着这汉子支支吾吾的模样,先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言不语起来。
‘巫山太久不曾派人下来,国中的贵族已经开始不安分了…这是要借他的口问一问巫山的情况!’
先都很快意识到这是贵族的暗示,可他依旧强自镇定,沉声道:
“不过区区一小场动乱,为何要惊动巫山,到时吃了挂落,又岂是你我能承担的!只待本王平乱即可!”
“臣下失言!”
这山越受了他呵斥,满头大汗,连连叩首,答道:
“只是据说此人有如伽泥奚,大王还要小心才是!”
“我自然晓得!”
听闻对方轻易骗开冁关,先都早明白对方不是简单人物,回首看了看地图,他默默放弃了关后的诸镇,目光停留在那地图上的月光谷上,低声道:
“即刻调兵,我亲自征讨,前去月光谷,先将他堵在腹地之外。”
他快步下去,踢了一脚那大汉,山越将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先都胎息巅峰修为,压抑着不突破已经许久,实力在胎息中着实算不错,这一脚踢得他胸闷气短,惶恐不已。
先都披甲持枪,快速从王庭之中下去,脑海中迅速思索,沉声道:
“命先准福率五千部众,从东道沿湖而下,试探从谷边入关,我率本部七千部众,先驰援月光谷,守住此地,便不算有什么大害!”
第五百零七章 诱入
先都的军旗出了北庭,一路南下,这精痩男子默默坐在车中,面色并不好看。
山越的权力从来就是分散的,唯有伽泥奚统治时期天下景从,黎山西麓的山越都翻山过来投奔,其余山越大小王族都是与贵族治国,更要分权给祭祀。
到了他手中,众祭祀是被治得服服帖帖,可千里之地分散着上千寨子,他先都如今要调兵,响应者竟然寥寥无几。
‘都在试探…等着巫山反应。’
先都除了本部五千精锐,如今只筹集了三千杂兵,算算时间,行军一周都未必能到达月光谷,让他焦虑不已。
‘绝不可低估那大郃明方的本事!如今贵族动摇,多半会有意纵容他,谷中虽然有五千兵马,可要仔细提防。’
先都靠着自己的手腕夺得王位,绝不是庸人,当下默默跳下车架,找来那大汉,沉声道:
“你带兵向前,不得失期!”
自己则牵过一只毛色斑斓的虎兽来,跨坐其上,带上一众身具修为的亲卫,如箭一般疾驰出去,迅速往南而去。
一众山越都是修士,兵马速度极快,不过区区半日,已经到了月光谷前的大镇之中,先都拉起面前的氏长,冷声道:
“六镇兵马,可有驰援月光谷!”
果然,面前的山越支支吾吾,满头大汗,显然想不到在王庭的先都竟然一夜之间到了谷前,结结巴巴地道:
“未得……王令…不敢动兵。”
先都面色一阵青白,几乎笑出声来,“锵”地一声抽出腰刀,骂道:
“去你娘的不敢!”
先都精痩的脸上一阵发红,长刀高高扬起,这汉子还未反应过来,脑袋已经腾空飞起,血液飞溅,先都一脚踹开的的尸体,将那脑袋提起,冷声道:
“传首六镇,命令诸部立刻调兵过来!”
自己调遣时要三申五令,犹自不情不愿不肯挪窝,如今敌人攻打关卡,倒是玩起未得王令了,先都犹自不解气,目光如刀般从下首众山越面上扫过,骂道:
“狗入的不去调兵,在这处等着吃本王刀子不成!”
下属诸将不敢擦去面上的鲜血,跟着先都出去,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堪堪筹出两千兵马,先都黑着脸驱赶兵马出去,派人前去询问谷中情况,一头疾驰出阵。
可他走了两里,眼见前方道路空荡荡,斥候未归,后方六镇兵马毫无动静,心中不满,唤了部众上来,沉声道:
“六镇怠慢,我若是离去恐怕又拖沓,重兑!你带兵驰援,本王再收拢兵马。”
重兑点头,先都又嘱咐道:
“月光谷不知如何,路上谨慎些。”
他见这部众连连点头,思量此人一向沉稳,便放下心来,带着亲信重新归镇,又寻了一镇破入其中,果然见那氏长正与诸部围坐其中,低声商议磨蹭,顿时勃然。
“狗东西!”
先都当然安插了亲信在六镇,只是六镇本是大氏族的大寨改来,举镇一部,哪里是那么好收服的,心中愈来愈怒,再度抽刀,冷声道:
“等死的孬货!”
这群人也是冤枉,才见了那颗脑袋,后脚先都就破门进来了,先都北山越之王哪里容得下狡辩,一时间满地是血,人头滚滚。
等到先都冷静下来,收刀出了大帐,便见一人疾驰而来,身上带血,他心中立刻提起来,便见那人滚马落下,抱拳惨声道:
“大王!月光谷早已经无声无息地丢了!那大郃明方竟然…越过狭谷在道上设伏,大人的数千兵马尽数折在路上…只逃回来数百人……”
先都愣了两息,心中大悸,只问道:
“重兑何在!”
这山越泣道:
“恐怕已经…”
先都顿时脚底一软,来不及悲切,来不及思索这样重要的关隘是如何短短数日之间被攻克,下一个问题已经浮现:
“大郃明方必然扑来…是战是逃?”
……
先都这头焦头烂额,重兑却是忠心的,一路驰往月光谷,麾下兵马乃是各部纠集而来,乱糟糟不成秩序,只能强令向前,暗道:
‘只待到了关中再收拾…’
他才走了十余里,率兵进了林中,行进过半,听闻一阵炸雷般的闷响,两侧冲杀出一片人马,重兑哪里想自家地盘上行军都能遭伏,惊骇之余,喝道:
“起阵!徐徐后退!”
他话音方落,却见前方寒光闪闪,一道黑影如同狂风般卷来,铁色的盔冑在夜色中发出冷冷的光,长戟在远方闪动了一瞬,已经刺到了身前。
重兑骇得说不出话来,他不过胎息三层修为,那里禁得住这一冲?只架起兵器,如同乘云驾雾一般飞起,胸口一阵粉碎般的剧痛,眼冒金星之中,依稀看到胯下的凡马已经被撕了个粉碎。
五百兵马虎入羊群,掀起一片血腥的波涛,重兑摔得头晕目眩,只听铿锵一声,一把白铁色的长戟直直插在他脖颈旁,刺得他竖起一片汗毛。
寒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重兑浑身是血、不敢动弹,肌肤能依稀感受到那长戟上的寒气,听着浑厚的声音响起:
“以为是先都亲至,本王亲自来迎,不曾想是个小将。”
李周巍静静看着他,周边一片哀嚎,血色遍地,少年却不以为意,露出笑容,轻轻拔出陷入地面的长戟,翻转过来。
长戟斜指地面,殷红的血一滴滴淌下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红黑色的长线,他驾马向前,心道:
“倒也有些用处,假作援兵骗开月光谷不是问题。”
重兑勉强起身,环顾四周,一片静静立着的大郃甲士外,只余下东倒西歪的尸体,跪倒道:
“愿为大王效力。”
大郃明方似乎兴致更高,声音明亮,笑道:
“看着本王。”
重兑只好抬头,却见长眉之下那一双黑褐色的瞳孔轻轻一缩,亮起一丝丝金光,这让他觉得可怖的少年抬了抬下巴,吐出让重兑手脚发凉,浑身冒冷汗的话语:
“是个忠心的,难怪先都派你前来,只是修为太低,骗不过本王。”
重兑脸上的表情瞬间狠厉起来,却根本不及这长戟来得快,寒光一动,大好头颅高高飞起,尸首仆地,赤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将唯一干净的地面染成一片红色。
李周巍只低眉敛色,勒马进前,走出数步,那脑袋才扑通一声掉进林子里。
月光谷修士兵马众多,已经深入北山越境内,山上有胎息五层修士诞生灵识的修士,可以探查出修为,故而李周巍并未让李乌梢出手,而是先试探地攻打两次。
对方出了两支兵马,尽数折了干净,顿时坚守不出,只能一点点拉锯起来,李周巍看着谷中的大战,不欲在那处浪费时间,带了众修士,趁着两关对峙,默默绕了路,借道山中,到了关后。
这自然离不开狄黎部带路,他命陈鸯与狄黎由解牵制住月光谷,自己领兵外出,在道上埋伏两日,时间算得相差无几,服下那枚箓丹突破胎息六层。
“山越的援兵真是窝囊。”
山中道路难行,他只带了五百精锐,预留了数日等候,稳固修为,谁知足足等了五日才见一群乱遭遭的兵马慢慢赶来,毫无秩序可言。
唯有这小将还算不错,李周巍手下确实缺个有能力的王庭山越人,可惜不能收下。
他思量数息,手下人已经逼问出消息来,狄黎由解下拜道:
“大王,先都就在重兀镇中。”
李周巍驱马向前,渐渐提起速度,狄黎由解大喜道:
“大王!不如即刻进前,先擒了这北山越之主。”
五百兵马慢慢聚集,李周巍却没有直直往北方的重兀镇去,摊开手中的地图,低声道:
“先都必以为我破关而入,率军北来,如若仓皇逃窜,或往东边,或往西边……”
他算了算先都的兵马,六镇兴许有五千之数,而本部还未至,其实也可以守一守六镇,不禁笑了笑,问向一旁的狄黎由解:
“他是守是逃?”
狄黎由解顿时犯难,不知如何应答,李周巍持戟而立,调转马头,低声道:
“他若弃了六镇,北山越便被挖空腹心,巫山又无消息,与自杀无异!先都不是蠢物,自然会守!”
“我等又不是真有五千兵马破关而来,他逃自然能顺势试试破敌,守起来哪里能攻下六镇,先收下月光谷,再行图谋。”
“取来重兑的旗号,用净衣术洗干净,向南去。”
他渐渐提速,月光谷已经出现在眼前,长戟收入储物袋中,在关下驻足,五百兵马稍作修整,暗暗向山上潜去。
关前杀得正酣,这守将却不曾放松警惕,后方同样看得很紧,兵马只行了小段路,迅速有人来问:
“可是援兵?哪一支兵马!”
狄黎由解连忙向前,操着山越口音答道:
“重兑,受王命来援!”
那人只道:
“我认不得大人,寺度将军定下了规矩,必须亲自请他,诸位稍待。”
狄黎由解只好去看李周巍,见他点头,顿时抽刀而出,一刀将这人劈死,抽出大郃明方的旗帜,一众兵马呼啸向前,冲击起诸箭台来。
李周巍抽出长戟,红光晕染,一戟将寨门砸了个粉碎,长戟横扫,一片山越如割草般倒下,如同虎入羊群,一口气杀向南方。
月光谷抵御南方兵马本还游刃有余,只是被围困数日,兵疲马困,如今没有等到援兵,反而是后方杀出一支敌方兵马来,顿时有些岌岌可危。
陈鸯这番看准了时机猛攻起来,一时间起了连锁反应,这守将虽然能力出众,奈何麾下的兵马实在不堪,再难维持住守势。
……
先都这头筹集兵马,急切整顿了六镇,将一切都安排好,围起层层寨墙来,心中松了一口气,仔细问了几次,南边还是没有消息。
他派出去的探子毫无所获,没有一个能回来的,如同摸黑的瞎子,先都只好等着,一直到本部精锐兵马到达,心中终于醒悟过来:
“上了这大郃明方的当了!他是从山路潜过来的!”
先都懊悔不已,并非他智短,山路难走,区区一日时间,最多也不过一两百兵马…一个小小部族哪里有多少修士?想不到可以大破重兑!
他心中念头转动,立刻有了喜色:
“一点消息都没有才有问题!大郃明方费尽心思地拦截我探子,皆是一去不回,月光谷兴许有些情况,应是还未攻克!”
先都咬咬牙,立刻下令道:
“全军开拔,趁他立足未稳,兵马劳困,攻打月光谷!”
他当机立断,持着长枪出去,跨上虎兽,如风般杀出去,大军从镇中徐徐而出,先都心中急切,带兵甚急。
路上逮着了几支大郃部的兵马,想来就是拦截探子的,为首之人修为甚高,故而能让探子一去不回,见了大军,望风而逃。
先都心中疑惑稍解,很快见到了这月光谷,极目远眺,谷中正火光大起,大约两百多人正在寨下攻杀,看得出都是精锐壮汉,只是略显无力,显然都是冲杀疲了。
“哈哈哈哈哈!果然!难怪费劲心思避探!”
关中同样岌岌可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眼看就要陷落,先都来得正是时候,登时大喜。
“好!我便晓得!这是举国最固的关卡,乃是胎息巅峰寺度旬镇守,怎能轻易丢失!”
先都顿时大喜,带着本部急忙驰援,大军挺进,喝道:
“援军来矣!”
“援军来矣!”
麾下兵马也兴奋的叫喊起来,一时间呼声震天,先都杀进城下,前后夹击,这百余人不得不回首抵御,关上也传来欢呼声。
先都杀砍片刻,背后突然传来震天的杀喊之声,两侧涌现出几千兵马,本部军队截成两段,关上也涌现出重重的人影,纷纷射下箭来,打起了刺眼的名号:
“大郃明方!”
先都一时间如坠冰窟,勒马回首,一片兵马正从林中杀出,对面坡地上正立着一黑色骏马,少年盔胄放着寒光,持戟而立,遥遥望着他,似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容。
他只觉仿佛被狼虎盯上,一身寒毛卓立,汗涔涔地呆住了,喃喃道:
“大郃明方!”
第五百零八章 幕宓理
巫山。
巫山上的大阵最早是端木奎布置,堂堂紫府级别的巫阵,可惜端木奎死后诸越喜迎青池,这道巫阵早已经献给了青池宗。
而后角中梓得了巫山,又重新布阵,漆黑色的光罩将巫山罩得严严实实。
山脚正立着一片尸骨,血池沸腾,大祭司正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灰风从山中冒出,渐渐停在面前,化作一黑衣老人,两眼幽幽,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山越。
大祭司终于得了回应,又恐又喜,骇道:
“大人!先都轻敌…在六镇被叛军所破,众将一应被虏,死伤五千余人,后军亦被击破,自相蹈藉,皆被驱入六镇,六镇望风而降,兵锋已至北庭……”
这山越筑基听得面色一阵难看,低声道:
“废物东西。”
这人自然是幕宓理了,他抚了抚黑衣,随手将一地祭品收入囊中,驾着灰风飞起,在空中停住,一手点在眉心,侧耳倾听。
“大郃明方。”
他还算谨慎,仔细听了两句,却发觉那叛军停在王庭百里外不动弹了,只好咒骂一声,心中起疑:
“莫不是谁要诱我出山?恰好掐住我仙基之妙百里距离……”
想到此处,幕宓理顿生不安:
“当今之世,【危好】北来,天下有动乱之氛,狼虎之族假寐在侧,师兄多年未归,还要小心。”
思量至此,他打算驱风回去,细细问上几遍,突觉脑后发热,天上的云层猛然散开,飞落下来一道璀璨的金光,只听一声大喝:
“候你多时!”
幕宓理顿时惊出冷汗,身形立刻模糊起来,脚底涌现出阵阵黑烟,作势要逃,心中骇道:
‘是谁?!’
只见这金光色彩明亮,一枚枚白色石砖浮现而出,紧贴嵌合,幻化出一面巨大的关隘城门出来,城门高耸,两根白色的门脚刻画着诸多纹路,明亮晶莹,很是威风。
城门之中则明光闪闪,朦朦胧胧,仿佛正对着一枚烈阳,光彩喷涌而出,将他脚底的灰风冲了个干净,幕宓理骇了一瞬,立刻抖了袖子,袖中飞出两枚龟盾来。
时至如今,他方才看清那明关上正盘膝坐着一人,笑意盈盈,道袍在空中烈烈作响,明光照得脚底的城镇河川一片光明,这青年笑道:
“曦明奉命在此守候,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曦明得了同出一源的《明华煌元经》,早就花费时间转换了一身法力,仙基虽然不如正统《明华煌元经》成就,却也更加神妙,如同大日悬空。
“李曦明?”
幕宓理不曾想真是李家,一刹那只觉不可思议,懊悔道:
‘托大了!’
幕宓理并非未曾想过李家攻来,可他自作聪明,以为李家脾气必然循序渐进,起码也要吃了连筑基都没有的郁家、费家,再到独身的火罗恶,最后才会到自家。
他只想为角中梓守住巫山,又觉得李家没有这么早前来,故而迟迟不走,如今才落入虎口。
“该死!”
他默默掐诀,两枚龟盾冒出腾腾黑气,各自架住一只关脚,只觉得一股炽裂的光彩扑面而来,曝得他面上皮肉直冒青烟,仿佛要掉落下来,咬牙道:
“你李家真是狡恶谨慎,筑基云集,竟然还要以这般手段诱我出山!”
李曦明只默默催动仙基,将之镇在『煌元关』之下,轻声道:
“巫山乃是端木奎故居,哪怕遗留一二手段都叫我等小小筑基万劫不复,前辈巫道高深,莫要妄自菲薄。”
幕宓理只觉如陷泥淖,那关中的明光朦朦胧胧,照得他身上衣袍腾起火来,他只观察出李曦明大约是明阳一系的仙基,又善于镇压,不知李清虹等人在何处,先放下身段,软言道:
“曦明所求不过山越之地,且放我离去…我自回山收拾干净,再不归来…何必打打杀杀!”
李曦明『煌元关』之中的镇压之力愈强,也乐得与他拖延时间,只问道:
“你且答我,角中梓在何处!”
幕宓理闭口不言,默然以对,似乎明白李家再无放他离去的可能,阴着脸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符捏碎,冷声道:
“若非师兄不在,尔等怎敢北望!”
这枚木符一经捏碎,巫山赫然一震,从山顶上飞起一串黑云来,沙沙声大作,升腾而起,直往两人所在之处扑来。
“轰隆!”
『煌元关』轻轻一震,这黑云顿住汇聚,化为一黑毛长尾的豹兽,两眼碧亮,应是那角中梓的座骑,口吐人言,有如雷霆:
“幕宓理!你娘的惹上甚事了!急着叫爷爷出来。”
幕宓理只骂道:
“蠢东西…李家要图我巫山!”
这兽顿时骇了,如云般卷动而起,要将幕宓理从这明关下挣出,却见一片寒雪自东而来,风雪凌厉,将它从云中吹出。
李曦峻一席白衣,身后负剑,踏雪而来,端得一副出尘俊容,两指相并,吹动一股凌厉寒风,青年微微颔首浅笑:
“见过道友。”
李家以剑闻名,李曦峻还未拔剑,这兽已经开始提心吊胆,兄弟两站在空中,显现出一股仙族大宗的气象。
幕宓理这头与李曦明对了数十招,始终无法从那明光中挣脱出来,满面是红斑,两唇发白,心中恼怒。
他能体会出眼前这人斗法经验薄弱,也不会什么厉害法术,偏偏仙基强横得吓人,任由他各种巫术交织,仅仅一道明关,就将他镇得死死的。
更何况这明关似乎天生就是镇压磨灭的路数,他难以逃脱,虽然李曦明一时间奈何不得他,可幕宓理的法力和血气都在迅速下降,越发陷入其中。
“句兀,速速援我!”
幕宓理是老牌筑基了,一眼看出李曦峻是刚刚突破,原本陷入深深绝望的心迅速活络起来:
‘不是玄雷道基的李清虹!只是一初入筑基的毛孩…生机应在此处!’
幕宓理顿时振奋起来,真对上那捉雷拿电的李清虹,两人才是真真没了活路,当下急急唤起妖物句兀。
这黑豹模样的妖类窥了两眼,吐风追上来,却见面前的青年掐诀念咒,两指一并,数十道白气喷涌而出,葵光波动,化为绵绵细如松针的寒雪夹风,扑面而来。
“嗐!你…”
这妖类只吐出一句话,寒阴之气贯落全身,天空中飘飘然落起白雪来,句兀身影顿时停滞,李曦峻平静地按上青锋,拔剑而起。
“锵!”
亮白色的剑光跳起来,筑基法剑【寒廪】铸成十余年,终于徜徉出应有的色彩,略显纤细的剑身舞动酷烈的剑光,呈现出雪般的亮白色。
‘月阙剑弧!’
上下左右天地间的一片雪花齐齐平移一寸,句兀口中发出一声如哭嚎般的悲叫,飞起两根短小粗壮的毛指来。
李曦峻自幼时拿起剑,在山中对雪习剑,如今已经有四十载,如今拔剑见血,有酣畅淋漓之感。
李家百年来会月阙剑弧的人不少,李玄岭在剑道上颇有天赋,可惜早早夭折,李渊蛟只把剑当做杀人器具,剑道修为同样不高,几人的月阙剑弧都是一副青白光芒模样,都在模仿李尺泾的剑。
唯有李通崖当年手中的月阙剑弧大如船帆,剑势浑厚,才是李通崖自己的剑,如今李曦峻挑起一片雪白,酷烈飘飖,终于算是跳出了那几行字。
‘三分月流光!’
手中长剑回挑,甩出三道灵动狡猾的白光,李曦峻挽剑之余,心念闪过一丝怀叹:
“剑典精妙,毕生难穷,先祖不过持剑十五年便纂此书,天纵奇才,莫过如此。”
他心念转动,手中的剑却不曾放慢,【屠钧葵光】与剑术简直天作之合,句兀被这法术禁住行动,施法困难,更何况抵御剑法?只被打得口吐黑血。
句兀简直亡魂大冒,他本就是妖物,到了沦为坐骑的地步,比寻常散修还不如,哪里吃得消这剑法,悲道:
“援你娘的,幕宓理…爷要被斩了!”
这头的幕宓理刚刚与李曦明陷入拉锯,听得心中冰凉,冷声道:
“速速离去,去寻师兄!”
他这话说罢,服下数枚丹药,仙基猛然全力以赴地运转起来,又取出一块青铜来,两眼隐隐发红,一只手抓在另一边肩上,咔嚓一声拆下来一只手臂。
血液尚未淌出,他已经将这只手臂高高抛起,红光乍现,一瞬间化为一青面獠牙的大鬼,悍然向李曦峻扑来。
“总算有个正统巫术了。”
李曦峻却任由那妖物跑去,自有空衡等着它,饶有趣味地看着这青面鬼,抽剑上前。
巫山虽说是巫道传承,从上到下包括端木奎本人都是修的紫府金丹道,端木奎疑似有巫术修为在身,却极少教导这些弟子,只丢了些功法去修行。
故而这些山越使用的大部分巫术都是半仙半巫,显得不伦不类,如今头次见像模像样的巫术,李曦峻仔细观察起来。
这青面鬼满口獠牙,足足有两丈高,面目狰狞,身上刻画着各式各样的符咒,身上并无法力波动,反而有股淡淡的青色光晕。
李曦峻出了几剑,发觉这青面鬼颇为柔软,如削泥塑,很快愈合,看起来更加害怕法术。
他捏起葵光,果然见这青面鬼青色光晕大减,便取出各类法术符箓,一一试了个遍,暗暗记下。
李曦峻这头默默试着,幕宓理与李曦明对了一百多回合,渐渐吃不消,手中掐诀,轻轻一拍储物袋,又取出数个头骨,用力往空中一掷。
他身上的黑烟顿时撞入了头骨之中,化为五六个黑乎乎的山鬼,呼啸而来,想要顺着『煌元关』向上,往李曦明本体扑去。
可这几只山鬼刚刚爬起来,煌元关左边的四个古符猛然闪耀,顿时一众山鬼纷纷弹开,李曦明哈哈一笑,开口道:
“对付这等污秽之物,我明阳虽然不及玄雷,却排得上号的,前辈莫要动这些小心思了!”
幕宓理似乎早有预料,可看到如今这场面,依旧脸色发白,只好将这几个冒着黑烟的山鬼唤回来,围绕在身侧,帮助抵御打磨镇压之力。
他本就状态不断下滑,又自断一臂去救句兀,各种巫术自救皆失败,很快就到了法力血气皆见底的困境之中。
可反观李曦明,依旧是气定神闲,一点一点地用『煌元关』打磨他修为,磨得幕宓理走投无路,眼看李曦峻一剑削灭青面鬼,他终于咬牙掐诀。
几个山鬼瞬间蜂拥而上,轰隆一声撞击在明关正中间朦朦胧胧的光彩上,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
“轰隆!”
这仙基与李曦明本是一体,他一时间有些坐不住,只觉得胸腹一闷,一直维持的镇压打磨之力终于有所松懈。
幕宓理正等着这个时机,他一身修为连同肉体瞬间燃烧起来,幻化为一道血光,又捏出数道符箓打在『煌元关』上,发出一声声暴响。
多重手段叠加之下,这才使那镇压打磨之力一时间松懈,幕宓理连忙抓紧时间,拼死一搏,一口气冲出明关。
李曦明重重喘了口气才缓过来,看着他一遁数里,哂笑一声,轻轻一挥袖口,剩下的那道巨大明亮的雄关顿时化为一道白色流光迅速追去,试图将那道血光吸纳住。
“此刻想走?小看我这明关了!”
他才放出明关,李曦峻为了以防万一也早早追上去,却见远方的云雾之中浮现出一道身影,袖口一拢,将那红光拢住。
李曦明皱眉驻足,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只眼睁睁的看着这人足下踏着一片白色瓷质光华的飞梭,缓缓飞来。
“这……”
男子有些沧桑老态,眉宇间一片温和,深目长脸,须发皆白,夹杂点点灰色,身着白色云袖长衣,负手而立。
他身上挂着数道药囊,手中拿捏着那道红光,任由这光彩怎么流淌都窜不出去,徐徐而望,轻声道:
“明儿。”
李曦明看呆了一瞬,连忙下拜,哽咽恭声道:
“曦明见过师尊!”
李曦峻立刻反应过来,跟着行了礼,答道:
“见过萧前辈!”
第五百零九章 斫骨换皮
来人正是萧元思,他面容温和,一身修为已经臻至巅峰,仅仅站在此处就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袖口的云纹呈淡金色,神色温和:
“莫要客气…”
李曦明已经数次前去萧家寻他,都扑了个空,后来萧家更是封山不出,更难见到萧元思,如今颇为感怀,连着问了数句。
“师尊如今修为如何?可是准备突破紫府了?!”
“还欠些火候。”
萧元思温声一一应了,他出现这小段时间,李曦峻已经有所猜测,忖道:
“看来幕宓理、句兀出山,都有『溪上翁』勾引,萧家专程来这一趟,恐怕有些想法。”
李家此行不过是巫山,其余哪有什么东西值得萧初庭派人来?白衣青年抖抖袖子,先是谢道: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萧元思轻轻摆手,至于在谢他顺手捉回幕宓理还是说将一人一妖引出山,两人各自心中有数,便见李曦峻笑道:
“晚辈正为难不知巫山深浅忌讳,正逢前辈途经此地,还望能指点一二。”
“好,那便一并去看看。”
萧元思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顺势应下来,轻声道:
“与曦峻交谈,真是如沐春风。”
萧元思顿了顿,手中的幕宓理化作的红光已经支撑不住,变化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连接着一小段脊椎骨,张口要告饶。
萧元思一指点在他眉心,幕宓理顷刻之间丢了心智,朦朦胧胧如坠梦中,萧元思袖口一张,幕宓理如同白雪逢光,消融在他袖中。
他将这人施法收下,这才微微歉意开口道:
“我家真人有一二事要询问这山越。”
话说到了这地步,李曦明也明白萧元思就是为了巫山来的了,一并驾风过去,见着一细眼和尚驾风而来,手中金光凝聚成一团锁链,严严实实地吊着一只黑豹模样的妖物。
句兀才逃出去几里地,空衡早就在不远处等着了,这妖物受了些小伤,哪里还能从法师手中逃去,片刻便被擒回来了。
“法师来了。”
李曦明迎上去,萧元思打量了空衡一眼,轻声道:
“带着这妖物进阵,兴许能用得上。”
空衡看了李曦峻微微点头,这才默默落在几人身旁,答道:
“空衡见过前辈。”
萧元思颔首,看向脚下乌黑一片的阵法,李曦峻将句兀擒过来,沉声道:
“打开大阵。”
句兀梗了梗脖子,没呛出一个字来,色厉内荏,一副凶样,李曦峻看了两眼,指了指一旁的萧元思,轻声道:
“这位是紫府仙族的萧前辈,乃是真人族侄,角中梓就算报仇杀回,也不过落入真人手掌之中,勿要担心。”
他见句兀面色有些变化,继续道:
“还是说角中梓正在海外闭关突破紫府?你觉得他有把握突破?”
句兀脸色数变,角中梓失踪多年,他其实也不知此人在何处,再看众人模样,幕宓理多半没命了,这妖物与幕宓理有些感情,一时友人被杀,戚戚然闭嘴不肯说话。
等到李曦峻拔剑而出,贴在他项上,冰凉刺骨,句兀果断开口,答道:
“进出此阵,需要巫符,在我身上,稍稍松绑些,我为上仙取来。”
一众修士在此,哪一个都是能要他性命的,李曦峻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让空衡松了禁制,这妖物在众人面上一扫,看向负手而立的“紫府仙裔”。
他张开豹嘴,伸出血色的长舌,吐出一枚棕色的巫符来,对着那漆黑大阵一召,顿时光消雾散,显露出阵中的大山来。
李曦峻微微点头,众人并非不能破阵而去,可这样一迂回,算是把这个少见的巫阵保存下来了,今后也不必再另行铸造大阵保护此山。
众人只是稍近此山,便觉法风消弭,如坠汞中,句兀一夕开了大阵,心态骤变,连忙道:
“巫山曾经存放过至宝,经年累月,此处便遍地桑树,灵机沉郁,仙术一经此地,清灵之气骤减,最受挫便是驾风之术。”
“是《答桑下乞儿问》罢!”
萧元思微微蹙眉,他有飞梭法器,也并非一定不能在此处飞行,只是照顾几人,轻声道:
“那边从山脚上去看看罢。”
几人往山脚落去,果然见遍地桑槐,黑漆漆一片,山中白玉作阶,泉水喷涌,青碧色流淌而下,哗啦啦一片晶莹,诸多玉石历尽沧桑,辉光暗沉,透露着古老的色彩。
李曦明赞了一句,众人拾阶而上,到了平台之上,李曦峻抱着剑,灵识一扫,便见台下东倒西歪躺着一片猪猡模样的生物。
这猪猡四肢瘫软,两眼迷茫无光,看起来毫无神智,脖颈上系着阵纹加持的玉质项圈,放着辉光,浑身赤裸,画着各式各样的纹路。
它们修为各异,低者胎息巅峰,高至练气后期,只是都痴痴呆呆,躺倒在地。
句兀见众人沉默,连忙尴尬上前,解释道:
“行巫术往往要些血祭,这是专程培育…的…的祭品。”
空衡闯南走北,见多识广,在北方见此类事多了,看得双眼紧闭,面上隐隐约约有怒色,沉声道:
“人畜。”
李曦峻听得默然,所谓人畜,与‘米肉’、‘血脍’是一类用品,只是多用修行者制成,运用多种灵物、药石催化,成了这般模样。
“看这模样,北山越的练气都在此处了。”
李曦峻接了一句,轻声道:
“北山越不收割血气、怨气,原来是用着人口堆出练气,再行人畜之道…”
萧元思看了两眼,默然不语,轻轻提起袖子,从中抖落出一枚药鼎来。
这药鼎通体灰白,看起来颇为结实,鼎上冒出一股灰风,在众人畜之中鼓动起来,吹得惨叫一片,皮肉横飞,白骨森森,那猪猡面上的肉块一片脱落,眼珠滚落一地。
一息吹得皮肉脱落,一息吹化成满地血水,再一息已经连骨头都吹成末了。
萧元思复又掐诀,血水纷纷涌动,落入鼎中,吞得干干净净,玉石上洁白如新,再无一丝痕迹,仿佛遍地的人畜不曾出现过。
‘好法器…’
兄弟俩对视一眼,空衡轻轻叹气,温声道:
“【上齐巽风】…前辈好手段。”
萧元思摇头,似乎满怀心事,继续顺着玉阶步步上前,便见沿着山崖一片玉璧。
璧上刻满了诸多咒术,或变化、或血祭、或蛊毒、或诅咒……大都是需要血气、怨气、祭品才能施展,都是胎息练气级别,对筑基用处不大。
句兀连忙道:
“端木奎几百年来偶尔心血来潮,讲些巫术,前后共计六次,全都在这璧上。”
萧元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通通记在心中,李曦峻则随意看着,等着自家人来记录,左右看了,并没有原先幕宓理施展的法术,问了一句。
句兀答道:
“那青面鬼是幕宓理自己折腾出来的…筑基级别的正箓祈术、变化妙法…他藏得严严实实,哪里肯教!”
句兀似乎也是在巫山学过,说起此事满心抱怨,只道:
“他拿了仙书,紫府级别的巫法信手捻来,当初一人按着迟尉、张天元、庆济方三人打,我们倒好,连个筑基巫术都没有!”
‘端木奎身死,隔夜巫山众就投了青池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曦峻仔细听着,感情端木奎根本没有把巫山众当弟子,巫山众也早有共识,怀怨在心,若不是实在无力对抗端木奎,还说不准端木奎活着的时候就有人早弃了巫山投青池。
言语之间,萧元思已经把诸多玉璧记了完整,踏步向前,轻声开口:
“《答桑下乞儿问》恐怕是七品以上的法书,天下恐怕只有几个避世洞天和落霞山的功法可以一比,更何况本身材质也不俗。”
等到了山顶,便见一片玉质平台,诸多高低错落的玉柱耸立,刻画了汇聚灵机的阵纹,看起来是用来修行的地盘。
这些玉柱或高或低,最高处还有一个玉质的宝座,看起来是按身份高低排列,最中间则是一玉池,其中的血液已经干涸,化为黑色的痕迹,一片白骨躺在其中,显得狰狞难看
萧元思在原地驻足,迅速上前,寻到第二高的玉柱,在上头按顺序敲了三两下。
遂见那玉柱光芒四射,阵纹一一亮起,吐出一块石板来,萧元思轻轻接过,用手在其上轻轻一抚,将笼罩保护的一层法光抹去。
见着众人讶异的目光,萧元思默然,很快开口道:
“众巫之中有一人乃是我伯父萧初筹好友,名曰狄路天符,擅长符道,兼修魔道,实力很强。”
说起萧初筹,他面上闪过一抹痛彻心扉的复杂之色,两拳不自攥起,呼吸微微加重,继续道:
“前些时候,他寿命将尽,打算突破紫府,驾风来寻我家,以后事托付,得知伯父早已身亡,便寻了我…他冲击紫府,恐怕留不得命在,又膝下无子,便把东西都留下了,又说他藏了东西在巫山,我这便来取了。”
见李曦峻点头,他将玉板交到李曦峻手中,轻声道:
“你等先看着,我去将其余之物取了。”
‘这就是报酬了。’
李曦峻接过道谢,萧元思则驾风落向山中偏僻处,李曦明围过一瞧,这玉板上刻着一套古代秘法。
“斫骨换皮。”
这秘法主要记载六道种血之术,需要一定修为才能施展,可以活捉一只妖物,用妖类的修为贯顶,须要亲手‘凿骨脱皮’,再用妖物血液与皮肉贯入己身,从而达到夺它物修为己用的目的。
此术要寻互为道参的妖物施展,一旦此术功成,便可夺入体内,对仙修来说就是一人身具两道道基,实力瞬时大涨——当然,再无突破紫府的可能。
“原来是异府同炉的魔道之术。”
两人眼光都不低,很快看出端倪,无非是另类的服食他人道基的方法,各宗都有收集,魔灾中数个魔头都有修行。
海内还少些,海外功法流传更广,更加无所禁忌,不少紫府金丹道的修士修行此术,大多取人来炼,成功率更高,仙基也更加契合。
李曦明是有紫府野心的,瞥了一眼,不感兴趣,默默退开,研究起这些玉柱来,倒是李曦峻取来看了两眼,读了两句:
“施法之时…极尽世间之疼痛,几近泯灭神智,一旦习成,或被妖性影响…性情变化。”
李曦峻顿时乍舌。
要知道功法之中字字珠玑,每一篇幅都尽可能节约,才会常常丢了作者来历,能写上疼痛就值得注意了,更何况‘极尽世间之疼痛’,想来要超过那以苦痛闻名的『金销洞』。
“可惜,弊端太多…否则可以一用…”
李曦峻是真起了些心思,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李玄锋,倘若家中积蓄,等着出一个紫府,一个足够份量,乃至于筑基中无敌的护道之人很是重要,这功法就是途径之一了。
“这功法虽然弊端太大,却是一个好法子,家中可以留心收集一二。”
他抄录起玉板,默默沉思,李曦峻自以为没有紫府希望,也没有什么野心私心,能护好兄长李曦明、侄孙李周巍,便自觉圆满。
“我紫府道途断了便断了,能换来如玄锋老祖那般筑基中的无双战力,就算曦明突破失败,光光凭借我一人也可以撑起家族。”
李曦明不曾注意,空衡却熟悉李曦峻,在一旁看得清楚,猜出点心思,心中奇道:
‘听闻李渊云一生修行不得,落魄至极、身死边坊,族宠最薄…反倒生出曦峻兄弟这样骄子…倒有意思…’
几人各自思量,萧元思已经飘然而来,神色振奋,看起来收获颇多,面上有点笑意。
“前辈!”
李曦峻奉还玉板,萧元思瞥了一眼,顺手收起,并不急着走,而是轻声道:
“曦峻,贵族可是有统一望月湖的想法?”
此言一出,李曦明略有尴尬,李曦峻默然思量,气氛一瞬间微微冷下来,空衡看着不对,默默退开,闭目念起经来。